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0

  明哲一头冲进了风雪中,
雪雾立刻迷住了他的双眼,他用手挡在额头上,辨别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

  苏婉在哪里呢?她又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已经对自己绝望了?看来,自己的离家出走,真的伤害了她!她会不会由此而轻生了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又见到苏婉是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夏天。一些老同学来聚会,其中就有苏婉。

  明哲几乎认不出她了,小时候她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女孩儿,苍白着一张小脸儿,不爱讲话,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一大群花蝴蝶似的女同学和小伙伴里,明哲从来没有注意过她。

  现在的苏婉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漂亮出众的姑娘,乌黑的头发衬着白晰透明的肌肤,一双略带忧郁的黑眼睛只轻轻一扫,就一下子把明哲的心俘虏了。

  那年元旦晚上看焰火,满天的火树银花,引起人们一阵阵欢呼。烟花呼啸着升上天空,随着一声声炸响,夜空中绽放出无数蓝色的火花,像流星雨灿烂地划过。天空浓墨的底色与大地溶为一体,让人恍如置身于点点繁星之中,每个人都暂时忘却了现实中的不如意,心里升起一种对生命本质的信仰。就在这种迷惑的感动中,明哲如愿以偿地把苏婉拥进了怀里。

  明哲有时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已经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女孩儿。他的脸上整日露着恍惚的笑容,感觉生活中的任何事物都是那么美好。

  苏婉改变了他的生活。

  明哲正陷在热恋中时,一个要好的男同学曾跟他有过一次谈话。那晚他喝多了酒,有些口无遮拦地对明哲说:“我并不看好你们两人的关系。”

  “根据什么?”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明哲不明白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根据……没什么根据。来,再干一杯!”对方开始含糊其词。

  “快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明哲被他的话勾起了满心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真的,我乱讲的。”他冲着明哲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你这家伙,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没有没有,我只不过是觉得苏婉不太适合你。”

  “为什么?”

  “呃……怎么说呢?我觉得……苏婉是一个比较……‘修女型’的女孩。”对方好像开始信口开河。

  “什么叫‘修女型’的女孩?”明哲不解。

  “这不过是个比喻。就是……从小受环境影响很深,有着双重性格,压抑、矛盾、刻己,缺乏安全感,悲剧色彩很浓的人。就好像外国文学作品里那些从小在寄宿学校,或在修道院性情乖僻的嬷嬷们严厉管教下长大的女孩。”

  “你的话听着怎么这么累呀?我看你是小说看得太多了。其实苏婉不过是个有点儿特别的女孩子……”明哲立即反驳他。

  “不一样,不一样,她的确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男同学的话里似乎隐藏着一层不便表露的意思。

  “我就是喜欢她沉静自然、不加矫饰这一点。我可不想要个爱慕虚荣,只贪图物质享受的女朋友。” 明哲趴在吧台上,看着酒杯里泛起的泡沫,不以为然。

  “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的。这种女人的一生,注定只是在追寻一种虚无缥缈的梦幻,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男同学的话越发高深莫测,他摇着头,情绪好像陷入了沉思当中。

  “你怎么这样了解她?你不是要告诉我……你早就对她有意思吧?”明哲警觉地盯着他的眼睛,探究着里面的内容。

  “没没没,你别太多心了,我跟苏婉从小是邻居,后来又在一起上学,毕业后也一直有来往,当然对她了解得多一些。”男同学躲避着明哲的目光,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掉转头仓皇而去,给目送着他背影的明哲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跟苏婉在一起时,明哲曾有好几次鼓足了勇气,想问她点儿问题,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苏婉注意到明哲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只用黑漆漆的眼睛疑惑地看了明哲一眼,就彻底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酸葡萄心理,就是这么回事。”明哲给了那个男同学和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从此也就释然了。

  明哲后来才知道,苏婉因为父亲去世早,母亲长年住在城郊的康复医院里,所以心情一直很忧郁。于是,他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精美瓷器一样,更加小心地爱护着苏婉,他决心要用自己的爱,让苏婉开心起来。

  过了不久,苏婉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她卧床不起,发着高烧,沉浸在绵绵不绝的噩梦之中。明哲急得陪着她四处寻医问药,可苏婉的身体就是不见好转,后来她开始昏睡不醒,整天辗转不安地发出吓人的呓语。

  她清醒时就拉着明哲的手欲言又止,哽咽难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像得了绝症一样,几乎把明哲也弄得泪水涟涟了。

  一天, 楼下的一个大妈疑惑地观察了苏婉半晌,神神秘秘地拉着明哲说:

  “我看哪,你们就别去医院了,大夫也看不出来是啥病吧?这孩子八成是中了邪了,去找个大仙看看吧。我知道城东有个大仙,看得可灵了……”

  明哲可不相信那一套,他还是四处为她找偏方,弄补品,小心地侍候着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明哲和姥姥的精心照料,到假期快结束时,苏婉渐渐好转起来。

  大病一场之后,苏婉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变成了透明的青色。她整天恹恹地坐在阳台里晒太阳,目光呆呆的,空洞无物。明哲见了她这副样子,真有些相信那些关于“中邪”之类的说法了。

  就在苏婉康复后的一天,明哲突然听到了一个坏消息:自己倾心相爱的女孩儿苏婉,竟勾引了市里的一个领导干部,致使那男人病入膏肓的妻子自杀身亡!

  这晴天霹雳,顿时把心地单纯的明哲击垮了。

  他想起她的病,她眼睛里那种说不出的绝望情绪,只觉得天塌了,地陷了。

  明哲想不通苏婉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什么地方对不起她,没有满足她?为什么她会这样轻贱!他这才吃惊地发现,自己到现在为止,根本就不了解苏婉!

  明哲立刻去找苏婉,他要问个清楚,可那一天,他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不见苏婉的影子。

  明哲既痛苦又困惑,无法排解。

  他约了曾经跟他谈过苏婉的那个男同学见面,两人还是在他们常去的那间酒吧碰头。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流露出太多的伤感情绪,明哲只是一杯一杯喝着洒,并不断地替同学往杯里续着酒,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你?出什么事儿了?”对方被明哲深夜打电话从床上叫了起来,脸上还残留着没洗掉的困倦。

  “没什么,很久没见了,只是想见见你。”明哲也听出自己话里的言不由衷,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没那么简单吧?这么晚要跟我见面,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自从你跟苏婉好上以后,你可再没跟我联系过。”对方用埋怨的口气笑着说。

  明哲把空酒杯拿在手里转了半天,踌躇着开了口:

  “你最近见过苏婉吗?”

  “没有啊?我到哪儿去见她!”男同学莫明其妙,“怎么了?”

  “她的事儿,你知道吗?” 明哲说完直盯盯地看着对方。

  “我确实没看见她,她的什么事我怎么知道?”男同学掩饰地看了他一眼,就垂下了头。

  明哲不吭声,只大口灌酒。

  男同学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悄悄观察着明哲,小心地说:

  “你是不是还对我上次说的话耿耿于怀?我只是出于好朋友的关心,发表一点儿看法罢了,真没别的意思。”

  “可是……所有人都在议论那件事,她却只瞒着我一个!这是为什么呀?”明哲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听别人乱讲,也许那都是造谣中伤!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讲嘛!”男同学慌乱地寻找着合适的词儿,试图安慰明哲。

  “她太伤我的心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不能让我帮她分担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女人,她会真的爱我吗?”明哲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发问。

  “她为什么会这样做?我想……肯定是有难言之隐。或许你再等等,她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的。”

  “不!我等不下去啦……我要走啦,越远越好!今后,她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也再不想见到这个女人……”

  “明哲,别喝了,我当初说的没错,她本来就是个难以琢磨的人,你既然把握不住她,就别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了。走,我送你回家!”

  “不不不……我没醉!对了……上次我俩谈这个话题的时候,你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你能不能跟我开诚布公地说,你对苏婉……究竟都了解些什么?”他已经露出了醉态,用一只细长的手指很不礼貌地直指对方的鼻子。

  “真的没什么。”对方躲闪着明哲的目光。

  “求你了,这对我……很重要,太重要了。”明哲双手扶住了对方的肩膀,眼睛里满是烧灼的痛苦。

  男同学为难地搓着手:

  “其实……怎么说呢?算了,干脆跟你说了吧。其实……其实以前我和咱们班好几个男生都追求过苏婉,最痴情的就是学习委员关雪峰,可苏婉谁也不理。我们原来都以为她很清高。”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啤酒,“但是不想她却……”

  “她到底怎么啦?”明哲紧张地盯着他。

  “她却跟了一个有妇之夫,而且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你知道那男人是谁吗?就是关雪峰的老爸!就在苏婉跟你好上以后不久,关雪峰他妈妈为这件事自杀了!这事儿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你在说什么?难道外面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明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看着一个怪物。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不要再对她抱任何幻想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当然是为了钱。一个年轻女孩子难道会爱上一个老头儿吗?苏婉从小家庭情况很复杂,她父亲并没有死,而是进了监狱。她还有个有病的妹妹,家里生活很困难。”

  “不,她不是那种人。”明哲喃喃地摇着头,他被心里的悲哀打倒了,软弱得像一个孩子,带着乞求的目光看着对方: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都告诉我吧!”

  “当初我也不相信,谁会相信苏婉那样一个清纯的女孩儿,会做出这种事呢?关雪峰在他妈妈死后离家出走去了南方,他爸爸也因为和苏婉的关系还有贪污公款的事被判了刑,前途都毁了!”

  “你在胡说!苏婉不是那种人,你们是因为嫉妒才这样瞎说的!”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明哲……”对方被明哲的反应吓呆了。“明哲你喝得太多了,别再喝了。我说的,的的确确都是真的!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受不了,但我暗示过你,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我才……明哲!”

  “别碰我!你给我滚!滚!”明哲一把推开他,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明哲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他连续几夜反反复复地把自己灌醉,然后昏睡过去,醒来了,再喝。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些荒唐的事跟苏婉联系在一起。他不愿意相信那些事实,却又不得不相信。

  苏婉往日那纯洁的形象,终于像易碎的泥人,突然间在他心目中崩溃了。

  明哲难以忍受痛苦的折磨,他在一个风雪弥漫的早晨,背起行囊,最后看了一眼家乡的街道,便毅然去了另一个城市。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他竟然在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城市大街上,碰到了苏婉的一个好朋友,两人坐在一间小酒吧里,明哲抑制着内心深处的冲动,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你不想知道苏婉的近况吗?” 对方犹豫了一会,小心地开了口。

  明哲沉默不语。

  “她现在……在郊县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当老师。”

  “……”明哲一脸惊讶。

  “她嘱托我定期去替她看望家人。这次出差来之前,我刚去看过她妈妈。”

  “苏婉,她还好吗?”

  “还好吧,我不能肯定。”

  “……”

  “我能够理解苏婉。她吃了很多苦,也伤害了你,但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我上次去看过她,她还提起了你。”

  明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我看出来了,她一直在盼望着你能原谅她,可她又觉得自己不配。”

  “……”

  “她很消沉,瘦了许多……”

  她一定是为了他才这样做的!她竟然辞了城里舒适的工作,孤身一人跑到郊区去当小学老师!她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啊?

  一想到这儿,明哲的心都要碎了。

  “苏婉总是说你早晚会回来的,可是她不一定会等到那一天……”

  明哲心里压抑了很久的思念和对苏婉那难以熄灭的爱情火种,都被这句话“腾”地一下点燃了,他不顾一切地想立刻就见到她!

  “告诉我她的地址!”他忘情地扑上去,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

  “你还是考虑清楚后,再去找她吧。别再伤害她,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明哲点头又点头。他酸楚地回想起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突然感觉到,现在自己对苏婉不仅仅是爱情,同时也包含了一份血缘般割不断的亲情。

  他要保护她!

  明哲立刻收拾好行囊,归心似箭地离开了这个沉淀着他的痛苦、他的思念、终日阴霾重重的城市,回到了家乡。

  明哲在狂暴的风雪中吃力地跋涉着,想着这一切,心里又焦急又悲伤。

  他喃喃地念叨着:“苏婉,我回来了!我是为你回来的!你在哪儿呢?”

  望着白茫茫无边无际的雪野,明哲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他把双手拢在嘴上,朝着旷野放声高喊:

  “苏婉!你在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0

  暴风雪一再遮住他的视线,
灌得他一阵阵窒息。明哲脚下磕磕绊绊,还在下意识地往前走着。又一阵怒吼的狂风卷来,眼前雪雾弥漫,他弓起腰,抵御着风雪,再也看不清去路。

  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朝黑蒙蒙的旷野张望着,心里有些紧张起来。自己就这样东一头西一头到处乱撞,万一迷了路……就完了。

  这一带,龙头山余脉的大小丘陵无数,如果搞错了方向,稀里糊涂地跑到国界外面都有可能。

  他的腿越来越沉重了。

  突然,脚下一绊,明哲一下子跌出去好远,然后四肢着地,结结实实地趴在了雪窝儿里。

  他急忙在雪地上摸索着,好半天才算找到了摔掉的眼镜,用手擦了擦戴上,回头看了一眼绊倒了他的那个东西。

  一阵风雪卷过之后,借着雪地的反光,明哲看到身后卧着一个长长的、黑黑的东西,也许是谁的车经过时掉落的麻袋,上面还落着一层雪。

  明哲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可是刚走了两步,却好像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强烈地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又看了一眼。

  那东西给明哲一个奇异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走回去,弯腰凑近跟前仔细一看……

  这一看,明哲不由得惊叫一声,一下子仰坐在雪地上。

  原来那竟然是一个趴在雪地里的人!

  明哲脑子里一阵空白过后,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不是一个冻毙的醉鬼?在北方的冬天,每当一场暴风雪肆虐过后,野地里经常会有这种“路倒儿”。

  但是,随着一阵狂风,他看见那人的后脑勺上舞起一片纠缠在一起的凌乱长发,像一块破毡子,不时在寒风里飘舞着。

  那是个女人!

  所有的恐怖故事一古脑儿钻进明哲的脑袋里,明哲连滚带爬地朝旁边的雪地里跑去,想绕开那个可怕的东西,却猛然摔倒在地。

  “苏婉!”明哲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那会不会是苏婉?”

  他从地上拚命爬起来,手脚瘫软地跑了回来,“扑嗵”一下跪倒在地,牙齿直嗑得“喀喀”乱响。

  她现在就近在咫尺,在自己的鼻子尖儿下。明哲用手触了她一下,人已经僵硬了。

  他哆嗦了半晌,终于闭着眼睛把她用力翻了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这时,一阵寒风把一缕乱发吹起来,盖在了女人的脸上,明哲伸出颤抖的手把那缕头发轻轻拂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1

第四章 降妖驱魔


  初秀深夜送走李明哲后,
一夜没有睡好。

  她总觉得有个女人坐在自己身旁,一直在细细碎碎地哭泣。醒来之后,那嘤嘤的哭声还在耳边余音萦绕。那女人似乎没有具体的形体,只是一个模糊的气息,一个生命迹象,在自己身边盘桓不去。

  过了一会儿,初秀觉得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好像有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在轻轻地不间断地抓挠着她,那种怪异的惊悚一直深入到骨髓,却无力躲开。

  耳边清楚地听见村里早起的人家陆续开始忙活的声音。谁家的妇女在喂猪,用长把的木勺子“当当当”地敲着猪食桶,猪在槽里抢食发出尖叫,看家狗也在“汪汪”地大吼。

  初秀心里明明白白,可就是不能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外界的声音像一只大手,抓着初秀的神经似乎想把她拽醒,可是梦魇有如一只更有力的魔掌,也在另一端拼命拉扯着,争夺着初秀。

  初秀终于睁开酸涩的眼睛,她听见外面的交响乐还在继续,村里人家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寒冷空旷的冬季里传得很远,听上去十分清晰。

  她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朝屋子的各个角落环视了一周。这屋子里是不是有老鼠呢?那些来历不明的毛绒绒的小爪子也许就是……?初秀听班里的孩子们讲过,有一户人家的婴儿半夜就被老鼠咬掉了耳朵。

  看来今天得弄些老鼠药来。

  那个一直坐在炕边,没有实质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呢……?初秀坐在炕上愣怔了半天。

  她一溜小跑赶到教室里时,班上的孩子们早已坐满了。

  “我来晚了。”她抱歉地笑了一下,边把教科书放在讲台上,然后有些心神不定地抬起了头。

  孩子们今天早上意外地安静,他们全都一声不吭,只用一双双亮晶晶的小眼睛严肃地盯着他们的老师。

  初秀有些纳闷儿地扫视了一下大家:“我们开始上课吧。”

  “初老师!”班长小石头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看着初秀欲言又止。

  初秀侧着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昨天晚上,嗯……赵小柱他妈妈……”小石头瞅着初秀,停住了。

  “他妈妈怎么了?”初秀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

  “……死了。”小石头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低下了头。

  “死了……?”初秀的心“忽悠”一下沉到了底,她知道自己那持续的不安是什么原因了。

  “怎么死的?”初秀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石头的嘴,那孩子正一字一句地道出自己心里的猜测:

  “她冻死了。”

  “石头儿,你先带领大家上自习!我一会儿就回来……”初秀放下书,转身出了教室,她跑了几步,又猛然站住了。

  山坡下有村民从各家陆续小跑出来,聚集在赵小柱家门口。

  初秀慢慢朝坡下走去。

  人们正探头朝屋里看着,小声地议论着,脸上满是凄凉的表情。初秀穿过门口拥挤的人群,走进了静悄悄的房子里。

  地上停放着赵小柱妈妈的尸体,上面盖着一条旧毛毯,依稀可看出她僵硬、蜷缩着的形状。毛毯下伸出一只痉挛的手,似乎正要努力地抓住什么。

  那个在故事中已经代替猫头鹰发出预言的老陈头儿,现在正蹲在地上沉默地抽着他的烟袋,他看了初秀一眼,垂下了眼皮。

  “初老师。”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悄悄叫了一声。

  初秀回头一看:“是你?你没走?”

  “我在半路上发现了她。”李明哲无力地冲地上的尸体抬了抬下巴,沙哑着喉咙疲惫地说:“我被她绊倒,吓坏了……还以为……”他心烦意乱,低头用力捏着手指。

  两人半晌无言。

  “初老师,我得回去了。昨晚,打扰了。”

  “没关系。”

  明哲转身朝门外走去,初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抑制不住地叫道:“等一等!”

  明哲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初秀。

  “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初秀努力想抓住意识里一个一闪即逝的念头。

  “什么?”明哲不解。

  “呃……不,没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来找我。”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晚上那种奇怪的感觉。

  “好的,谢谢。”

  初秀心情沉重地回到教室,“唧唧喳喳”的私语声立刻安静下来。孩子们都偷偷观察着老师的表情。

  “石头儿,大家刚才在议论什么?能跟老师说说吗?”初秀知道,今天的事情给孩子们造成了强烈的不安情绪,避而不谈反倒不好,应该帮助孩子们抹去这件事情在心里投下的阴影。

  “我们在议论,如果有一天赵小柱回来了的话,我们该怎么对他说呢?他要是知道他妈妈已经死了,该多伤心哪!”小石头儿说着哽咽起来,教室里顿时响起了抽泣声。

  “……,到时候老师会对他说的,老师还会想办法叫他不要伤心。大家别再想这件事了,好吗?来,我们上课吧。”初秀无力地坐下来,打开了课本,可她的眼睛也湿了。

  第二天一大早,初秀站在门口,目送着送葬的队伍一路冷清地朝山上走去。

  她的眼睛稍稍一转,看到河对面的医生也站在大门口朝山上望着,这时他也回过头来。

  初秀远远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扭头进了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1

  刚刚埋葬了赵小柱的妈妈,
村子里突然喧闹起来。

  一个姓邱的孤老太太据说是被鬼魂附了体,她又唱又跳,打人毁物,还跑到山上的坟地里躺着不回家。村里人想尽办法都不奏效,最后只好用绳子五花大绑地捆了,才拖回家来。

  大伙儿正愁得无计可施时,有人出主意,从外村请了一个跳大神儿的来降妖驱魔。天刚黑,全村人就“呼啦”一下,都拥到老太太家里去看热闹了。

  初秀也被孩子们拉了来,跟大家一起挤在门口。

  那跳大神儿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脏老头儿,瘦得仙风道骨,很符合初秀想象中的模样儿。他留着一撮黄焦焦的山羊胡子,十个指甲又尖又长,里面藏着黑黑的污垢。老头儿身上穿着一件古旧的黑袍子,整个人就像走错了时光隧道,看不出是哪个朝代的人。

  生性好奇的初秀没想到,传说中的封建迷信手段,至今在农村依然存在,自己竟有幸亲眼目睹。

  “请神”的过程开始了。

  锣鼓家什儿“叮当”一阵山响,老头儿先扯开嘶哑的破嗓子唱了一段儿,接着立刻开始浑身打抖,哆嗦得像一片暴雨中的树叶,腰上系着的一圈腰铃“哗啦哗啦”响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老头儿突然两眼一翻,看起来整个人似乎摇身一变,派生成了另外一个什么灵体,开始用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声音审问那老女人。

  中了邪的老太太看上去有七八十岁了,此刻她坐在“大神儿”的对面,用白内障眼球看着那老头儿的样子,半张着少牙的嘴,发着呆。

  老头儿说话时嗓子里发出的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而那老太太的嗓子突然变成了嫩嫩的女孩儿声。

  这两个人有问有答,但都不是自己的声音和形态,就像各自隐藏在身体外壳里的另外两个人在对话,看起来极其怪异。

  初秀和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两眼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老头儿的举动,想看清他是不是在糊弄人。

  “我是黄家大仙哥,家住东南喜鹊窝……”老头儿唱了一段,介绍的是自己请来的大仙儿的身份,然后就以“大仙”的身份,提高了嗓门儿开始审问那老女人。

  “你是何方游魂野鬼,快快从实招来!”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厉声喝道。

  “我叫……丽丽。”女人嘴里突然发出一阵莺声燕语,初秀被吓了一跳。

  围观的人群立刻喧哗起来。

  “丽丽?那不是老孙家的老闺女吗?”

  “对呀,听说她自从进城之后就改名叫丽丽了。”

  “可不是,以前我碰见她,管她叫小名儿‘丫蛋子’,她还跟我不乐意了呢!”

  “咱村就这么一个叫丽丽的,她不是上南方打工去了吗?”

  挤在人堆里看热闹的丽丽妈听到这儿,脸色刷地变得雪白,差点儿晕倒过去。她清醒过来,挤出人群,指着老女人破口大骂: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早先就在村子里挨家串户说我家丽丽的坏话,现在又装神弄鬼来咒我闺女,你眼红我闺女拿钱回来给我盖了大瓦房,是不是?你这疯老婆子,我非撕了你这老骚货的嘴不解恨!”

  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看热闹的人们围上去拉架,那跳神的老头儿也慌了神,他躲在一边,扎撒着两手,不知所措。

  还是旁边敲锣的人急中生智,“咣”地敲了一下,顿时鼓乐齐鸣,人们这才安静下来。

  老头儿恢复了镇定,他拎起一只大红公鸡,一刀抹了鸡脖子,转着圈儿把鸡血淋了一地,然后又依依呀呀地唱了起来,边唱边用双手在大黑袍里摸索着。

  丽丽妈已经被人们拉着,站在一边儿喘粗气。

  老头儿变戏法儿一样,从他的大黑袍里摸索出一个黑油油的小药丸,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一拥而上强按着,用水把药丸给灌了下去,老妇不再挣扎,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几个帮忙的村民散去,只剩下一个男人还坐在老太太身边不动,初秀仔细地看了一眼,不由得僵住了,那人长着一张难看的疤脸,正是自己来龙山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家伙!

  原来他是邱老太太的亲戚?一张难看的脸不能说明他就是个坏蛋,也许是那天自己一个人赶路太紧张了,到现在都没法儿抹去对疤脸儿的可怕印象。初秀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

  一场闹剧结束了,村里人意犹未尽地四散回家,一路上还在议论着。

  “哪来的仙药?我看是那老头儿从自己身上搓下来的泥灰儿!”一个小伙子高声说。

  “可不是!我就盯着他在身上摸来摸去的,正好刚忙活得出了一身汗,好搓!”另外一个小伙子附和着。

  初秀听了这话,想起那黑黑的小药丸,忍不住有点儿恶心。

  “这老太太,真够可怜的,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蹲了大牢,就剩她孤身一人,又疯了,这日子可咋过呀?”

  “哎!她儿子判了多少年?”

  “你说那个邱瘸子呀?犯强奸罪判了好几年!到底几年……我也不知道。”

  初秀听明白了,那个可怜的疯老太太可能是因为儿子判刑,受了刺激。那个疤脸儿会不会就是老太太儿子的狱友呢?初秀又想到了那张让人恶心的丑脸。

  正出神儿间,又听到有人议论:

  “你还别说,丽丽有好些日子没回村了,她家人说她在南方打工,怎么这么

  长时间也不见来个信儿?”

  “来信也不能给你来信呀,怎么的,还惦记着她哪?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人

  家能看上你?你没听说她一到半夜就往老宅子跑?”

  “去你的吧!你才看上她了呢。”两个小伙子互相推搡着走远了。

  孩子们兴奋地在雪地上跳着,跑着,尖叫着,模仿着跳大神儿的老头儿那滑稽的模样儿和腔调儿。

  初秀听到那小伙子说的丽丽“一到半夜就往老宅子跑”的话,不觉想起了医生陶凡那张超脱凡俗的白净脸,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样一个男人难道也会和农村女孩子搞出些风流韵事来吗?她觉得不可思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1

  丽丽她妈回到家里怎么也睡不着了。

  本来是去看热闹的,
不曾想平白无故受了这么一顿窝囊气!她越想越心跳加速,坐在炕头儿上呼呼直喘。

  “谁又欠你钱不还了?嗯?”男人脱得精光,哆哆嗦嗦地钻进被窝里,舒舒服服地躺下,拿眼睛扫了一眼丽丽妈,“净生些没用的气!老娘们儿……”

  “这些王八羔子!看着丽丽挣俩钱儿回来就眼红!存心气我……”丽丽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一边骂,一边把炕沿拍得“啪啪”山响。

  “你那闺女也不是个正溜儿!出去多长时间了?也不给家捎个信儿来!都是你!养出这么个白眼儿狼……”男人嘟哝着,翻了个身,自顾睡去。

  丽丽妈只好也脱衣躺下,关了电灯,想起了心事。

  “丽丽” 是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在城市里有许许多多名叫丽丽的女孩儿。但是对身为陪酒小姐的丽丽来说,这自然不是她的真名。

  这些只在黑夜降临时才开始工作的女孩,都给自己起了一个听起来娇滴滴的、不带姓氏的假名字,比如圆圆,美美,兰兰什么的,以便让客人对自己的名字耳熟能详。

  她们早已习惯了这些称呼,真正的名字在她们的记忆里倒像她们纯真的过去一样,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丽丽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孩儿,和别的女孩儿一样爱慕虚荣。因为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命里注定要过跟别人不同的生活。她对自己原先那个土得掉渣儿的名字和对自己的家乡同样深恶痛绝,那土气的名字,代表着她过去寒酸的日子。从来到城市的第一天起,她就叫丽丽了。

  很显然,她的漂亮给她带来了财富。

  在其他的女孩子还在没日没夜地工作时,她已经挣到了足够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的钱,洗手不干了。可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子了,她想在城里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再找个好男人结婚,踏踏实实地生个孩子,过小日子。

  丽丽唯一还惦记着的,是村里的父母和哥哥们。于是,她经常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回村看望亲人。她每次回到龙山村,都给过了半辈子穷日子的丽丽妈带回来好多衣服、首饰,也带来了无穷的快乐。

  丽丽妈朦胧间意识到了女儿在城里干的是什么工作,可是目光短浅的她没有觉得耻辱,反倒觉得女儿有本事。让丽丽妈伤心的只是,这孩子每回跑出去,一年半载的都不回来一趟!好像这个家搁不下她了似的!她不知道当爹当妈的为她担惊受怕吗?

  可也是,在城里工作哪能像在乡下似的?哪能那么随便就请假回家呢?

  想到这儿,丽丽妈的埋怨情绪平息了不少。只要孩子高兴,做妈的还有不高兴的理儿?随她去吧。

  可不知怎么了,最近,丽丽妈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担惊受怕,好像丽丽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对了,这孩子回家那几天,天天夜里往老宅子跑,不知道跟那白脸儿医生干了些啥?那老宅子……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谁要是跟它沾上边儿,准倒霉。

  嗨!我这是想了些啥呀?乌七八糟的……

  丽丽妈想得烦了,也累了,就在男人响亮的呼噜声中昏昏睡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2

  初秀回到小屋,
洗了洗想睡。可她坐在炕头儿上,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村子里接连有两个女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还有一个喜欢往老宅跑的丽丽现在也不见了,这些事儿都怎么解释呢?

  本来在初秀的想像中十分美好的龙山村,此刻已经不知不觉在她心里打下了一个凶险的烙印。

  陈爷爷说得对,“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自从那猫头鹰一叫,可怕的事情果然就一件接着一件地来了。

  下面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儿呢?想着,她就不自觉地往被窝里缩进去。

  远处有隐约的狗叫声。

  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空旷的小河儿冰面上传来:“咯吱……咯吱……咯吱……”

  初秀全身立即绷紧,本能地伸长了细细的脖子,耳朵也支楞起来。这种时候听到这种声音,初秀突然觉得自己的神经脆弱得有点儿支撑不住了。

  会是谁!会是谁呢?她慌乱地问着自己。

  当然没有答案。

  脚步声一点儿一点儿地近了,在小屋的外墙上激起了一阵回声:“咯吱……咯吱……咯吱……”

  她的身体从炕上欠起来,朝窗口探着,窗帘后面即将出现的究竟是人是鬼,成了此刻最大的悬念。她觉得紧张跳动的心快要被震碎了。

  “嗵嗵!”窗户被敲响。

  初秀哆嗦了一下,眨了眨眼,就死死盯住窗帘不敢动了。

  “嗵嗵嗵!”敲窗声又响起来。

  “谁?”她壮胆似地低喝了一声,自己都听出自己的声音颤颤的,毫无力量。

  她镇定了一下,只听到外面那人粗重的喘息声,不由得往炕里缩了一下,裹紧了被子。

  僵持了不知多久,外面那人慢慢走开了,她听到空旷的雪野上又传来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咯吱……”

  初秀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窜了起来,她下地撩起了窗帘一角,只看到那个人影两只手在空中胡乱舞了几下,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好像是那个刚跳完大神儿的老太太!

  她怎么这么快就又跑出来了?那疤脸儿为什么不照看好她?看来降妖驱魔的效果不怎么样。初秀总算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钻进了被窝儿。

  这一夜,她被无数可怕的噩梦片段一直纠缠到天亮。早晨起来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肿胀的双眼。

  初秀下意识地扭头往窗外远远的村落望去。

  在她的眼里,此刻的龙山村就像一个被施了魔法的布娃娃,正从没有伤口的任何地方不停地淌出血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2

第五章 夜探老宅


  从龙山村回到城里,
明哲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寻找苏婉,可是就连她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明哲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市,最后,他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失去她了。大醉一场后,他抱着一线希望来到了康复医院,看望苏婉的妈妈,想从她那里找到一点儿线索。

  “我认识你,你以前跟苏婉一起来看过我。”苏婉的妈妈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她看到明哲,微微地笑着说。

  “对,阿姨,我叫明哲。”明哲觉得她的神志比以前清醒多了。

  “苏婉很长时间没来了,她是不是不管我了?”她把头又转向窗外,喃喃地自语道。

  “阿姨,你知道苏婉现在在哪儿吗?”

  “苏婉在哪?我不知道。”她说着话,眼神儿就有些涣散了。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回过头来,盯着明哲:

  “你刚才说,你是谁?”

  “我是明哲。”

  “明哲,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吗?”

  “哦……我……我忘了带了。”明哲抱歉地搓着手,“我这就给您买去!”

  明哲匆匆忙忙跑出医院,买了些蛋糕、香蕉之类的食品和水果,给苏婉的妈妈送了回去,他知道从她这里不可能得到任何线索了。

  第二天一大早,明哲就下了楼,他有些羞愧地敲开了邻居大妈家的门,磨蹭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原来你是想打听那个算卦的?嗨,你怎么不早说。你女朋友的病还没好哇?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那个大仙儿看得可准了!那,她就住在城东边,我给你个地址。”

  夜幕降临。

  明哲经过一天的思想斗争,终于下了决心,怀揣地址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城市东南角的一片街区。

  这里是这座小城最后一处尚未开发改造的地段,在城乡接壤处,看起来一切似乎还停留在三十年前甚至更早。东北特有的脏乎乎的小筒子楼,最上层是一个个砖砌的小烟囱,说明这里的居民在冬天还保留着原始的取暖方法:烧火炕。所有的一切都带有厚重的烟熏火燎的痕迹。

  明哲在附近徘徊了半晌,最后终于下决心拍响了一扇脏兮兮的房门。

  那扇门“吱呀”一声怪叫,开了一条缝儿。月光下,他看到里面露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那是一个面色铁青的中年女人,她对这夜色下的来访,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当明哲看清开门的女人那两道纹得瓦蓝的大眉毛时,心里立刻后悔不应该到这儿来了。

  早就该清楚不能相信这种违背科学的东西。再说,这么世俗气的女人,怎么能通晓天机,替人算命呢?

  明哲进退两难,面色有些讪讪的。

  “来了?”女人好像早就认识明哲一样,露出两颗金色的假牙冲明哲一笑,把他让进了屋子。

  明哲心里暗暗地嘀咕:一个号称半仙的人,身上却有那么多人工雕琢的痕迹!

  小小的屋子里香烟缭绕,明哲一进来就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环视着房间里的陈设。靠墙供奉着一排各路神仙,面目各异,鬼气森森。除此之外,屋里再没有什么像样儿的东西了。

  女人走到神龛前燃起了一柱香。她两眼微闭,双手合十,口里旁若无人地念念有词。

  明哲看见摆在那里的供品上面落满了香灰,盘子里几只苹果都干得缩成了一团,更加灰心丧气。

  “来,坐这儿吧。” 女人念叨完毕,把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回过身来。她盯着明哲的脸端详了半晌,开口问道:“你想问什么事儿呢?”

  “呃……我想……知道我的女朋友……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明哲这才有些了病急乱投医的心情,他吞吞吐吐地说完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女人似乎对明哲这种态度已经司空见惯,她挑了挑两条大蓝眉毛,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神色,自顾转过身去,坐在炕沿上,快速地把两条肥腿收上去,吃力地盘在了一起。

  她点燃了一支劣质的香烟,眼睛盯着袅袅上升的烟雾,用一种在明哲看来纯粹是故弄玄虚的神态,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入定”。

  明哲紧紧盯着她那张显现风尘气息的脸,想寻找出一些破绽,给自己一个更加不该来这里的理由。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竟然鬼迷心窍,想来算什么卦!他内心的沮丧一阵阵涌了上来。难道这无望的爱情已经把自己变成一个白痴了吗?

  “说吧,你那个……女朋友,是干什么工作的?”

  “她在龙山村当小学老师。”他听到女人的问话,内心挣扎着,还是不想放弃最后一线希望。

  “就是郊区那个龙头山?”女人的脸被烟雾遮住了,明哲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啊!您知道那儿吗?”明哲听到女人的话,连忙问。

  女人诡秘地一笑:“我们这种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家里人说,她去了龙头山以后就一直没回来。”

  “嗯……让我想想,”女人翻着白眼煞有介事地捏着手指头,“那地方有一条小河,还有一个老宅院,这就对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算的呗!”

  女人说着,站起身来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递给明哲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

  “按这个图去找她吧!”

  明哲愣住了:“这是什么?”

  “你说的那个龙头山,她就在那儿。”

  明哲走出门来,昏暗中突然被一个陌生男人迎面拦住:“你真信那个老妖婆的胡说八道?”

  “你是谁?”明哲奇怪地看着那男人脸上的讥笑,吓了一跳。

  “我是谁?别管我是谁,反正我刚才听见你们说啥了,我知道她那些话都是蒙你的!”男人说着,转身走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3

  明哲怀里揣着算卦的女人画给他的那张图,
神情恍惚地上了路,他再一次来到了冰天雪地的龙山村。一到村里,就直接去了学校。

  初秀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她看到窗外的明哲,就摆手让他等一会儿。下了课,她立刻放下书本跑了出来。

  “怎么样?还没有消息吗?”初秀看到明哲的神情,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没有。我找过她每一个熟人,几乎……把整个城市都翻了个遍。”

  “她会不会去了外地?”

  明哲摇了摇头:“她不会丢下家里人不管的。她妈妈和妹妹都有病……”

  “那我能帮你什么?”初秀突然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声音也没了底气。

  “是这样……我真是很难启齿。”明哲把手伸进衣袋里捏着那张地图,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不用客气,只要我能帮你……”

  “你看看这个。”明哲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图,难为情地递给了初秀。

  “这是什么?”初秀看不明白。

  “一张地图。画的就是这里,你看看吧。”

  “有点儿像。我听一位老人讲过,这里的地形就像一条龙的模样。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上面这个画着红点儿的地方,苏婉……可能就在那儿。”

  初秀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明哲:“苏婉在那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是我。是一个……呃……一个气功师。”明哲在初秀目光的正视下几乎没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什么气功师?”

  “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人,让我去找她。我说我要找一个人,她就给我画出了这张图。呃……据说她有特异功能。她说我要找的人就在这个红点儿的位置。”

  明哲实在不好意思说是一个“大仙”给他算的。

  “我以前只听说过气功能治病,不知道气功还能找人……你相信吗?”

  “本来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想……我只是想快点儿找到她,试试看吧!”

  初秀摇头,她觉得明哲可能被江湖骗子钻了空子,不觉有些可怜地看了他一眼。可她马上就觉得,为了找到自己的恋人,即使任何举动都不过分。于是,她装作认真仔细地看着那张图,热心地说:

  “看样儿那气功师对龙山这里很熟悉呢!说不定,她就是龙山人?对了,我那天没对你说,其实我也觉得苏婉……她好像没有走。”初秀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把那种奇怪的感觉说出来了。

  “你也觉得她还在这儿?”明哲十分意外:“你根据什么这样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直觉吧?反正……我总觉得她就在这里,一到晚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初秀没办法用语言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到这个地方去看一看。”明哲用眼光指着地图上的红点儿。

  “我知道一个人,他也许能帮我们。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初秀带着明哲来到了陈家老夫妻家里。一推门,看到陈老头儿正坐在地上编着草筐,老太太坐在炕头上缝被子。老两口儿一见到初秀,立刻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屋子里。

  “陈爷爷,陈奶奶,你们还好吧?”

  “好,好。天怪冷的,快上炕坐!这两天,我还正想叫老头子去给你送些粘豆包和酸菜呢!”老太太一脸慈祥地打量着初秀,又看了看明哲,连忙起身让坐。

  “这位是我的……同学,他姓李,从城里来。”

  “噢,好。快坐!老头子,快倒点热水给两个孩子驱驱寒。”老太太高兴地催促老伴儿。

  “不用了。我有一点小事儿想请教陈爷爷。”

  “啊。那行,你们坐着吧,我去给你们拿点儿吃的去。”老太太下地出去了。

  “陈爷爷您帮我看看,这张图上画的是咱们龙山村吗?”初秀从明哲手里拿过那张地图递给老人。

  “把眼镜给我。”老头儿从初秀手里接过老太太缝被用的老花镜戴上,把地图举得远远的,仔细看了一会儿。

  “嗯……,好像是这儿。就是……这有的地方不太像。”老人不能肯定地说。“我再仔细看看。嗯……也许,错不了。”

  “那您知道这个红点儿的位置是哪里吗?”明哲急切地问。

  “我看看……这好像是老宅子啊。”老头儿若有所思地。

  “就是您给我讲过的那个闹鬼的老宅子?”初秀很惊讶。

  “没错,你看这两道山岭之间,这画的是一条河不是?这不就是老宅子前边那条河么?”老人抬起眼睛,从眼镜上方疑惑地看着初秀和明哲:“这图……是干什么用的?”

  初秀跟明哲交换了一下目光:“呃……他是研究地质的,想了解一下龙山的地理情况。”

  “啊……”老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老宅子在什么地方?”明哲掩饰不住激动地问。

  初秀悄悄碰了他一下:“就是学校对面的那个大院子。”

  “爷爷可要给你们提个醒儿,搞研究也别上老宅子那儿去溜达,可别不小心沾上什么晦气儿。那地方可不太平啊!……嗯,反正你们可得多加小心!”老人把地图还给明哲时,忧心忡忡地说。

  初秀跟明哲从陈家告别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两人来到静悄悄的教室,围坐在火炉边,一边儿吃着陈奶奶蒸的羊肉包子,一边儿商量对策。

  初秀给明哲简单讲了老宅子的情况。

  “这就是那个大院子的历史。陈爷爷就是这么讲的,我想有些事情也许是传说,不可能有闹鬼这回事。”

  明哲沉思着。

  “现在那院子里住的是一个从城里来的医生,姓陶。”

  “那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明哲专注地问。

  “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长得白白净净,整洁斯文的样子。不过他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印象。”

  初秀眼前浮现出医生那张冷峻苍白的脸和略显僵硬的脖子,心里就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我跟他只打过一两次交道……反正那个人不大好接触。你说……我们真的能相信这张图吗?”初秀有些怀疑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想……你说,苏婉她会不会跟那个医生……好上了?”明哲苦笑着看了看初秀,好像要在她脸上找到答案。

  “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初秀感到惊讶。

  “嗯……也许是我的胡思乱想吧!她从前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她太善良了,有时候很容易轻信……”明哲心烦意乱地搓着手。

  “你是说那个医生……?不可能!”听了明哲的猜测,初秀内心很不舒服,又表达不出来。

  “也许……”

  “如果苏婉在老宅里,她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一直不露面?”初秀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她不能想像道貌岸然的陶医生在老宅里藏着一个漂亮女孩子,并在外人面前装得没事儿一般。

  “我也不明白。只有见到她的面才能问个清楚。我们直接去老宅看一看吧?”

  “那怎么行呢?你去敲门直接问医生,你女朋友是不是在他家里吗?如果他说不在,我们又不能闯进去。你能说有人画了一张图说苏婉就在他家吗?他会认为我们有精神病的!”初秀一口气发泄出了心里的郁闷,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明哲一眼,他被她的口气弄得有些发愣。

  “那你说怎么办呢?”明哲沮丧地看着初秀,他的喉结儿上上下下地抖动。

  “我看……不如我们偷偷去,试试看吧。”初秀说着,心里却在想着心事。

  “偷偷去?”

  “对。他家的大铁门肯定是进不去的,但我知道那院子后面的大墙有个地方塌了一块,可以从那个地方跳进去。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发现什么。”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走!”明哲已经急不可耐。

  “别急,现在不行。等天再黑一些我们再去,先察看一下地形……”初秀胸有成竹的神情给了明哲一丝安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3

  天阴沉沉,
空气中湿乎乎的好像要下雪。

  夜色完全笼罩了村子的时候,明哲跟着初秀悄悄出了门。他们虽然尽量小心地提着气走路,可是在寂静的夜晚踏在雪地上,每走一步还是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

  两人下坡,穿过结了冰的河面,绕到了老宅子的后面,悄悄接近了高高的围墙。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风。高高的龙山主峰黑鸦鸦地立在老宅子后面,似乎随时都有压下来的可能。

  月亮从低低的云层里偶尔露一下脸,四周绕着一圈儿昏黄的光晕,老宅的大墙便在雪地上投下一个模糊的阴影,里面似乎藏着一些朦胧的秘密。

  初秀的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既紧张又害怕,还夹杂着一丝儿兴奋。她觉得胸口被堵住了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快看,这儿有个洞!前面还有一个。”明哲看见大墙上隔开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四四方方规则的小孔,有的里面塞着石头土块儿。

  “这是干什么用的?”他好奇地悄悄问初秀。

  “是炮眼。这是一座老宅子,从前的有钱人家都有一种叫‘洋炮’的土枪,关键时刻用来打土匪的。”

  “你刚来,就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明哲由衷地说。

  “我也是听村里人讲的。”初秀蹲下身子,想从那里看进去。

  “我来吧。”明哲伸手把炮眼里的一块石头捅了下去,落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嘘……千万要轻点儿,他家有一条特别凶的大狼狗,如果被它发现,我们就不好办了。这里的狗,只要一只叫,全村家家户户的狗都跟着叫。幸好那条狗是拴在前边大门口的。”初秀在明哲耳边小声提醒着。

  明哲把眼睛贴在墙上朝里面看。院子里漆黑一团,透过树木和杂草,只能看到透出微弱光亮的半个窗口。

  这时,明哲感觉到初秀在轻轻拉他的衣服,他回过头来。

  四周异常地寂静,空气中悄然流淌着一股危险来临前的气味儿,朦胧的月亮也悄悄隐进了云层,周围突然阴暗下来。

  这时,明哲只觉得浑身的皮肤“刷”地一下起了无数小颗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4 13:53

  “怎么了?”

  “嘘……你听,
是什么声音?”初秀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明哲侧耳倾听,不远处的山谷里面隐隐传来一种微弱的声音,虽然遥远但却声势浩大,大地似乎都震动了。这声音营造出了一种危险的氛围,似洪水裹挟着倒塌的房屋、树木、人流正从远处席卷而来,又像一列庞大的火车正“轰隆隆”驶来,两人被逼进了一条隧道,那火车在他们的灵魂里闪烁着刺眼的强光,越逼越近……

  朦胧的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那是大队人马急速奔跑的声音,混乱中夹杂着隐约的嘶杀声,金属发出叮当的撞击声,逼真得似乎迸出了火花,其中还混杂着战马扬蹄嘶鸣,人群凄惨的号叫!

  初秀和明哲惊恐地四顾,只觉得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硝烟弥漫里,就要被无数扬起的马蹄践踏成泥,周围全都是密密麻麻射来的乱箭和挥舞的兵器,简直无处藏身……

  他们都下意识地将脊背紧紧贴在墙上,似在寻求保护。两人睁大了惊恐的双眼,想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嘴里急促的呼吸化成一团团白雾。

  不一会儿,那声音像来时一样渐渐远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山谷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周围又回复了令人心悸的寂静。

  “发生了什么事?”明哲回过神来,他尽量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问道。

  “天啊!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初秀回望着高大的老宅后面的山峰,失神地喃喃道。

  “什么真的?”明哲不解。

  “以后……再跟你说……”初秀只顾哆嗦,无法细说,她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愣愣地对视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初秀只觉得两腿发软,她不自觉地顺着墙根儿溜坐在雪地上,平息着剧烈的心跳。真不敢相信!这世界的确存在着超自然现象。

  “你你……你怎么了?”还沉浸在刚才的声音中、正在发愣的明哲慌乱地看着初秀,手足无措。

  这时,初秀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说不出原因的念头:苏婉就在这儿!可是她又是那么不愿意面对这个念头,她内心深处不能容忍医生有任何可疑的行迹,尤其不能容忍他和别的女人有什么瓜葛。可是,她既怕苏婉出现在老宅里,又希望快些找到苏婉,这样,不仅可以了却明哲的心愿,也去了自己的心病。

  “没事儿,我们快走吧。”初秀起身,两人弯着腰朝前摸索着,寻找着墙上的那个豁口。一不小心,脚下的雪地就会“吱嘎”发出一声怪叫,两人就像猎人枪口追踪下受惊的小动物,立刻停下来,警觉地侧耳倾听一会儿。

  “就是这儿了。试试看能不能跳进去。当心!”初秀看见了大墙上那一段坍塌的部分。

  明哲先翻上了石墙,他坐在上面,一只手拉住一根树枝,另一只手来拉初秀。

  爬上了大墙朝里面一看,黑蒙蒙一片,看不清下面有什么,院落似乎很深。

  两人犹疑着,不敢贸然朝下跳。这时,脚下的石块开始有些松动,灰土“悉悉簌簌”地往下掉落。

  初秀和明哲还没来得及往下跳,脚下的石头就脱落了,两人“扑通”一声一起跌进了院子里。

  初秀的腰正硌在一块石头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喘息,一个黑影就闪电一样在他们眼前划过,突然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一下子将明哲扑倒在地!

  明哲顿时和那黑影翻滚着厮打在一起,人喊狗叫响成一片。初秀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起来。这时,一束雪亮的光线照在了他们身上。

  “法老!”

  那条大狼狗松开了明哲,摇着尾巴回到来人的身边。初秀听出那人就是医生。只见他手里举着一盏矿灯,灯光直射在初秀脸上,刺得初秀用手臂挡着眼睛。

  “怎么?是你?”医生陶凡看清是初秀,意外地问。

  医生的突然出现,使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初秀不知说什么好,但她似乎并不怕他,相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明哲,你怎么样了?你流血了!”初秀看到明哲脸色惨白,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手上一道道伤痕渗出了血珠,用来抵挡的一只胳膊上的衣袖被撕扯得稀烂,连忙蹲下身去扶他。

  “他是谁?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初秀看不见医生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冷得似乎能掉下冰渣儿来。

  “啊……他是我的老同学,从城里来看我。我们……在外面散步,听见四周有奇怪的声音,被吓坏了,就跳进了院子里……”初秀连忙解释。

  “奇怪的声音?噢,你是说那种声音吧?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听说古时候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战,打仗时的声音被自然界里某种带磁性的东西记录下来,在某种特殊的天气、某个特定的时间就会反复播放出来,就像录音带。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明哲,语气冷冷地:“你没事儿吧?刚才法老吓着你了,对不起。下一次,我欢迎你们从大门进来。”

  “打扰你了,陶医生。我们这就出去。”初秀扶起明哲,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从墙上跳出去,还是从大门走出去。

  “老邱,带他们出去。”医生对站在旁边的一个矮小的老头儿吩咐道。

  “可怜的小丫头,小模样儿长得还怪俊的,”那个被叫做老邱的人,是个脏兮兮的小老头儿,他“咯咯”地怪笑着,“吓坏了吧?跟我来吧。”边说边转身,一瘸一拐地带着他们朝大门走去。

  大铁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了。

  初秀和明哲不约而同回过头,望着那扇黑乎乎的大门,相对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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