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9 20:02
那张”死亡时间表“上限定的时间刚刚过去了十天,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够她熬的。仅仅十天,她就像被剥了一层皮一样体无完肤,再过二十天,恐怕自己就要被折磨零碎了……
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一直躲在幕后,在玩”精神胜利“游戏的家伙,的确开始粉墨登场,要与她短兵相接地交手了!
李慧觉得再这样一个人顶下去,她真的快要垮了……
汪洋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到家,而且最近他忙得顾不上给她打个电话,也没有一个电子邮件。
她明白他的意思,反正两年已经熬过去了,快要见面了,能省就省点儿吧。现在,钱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她想到他说过,要买部赛欧给她开的话,心里就感到暖洋洋的,可那也是需要钱的呀,而这钱都是他在国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还能依靠谁呢?大墩儿,这个让她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愧对汪洋的男人,在她家里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吧亏,还会再来关心她么?
李慧突然发现,到目前为止,她对大墩儿的了解非常有限,她其实根本还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凭女人的直觉,感到了他对她的关切。
男人们对女人的关切是有着各种目的的,可她不知道大墩儿对她的关切除了”性吸引“之外,究竟属于哪一种。
张丽丽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女人们都一样,对许多事情除了大惊小怪之外,就很少有冷静的判断能力了。她真怕张丽丽知道了这件事,会在一夜间闹得医院里头满城风雨,李慧的自尊心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宁愿一个人承受再大的磨难,也不要面对别人含义暧昧的目光和叽叽喳喳的议论。
陈主任呢?年纪和资历都是让李慧感到钦佩和信任的,人也不错,除了办事过于小心谨慎之外,真的是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可是这事一出,他会怎么看待她?他对这”死亡时间表“里面隐含着的”李慧的隐私“会做如何的猜想?一个原本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的李慧,在他眼里一定会马上变成一个沾染了社会上种种罪恶的可怕的女人!
--自己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么?
李慧被这个尖锐的问题吓住了。
如果是在前些天,她面对这个诘问,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可是现在不行了。一张”死亡时间表“和一个叫”大墩儿“的男人破坏了这一切,李慧从今往后是个有隐私的女人了!
原来被周围的人捧着,呵护着,宠着惯着,就老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最纯正的,最经得起推敲的。可现在,神话打破了,她才发现自己也是红尘之下,吃五谷杂粮,容易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的一介俗人。
这时,一些很遥远的记忆,突然漫上了她的脑际。
一些早已沉淀到她脑海深处的陈年旧物渐渐浮动起来,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由于她的疏忽致死的一个婴儿那苍白的小脸儿。
三年前她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到妇婴医院产科工作的头一个月的一天晚上,李慧跟随当时的主任医师王大夫值夜班,王大夫家里有事,就临时把她叫回去了。走的时候,她嘱咐李慧,一旦有产妇来急诊,一定要打电话通知她,她会随时赶到医院来,因为她家就住在医院的后院儿。
半夜,有一个产妇家属敲门,李慧爬起来出去一看,孩子的头发已经露出来了,急忙安排接生。
忙碌中护士提醒她要不要去叫王大夫,李慧觉得自己独立锻炼的机会来了,她一直想自己单独完成一例接生,好检验一下自己,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这个能力。
本来宫颈开口正常,婴儿顺产不成问题,可那婴儿头部过大,折腾了半天就是生不下来。产妇快要休克了,孩子也有危险,李慧不得已使用了产钳,费尽了浑身解数才把胎儿牵引下来。可是,小脑袋被产钳拉得像长长的冬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动静。
还是个男婴!
李慧慌忙倒提起婴儿,往小屁股上拍了十几下,那个被折腾了小半夜的孩子却连一丝儿气息也没有。李慧吓傻了,她顾不得肮脏的脐血,俯在婴儿嘴上就口对口地进行人工呼吸。可婴儿还是不哭不叫,一声不响。
李慧记得,当时她浑身是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恨不能那个死去的婴儿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她把准备放弃了的孩子放在台子上的一瞬间,那小家伙竟睁了一下眼睛,她感到那双本来并无视力的小眼睛里面透着一丝怨毒,让她齿寒。
当时的结论是产妇送院时间过迟,胎儿窒息时间过长,抢救还是及时的,接生过程也没有问题。
这件事虽然过后并没有人去计较,可只有李慧心里明白,如果她当机立断给产妇做剖腹手术,孩子是可以保住的,是她的错误判断贻误了时机。
三年过去了。李慧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从不敢去想它。如果不是”死亡时间表“这件事,她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把它忘记了。
其实,严格地说,她到妇婴医院之后已经造成了两个婴儿的死亡。
第一个是由于自己工作的疏忽,第二个是因为前几天自己上班迟到。
如果真像老人们讲的那样,现在,该不是两个小生命向她索命来了吧?
”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现在再想想这提示,觉得简直就像是那个带着肿胀的大脑袋、委屈地死去的婴儿发出的复仇呐喊。
难道真有所谓的鬼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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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29 20:03
寻找债主
夜深了。李慧在楼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往里走去。
门洞里黑乎乎的,她的眼睛一时间难以适应,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摸索着。突然,她的手触电般地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那东西随即发出了一声尖叫:”啊!DOUB
墸塋E_QUOTATION是个女孩儿的声音。接着,一团黑影儿在她眼前一闪,“谁?”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喝问。
原来是一对谈恋爱的,正躲在大门口的过道里亲热。现在谈恋爱的场所那么多,居然还有人在这地方偷情!李慧慌忙绕开他们,头也不回地往楼上就走。
“讨厌,她摸到我屁股了。”身后那女孩撒娇地嘀咕着。
“也是个女的,不要紧。”男人安慰她说。
李慧暗想,这个楼门太可怕了,从外面进来的人根本没法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以后自己晚上回来,可要百倍小心。
她边走边抬头往楼上察看,千万可别从上面掉下一块砖头什么的,砸破了她的头!
只有过了午夜零点,关于“小心脑袋”的警告才能到期。可是另一个新的警告带来的危险就又开始威胁她的生命了。这种恶性循环,她已经受够了!
李慧想,只有快些找到婴儿的父母,自己才能早日解脱。
楼梯上的感应灯已经有好几层都坏掉了,可是没人修。从一楼到六楼只有三层有灯。为了驱除心里的恐惧,她就故意重重地跺着脚往上走,让其他楼层的灯为自己照明。
以前也经常有下班回来晚了,或出去应酬回来晚了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楼梯间如此可怕。
中国人的家里哪怕像宫殿一样豪华舒适,可是楼梯间却永远是又黑又脏又乱又差。这种单位宿舍,没有物业公司管理,更是这样,夜里走在楼梯上就像在地狱里穿行。
李慧总觉得身后有人跟上来了,可是回了几次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她心跳加快,血液倒流,脚下磕磕绊绊,窒息得快要断气了。
从来没觉得六楼像今天这样高,这样难上。
李慧气喘吁吁,一步三回头地到了家门口,又慌忙转身看了看后面,确信没人跟踪,才站住脚休息一下。
她刚要摸出钥匙,感应灯已经灭了,四周顿时漆黑一片,她的心立时揪成一团儿,连忙使劲儿跺脚。
灯亮了,李慧这才惊讶地看到门上别着一张折成两折的纸条,白色的,看上去跟那张“死亡时间表”一模一样!她的心“突突突”地狂跳起来,手脚发软,愣在原地。
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对自己说,好像有谁不让她的脑子灵活地转动似的。
过了不知多久,感应灯再一次灭了之后,她这才猛醒过来,跺着脚把灯震亮。然后,她环视了周围,并没有发现潜伏着什么人,这才上去拿下那张纸条。
她不敢马上就弄清纸条上的内容,还是先回到家里再说,只有关上门,她才有心绪仔细研究这个可怕的东西。
门在身后被牢牢掩住了,李慧又不放心地仔细锁好,然后就像一个真正的地下工作者那样,伏在门缝儿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到沙发上坐好,用止不住发抖的手打开了那张让她心惊肉跳的纸条。
“李慧:我来看你,你去哪里了?回来后给我电话。丽丽即日。”
呼出了一口长气,李慧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她发现自己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已经虚弱到极点,连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承受不起了。
她进气短出气长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像一个濒死的人在盘点自己还剩几口气,还能坚持几时。
张丽丽家里的电话始终占线,李慧拨来拨去,直到累了,才住手。看来她最近跟那个杨先生打得火热,在电话里讲那么多话,不是丽丽的习惯,电话一定是对方打来的,而且那一定是个男人。
李慧想起了大墩儿,到现在,他们分手已经快到个小时,可是他还没有来电话,不知手机买好了没有。做生意的,一天没有手机都不可想象。也许,他是不愿意给她打电话,他不愿意这么快就去捅自己的伤疤。
时间是晚上九点。
李慧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弯下去,数了数时间。到夜里零点还有三个小时,天啊,这三个小时怎么熬呢?
她强撑着,到卫生间去察看那个白天新安装的防盗网。这一回是大墩儿找熟人特地做的铁网,非常结实,而且焊得也很牢。
李慧走到窗前,一见外面黑色的天井,心里就哆嗦,她没有了从窗口探头上去的勇气,而是慌忙伸手拉下了百叶窗,生怕那个大头朝下对她怪笑的家伙突然出现在窗外。
她洗着澡,眼睛还不时去瞄一下镜子,好像噩梦里出现过的那个东西随时还会出现一样。可那里面只有她自己白色的胴体,上面是正在淡下去的一块块紫色的癍痕,这些紫色的伤衬托得她的身体更加苍白,毫无血色。伤口结痂过程本来不能泡水,可是李慧必须每天要洗澡,一天不洗,她都觉得没法活下去。现在,她急急忙忙冲洗完,就赶紧擦干,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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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29 20:03
就在她走到厅门口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慧一个人在弄堂里穿行。那弄堂很长,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了。
这是一条窄得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小弄堂,使她想起了周庄沈万三老爷的下人居住的地方。在那个水乡大宅院的后面,紧连着一个院子,住着他家的几十上百个家仆。
李慧曾好奇地钻进去探访过,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细如羊肠的小巷,又长又黑,两侧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小门,每个门里是一间房子。
穿行其间,李慧想像着这个当年名噪一时,富甲一方,曾经威震苏州的大财主,居然给他的下人们造了这么一条萎萎琐琐的小弄堂!让那些女仆们经过这里时,怎么能不提心吊胆?在这狭窄寂静的弄堂里,当同时有一个男丁迎面而来的时候,她们不是只有老老实实被“吃豆腐”的份儿么?
就像“一男一女在独木桥上相遇时,如何安全通过”这类俗不可耐的“脑筋急转弯”题目的炮制者一样,这个沈老先生的建筑设计师可真有创意呀。
李慧胡思乱想着走在小弄堂里,她非常害怕这时突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不论男女。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有一个小门!
走上去敲响。没人应。
这时,她又惊奇地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小门。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小门,紧挨着,一直向前,延续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门,都没人应门。天已经黑下来,可是家家户户都没有灯火。她胆战心惊地扭头往回走,打算回家去了,可是发现后面跟前面一样,也突然出现了无数同样的小门。
站在原地,反复回头,反复转身,如此几番之后,她就再也搞不清来路是哪一头了。
头上是一线天,在墨黑墨黑的墙壁上面,呈现出冷冰冰的蓝黑色。
李慧的毫毛一根根直立起来,她摸到一处小门拼命砸门,边砸边叫:
“开门、开门、开门呀!”
门真的就开了,可是她看不见开门的人。门里面也是黑黑的,什么也没有。正纳闷间,忽听到脚下有个声音:“阿姨你找谁?”
李慧猛地低头,看到一个闪烁着微弱荧光的小东西,上面是一张仰起来的小脸儿,苍白地望着她,眼睛里有一丝她熟悉的神情。
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光着屁股的婴儿!脸上有胎毛儿,裆里有小鸟儿,浑身上下还长着密密麻麻由娘胎里带来的皱纹儿。奇怪的是,小家伙一看到李慧吃惊的样子,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慧想跑,可是她没有跑,她清醒地意识到:天啊,这个孩子他还活着!应该快点儿把婴儿还给他的父母,一切恩怨都会就此烟消云散了!
她蹲下去,想去抱起那个婴儿,可是当她的腿弯下去的一瞬间,那扇大门已经倏然关闭了,只听到孩子的哭声还在门里响着。
“开门、开门、开门呀!”
李慧再去敲门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面前只是一堵冷冰冰的墙壁,再一看,弄堂里所有的小门都不见了。
接着,婴儿的哭声也突然间消失殆尽。
静悄悄的房间里,剌耳的电话铃声突然一阵阵响起。
电话响到十多次的时候,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李慧被吵醒。她感到浑身酸痛,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厅里的地上睡着了。电话铃还在拼命地吵着,她想站起来,没想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头涨得老大,热汗淋漓的。自己是在发烧。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地响个没完,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爬了起来,去抓茶几上的电话机。
“……”她感到嗓子火辣辣地发不出声音。
“是李慧么?你怎么睡得嘎死呀?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是张丽丽。
“……我,发烧……”
“吃药了么?”
“没有。”
“要死了,快点吃药呀!要不要去下医院?”
“不用。”
“好吧,明天再说吧,你吃了药早点休息。”
李慧放下电话,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十点多。她在地板上昏睡了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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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29 20:04
她想起刚才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梦。
婴儿还活着!这是她的潜意识里一个多么迫切的愿望啊。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许眼下这些可怕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梦里的情形是不是在提示她,孩子的家在一个又细又长的弄堂里呢?
可是又细又长的弄堂,在上海不知道有多少,到哪儿去找?
她不记得三年前和她一块儿接生的护士的名字了,只记得她个子小小的,有一个又圆又大的额头。可她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调走,不知道还在不在上海。
王大夫后来知道了婴儿死亡的事,还特地问李慧,是个初产妇吗?然后说,还好,他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
那对夫妇现在究竟怎样了?又生了没有?如果他们有了新的孩子,怎么会有心情去做“死亡时间表”那样无聊的事情呢?
李慧真希望天快点儿亮,她一定要去找到他们!
现在,她感到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烫得要命,一定是白天受了剌激又发烧了。就找到头孢拉定吃了,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觉得更难受了,又起身找到扑热息痛吃下去,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李慧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
她是被一阵又一阵门铃声吵醒了的,张丽丽和陈主任来看她,一试热度就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早晨上班后,陈主任发现李慧又没来,而且连假也没请,就觉得事情不好。找到张丽丽询问,听她一谈起昨晚电话里听说李慧发烧的事,两人立刻就出门直奔李慧家而来。
输了一个多小时的先锋霉素溶液,李慧就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后,医生检查身体时才发现,她那天烤红外线时烤起了水泡的地方,已经溃破感染发炎了。
张丽丽没在床前,陈主任一看就问她:“你是不是烤红外线温度太高了?”
“您怎么知道的?”李慧奇怪。
“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说你正在做理疗。唉,真是好心办了坏事。”陈主任埋怨道。
“千万别告诉丽丽。当时她没在,是我烤着烤着就睡着了……”
“可能是灯太低了,烤到这种程度……”陈主任突然噤声。只见张丽丽急急忙忙走进来:“陈主任,我有事先回去了,这里就辛苦你了。”又转向李慧,“好好养一下,别急着上班!”
目送张丽丽出门去,陈主任叹了口气:“先消炎治疗,这事急不得,你最近也别急着上班了,正好汪洋快回来了,你在家里做点准备工作。这个样子怎么迎接国外回来的客人?”
“主任您别逗了,他算什么客人呐?”
“有两年了吧?时间不短啦!”
“过得也挺快的。”
“是,你来医院都三年了,我也老了。”
“主任,”李慧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又一时不知怎么说,“您……在妇婴医院也已经好多年了吧?”
“我呀,惭愧,二十多年了。什么成就也没有。”陈主任突然像一个腼腆的小青年那样,脸上有一丝潮红。
“那,咱们科里的患者,您还都有印象么?”此刻的李慧,一下子来了精神,期待的眼神死盯着陈主任,一点儿不像个病人了。
“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个别的还有点儿印象就不错了,这么多年,接待过的患者太多了。”
“最近两三年的呢?记得吧?”李慧急不可耐地又问。
“你是想打听谁呢?”
“噢,没什么。”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打住,“我是想问,三年前,有一个患者在我们医院里生孩子,后来……”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指哪一次?是个重要的病例么?”
“不是……唉,我也说不清楚。”她闭上了疲倦的眼睛,“陈主任,您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下就可以自己回家了。”
“好,我让医生给你处置一下烫伤,这种伤最容易感染。”他站起来,又想起了什么,“你想问过去的病例,可以到档案室去查一下以前的病历档案。”
李慧从医院注射室的床上爬起来,就把陈主任和张丽丽的嘱咐忘到九霄云外,她出了门直奔妇婴医院。
档案室在一楼挂号室后面一间十几平方的小屋里,平时除了偶尔有医生来借档案用,就只有一个管档案的老医生伏案看书。
现在正是中午时分,小屋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味道,老医生坐在一个空饭盒前,专心致志地在抠牙。李慧到医院三年来,很少到档案室来。
从前在医院旧楼的时候,档案室是个又小又黑又潮湿的地方,整天开着灯工作,由于空间太小,东西堆放得乱七八糟。现在这个新楼的档案室可比原来的条件好多了,可是她发现许多架子上稀稀拉拉地放着很少的档案,有些甚至还空着。
“请问,”她朝老医生笑笑,“我能不能查一下从前的病例档案?”
“你想查什么时候的?”老医生抬起眼睛,用一只留着长指甲的小指头推了推眼镜。
“三年前的。”李慧说着,看了看里面颜色旧一些,上面灰尘多一些的那些档案。
“三年前?”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李慧,好像她有什么地方可疑,“恐怕难找。”
“为什么?”
“去年搬到新楼来的时候清理掉了一部分。”
“怎么可能?”
“嗨,咱们这种区级小医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疑难的病例,保存那么多档案也没用。”
李慧愣住了。她想了想,是啊,别人是什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来医院工作三年了,一共只到档案室去过三次,算这次才第四次。她每天埋在忙忙碌碌的日常工作中,从没有想过到这儿来翻翻资料,研究一下业务。
她不甘心地说:“帮我找找看看吧,是急需的。”
“好吧。三年前的哪一天?”
“这……,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找?”
“还是我自己来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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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29 20:04
李慧不再理会那个老医生,她径自走到里面,动手去翻那些沾满灰尘的纸袋子。
不知道具体时间,她只能把那一年所有的档案都翻出来。可是翻着翻着,她发现那一年的档案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可这一部分中根本找不到产妇晚上入院,孩子凌晨出生,出生后即已死亡的病例。
李慧两手灰尘,站在档案架边发呆,她感到心里空荡荡的,这件事竟然没有一点线索?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档案室走出来的。
连续几天阴沉沉的大街上,突然阳光灿烂,李慧被光线剌得睁不开眼睛。烧虽然退了,可是她感到眼睛酸涩,头重脚轻,走起路来好像失重了似的。
李慧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一辆辆空着的出租车从身边经过,司机从车内探出头来察看李慧的表情,揣测她是否要车,结果最后都失望地离去。
她的目光在过往的行人脸上扫荡,心想,那个饱尝失子之痛的母亲,眼下,说不定就走在大街上,如果她还记得那个产妇的模样,就可以认出她来。可惜当时她被紧急情况弄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认真去看婴儿母亲的脸是个什么样儿。
已经下午两点了。她想先吃点东西,于是用眼睛寻找“新亚大包”连锁店,遍布上海大街小巷的新亚大包里的点心,便宜好吃又品种多样,李慧这样的工薪一族是那儿的常客。
前面不远处一块牌子吸引了她,那是上海滩另一种颇有名气的小吃“鸡鸭血汤”。那清澈见底的汤水里浮着切成袖珍小块儿的鸡鸭血和翠绿的葱花,看上去清清淡淡,喝起来鲜甜可口。高烧过的李慧一下子被她自己的想像吸引住了,她的脚不由自主地拐了一下,走进了那个牌子下面的小门。
坐下来,叫了一碗汤,她就再也想不起来要点儿别的什么。她装作看不见服务员小姐脸上的失望,把眼睛移到别处。
早过了吃点心的黄金时间,店里没几个人,可是靠窗户坐着的一个女人有点儿面熟,只见她面前放着两碗汤,还有一堆小笼包、炒面之类的点心,吃得旁若无人,大汗淋漓。
那女人从碗上抬起头的时候,李慧看到了她那刚才藏在桌子下面的肚子,高高隆起,好像怀了双胞胎的样子。这时,那女人也正好看到了注意着她的李慧,两人眼光一碰,都不由露出微笑。原来那是大墩儿的太太。
“是李医生啊,快过来坐!”女人热情洋溢地邀请李慧,李慧却因为一些不合时宜的联想而多少有点儿心理障碍。
正在犹豫时,汤上来了,服务员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就径直把汤端到了大墩儿太太的桌上放好。
李慧觉得十分尴尬,女人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笑咪咪地跟她聊起来。
“李医生啊,你身体好点儿了吧?大墩回来说了你的事,我真担心呀!”
“早就没有事了。你最近来我们医院检查了没有?”
“检查了,孩子最近长得特别快,我都快要走不动路了。”
“胃口还是这么好?”李慧看了看那一桌子吃的东西,“营养够了就可以,不用吃太多东西。”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可就是一饿就受不了,老想吃。大墩不让我吃太多,今天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孩子太大,生的时候可能会麻烦一点。”
“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就剖腹产算了,有你在医院里我也就放心了。”
李慧想,这女人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这样一个女人竟有大墩儿那样的男人宠着爱着,真是丑女人反倒有福气。
想到大墩儿,她就觉得在这个女人面前如坐针毡,好像小偷在不知情的失主面前一样。
“你不知道啊,”女人边吃边不停地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我对生孩子真是害怕呀,能不生就不生了。手术虽然痛苦一点,可是如果大夫技术好一些,还总不至于死人呀!”
“不会,只要孩子胎位正,还是自然生产好,母亲恢复得快,奶水不受影响,对孩子发育也有好处。”
“可是我们家里的人啊,对这种事一直都怕得不得了。”女人看了看李慧,脸上现出一丝神秘,“不瞒你说,大墩的姐姐就是个例子。那年生了个儿子,可是孩子太大,下不来,结果用了产钳活活拉出来的,好好一个男孩,生下来就死脱了!”
李慧的头“轰!”地一下,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女人油汪汪的嘴,只看见两片薄薄的嘴唇还在不停地上下翻动,可是她已经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李医生,你吃好了么?”女人的声音提高了,“再吃点儿小笼包吧。”
“噢,不用了。”她的眼睛不敢去看女人,可是心却在嗵嗵乱跳,耳朵也高高地竖起来,想听女人继续说下去,却只听到她在极响地喝汤。
“大墩儿姐姐现在有小孩了么?”李慧终于忍不住问道。
“从那儿以后,就再也没有怀孕。”
“她当时在哪个医院生的?”
“就是在你们医院。那时候你们医院还在老城区的旧楼里呢,离大墩姐姐家很近。”
“是哪年的事啊?”
“好几年了,那时候我还没跟大墩结婚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9 20:04
李慧说不清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大墩儿的姐姐,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出事的产妇,可她为什么偏偏是大墩儿的姐姐呢?这件事大墩儿为什么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难道大墩儿是有意要瞒着她么?
原因呢?是因为他请求李慧为妻子做产前顾问,还是因为他是故意隐瞒此事,好实施他的什么……计划?
“死亡时间表”?
李慧突然觉得通身寒彻,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墩儿会是那个产妇的弟弟!
看来他向她请教产前保健方面的问题,纯粹是一个幌子。现在她明白了,她受伤后,大墩儿对她的所谓热情的关怀和帮助,还有,他们这么快就上了床,发生了肌肤之亲,原来这一切都是大墩儿刻意安排的!
多亏她今天在这里遇到了大墩儿的妻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她还对大墩儿心存依恋,希望他再来陪陪自己,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现在看来,她已经掉进了他设下的陷阱。
李慧只觉得眼睛发花,头脑发胀,无法自持。她急于脱身,她要回去好好理理思绪,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可那女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边吃边说:
“李医生,如果你身体好一些的话,到时候,我就请你给我做剖腹产手术。”
李慧听到这儿吓了一跳。这个傻乎乎的女人,她还被丈夫蒙在鼓里呢!他丈夫的一家,能把自己传宗接代的事再交给李慧这样一个已经欠了他家一条人命的医生么?当然,大墩儿来找李慧的真实目的,是不会告诉他太太的。
可是李慧得掩饰她心里的混乱:“好的,到时候你让大墩儿找我。”她心里想,大墩儿会安排好他自己孩子的出生大典的,但他绝不会再找李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9 20:05
猜猜什么灾难将临
李慧躺在床上,大墩儿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如果没有今天他妻子的一番话,李慧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个男人跟“死亡时间表”联系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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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她再想起他来,就觉得他那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浅笑,的确好像是怀着不可告人的内容;他那须臾不离她左右的关切的眼睛,又好像总是怕她随时会跑掉似的。
正是在大墩儿打电话找她的那天早晨,她接到了那封装着“死亡时间表”的信。然后他和妻子请她吃晚饭,他是想看看她的反应。但她当时还没有看过那封信,当他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那封信所产生的预期效果之后,他就接连发出了那些歇斯底里的电子邮件!
后来几天他频繁地出现在她身边,就是想随时了解她的反应。
结果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于是他来陪她,并让她依恋他,然后自然而然地跟她发生了肉体关系。
他在她身上发泄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一定是居高临下地在欣赏自己的猎物被他降服时的傻瓜相吧?而她那时就像一个心甘情愿的奴隶一样听凭他摆弄!
李慧突然觉得胃里不舒服,是一种翻江倒海想吐个干净的感觉。
她想着大墩儿从认识她以来这段时间里所做的每一件事,直到现在,她还难以相信他就是那个死婴的亲娘舅。可他短时间内对她的过度热情,他乘虚而入占有了她的身体的举动,现在想来,是多么阴险可怕!当时毫不知情的她,对这一切,是怎样的甘之如饴呀!
她想起大墩儿酒后历数汪洋小时候在学校里的种种劣迹时的一脸无辜,现在看来,他是有意识地贬损汪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破坏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
不过,当大墩儿把心力交瘁的她抱到床上,再解开她的衣服时的熟练自然,还有他看着她吃东西、喝咖啡时的温和的眼光,仍然那么顽固地使她恍若梦中,不愿意清醒。
现在李慧开始相信老人们的话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只要你做了人世间遭到禁忌的事情,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就都再也逃不掉厄运临头。
也许大墩儿根本没有错,他只是想为他可怜的姐姐讨回个公道,可是他遇到了李慧这样一个美丽迷人的对手,他感到矛盾重重了。他一方面想让她受难,一方面又不忍心看着她受难,他甚至花掉那么多钱来陪她出去散心,给她安装防盗网,并因此受了连累丢了自己的贵重物品和现金。
大墩儿昨天离开之后再也没来电话,说明他已经不想再见她,他已经了解了她目前的状况,他明白他从精神到肉体对她进行摧残的计划已经起了作用,现在她不仅遍体鳞伤,而且精神也濒临崩溃。
下面,他只要每天发一个电子邮件,就可以轻轻松松静等好消息了。
李慧凭借女人的直觉,感到大墩儿最终是不会忍心对她下毒手,置她于死地的。她细细回忆他曾经对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在床上,她感觉他是喜欢她的,简直就是一种爱不释手的喜欢。
他想掩饰自己的感受,可是在李慧这样细腻的女人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也正是因为她看得出他对她的真实感受,才把持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迎合了他。
她自信他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李慧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电脑。她看着Window's出现、消失,听着音乐响起再停止,觉得漫长得难以忍受。
上网的拨号音也是那么拖泥带水,没完没了!
她猜想那封电子邮件里会是什么样的内容,大墩儿会不会宣布战争就此结束,大家都忘记这一切吧!而他自己,也从此销声匿迹?
等到信箱打开时,她已经急出了一头汗水。
“今天是第十一天,十天之内,你将遭遇更大的灾难!”
第二行写着的是:“猜猜看,今天将有什么灾难临头?”
李慧感到头皮发麻,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去看自己握着鼠标的手,手背上的寒毛根根直立,每根寒毛的根部,都突然间冒出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这个家伙!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向她攻击了!
情况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大墩儿居然对她如此心狠手辣,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她怀疑,这不像是大墩儿能够做出来的事。除非他在小时之内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理智战胜了感情,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李慧多么想排除大墩儿的可能性!可是除了她的直觉还是她的直觉,再也拿不出合情合理、有力有据的东西来说服自己了。
她决定亲自去找大墩儿,她要当面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天黑之后,李慧去了大墩儿的海鲜酒楼。
她不知道他的公司在什么地方,想找他的名片,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给过她名片。好在他的酒楼还去过两次,只好直奔那里。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大墩儿也没有出现。李慧不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再傻等下去了。她叫过值班经理询问大墩儿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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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29 20:05
“大墩儿经理今晚不来了么?”
“谁?”那个经理没听懂她的话。她这才明白,“大墩儿”的名字说不定酒店里的人都不知道,那只是他在亲朋间的昵称,公开场合的他,应该是有一个正经八百的“学名”的。
她愣住了,这好像也是大墩儿刻意用来对付她的!
“那……你们经理是谁?”
那个值班经理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李慧从未听说过。
“你们有几个经理?”
“三个。”
“总经理叫什么?”
“娄佚名。”
“什么?没有名字?”
“姓娄的娄,仗义的义,明白的明。”那个经理有点儿不耐烦了,他说完东张西望地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忙碌,好像随时准备离开这里。
“就请你给娄经理打个电话,说有个朋友在这儿等他,请他过来一下。”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我们都不敢打扰他的。”
“我是他的朋友,你就说……”李慧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她突然打住,站起来,在那值班经理揣摸的目光中走出了大门。
猛地,她又站住了,不行,应该找到他的新电话号码。
那个经理见李慧站住,就慢慢走出门来,“还有事吗?小姐?”
“你们娄经理的电话,我是说他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平时都是他到酒店来,我们一般不找他的。”经理很老练地说。
“好吧,我会让他炒你的鱿鱼!”李慧心里的仇恨一下子涌上来,信口这么一说,才觉得解了一点儿心头之恨。
走上大街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输了一招。
第二天,李慧就上班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再呆了家里熬日子,她必须工作,边工作边解决自己的麻烦。这样,起码她还有单位和张丽丽的关心和保护。
否则,她一个人在家里闷着,即使没人上门来对她施暴,她自己都会发疯的。
今天早晨电子邮件又变了花样:
“只要你睁开眼睛,恐怖就不会对你视而不见。小心……”
什么意思?就是说只要她还活着,他就要没完没了地纠缠着她?
“小心”后面的省略号又是什么意思?对了,昨天他已经提示过了,让她自己去猜测!那么,如果这一天之内猜不出来,就要分分秒秒遭受折磨。小时不停地去琢磨这样一个残酷的问题,什么人能受得了呢?他这是想用这种方法把她逼疯……
李慧觉得大墩儿的性格已经扭曲,心理已经严重变态。他躲着她,用这种方式最后达到他的目的,而他又可以不亲眼看到她在痛苦中倒下去,这样就可以不受内心的折磨,就可以得到精神解脱。
想得美!她一定要让他正面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她:“我被折磨死了,就是你要的唯一目的么?我死了,你的小外甥就能活过来么?”
她能想像出他不幸被这个问题当头击中,呆若木鸡的样子。
必要的时候,她应该报警。
可是她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这一条路,她不想让警方提供给法院的资料里有那么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大墩儿关于他和被害人李慧是怎样发生了两性关系的详细描述。
“要死!你怎么嘎快又跑来了?没事了?”张丽丽耳朵很灵,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李慧在办公室里刚一坐稳,她就进了门。
今天她打扮得特别漂亮,唇膏涂得相当精致,眉眼也描画得有型有款,看上去生气勃勃,神彩飞扬。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她和杨先生的关系一定有了进展,李慧暗想。
那天在超市里遇到杨先生的事又在她脑子里浮上来,要不是杨先生领着的一个小男孩引起了她的好奇,就不会闹出那个“纸箱掉落事件”。杨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面藏着的隐秘又是什么,李慧脑子里始终还画着个问号。
张丽丽这么大年纪了,如果这一次感情上再受了伤害,对于她来说,可能就是致命的。李慧觉得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之中,对于张丽丽的事关心得实在太少了。
可是超市里那件事还没法确定,那个小男孩儿到底跟杨先生是什么关系,被小孩子叫做妈妈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还都是个谜。本来想等她自己熬过去这一关再跟丽丽说这个事,可是看现在这样子,恐怕是来不及了。
李慧感到一种见死不救的自责自惭心理,在折磨着她。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陈主任不是都给了你假?”张丽丽还在埋怨着她。
“唉,一直没有休过病假的,突然不上班,不大习惯。”李慧敷衍着,掩饰地看了看张丽丽那件剪裁可体的旗袍:“这衣服哪里买的,这么合身。”
“长乐路。”张丽丽得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原地转身,展示了一下:“还好吧?”
“太好了。”
“那天经过长乐路,啊唷!那条小小的路上全都是旗袍店,里面挤满了外国人。我一问,可以量身订做,就做了这么一件!”
“你这体形真是穿旗袍的料子。”
“你穿也不错会,下次去做一件吧,我带你去。回头客,老板娘会照顾一下的。”
“最近和杨先生的事怎么样了?”
“还可以。对了,他还问起你呢,说哪天晚上没事的时候,再请你出去玩玩。你喜欢保龄球,还是游泳?昨晚我们去名人苑玩得挺开心的,下次带你一块儿去!”
“别老让我当电灯泡了,你们谈恋爱需要安静,我就不要捣乱了。”
“什么恋爱呀,我发现女人要爱真得趁早才行,否则人一老,就算完了。”张丽丽突然有点儿感伤,“都这把年纪了,根本就没有激情喽!互相好好了解一下,只要人还行,就成个家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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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29 20:06
李慧听出了张丽丽口气中的沧桑感。好像她谈的完全是别人的事一样,一点儿热情都唤不起来。她突然觉得张丽丽比自己可怜多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候没有遇到可心的男人,到了这把年纪,就是想轰轰烈烈地爱一把,也力不从心了。
她想起了汪洋,当初在大学时,他们的恋爱让多少同学羡煞。那时候是一边看外国的爱情大片和描写爱情的名著,一边进行爱情的实践,多浪漫呀!可惜张丽丽白白错过了那段美好时光。
有点儿忘情的李慧突然问了一句:
“你在大学时一定也有不少追随者吧?那时候为什么不抓一个嫁给他?”
张丽丽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很复杂,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神情里有遥远的回忆,也有一种淡淡的悔恨和深深的无奈。
李慧读不太懂她脸上的意思,只觉得张丽丽内心深处一定藏着一个至今仍未愈合的伤痕。
下班的时候,李慧接到了杨先生在楼下打来的电话,他还是那么伶牙利齿,风趣幽默,说他的车正奉命在医院门口等着她和张丽丽,“请小姐们起驾,快点儿下楼吧”。
李慧想起了超市里的事,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探个究竟的冲动,看看这个杨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帮丽丽把好这个关。
她急忙收拾了一下,又故意耽搁了几分钟,想让张丽丽先到,这才慢吞吞地下了楼。
杨先生的车一直在楼下等着,李慧走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他一个人。
“丽丽呢?”她犹豫着站在车门外面不想先进去。
“她早就来了,看见你不在,就去旁边小店买东西了。来来来,请上车吧!”
李慧磨磨蹭蹭上了车,坐在后排座上,拿出了包里的书。
“李小姐喜欢生活散文?现在这种书倒是蛮时髦的呀!”
“啊,随便翻翻。”
“看完了借给我看看,其实我也是蛮喜欢这种消遣的。”
李慧装作没听到,她一边翻书,一边问:“丽丽买什么东西去这么久?”
“她没讲,我也不好意思问。”杨先生自顾悠闲地整理他手机上储存的电话号码,好像一点儿不急。
他可真够有绅士风度的。李慧想。
与女朋友的男朋友单独相处,李慧觉得特别不自在,何况她对这个男人印象不怎么好。她猛然想起了那天超市里的事,就合上了书本:
“杨先生喜欢逛商场么?”李慧狡猾地试探道。
“还可以吧,听说要讨好女人就要装作喜欢逛商场。如果是陪女人一道逛,我想也不会太乏味吧?”
“超市呢?上海不少外国人办的大超市里面,有不少男人也喜欢的东西呀。”
“是,可是如果没什么要买的,一般也不会去,除非确实有需要。”
“那天我在超市里看到一个人长得特别像你,……”李慧说着,注意地看着他的反应。
“啊……”他好像是在回忆的样子,“两三天前吧?我陪小外甥买了部童车。对不起,我当时没看到你,你也在那儿?”
“我当时也没看清,你就走过去了。不敢肯定是你,也就没打招呼。”
“李慧小姐很清高的,我看得出。”
李慧一下子没了话说。
“张丽丽的好朋友嘛,我估计都跟她是差不多的脾气吧?哈……”杨先生非常会为别人解围,李慧觉得他很懂得体贴女人,心里不禁有点儿为张丽丽高兴。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是张丽丽还没回来。李慧沉不住气了,她从车里钻出来,站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希望张丽丽马上出现在什么地方,可是街上下班的人来车往,根本没有张丽丽的踪影。
这时杨先生推开了车门叫她:“上车吧。”
“怎么回事?”
“丽丽打来电话,让我们到前面去接她,她走得太远了,不愿往回走。”
“这个丽丽,真有她的。”李慧心里有点儿恼火,本来她今天就是很勉强才来了的,她真想一走了之。可是她不能,丽丽一定是在故意折腾这个杨先生,她的目的在于“考验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对她有这个耐心。
她调整好情绪,坐上了车,由着杨先生往张丽丽指定的地点开去。
车刚开出一会儿,杨先生的电话又响了,原来是张丽丽说她已经坐出租车先走了,请他们直接到酒店找她。
这个张丽丽,到底玩的是什么噱头?
正是下班高峰时间,路上塞得寸步难行,走走停停,慢得要命。李慧坐在车里,书也看不下去,她想快点儿把今晚的应酬对付过去,好早点儿回到家。
早晨的电子邮件提示她说,只要睁开眼睛,恐怖就不会对她视而不见,这就是说,她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危机四伏。
而这些危险究竟来自何方,只能由她自己去猜测。这种时候,还在街头乱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李慧小姐”杨先生坐在方向盘前,百无聊赖地看看表,然后又回过头来跟李慧搭讪,“你在医学院的时候可是个有名的美人啊,也算是个校花呢!”
李慧对他的称呼特别不习惯,别人一直都是叫她的名字或是叫她的职务的,可是这个男人老是一副洋买办的架式。
“你搞错了,我们学院有名的美人是张丽丽。”
“不,她是前两届的校花,你是后来的。”
“你倒蛮清楚的,我没有注意这些事。”
“你知道么?在大学里,男生每天晚上开‘床头会’,主要内容就是讨论你们这些校花的佚闻趣事,所以虽然你那时候根本不认识我们,我们对你可是蛮熟悉的呀!”
“嗯……你在学校的时候就认识张丽丽么?”
“当然,只不过没打过招呼。”
李慧想笑,“那不能算互相认识吧?”
“不平等呀!那时候多少英俊小生围着你们转?我辈想献个殷勤都没有机会!”
“看你说的。哪有这种事?”
“你不信?讲一个故事给你听。”杨先生故意卖关子地回头看了李慧一眼。“有一回,我搞到两本《查泰来夫人的情人》--你要知道,那时候全国各地还都买不到那本书呢,到上海来出差的人都想买一本带回去的,可书店里经常脱销。我是托一个在新华书店工作的朋友弄到的--当时我就想,其中一本可以做为礼物送给张丽丽,然后好趁机跟她认识一下。
”我拿着包好的书在图书馆门口等了好几天,总算把她给等来了。好家伙,我一看,她身后跟着起码有三四个追随者,个个都趾高气扬,比我英俊潇洒。天啊,我当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好乖乖地抱着书溜回去了……“
李慧忍不住笑起来:”后来呢?“
”后来我就另寻新欢了呀!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
”我是说那本书……“
”啊,书还在,我正想,哪天要把这部书重新包装一下,‘物归原主’好了。“
”你还没对丽丽讲这件事啊?快点告诉她,我敢保证,这个陈年老故事会使你们的感情立刻升温。“一直懒得讲话的李慧突然被这个故事剌激得兴奋起来。
”嗨……“杨先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李慧觉得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苦,但又不便多问,车里一时间冷了场。
大街上的人流、车流还是像滔滔的洪水,李慧和杨先生坐在车里,各怀心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突然,杨先生的电话响起来,李慧听到张丽丽在里面提高了嗓门吵了几句,听不清详细内容,可是她那不耐烦的语气非常明显。
杨先生一叠声地解释道:”塞车了,塞车了……很快,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放下电话,他很响地呼出一口气:”美人儿难侍候呀!张丽丽好像还是五年前那个脾气。“
”这说明她还像过去一样保持着青春活力,人要是一辈子都不变,多难得呀!“
”可是,人家说得好,‘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这又怎么解释?“
”什么意思?“李慧觉得这个姓杨的心里有点阴暗的东西。他又想追到过去的梦中情人,又心理不平衡,觉得委屈了自己。
”毕竟不是当年的校花了嘛。女人比男人更容易苍老。“杨先生叹了一声。
”你是说我们都成了昨日黄花了。“
”没有这个意思!你还是挺年轻的,那天见到你,我就感到你一点儿都没变。“
李慧想转移话题:”丽丽现在在哪里?“
”她说早已经到了,如果我们还不到,她要先回去了。“
”唉!今天真不顺利。“
”我们还不是因为等她么?不然早就到了。“杨先生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可是遣词造句却隐含着相当的不满。
李慧一时不知怎么说好,索性不出声了,装作看书。
”在上海,像你这样没什么脾气的女人真是越来越少了。“谁知杨先生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她只能还是装作没听见,心想,我本来就不是上海人嘛。
电话又响了,张丽丽在对面声音很响、速度很快地说了一句:”你们慢慢开车,别急!我先回家去了,家里有事叫我!“
”什么?你再等一等……“
对方电话已经撂下了,杨先生举着手机愣住了。过了半天,他才醒过来:”她这是生气了么?什么意思呀?“
”不会生气,可能她家里确实有事。她妈妈年纪大了,经常会生急病,她是医生,这些事总是叫她回去的。“李慧急忙为张丽丽分辩,可是她看到杨先生的脸色已经多云转阴,说什么都没用了。
两个人坐在车里,呆望外面的街景,霓虹灯已经亮起来,车流还没有疏散的迹象。李慧真想下车去走一段,然后再搭乘地铁,把杨先生一个人扔下塞车好了,反正他是车主,她也没办法帮他。
可是想了想,她没好意思开口。毕竟今晚杨先生因为张丽丽而不大开心,她没有理由再火上浇油。
一米两米地往前挪动的汽车,中途停在了路边一间酒店的大门口。
这是一间五星级涉外酒店,门口是一个硕大的广场,地下停车场的牌子就在他们的眼前不远处悬着。
杨先生突然亮起了转向灯,两手在方向盘上打了一个漂亮的旋子,汽车就转到右面路边去了。
等李慧再去看窗外,一个穿戴整齐的车僮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车门前。
”不走了,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吃西餐。“杨先生回头对李慧说着,车门在李慧的身边一下子被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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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29 20:06
午夜惊魂
李慧还是头一回到这么豪华的酒店来吃西餐,杨先生熟练地点菜,叫酒,好像他今晚要请的就是她李慧,张丽丽此时已经退居到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去了。
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几次想找借口走掉,但终于下不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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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真的饿了,反正这个时间,大家都是要吃东西的,干脆趁此机会跟他谈谈张丽丽吧,刚才电话的事有点儿误会,也许,他对张丽丽的为人还不太了解。
李慧觉得作为丽丽的好朋友,她有责任来做好这件事。
杨先生吃东西的样子非常优雅,慢慢吞吞,边吃边说些轻松的话来调节气氛,他好像已经感觉到李慧的拘谨和不安。
李慧一直想说准备好了的那些话,可是却一时插不上嘴。直到喝咖啡的时候,她才总算趁着杨先生在点烟,找到了一个机会:
”今天我替张丽丽接受了杨先生的盛情款待,回去后会把你的好意带给她的。“
没想到杨先生”噗哧“一下笑出了声:”你呀,真是太天真了!女人之间讲话更要小心,如果你回去向张丽丽如实汇报今晚的一切,那好了,我敢断定你这个好朋友就算失去了。“
”你不要把丽丽想得那么……小心眼。她不会。“
”你太不了解张丽丽了。“杨先生边吸烟边一个劲儿摇头,”你也太不了解女人了!“李慧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剩下的时间里,李慧一直在听杨先生讲话。
杨先生今晚情绪十分亢奋,显得更加健谈。从大学里男同学是如何联合打探女生的恋爱历史、家庭背景,然后如何分头向意中人发起进攻,到社会上形形色色的骗子如何骗财骗色;从他的第一个家庭如何解体,到他后来漫长的浪漫历程,杨先生在酒劲儿的作用下,滔滔不绝,声情并茂,听得李慧大开眼界。
”既然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追你,为什么还来找张丽丽?“李慧有点儿愤愤不平,她忍不住质问道。
”你不懂,男人们有两种,一种喜欢年轻的女人,像传媒大王默多克,就娶了一个比他女儿还小的中国女人;而另一类却喜欢娶年纪大的女人当家理财过日子,比如我。“
李慧已经听不出这个杨先生是幽默还是厚颜无耻,她觉得张丽丽可能是遇到了一个玩世不恭的混世魔王了,真让人替她捏一把冷汗。
时间过得很快,李慧发现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的时候,立即现出紧张情绪。她想起了那个让她猜测的可能在今天降临的”灾难“。
”我该走了,不早了。“
”急什么?我们有车,一会儿我送你回去。现在我们去洗一个头,舒舒服服按摩一个小时,然后回家去睡个好觉。明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这时,李慧的私心起了作用,她想,如果让她自掏腰包,到这种级别的酒店里来洗头、按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既然有人愿意请客,而这人又是张丽丽的男朋友,何不趁机享受一下?
于是她不知怎么就顺从地走进了美容大厅,由小姐们服待着半坐半躺在舒适的椅子上,慢慢地闭上了她那双好看的眼睛。
洗头的时候李慧还努力保持着大脑清醒,可是等到按摩时,她就再也挺不住了,几天来的疲惫一齐袭上来,按摩刚开始她就睡着了。
按摩从轻柔到用力,整个过程有一个多小时,李慧就睡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小姐把她翻了个儿,又把她的脊椎踩得生疼,这才把她从沉沉的睡梦中折腾醒。
在充分享受了杨先生掏钱买来的待遇,心满意足地从按摩床上站起来后,她才吃惊地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杨先生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还在什么地方按摩,还是已经逃之夭夭。
李慧急急忙忙下了楼,一楼大堂已经人影稀疏,她刚走到柜台前,就有一个值班服务员过来打招呼:”是李慧小姐么?“
”是我。“
”请跟我来。请。“服务员殷勤地一弯腰,往电梯方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电梯一口气直上到层,李慧的心开始”嗵嗵嗵“乱跳起来。长长的走廊,中间又分了几次岔,李慧被这迷魂阵一样的走廊绕得晕头转向,最后,终于在一间房门外面停下了。
”请等一下,楼层服务员马上就会来。“说着,那个年轻的服务员就要离开。
”等等,这里面有人么?“李慧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她拦住了那个正要开门的小姐,做出一副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架式。
”这是您的房间呀,怎么会有别人?“小姐莫明其妙地看着她,手在门上轻轻一动,磁卡”吱“地叫了一声,门就无声地开了。
”小姐请进。“
房门在李慧的身后倏然合上了,那门又厚又重,发出沉闷的声音。李慧一下子被惊醒过来,她急忙返手把保险上好,这才回头打量这个套间。
一个面积相当于她家客厅三、四倍的大厅里,摆放着一套白色的长短沙发,左侧靠墙放着一只大大的书柜和写字台。另外一面是酒柜和一只造型漂亮的穿衣镜。里面一间卧室里安放着双人床,床前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双拖鞋。
床上的毛毯已经揭开了一角,在她进来之前,已经有人为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好像只要她往床上一躺,就只剩下做个好梦这一项任务了。
这么多天,在家里一到了晚上就害怕,今晚可以在五星级酒店里睡个安稳的好觉,李慧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只要不回家,她就可以不再受那张”死亡时间表“的困扰,就可以暂时忘记那令人不快的事情了!
她把身体舒服地放进了沙发里,满意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李慧不明白这个杨先生干嘛要这样破费?不是说洗完头,按摩一下就回家的么?怎么又开房间住下了?好像要回答她这些疑问似的,房间里的电话及时地响了起来:
”李慧小姐!住进来了么?“是杨先生的声音,听上去兴致勃勃,一点儿疲劳的意思都没有。
”……“李慧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对这一切真有点儿心存疑虑,甚至感到恐怖。可是她总不能说,”你现在就送我回家“吧?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又没有胆量乘坐街上的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