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
发表于 2009-9-16 10:48
王贵与安娜 第七章 二多子力挽狂澜
那段时间,涡轮司机每天都到我们家报到,有时候上午,有时候下午。若是他下午来,而我放学早,偶尔就会碰到他们俩在聊天或者下围棋。安娜的神情是愉悦的,五官是柔媚的,笑声是轻盈的。总之,我觉得,那个安娜不是我的妈妈。
王贵和涡轮司机曾经遭遇过。那天王贵下了早上一二节课,大概是忘记了什么重要东西,特地赶回家取。开门的时候,看见涡轮司机和安娜正在下象棋,两人倒是大大方方的。王贵因为赶着上课,礼貌地招呼了两句:"久仰久仰!经常听安娜说起你!这次回来感觉变化大吧?""客气客气,我看跟以前差不多啊!总体没变。"涡轮司机答。我认为这是两大高手的首次战役,不分高下。王贵在态度上坦荡,涡轮司机在气质上雍容。王贵问的是这城市变化大吧,涡轮司机答的是安娜没怎么变。"你们聊!我还有课!不陪了,周日有空过来吃饭!"王贵盛情相邀。"那怎么好意思?该我请你们才对。"王贵拿出男主人的身份请客,涡轮司机不爽,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做东报答王贵替他照顾安娜这么多年。
"快走吧你,要迟到了!"安娜催促。王贵扬扬手走了。
涡轮司机如往常般在王贵下三四节课以前告退。安娜一边准备午餐一边想万一王贵问起,她如何回答?"开饭开饭!我抓紧吃了休息一会,下午有课。"王贵根本不提,好像未曾与涡轮司机照面过,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危险。
这既让安娜有种松口气、省了解释的放松,又有种猜题押宝忙半天却突然考试取消的不甘心。
我第一次见到涡轮司机就很喜欢。虽然当时他对我太老,我还是能感受到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我不得不承认,安娜的智慧没怎么给我,小资的臭脾气我倒是都拿来了。我喜欢清爽的男人,衣服笔挺不带褶皱,举止文雅,修长的手指和修剪整齐的指甲。男人的手是他本人的名片,没有刻意的修饰却让你读出很多。眼神尚能掩饰,手不会。王贵虽然是我爸,但我不喜欢他像棒槌一样的粗短手指和硕壮到可以一把将我举到半空的手臂。我喜欢那种不带一个老茧,皮肤纹路清晰,手指长到像弹钢琴一样的公子哥的手。男人另一个性感的部位是鼻子。鼻梁要高挺,从侧面看像希腊雕像的上品。涡轮司机的外貌特征从一开始就符合我的理想。我把他描写得如此完美,大概因为涡轮司机是我情窦刚开一条缝时钻进来的第一个男人。我很难解释,为什么安娜的情人也是我的梦中情人。我在认识涡轮司机以后的好几年里,都希望自己快快变老,这样就可以嫁给涡轮司机。这个夙愿当然没有实现,但我依旧按照涡轮司机的模子套了个小资。当时非常欢喜,不过,跟那个臭小资过了十个年头之后终于明白,为了生活,还是找王贵比较省心。
他笔挺的衣服是我用被电熨斗烫满泡的手熨出来的。他修长无茧的手,是我每天洗碗、抹地、泡洗衣粉替他保养的。他文雅的举止,是我风吹日晒晴里雨里奔波呵护下养成的。惟一不受我恩泽的希腊鼻子我也恨不得哪天一拳下去打扁。看着越过越滋润、被人疑为我姐姐的安娜,我真想告诉她,要不是你害我,我怎么会在三十岁上长得这样糟糕?小资实在不可靠。安娜现在也意识到这点,看见我拎着煤气罐上楼,脸不红,心不跳,她很吃惊娇生惯养的宝贝女儿现在竟这样干练,很有点大男人气概。"男人是过日子用的,不是装饰品。我觉得吧,找男人过日子,还是你爸这样的好。你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家里煤气罐藏在哪里。"安娜叹口气。"备用的那个?在储藏室的椅子后面。"我随口就答。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到哪里不是注意人家窗帘床罩,而是看人家米罐煤箱。
曾经做过一个生活IQ测验:给你一所房子,请你给孤单的房子配上背景图画。一张是森林草地阳光,一张是蝴蝶和花,还有一张是狗和满天星星。我相信安娜这类人一定会选蝴蝶和花这样纯属生活装饰品的无用东西,因为生活必备的森林阳光王贵已经筹备妥当了。
涡轮司机第一次看到我就满脸喜欢,因为我是活脱脱一个小安娜,加上发育早,十几岁上已经看着像个大姑娘。他从我身上找到安娜当年的秀气,一把将我拥入怀,激动得语言都不连贯。
青青竹笋年纪的我,对男人很防备,别说陌生男人搂着我,就是我爹王贵拉拉我的手都会害羞。奇怪的很,涡轮司机初次的热情竟然将我的羞涩融化,让我很自然就与他亲近。想来,女儿是妈妈前世的情敌这话无比精辟。安娜喜欢的东东,也是我所欣赏的。
"叫叔叔帮你看看数理化。妈妈都忘光了,帮不了你,叔叔可以。"安娜不晓得是为了炫耀涡轮司机的水平,还是希望我多与涡轮司机亲近,常常叫涡轮司机辅导我的功课。
这是我一生致命的硬伤。从那以后,我就有了"重商主义"。这个商,不是商人的"商",而是智商的"商"。高智商的男人令我心生景仰,看他们驾轻就熟地解决那些于我是螳臂挡车的东西是精神的享受。王贵好像从我小学三年级起,就将辅导数学的重担交给安娜一个人扛。涡轮司机用铅笔在一张雪白的纸上,工整地展开运算,符号与数字错落有致,如小蝌蚪在五线谱上跳跃一般灵动舒畅。清晰的思路和细致的讲解与他温和的笑容让我感受到理科的魅力,让我头疼的圈圈叉叉星星点点被他调理得一丝不乱。数学因为这个男人而可爱起来。
每次讲解完,他都会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不难吧!叔叔说的还有错?你那么聪明,只要耐心点,一定可以做得出。要充分运用你灰色的脑细胞,勤思考,不畏难。"我的脸因为他的夸奖而变成了红苹果。他怎么知道脑细胞是灰色的?
涡轮司机在某个周六带安娜和我还有二多子出去玩,一行四人去了他们熟悉的逍遥津。王贵系里周六下午政治学习,根本走不开。当安娜说带我和二多子去玩,王贵马上说:"我去不了,你自己去吧!"于是安娜非常自然地隐瞒了和涡轮司机一起去的事实。
周五涡轮司机问安娜要不要来接我们,安娜怕被王贵的同事看见,桃色新闻乱飞,就说不要。涡轮司机非常理解安娜的心思,便约好在附近一个车站见面。"我在你出了路口左手转的车站等你,去市区的方向。"涡轮司机说,临走还不放心,追加一句:"记住,去市区的方向。如果你到时候等不到我也不要急,也许我们等错了方向。你站那里别动,我会来找你。孩子你要带好,不要叫他们乱跑,路上车多,危险。"涡轮司机总是很细致,不厌其烦。安娜享受着他的啰唆,抿着嘴笑眯眯地应承。
安娜和王贵在这方面都是马大哈,常常因为约会没说准方位不欢而散。王贵喜欢用什么的南面,什么向东这样抽象的词汇。我认为东南西北这种词语在女人的大脑里就是抽象词语,与意识流、后现代主义以及纳米技术并列。偏偏王贵只知道这种标准用语,如果安娜追问"是不是那下面有个书摊"或者"对面是不是有个早点店"这样以醒目建筑标志为辨认标记的问题,王贵就傻眼,王贵脑子里根本没这些概念。王贵曾认真教过安娜如何辨认太阳的位置以确定方向。"那要是阴天,我怎么知道东南西北?"安娜强词夺理拒绝接受。"那要是书摊拆了,你又怎么找到地方?"王贵反诘。
"如果你有男朋友,一定不要约他在哪里见面,那是吵架的根源。你就叫他到家来接你。"安娜向我传授她的经验教训,避免我们重蹈她曾经走过的无谓争吵之路。是的,我是按安娜的话去做的--每次约会,我都去那臭小资的家等他。果真从不吵架。
涡轮司机一路很照顾我们,上车用身体挡着我和安娜,一只手牢牢抓住二多子不让他乱跑。二多子真是王贵的儿子,天生对接近安娜的男性有反感,总不叫涡轮司机碰他,一摸他就扭头甩手,令涡轮司机很是尴尬。安娜很抱歉,她好像就没成功迫使二多子喊过涡轮司机一声"叔叔好"。小子愣头青一样虎视眈眈地瞪着涡轮司机,紧闭着嘴巴不吐一句金言。安娜向涡轮司机解嘲:"这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怪我没教育好。"涡轮司机有点怅然,却还能掩盖,就说,还小,不懂事,以后就好了。其实那时候,二多子都八岁了。由此看来,如果一个男人打算找个有孩子的女人再续前缘,一定不能找有个愣头青儿子的,特别是亲爸爸当心头肉哄着的那种,无论你如何真心都喂不熟。儿子原本就有恋母情结,你抢了他妈再顶替他老爸的位置,他会打心眼里憎恨你。当然,找个有女儿的就不要紧了。我很快就和涡轮司机打成一片,被他牵着到处跑,听他讲逍遥津的由来,还有教弩台的故事。这些精彩的故事都是王贵根本不知道的。我这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根本没像二多子那样警觉地意识到涡轮司机对自己亲爹已经造成了威胁。人的职业在少儿时期就已经可以看出端倪。在我直到三十岁都坐在家里云里雾里乱编故事的时候,二多子早在五年前就成了一名英雄干探,不晓得破了多少大案要案。
涡轮司机很自然地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安娜在公园僻静的林荫道上漫步。惟一不和谐的是在前面拿着一根小树枝边走边乱画的二多子。涡轮司机很有意境的谈话,常被安娜大声的呵斥所打断。
"可还记得'曲径通幽处'的下一句是什么?"涡轮司机带着我们从菊展的小路上绕出来。
安娜一时想不起,看到远处庙宇的尖顶,突然有了灵感:"禅房花木深。"
涡轮司机笑着说:"以前我们俩还对诗呢,现在真是忘得差不多了。"
安娜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刘海,说:"轻舟只在片刻间就已经略过万重山。我这二十多年不摸书,常有提笔忘字的尴尬,离文盲已是不远,更不要提什么诗了。"
涡轮司机安慰地拍拍安娜的背,想冲淡安娜的惋惜,"都一样,都一样。我现在想写封中文信也很不利索,许多生僻字不常写真的会忘记,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安娜说:"我是早上八九点的太阳的时候学写字,中午十二点本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却跑去种地。现在真要用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下午的太阳了,日暮西斜,伤感!"
"没关系,心还年青就好。说起来都是四十的人了,可总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自己的精力,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还像二十多年前一样年青,往日的点滴回想起来仿佛昨日重现。你不觉得?"涡轮司机意味深长。
"多子!看车!差点撞着你!"安娜心思并不集中,分神盯着多子,一声惊叫将涡轮司机处心积虑经营的怀旧气氛破坏得荡然无存。
"妈妈,我要去动物园!我不要在这里散步!"二多子终于憋不住严重抗议。我很喜欢这种静谧,大姑娘总要表现出对小孩子的轻蔑,动物园是幼儿园的童子们玩的,我不感兴趣。两个人在路中间就争了起来。
妥协的结果是去湖上划船。二多子非要玩那种水上自行车,两人一组。涡轮司机大约不想和安娜分开,就说危险,不放心安娜和姐姐两个女生,还是划船吧!这一下又得罪了二多子。在船上二多子一直别别扭扭,很危险地站在船头摇来摇去,要把我们都翻下去。安娜头疼欲裂,如果依性子早一巴掌上去了,但碍于涡轮司机在边上,不好意思拉下凶脸自毁形象,只好当着涡轮司机的面软语相劝,趁涡轮司机不注意便恶眉相向,暗地威胁二多子:"回去再收拾你。"既然是以后的事情,反正逃不了一顿打,二多子索性为所欲为,更放肆。"我要划船。"二多子突然转身要求。
涡轮司机看小子终于肯开口提要求了,自然很高兴,递给他一只桨耐心教他。涡轮司机一介书生是真不了解二多子的诡计多端,估计从没吃过小孩的亏。凭二多子破坏力,应当和电影《小鬼当家》里的那个小坏蛋有得一拼。二多子没划两下,就非常恶毒地把桨投进水里。涡轮司机等半天不见桨浮上来,只好拿另一只去捞。二多子不老实地故意乱晃,终于把涡轮司机手上那仅有的桨也给摇跑了。看着渐渐远去的桨,涡轮司机直挠头,安娜的怒火像三伏天经过长期干旱终于迎来了大暴雨,不顾形象地爆发了。她戳着二多子的脑袋恫吓:"现在好了,大家都回不去了!等下我们就跳到水里游回去,留你一个人在船上,半夜里叫阿姆斯特丹的水鬼拖走你!"当时二多子刚看完一部恐怖片《阿姆斯特丹的水鬼》,胆小到夜夜钻我被窝要和姐姐一起睡。听到恐怖的威胁加上夕阳渐落,二多子忍不住扯开嗓门放声大哭。涡轮司机终于尝到"合家欢"的滋味,原来竟是那样的喧闹与无力。"你别吓唬他呀,他小孩子一个嘛!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二子别哭了,叔叔等下就是游泳游回去都背着你。这世界上哪里有水鬼?鬼是自己吓自己的。"涡轮司机一面用手拍着二多子的背安抚着,一面脱下夹克当成个小白旗儿在手中挥舞,以吸引附近的游船注意。
反正那天玩得很糟糕,很狼狈。我们见个船路过就叫,让人来搭救我们。在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被管理员像训孙子似的边训边拖回去。涡轮司机赔了超时的钱,赔了双桨,赔了笑脸,再陪着我们去吃西餐。
省城惟一一家西餐厅淮上酒家,在长江路上,是家百年老店。那是我第一次吃西餐。以现在的眼光看,那家店的西餐做得实在很糟糕,简直就是当地土菜。惟一值得我留恋的是环境看起来比较幽静,没什么人。火车车厢一样的包厢卡座当时正流行着。餐厅在二楼,整整一个厅里,就稀稀落落几个人,个个都以为自己人五人六儿,举止端庄,拿着架子假装有情调。
当时的餐厅或饭店,光做点菜生意的话,不够红火,通常都带着外卖和小吃。坐着吃的人吃得心焦,旁边等待的人则虎视眈眈,还端着滚烫的小笼包来回换手。地板油到万一你鞋子穿得久些,纹路浅点儿,便很容易滑出丈八,汤水全洒。我想涡轮司机一定是不愿意跟那些个糊饱的人挤一起赶潮才选择西餐店的。
端上的牛排煎得很老,鸡蛋炒得很焦,服务的大嫂很胖,盘子有好几个缺角。
那顿饭涡轮司机没吃好,他很忙。多多是用手抓着吃的,不用他管,但我和安娜一直捂着耳朵不愿意下刀。安娜曾拿了刀去切牛排,一听到刀刮盘子的声音就捂着牙不肯吃了。安娜说:"这个声波和我补过的牙的频率一样高,引起共振,刺激大脑。"涡轮司机只好先替安娜切好,再转身替我切。我对声音也很敏感,不能忍受刀刮盘子或是老鼠爪子抓玻璃的高亢音调,那种折磨对我是酷刑,堪比老虎凳和灌辣椒水。
"这里的西餐很有乡土气息。下次我带你去美国芝加哥吃牛排。当地有家店很有名,吃饭要提前一周预约,里面的男服务生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训练有素,服务专业,很有点英国大庄园男管家的味道。里面的牛肉分得很细,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烹饪方法,再配上有年头的红酒,按照你要求的熟度端上,很诱人。不过中国人还是吃不惯三分熟的那种,下刀的时候血淋淋,我最少都要求六成熟。"涡轮司机跟安娜边吃边聊。
我现在可以绝对肯定这位老先生假充大尾巴狼。当然,没准他的确就是热衷于那样的享受,否则以我在海外生活多年的经验来看,他经常光顾高档牛排店的几率微乎其微。如果约会女伴,特别是白人女性,那则除外。舒服不过躺着,好吃不过饺子。要说吃,海外华人谁去吃牛扒那种垃圾呀。没事就寻访中国餐馆,涮涮火锅,点个鱼香肉丝,炸盘回锅肉才是真享受。吃饭是让肠胃满意的,那种让眼睛享福,让手脚都受苦,身体还受约束的西餐绝对不是我们的追求。
吃完了,涡轮司机想带着我们一起散步,与安娜一起享受家庭气氛,同时也欣赏一下长江路星星点点的灯河夜景。可气的是,二多子满脑子挂着他的动画片圣斗士星矢,死活要坐车回家,闹得不让人说安稳话。安娜也怕我们玩一天累了要休息,就很抱歉地跟涡轮司机说,赶快回家吧!
"周一来看你。"到学校大门口,涡轮司机捏了捏安娜的手,转身离去。这一转身,让涡轮司机下了决心,只带我和安娜走,让二多子跟王贵好了。
王贵问我们逍遥津好玩吗?二多子很是兴奋,跟爸爸汇报自己的杰作--把两支桨给弄到水里,妈妈和叔叔在水里捞来捞去。"叔叔?哪个叔叔?"王贵问。安娜非常后悔带了这个小讨债鬼去,一刻没安稳,净找麻烦,还话多,没什么能不汇报的。"狐狸臊。"安娜赶紧自己交代,然后在王贵面前狠狠把二多子的劣迹从头学了一遍。王贵居然哈哈大笑,摸着二多子的头说:"不错嘛!很会捣乱。"
思源
发表于 2009-9-16 10:49
王贵与安娜 第八章 我爱我家(全文完)
对于涡轮司机,周日是兴味索然的,因为那天安娜属于她的家。很快就好了,等安娜回来,每一天都是他的。或许因为得不到,涡轮司机觉得,周日是一周里最重要的一天,从早到晚一周的忙碌都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天是属于家的。
单身与非单身的区别是,周日的时候你是否觉得太闲。现在,涡轮司机就一个人在包河公园里飘,穿着长风衣闲逛,看到所有的人都是一家大小,有说有笑,孩子跑,风筝摇。涡轮司机年轻的后母领着涡轮司机的父亲一起回了娘家,涡轮司机突然就落了单。涡轮司机懒懒的,什么都不想干,谁也不想见。这个周日,王贵带老婆孩子回丈母家。一大早把我们拉起来,用车驮着我们,前面一个后面一个去大门口吃早点。王贵跟安娜说,你带儿子闺女先去妈家,我去七桂塘买只老母鸡买点水果带去。然后把我们送到车站,自己骑车走了。
丈母就喜欢王贵一家过来,因为可以看见宝贝外孙女,还能和王贵说话。丈母喜欢王贵的亲热、话多,进了门并不像女婿那样成了娇客,而是很有眼色地站在厨房跟老太太拉呱,夸妈妈菜香,跟着学手艺,并四处翻翻是不是缺米少盐,什么时候该换煤气罐,什么时候该买米。王贵心里清楚得很,这让老太太由衷欢喜女婿选得跟儿子一样贴心。
我也不懂为什么婆婆就很难伺候,丈母就很好糊弄,其实都是妈。外婆批评人很有意思。儿子和媳妇吵了架,她虽然不做声,过后却总结,我儿子老实呀,总是给媳妇欺负。但若安娜跟王贵吵了,老太太便一味偏向王贵:"你的脾气太大!也只有王贵好叫你欺负了。"有时,我怀疑,老太太眼里,是不是天下女人一般黑?就没好的?
王贵很喜欢去丈人家,他现在的一切都拜岳父岳母所赐,因为对安娜的喜欢,对一双儿女的疼爱,便自然而然把孩子的外公外婆当作自己亲爸爸妈妈待。在那里他总是被安娜和丈母娘捧得高高的。到了吃饭时间不需要动手,筷子就会自动到面前,饭也由安娜恭恭敬敬盛好了端在脸前头。偶尔客气一下要洗碗,还给丈母推得远远的,说用不到你。这一天总是王贵彻底享受生活的日子,所以王贵跑丈人家很勤,跟安娜的弟弟妹妹,包括弟弟妹妹的孩子们,都很熟悉,一家上下其乐融融。
安娜心有点活,不晓得怎么了,手里忙着心里却想到了涡轮司机。"不晓得他现在在哪里?"她伸出拇指来与小妹的孩子斗牛,并假装输掉把孩子逗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心里冒出个念头:"如果孩子的爸爸是涡轮司机,这里也会这样和谐吗?"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神经,一切都是过眼烟云,自己已经过了幻想爱情的年纪。尽管,看到涡轮司机略带忧郁的侧面,和专注的凝视,还是让安娜有一种发自内心地想摸一摸他的脸颊的冲动。那种亲昵与喜欢,多年前就深埋在心底了。
安娜把王贵当成丈夫。丈夫--好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称呼--应该算是孩子的爸爸吧?或者说是生活互助组成员?有困难合力解决,有矛盾互相协商,在一起就是为了生活,相互有个伴儿,却--没有爱恋,没有那种让你有发自内心期待被他揽入怀抱的感觉。安娜从没有主动亲吻王贵的冲动,最狎昵的举动,也不过是顺手在王贵的脑门上拍上一拍。
而涡轮司机,安娜如果不用意念与定力去控制,也许早已瘫软在他温柔的怀中,就如两块相吸的磁铁,自然相拥。安娜最近常有罪恶感,在王贵的面前也很温柔,怕自己的小秘密被参透。已经有好几个夜晚,王贵在身边发出平和的鼾声,而她在梦中与涡轮司机手牵着手。
安娜的想像力只能延伸到手牵手,再往后,她就会梦见自己是一位母亲,两个孩子在前面走。婚姻其实就是枷锁,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一旦套上,就会因为已有的承诺而主动缴械,放弃自由。甚至连梦境这样一块最后的私密地带,也被无形的篱笆监控。
安娜没事的时候顺手翻翻弗洛伊德,想从那本《梦的解析》中看出自己的五行是不是乱了。她总做那些意识流的梦,诸如森林里熊熊燃烧的火,一头惊慌的小鹿,在浓烟中乱窜着而无法逃脱;或者是富士山一样雪白而清冷的山下有一片如青海湖般清澈湛蓝的湖水,还是那只小鹿,在水边徘徊着将蹄子小心伸进池中试探。鹿是什么?山是什么?水是什么?火是什么?森林又是什么?安娜找不到答案。安娜宁可自己梦见观音敲她的头,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未来,也好过这样乱猜。安娜心中有期待,又害怕期待的东西真的出现。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安娜便会怅然,如果真的发生了,安娜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另一个总做意识流梦的人是涡轮司机。四十多天的假期眼看就要耗尽了,涡轮司机还没有张口向安娜表白。看着安娜对孩子的一心一意,看着王贵别无他求的满足,涡轮司机几次三番想到了放弃。就当是故地重游吧,缅怀爱情。可是,熬了那么多年的孤独,难道真的到今天就算结束了?未来的日子用什么填充?甚至没有了继续拼搏的动力。
一想到未来茫然无可依,甚至连思念的对象都没了,涡轮司机就不寒而栗。越是逼近归期,涡轮司机就越心急。也许面子上看不出什么,依然悠闲淡定,心却不受自己控制,脑袋一沾枕头就开始满负荷工作。与安娜不同的是,涡轮司机的梦境简洁,内容完整,没什么象征的东西,总梦见自己临去机场了找不到飞机票,找到飞机票了又找不到护照,出了门没搭上车,到了机场飞机正好腾空;或者是回去以后学校已经开学而自己耽误了课;再或者是前脚刚离开安娜的家后脚再回去,房子就不见了。
涡轮司机突然迷信起来,梦的兆头不好啊!大多是不吉利的。涡轮司机宁愿相信"反梦"这句话。也许,梦在告诉他,如果不将心事说出来,这一辈子就耽误了?
涡轮司机边下棋边试探地问安娜:"做噩梦是卜吉,还是卜凶?"安娜回答:"上半夜做的还是下半夜做的?上半夜卜凶,下半夜卜吉。若是午睡做的,就是白日梦。"安娜举着棋子看不出面部有什么好奇,甚至没追问涡轮司机究竟梦见了什么。也许以安娜的冰雪聪明,心中大概有数了。"眼皮跳不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看你心神不宁的,怕是凶相环绕。"
涡轮司机勉强笑笑,却觉得苦涩,有心想跟安娜逗乐,又觉得嘴角沉重,积压在心头几十年的话蓦地蹦了出来,没考虑后果。
"安娜,你不觉得上天造物弄人?如果是现在的时代,回到二十年前,也许我们俩已经双双在美国了。"涡轮司机夹着黝黑的围棋子的手指突然停顿下来。
"是啊!我这辈子已经毁了。不过也平衡,像我这样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批。我也不算垫底的,王晓培不是到现在都在长风乡下回不来了?人要知足,要学会平衡。否则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安娜抱着茶杯,以安慰自己无数遍的话来安慰着涡轮司机。
"如果,如果你现在有机会重新再来呢?"涡轮司机并不抬眼看安娜,将棋子轻轻落在设定的位置上。
"什么意思?"
安娜看着涡轮司机。涡轮司机也看着安娜。
"我想带你走。我们白白浪费了二十年,我很心疼。可是一想到未来,也许我们还有三、四十年甚至更久,我就不后悔了。"
"什么意思?"
"跟我走,去美国。我那里现在一切都稳定了,你可以干你爱干的事情,读书也可以,在家里呆着也可以,总之做你喜欢的。我在学校里教书,如果你想继续你的学业,在我们学校里选课是免学费的。你可以一直学下去。"
"你开玩笑?我多大了!"
"你才多大?美国学校里须发全白的学生也有,你怕什么?凭你的基础,凭你的聪明,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何况还有我。"
"那不可能!孩子怎么办?"
"孩子当然带着。孩子在国外生活,应该比国内好。二多子那么聪明,虽然成绩不好,我觉得是教育体制的问题,换一个环境,应该更适合他发挥特长。中国孩子去了美国,基础比国外孩子好,语言抓一下,适应能力会比我们强。女儿就不用说了,女孩子在西方社会比男孩子受欢迎。你若喜欢,就都带着。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们现在这个年纪,想再有个小孩子也不太可能了,我会当他们亲生的一样。"
"不行!这不行!这对王贵太不公平了!时代的错,又不是他的错。何况他那么爱孩子,孩子是他的命根。老婆可以不要,孩子不行。带走了就是要了他的命!"
安娜最初拒绝的方向就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里。从她的言语里,涡轮司机听出来,不是她不肯,而是她觉得对不住王贵。
"当然不是他的错。他是好人,好人不等于好的爱人。安娜,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涡轮司机很坚定,"我知道这对王贵不公平。要不,二多子留给爸爸,我们带女儿走?"
安娜苦笑,说:"我都四十了,还奢谈什么爱情?生活又不是放电影,按照理想的情节皆大欢喜。其实,这部电影里根本就没有皆大欢喜,说不清楚谁赢。"
"爱情在什么时候谈,都不会太迟。自己都不想争取,电影还能有什么剧情?"涡轮司机一把抓住安娜的手。
"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不可能。太突然了吧?"安娜喃喃发呆。
"不突然,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什么都别想,答应我,说'好'!"
安娜坐在那里,凝固成一尊雕像。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月底走,还有六天的时间。你慢慢跟王贵说,必要的时候我去说。我并不想伤他,如果他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满足,尽我所能。"
安娜抬起她的大眼睛,矛盾满脸。
"这两天我不过来了,你好好跟王贵说。周四早上我过来看你。"涡轮司机紧紧握了一下安娜的手,又拍拍她的肩,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留下安娜蜷缩成问号一样的身影在沙发上呆坐。
门口传来干脆而有礼貌的叩门声,安娜知道是涡轮司机。
"坐。"安娜指指沙发。
涡轮司机边走向沙发,边问:"你跟他说了?"
"你喝什么茶?红茶还是绿茶?"安娜在装饰柜的玻璃门里找茶罐。
"不喝,谢谢。"
"喝我们安徽的名茶黄山毛尖吧,明前的,我看可以赛龙井。"
"这么好?那我尝尝。你跟他谈了?"
"嗯。你走的东西收拾好了吗?"安娜在开茶罐的盖子,掰了几下没掰开,还夹了指甲,疼得轻轻甩手。
"我来。"涡轮司机赶紧跟过去替安娜打开盖子,然后拉了安娜的手指头过来看看,"弄疼了吧?"
安娜笑笑,抽回手。
"他怎么说?"涡轮司机自己捏了点茶叶放在玻璃杯里,走到厨房给杯子兑了小半杯水,拿在手里轻轻晃晃,眼睛并不看着安娜,而是专注地盯着杯子里慢慢舒展的茶尖尖。
"没说什么。你还缺什么东西要带吗?"
涡轮司机冲安娜非常温暖地一笑:"我这次走,什么都不打算带,空着行李箱,把你塞在里面,省我一张飞机票。"
安娜笑了,眼睛眯成半个月牙,眼角的一颗泪痣令她显得非常有韵味,"你就这样对我啊?我还不值张机票钱?"
涡轮司机哈哈笑了,拉安娜坐到沙发上,"我回去就给你发邀请。如果需要,我再回来一趟办手续,然后接你和孩子一起走。孩子的问题你跟他谈了吗?"
安娜笑着摇头,"哪有那么快?美国政府跟你家开的似的,你好像都成竹在胸了。"
"安娜,我等了那么久,已经很慢了。"
"对了,我给你看看孩子的照片!"安娜起身去书橱边,打开底层的抽屉,抱出一叠影集。
"这张是女儿一百天。那时候王贵在援外。"
"这么小!"
"嗯,她早产,很不容易带,现在居然能长这样高,都超过我了。"
"这张是女儿抓周时拍的。拍得不是很清楚,相机不好。其实,她怀里的是苹果和书。"
"怎么抱着这个?"
"她自己抓的呀,第一次选的苹果,第二次选的书。一点不错,现在就是好吃好看书。"安娜非常温馨地笑着。
"这张呢?"
"这张是儿子跟女儿在逍遥津玩碰碰车。"
"小子这样凶?眼睛瞪老大的,不像现在,晓得害羞了,一摸他就跑。"
"这张是女儿演出照,跳的小天鹅。她爸爸激动死了,头都趴在舞台下面,所以非常清楚。"
"嗯,不错。"
"这张是我妈七十大寿,全家福。左边的是我姐姐,这个是我姐夫。小王抱的孩子是我大姐的孙子。"安娜指指王贵手里的孩子。
"怎么男同志抱孩子?人家拍照片都女的抱啊!"
"没办法,孩子缠他,就要六爷爷抱。他有小孩缘。"
"这张是王贵第二次出国回来,我们一家去上海接他,在虹桥机场拍的。"
"哟!你女儿这时候真是大姑娘了,很漂亮!"
"是的,长得真快!……还有这张!这是王贵带孩子们坐海盗船,我拍的。我拍的不好。那东西摇得好高,我不敢坐,都是王贵带他们去玩的。"
"这个呢?……"
"这个……"
涡轮司机的话开始少了。他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无言的哀愁。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昨夜梦里的倾盆大雨现在浇落到他心底。
他突然合上安娜手中的影集,一把攥住安娜的手,说:"安娜,你过去二十年的生活,我都看见了,非常清晰。而我的二十年,你没有看见,让我给你看看。"
涡轮司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从里面仔细掏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照片都有点模糊了,里面是三十多个人,前排坐在草地上,后排蹲着,最后一排站着。照片小,人挤得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楚眉脸,但安娜一眼就找到第一排左侧那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依稀笑得很灿烂的样子。那是安娜。这张照片的顶部印着"实验中学高三(二)班全体师生留念"的字样。
"这是我的二十年,仅此一张。"涡轮司机有些哽咽了,喉头一动一动,他用拳头抵着嘴唇克制着自己的情感。"我下放时带着它。在我艰难的时候,我想,就算为了安娜,也要活下去。我去北京读书的时候带着它。我知道你结婚了,有了孩子。我什么都没有,我不能给你好的生活。累了,我就看看它。去了国外,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这里和儿子女儿一起欢笑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泡在实验室里,半夜里对着你的照片说说话想想你在远方有可能在做什么。"涡轮司机仰起脸控制着湿润的眼睛。"安娜,我爱你。我知道这很土,也许你听过很多遍,可我从没说过。安娜,我欠你二十年,我会用以后所有的日子来偿还。没有你,我很孤单。我一直想忘记你,可从未做到过。你知道一个人二十年想念另一个人的滋味吗?安娜,我希望你能跟我走。"涡轮司机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安娜的手,他非常希望将自己的坚定,自己的渴望通过这一握做最后的一搏。
安娜的脸极其安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眶里,荧光闪动。胸膛里却是一种钻心的痛,生离死别的痛。一边是她一生梦想的爱情,一边是她如呼吸般缠绕不息的家庭。一边是未来美好的光环,一边是现实的平淡。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安娜的声音不带一丝颤动,冷静而温柔。"对不起。时间就像河流,只能向前奔走,无法回头。人不能同时踏进不同的河流,也不可能拥有所有的幸福。既已逝去,就随风吧。"
安娜非常想将自己的头靠在涡轮司机的怀中,但她坚持着不去。她不能,让这一拥毁坏她下了一万次决心才做的决定。
涡轮司机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他离开前,轻轻揽了一下安娜的头,吻吻她的头发,像哄一个孩子,又带着无限的眷恋。"我走了。"他快步走出安娜的家,将门轻轻阖上。
安娜失神坐着。她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记不得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我说的是跟他走,还是留下?"安娜有点恍惚,反正,这两个抉择中的任何一个,就好比是抛硬币决胜负一样,哪个对她都无所谓。
真的吗?真的无所谓吗?
装饰柜上的三五座钟当当敲了十一下。安娜突然惊醒过来,她回神的速度之快,仿佛是死去后又重新投胎。该做饭了,再有一小时,王贵和孩子们就回来吃饭了。我是一个妈妈。安娜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去厨房洗了把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平静,内心的波澜也瞬间静止。她忙着把豆角洗干净,把肉切成片,把水烧上,打开电视,让客厅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传到厨房。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
"妈妈,我饿了!"儿子先冲进来。
"马上开饭,等爸爸回来。"
"妈妈,我数学考试卷子下来了。"女儿回来。
"考多少?"
"79。"
"怎么搞的?这么差?!"
"老师出题目偏,我们班长这次都才考了92……"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考92,你才70多!我警告你,下礼拜不许看小说!不考到90以上,我把书橱锁起来!"安娜的角色转换很成功,脸一拉,母亲的感觉就回来了,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一无所知的柔弱女孩。
"哎哟!腿都站酸了,连口水都没喝上。"王贵举着沾满粉笔灰的手冲进厨房,"替我开开水龙头。"
安娜侧着身打开龙头,口里喊着,"开饭开饭!"
安娜把菜一样一样端上桌。儿子拿筷子敲着桌子。
"安娜,你做的饭呢?"王贵掀开电饭锅的盖子,回头看看安娜。
"哎呀!"安娜下意识地捂上了脸。
"没事,没事。今天下面条,马上就好。"王贵系上围裙去厨房烧水。
"哎呀~~~~~~~!饿死了!怎么搞的啊,后勤都搞不好!妈妈你干脆退休算了!"我开始伺机报复。
周日,安娜破天荒给一家人包饺子。王贵站在后面打下手。
"再加点水,再加点。"安娜口头指挥。
"多了!肯定多了,等下又加面。这已经一大盆面了。"
"少废话!我包你包?"
安娜包饺子是受罪。她是上海人,跟王贵以后,两个人中和中和,家里的菜不咸不淡,口味不北不南。某天王贵突然想起乡下老娘包的扁食,口水直流。安娜不服气,想自己一上海大小姐,搞吃的还能搞不过他乡下的娘?遂跟自己北方同学现学,但没学地道,满桌子面粉,饺子皮也擀得不利索。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很快活,吃饺子在我家是件大事。
"哎!你的狐狸臊好像今天走吧?"王贵夹饺子进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
"嗯。"
"你怎么不去送送他?你这个人,真薄情。买卖不成情分在嘛!你连个屁都不放,真是的。"
"吃饭呐!说什么呢!闭嘴!饭桌上除了厕所你都没别的话!"安娜最讨厌人饭桌上说话口无遮拦。"有什么好送的?来看看不就行了?还搞十八相送?送到最后送去美国了,叫你连老婆都没了。"安娜抿着嘴笑着说。
"怎么可能,我还不知道你?你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人家不是说嘛,没结婚的女人是燕子,自由自在。结婚的女人是鸽子,到点就回来。有了孩子的女人是鸭子,屁股后面跟一串。你左翅膀下面挂一个,右翅膀下面拖一个,屁股后头还牵着我,你去哪儿啊!"
"是哦是哦!要不是你们两个小讨债鬼!"安娜拿筷子在我和二多子头上各敲一下,"还有一个老讨债!"又在王贵头上敲一下,"我早都不晓得飞到哪儿去了!"
晚上忙完一切,安娜和王贵上床熄灯睡觉。突然,安娜在黑暗里一把捧住王贵的脸,"你……认识我这么都年,好像没讲过'我爱你'吧?"
"啊?!"
"你说,你爱我吗?"
"咦?今天发神经啦?"
"问你呀,爱我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嗯啊!"
"不行,你就要说出来。心里有爱就要说出来。"
"哎呀,都七老八十了怎么讨论这个话题?睡觉睡觉!"
"好啊!你今天不讲就不许睡觉!"安娜真生气了。
"我的天,爱这个东西,还有强迫人家讲的,不讲不给睡觉?!什么世道?!"
"你到底爱不爱!讲一下有什么关系?"
"好,好,我讲,我讲,爱。"王贵哭笑不得。
"爱什么?"
"还不行啊!"
"爱什么啊?"
"爱你爱你。"
"你完整说一遍啊!"
"哈哈……"王贵都快笑晕过去了,"爱不是靠说地,爱是靠做地!"王贵伸手示范。
"你讨厌!……没正经!"
安娜到现在都没讨到王贵一句完整的"我爱你"。
(全文完)
思源
发表于 2009-9-16 10:50
小说不长,所以推荐给大家哈。。哈哈。。。
rainbow929
发表于 2009-9-16 12:18
本帖最后由 rainbow929 于 2009-9-16 13:23 编辑
六六的小说额基本都看过。。。喜欢六六的文笔与文风。。。以前还一直跟读她的博客,她是那种很喜欢高调晒爱秀家的小女人。。。可惜这样一个智慧的小女人也没法保证老公不出轨。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国内中文系毕业,在新加坡改学幼儿教育,在新加坡只能做幼儿园老师,她的兴趣还是在文字上,国内才是她的发展天地,而新加坡是她老公的发展天地,又一个因为距离分崩离析的家庭。不过她老公真的有问题,好像离了女人就不能活了似的,据说她老公不是一次两次出轨了,实在是多次出轨六六才忍无可忍的。。。现在应该已经离婚了,她的儿子叫偶得,很可爱。本来六六争取过来的抚养权,但是因为国内的毒奶粉事件,偶得也没幸免遇难,中招肾结石。为了孩子好,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孩子送回新加坡他爸爸那边。。。很伟大很坚强的一位母亲,坚决不把大人间的私人恩爱强加给孩子。。。
羡慕你可以躺床上看小说,66的小说额都是趴网上看的,眼睛都快看瞎了{:4_300:}
ami900
发表于 2009-9-16 13:40
我觉得这个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也挺好看的~~~
思源
发表于 2009-9-16 15:55
六六的小说额基本都看过。。。喜欢六六的文笔与文风。。。以前还一直跟读她的博客,她是那种很喜欢高调晒爱秀家的小女人。。。可惜这样一个智慧的小女人也没法保证老公不出轨。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国内中文系 ...
rainbow929 发表于 2009-9-16 13:18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哇,没想到彩虹妹你对她那么了解啊。。。我以为作者的老公也是凤凰男呢,要不怎么能写出这么多凤凰男的故事啊。。。赫赫。。。作者应该是上海女孩子吧。。。
我光看过连续剧 双面胶。。
蜗居我打算先看看小说。。。回国再买碟。。
思源
发表于 2009-9-16 15:55
我觉得这个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也挺好看的~~~
ami900 发表于 2009-9-16 14:40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这个小说也改编成电视剧了么?该不会主角还是。。那个谁吧。。
rainbow929
发表于 2009-9-16 16:29
哇,没想到彩虹妹你对她那么了解啊。。。我以为作者的老公也是凤凰男呢,要不怎么能写出这么多凤凰男的故事啊。。。赫赫。。。作者应该是上海女孩子吧。。。
我光看过连续剧 双面胶。。
蜗居我打算先看看 ...
思源 发表于 2009-9-16 16:55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六六是安徽女孩在上海读过书好像,现在也在上海工作。双面胶我觉得书比电视剧好看,电视剧感觉太歇斯底里了,场面太震撼。。。当然里面的人物选的还是很到位的。。。蜗居我也没看过,前两天看有人在这里讨论里面人物来着,打算有时间找小说看看,或者直接看连续剧。
rainbow929
发表于 2009-9-16 16:33
对了,看国内连续剧不需要非得回国买碟的,现在迅雷看看啊,PPLive啊,都可以在线看的,很方便。
气定神闲
发表于 2009-9-16 16:51
看过了,连电视剧都看了一大半了。不过觉得还是文字的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