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有如狂魔乱舞般的人群顿时沉寂下来,此时倒像些极富修养的绅士,纷纷地拥着自己的舞伴,默默地相互对视,仿佛久别后的重逢,一辈子看不完,一生也爱不够。
他们在舞池中轻轻晃动,在灯光下执手缠绵。
德林看着这些人们想笑。
假面具遮盖着每个的脸,那些塑料壳的后面不知隐藏着怎样的嘴脸?也许是位老大爷;也许是腰包鼓胀却没人敢亲近的半老徐娘;也没准是位细皮嫩肉长得却如恐龙一样的女人;那个瘦猴一样的家伙没准是一个刚刚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奸贼!
如果把面具拿开,这些家伙还像现在这样相依相偎吗?
假面舞会德林也曾参加过,但没有这么暧昧和神秘,在这里他没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又是谁给他打了那个神秘的电话?
如果没有那个电话,现在的德林可能已经开着他的卡车来到了另一个城市。
今天早晨,德林正在一家公司里装货,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里面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一个女人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
“猜猜我是谁?”女人说道。
德林想了半天没没有想出这个陌生人的名字。自己开上卡车以后几乎断绝了与过去熟悉的同事及朋友交往,他的心里始终有种自卑情结,虽然自己的收入要比那些白领们强过多倍,但文化阶层和体力劳动者毕竟是两个概念。
“对不起,我真的猜不出来!”德林说道。
“今晚有一场舞会,希望你能参加,也许你会有个意外的惊喜!”
“你……知道我现在做什么吗?”
“这并不重要!”
“谢谢!”
那一刻,德林心里生出几分感动。
德林来到舞厅,舞会已经开始了。所有的人都戴着假面,所有人都是一付狰狞可怖令人啼笑皆非的面孔。德林无法分辩出每一个人,他孤零零地站着场外看舞池中的人们,没有人向他打招呼,更没有人走到他的近前,一种落寞卑微的情感又一次生发出来,显然自己在这次聚会中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可以说是个多余的人。
德林找了个位置坐下,一位服务小姐拿着一只假面具送到德林的面前。
“对不起,我不用这个!”德林说道。
德林点燃了一支烟,向服务小姐要了杯绿茶,静静地等候着那个神秘人物的出现。
舞曲结束,人们四散开了,厅内的灯光从蓝色变成了绿色,依旧很暗淡,有雾气从棚顶喷射出来,片刻功夫舞厅里就变成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幽明境界。
所有人的影子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情景让德林想起了在“秀女峰”看到的那一团团鬼气沼沼的弥雾。
德林环视着左右,仍旧没有人来到他的近前,所有的人都很冷漠,他几乎听不到一句说笑的声音。
德林的眼角急剧跳了几下,他下意识地吸了口烟,一股麻胀的感觉袭上了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不是参加什么舞会,俨然是走进了一场幽灵集会的游戏中。
音乐再次响起来,德林从没听过这种音乐,有鼓声,笛声,好像还有铙钹的声响,声音低沉且又尖细,由其是那一串嚓嚓的声响让他一下子又想到了幽灵的脚步。
德林突然生出了想逃的欲望,他按灭烟蒂,刚要起身,一个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一个女人。
她脸上挂着一张黑色的鬼面,脖子上的项链很粗,好像用莹石做就,泛着绿光,漫布在假面上,显得有些恐怖,这付狰狞的面孔依然不能抹杀女人筄窕的体态,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修长的双腿泛着光亮,有如凝脂一般的细腻。她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她的双肩的些窄,但那丰满的前胸愈发衬托出女人的阿娜。
德林想起了那个打电话的女人,但前的身影确实很陌生。
女人随着音乐微微扭动着腰肢,“一起跳吧!”女人说道。
这声音显然不是打电话的女人,她的声音低沉且生冷,跟本没有那个女人的热情。
德林对女人笑了了,“你是谁?”
“我们并不陌生!”女人说道。
“对不起,我约了朋友!”德林说道。
“也许你那个朋友就是我!一起跳吧!”女人说道。
“对不起,我不会跳这种舞,也没有兴趣!”
“可你喜欢女人!”女人又道。
“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你对我也不陌生!”女人停止了跳舞,坐在德林对面的椅子上。
“你真的把我搞迷糊了!”德林笑道。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
“你能不能不用这种腔调说话?” “你怕了?”
“有些紧张!”
“要不要知道我是谁?”
“非常愿意!”
女人纤细的手指伸向自己的假面,她没有马上把面具取下来,她的手指在面具上停留片刻,“我找了你很久!”女人说完将面具扯了下来。
绿色的莹光打在女人的脸上,好像一具失血过多的僵尸,女人瞪着眼睛盯着德林,面目毫无表情。
德林的心弦被轻轻地拨动,骤然一紧,很快又恢复常态,眼前的女人并非是行尸走肉,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眼里尽管流露着慑人的光亮,但那的确是一种活色生香的的眼神,就像一个玩皮的女孩正装腔做势吓唬她心爱的恋人。
德林对女孩轻轻一笑,“你到底还是认错了人!”
女孩盯着德林,将那只假面重新装在脸上,她说:“我不这样认为!”说完站起来轻轻地向后退去。
德林还想说什么,女孩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音乐结束了,灯光重新亮了起来,德林看到自己的桌上突然多了一张报纸。刚才他并没有发现女孩有什么的动作,自己的桌前怎么凭空出现了这种东西?
德林拿起那张报纸,仿佛被人打了一个耳光,脑海里骤然出现了空白,那张报纸上印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是一颗女人的人头,显然死去很久,脸上的血液已经变成了黑色,她的眼睛瞪着极圆,惨白球眼睛放飞着极度的愤怒,她的嘴巴半张着,有血从她的嘴里溢了出来,仿佛要把眼前的人物撕碎。
德林发现这张脸如果没有血迹,几乎与刚才的女孩别无二样,他扔掉报纸飞快地向外跑去…… 德林离开舞厅之后身上残留着一种怪怪的味道,是种潮湿且发霉的味道,里面还加杂着檀香的气息,这气味让他极不舒坦,感觉像刚刚从腐烂的棺材里钻出一样,他回到家一头钻进了卫生间里。
德林躺在浴缸里做了几次深呼吸,渐渐地平息了紧张的心绪。他觉得这应该是个玩笑,是一个相熟的朋友搞的一个闹剧,只不过是这场闹剧搞得有些诡秘罢了。
如果是一场闹剧,那张报纸显然无法让人理解,德林记得那张报纸好像是当地的城市晚报,在这种报纸上登出如此血淋淋的画面简直是对读者的亵渎。德林后悔没有去看报纸上的文字,现在他回忆起来,自己并非是被那个血淋淋的人头所吓,他是被那个女孩与死者极其相似了面貌吓得没了脉。
第二天一早,德林照常出车,三天后顺利地返回了家乡。德林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街上的报刊亭寻找那张可怕的报纸,摊主告诉他一个月前确实有过这样一张报纸,但早就没有存货了。他来到报刊发行中心,终于找到了那张过了时的报纸。
现在再看这张头相,再也没有那天晚上的感觉,虽然这张报纸与那天晚上的没什么两样。这是一则寻尸启示,同时也是一桩杀人案的报道,报道说在城市郊外的一个枯井里警方发现了两具无名尸体,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死者大约死去四个月之久,由于枯井中的低温致使尸体保存完好,警方初步推断是这是一起交通肇事移尸案,但也不排除谋杀的可能。
从时间上看这起杀人案发生在六个月前,六个月前自己还没有开上卡车,但从警察发现尸体的时间上,也正是自己被调查的那段时间,德林一下子明白原来警方对他调查的正是这个案子。
德林觉得自己像吞了一堆垃圾,心里闷得难受。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是如此的重大,可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竟说了慌。虽然他有一百个理由不相信堂哥会与这件事情有关,可自己毕竟做了违心的事情,本来那件事过后让他心里结了一个疙瘩,现在这个疙瘩已经变成了一堵墙。
半年多的行车行经历让德林目睹了许多交通事故,他也看见那些无辜的生命车轮下凄惨表情,但眼前的女人显然不是瘁于事故,她的眼睛里放飞着极度愤怒,仿佛经历了一场彻骨的伤悲而引发的绝望的怒吼。
警察怀疑谋杀不是没有跟据的。
一想起谋杀德林心中的那堵墙变成了一道寒冰,冷得他直打哆嗦。
“堂哥,二月十四日那天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
“你什么意思?”德健的眉毛拧成一团,本来不错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我看到了那个报道!”
“那能说明什么?”
“我对警察说了慌!”
“这么说你怀疑是我干的了?”
“你有一百个理由不去做那种傻事!”
德健微微一笑,拿起一支烟扔给德林。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该对警察说慌!”
“可你已经说了!”
“二十多年我从没干过这种勾当!现在我后悔了!”
“你可以去自守!”
“如果我再有那样的机会……我想我会这样做的!”
“当然,如果你不想再做生意的话!”
“可这样做至少让我心里踏实!”
“混蛋!你想让你父亲永远坐在轮椅上吗?你想让债主每天堵在你的家门口讨帐吗?你想变卖所有的家产,一家人躲在乌黑腥臭的下水道里吗?” “我不想这样!现在我感觉已经失去了自己,我想找回自己,我不想更名改姓!我只想堂堂正正的生活!”德林也有些激动,他甚至想给堂哥一记耳光。
“王八蛋!”德健突然站起身来,德林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堂哥首先给了他一记嘴巴。
“没人逼你!德林!过去我觉得你读过书懂得一些事理,没想到你他妈竟是个没人味的白眼狼!”
德林捂着脸怔了片刻,激动的情绪被这一嘴巴打得一干二净,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是的,没人逼他去更名改姓,堂哥之所以这样做全是为了帮助自己,自己有什么理由感到屈辱和愤怒?
德林眼睛里有种潮湿的感觉,一股热流从眼里淌了出来……
德林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有规律的正常生活。
白天八点钟出车,下午五点钟回家,就像曾经在公司里做事一样,舒张有驰,轻松自如。
这批生意是德健从一个建筑公司老板的情妇手里挖出来的。这个女人不旦做着大老板的“金丝雀”,同时也在德健的怀里缠绵。女人最早是德健在驾校里的师妹,那个时候就已经与德健吊上了膀子,后来小师妹傍上了建筑老板,两人一直没有脱离干系。建筑老板有钱的势却精亏肾竭,床上的活儿日渐不支,德健恰到好处地添补了小师妹生理上的空白。所以说德健想在建筑老板身边挖活,好像在地上弯腰捡钱一样容易。
德林每天的工作是给工地运送材料,这种工作不旦轻松,收入也很可观,他干得愉快开心,几天前那种失去自我的感觉也逃得无影无踪。
德林的父亲已经出院回家,他的腿伤还没有痊逾,老人家为了省钱说什么也不肯在医院住下去。
父亲回家的那天起,德林就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现在的状态与过去完全是两回事,他担心被父亲看出来,从而引起老人家的伤心。
一个人的生活倒也清闲,这天晚上德林早早收工,在食品店里买了两样熟食,回到他租住的房里喝了几瓶啤酒,躺在床上安然睡去。 半夜里德林被手机铃声惊醒,是德健打来的电话,德健告诉他自己在一家酒店里喝多了,要德林赶到酒店开回他的“捷达”车。
这是一家偏僻的酒店,门前灯光幽暗,没有耀眼夺目的霓虹,十几辆轿车排在门口,显示着酒店不俗的底气,德健浅灰色的“捷达”车就停在这些车子中间。
德健在电话里告诉过德林,车子没有锁,要他直接开车回去,德健的声音外还夹杂着几声女人的调笑,看来堂哥今晚是不想回家了。
德健的这辆车子买了不到一个月,车里还列留着皮质的清香,德林坐在车里摸了半天才找到感觉,是种不错的感觉,有着成功者的欣慰,
德林暗暗留恋起这种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地享受到这种欣慰?
车子离公路比较远,他必须将车子倒出车位才能开上公路,车后的光线有些模糊,德林挂上倒挡,他发现这辆崭新的车子竟没有倒车灯!身后的光线依旧模糊一团。
德林缓缓抬起离合器,轿车像一只惊醒的灵猫,,如箭一般向后窜去,德林听到砰地一声轻响,他迅速踩住刹车,回头望去,车外光线迷漓,什么也没能看到……
德林将车子开进德健的车库里,正要关灯离去,看到车子尾部有一团污浊的东西格外醒目,他走到近前,心脏格登一下紧缩,那竟是一团鲜血!
血迹还没有干透,几缕清亮的血液像爬虫一样涌动。
自己在回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事情,车子上怎么会沾上血迹?
德林突然想起在酒店倒车的时候那声轻微的响动。难道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
当时他已经回头看过,并没有发现外面有任何异常!
德林用指沾了一点血迹伸向自己的鼻孔,一股腥骚的气息刺激着他的嗅觉。心绪稍稍安定下来,他记得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人血的臭的,而狗血才是腥的,眼前的鲜血显然不是人的,也许是一只倒霉的野狗撞上了他的车子。
德林找到一块抹布将这片难看的脏物擦去……
德林运送的材料是在市郊的一个采石场装货,去采石场要走上几公里的山路,山路的旁边有一堆老旧的土坟,土坟大部分已经陷落,只剩下一米多高的土丘,土丘的旁边开了一个洞,对着山路的方向。德林每次经过土坟都不敢往洞口里观望,他害怕自己会对这个鬼森森的东西产生怪异的幻觉。
这天下午,德林装完货经过土坟的旁边,突然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卡车像一面残破的老墙软软地瘫向一边,卡车的轮胎爆炸了。
德林换好轮胎,夜晚已经来临,他回到车上起动马达却没有马上离去,他被眼前的一个灵物吸引了——那是一个金黄色的狐狸。
狐狸站在卡车前,瞪着机灵的眼睛盯着车上的德林。它身上的茸毛油光发亮,像披了一层金色的缎子。
德林暗暗惊诧于眼前的小动物,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有这种灵物的出没实在是难得!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捕捉的欲望。
德林跳下卡车,小东西显然知道了德林的意图,向旁边跳了跳,它没有飞快逃逸,它显然是有意地挑逗着德林。 德林跟着眼前的灵物渐渐地逼近了土坟。
小东西没有了,它钻进了土坟里。此时,德林已经忘记了害怕,他已经被小东西激起了兴致,他趴在洞口向里面观望,眼前漆黑一团,他探着脑袋继续向里伸展,他闻到了一股发霉腥臭的味道,德林这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处于何种境地,他想收回头去,可是已经晚了,一张大手突然扯住了他的头发,德林怪叫一声拼命挣扎,那张手却扯得更紧,就像几个月前在“追灵桥”上要他性命的那张无形的魔掌,注定要将他拉进地狱!
德林听到自己的骨节地嘎嘎做响,身体一点点向洞内移去,洞里响起了尖厉的叫声,那简直是魔鬼的惨叫……
德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半天才平息下来,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可是梦中的那个可怕的叫声依然没有离去,它一直在耳边响个不停。
德林听出是自己手机在响。
是德健来了电话。
德健的声音显得分外的紧张。
“德林,你现在在哪?”德健问道。
“在家!堂哥,有事吗?”
“昨晚开车回家的时候你有没有撞到人?”
“没有!”
“有人看到你撞到人后跑了!”
德林突然想起车后的那滩血迹。
“我感觉好像撞到了东西……可我没有看到人……”
“是个老人,脑袋已经摔裂,可能已经不行了!”
“……我……我马上去投案……”
“晚了,警察已经勘察完现场!”
“可我并不是故意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会面临两种情况,如果老人死了,你就得进监狱,如果他残废了,你就得供养他一辈子!”
“……堂哥……我该怎么办?”
“你记住!你是德健,德健在这天晚上跟本没有回家,你有足够的证人证明你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那个目击者怎么办?”
“他跟本没有看清车牌!”
这一刻,德林突然意识到从今天起,自己彻底变成了德健,他再也不可能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第四章 孤坟·女人
事实上德林白天运送货物的地方确实在山间的一个采石场,去采石场也的确要经过路边的一个孤坟,与德林梦中所描述的土坟完全一样。一开始他并没有感觉这个孤坟有什么不妥,时间长了脑海里渐渐地产生一些怪异的联想,虽然他尽力压制着这些恼人的怪想,潜意识里还是埋下了萌动的种子,所以说德林做了那个可怕的梦境不难理解。让他真正感到可怕的并不是那个梦,而是惊梦醒来后的现实。
堂哥告诉他出事的消息后,德林开始过上了胆颤心惊的日子。他每天都会跑到报刊亭买上一份当天的报纸试图了解事情的真相,可他一直没看到有关这方面的报道,十几天之后德林紧张的状态才得以缓解,看来事情并非像德健所说的那样严重。如果老人死了或者伤情严重,媒体和警察绝不会这样风平浪静,十几天来德林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调查,他甚至没有听到有关这件事的一丝议论。
不幸总不能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如果那样的话上帝简直就是一个有眼无珠的混蛋!
没准那个老人现在正在家中抱着孙子享受天伦之乐呢!
轻松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德林的生活中。
下午,天空下起了细雨。
德林装好石料驶出采石场。
青青的绿草,绵绵的细雨,天地间一片朦胧的景色。
久居城市生活很难享受到这种富有诗意的情调,德林被这种如梦似幻的境界陶醉了。
这是一种久违了的风景。
在大学里,德林曾与他的女友小叶子走过这种风景,那是一段让人回味往事,小叶子是个天真浪漫的女孩,与德林相恋三年之久,每到雨天她总是约德林出去,没有雨伞,没有雨衣,清亮的雨丝打湿了两个人的身体,却漫暧着两颗年轻的心。
那同样是一段让人伤心的往事。
小叶子天性浪漫,却又是个倔强的女孩。德林能够与她走在一起也源于小叶子这种不寻常的性格。
那是大二那年的一次春游,德林与班里的几个男生及四五个女生去“望天崖”看日出,小叶子就是其中的一员。到了晚上,一群男女挤在山间的石洞里等待着早晨的太阳。
山野的夜晚与城市的夜晚完全是两个概念,那天应该是月圆的日子,在这里却看不到一丝月光,嶙峋的山峰阻挡了月色的漫柔,山谷间是一幅夜黑风高的世界。石洞里的气氛却充满了生机和愉快,一群男女架起了篝火,围坐在簧火前推杯换盏,狂饮笑叫。
到了后半夜,一个女生的尖叫淹没了洞里欢快和气氛,那个女生从洞口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到众人中间。
“洞外有什么东西!”女孩颤颤惊惊地说道。
德林记得是男生崔景峰第一个走到洞口的,崔景峰去的时候满脸的得意,他指着那个吓呆的女孩说:“改名吧!你应该叫耗子!”说完大步向洞口走去。
崔景峰站在洞口向外看了看,几秒钟的功夫,他也窜了回来。崔景峰的脸色与那个女孩一样的白,“……没错……真的有东西……是一双眼睛……”
德林与另外一个男生共同走到洞口查看,他们果然看到了东西,离洞口几十米的地方有两颗绿色的光亮在闪砾,那是两颗亮光飘乎不定,一会变成了绿色,一会又闪出蓝色的光。
“是狼吧?”那个男生紧紧地抓着德林的胳膊说道。
“狼的眼睛没有这么大!”德林说道。
“是熊?”
“熊的眼睛有光吗?”德林说道。
“它飘起来了!”
随着男生惊愕的话语,那两颗亮光晃晃悠悠地飘荡起来,像一对徐徐升起的天灯。
“好像不是动物……”德林说道。
“是幽灵……”
男生的话还没有说完,有风从洞外吹响,男生撒开德林的胳膊向洞里跑去,德林也踉踉跄跄地返回洞中。
一群男女看见两人的模样立刻意识到外面的可怕,这时竟有女孩生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我们有这么多人!”德林故做镇静说道。
“我想方便!”一个女孩说道。
女孩说完,大家立刻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这是一个十几平米的石洞,没有任何遮拦和隐蔽的地方,做为一个青春少年的女孩子确实有许多不便之处。
更要命的是经过女孩的提醒,所有人的身体都有了反应。刚才大家推杯换盏喝了许多饮料和啤酒,现在紧迫感已经降临到每个人的身上。在这种众目睽睽的环境里方便别说是女孩子,就连男生都感到尴尬。
德林建议,灭掉篝火,男左女右就地解决。
崔景峰喃喃说道:“灭掉篝火,就意味着我们在黑洞里过上一夜,我们火柴已经用完了!”
这又是一个要命的问题,每个人都知道在这黑暗的环境里过夜,不仅是恐惧,而且还有寒冷。
最后的结果是篝火照燃,男左女右,互不注视,各行其事。
男生们这时彻底显出了厚颜的本色,转过身去毫无顾忌地行起事来。
这时德林听到有人喊道:“小叶子!你去哪?”
德林回过身去,女生中间唯独少了小叶子。
十分钟过去了,没有见到小叶子回来,二十分钟以后小叶子依然没有回到洞内。德林建议几个男生一同出去找,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德林拿起手电筒一个人走出洞外。 德林在一个山崖的角落里找到了小叶子,此时的小叶子正捂着脸蜷缩地上悄悄的哭泣,看到德林的到来一头扑到他的怀中。
“为什么不回去?”德林问道。
“那双眼睛就在洞口……”
德林看到那两颗眼睛果然移动了洞口前,他举起手电筒向那个神秘的东西照去,两团金色的莹火虫飘然向远处飞去……
那天早晨,德林没有与同学们一同看日出,他与小叶子早早地离开了“望天崖”,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与这个清纯倔强的女孩在一起,要比看日出还要美妙和陶醉。
然而正是小叶子的倔强和清纯性格,过早地走完了她美丽的人生之路。
大学毕业后,小叶子没有像德林那样幸运,经过一年多的奔波终于在一家翻译公司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搞外文翻译不是小叶子的专业,可她出色的外语水平足以能胜认这份工作。
小叶子每天要翻译大堆的商务公文,常常要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工作虽然辛苦,但总算有了一种归宿感,小叶子对这份工作还是十分珍惜的。
翻译公司的老板黄总是个鳏夫,妻子过早地离开了他,黄总也算得上是正直的人,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女人,也从没有搞出过让员工谈笑的“花料”。
黄总的儿子铁成却是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最早在公司做事,后来由于这个无耻的东西屡屡对公司的女职员进行骚扰和侮辱,被他父亲赶出了公司。
小叶子来到公司后,铁成很快就闻到了“鲜”味。
铁成开始给小叶子送花。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碰到了一个棘手“刺梅”,让铁成心痒难捱却无从下手,每次送去的鲜花都被小叶子毫不客气地拒绝。
德林记得有一次去接小叶子,当时已是夜晚来临,公司的员工早就走尽,楼下停着一辆崭新的“别克”车,小叶子走出办公楼,“别克”车里走出铁成,他的怀里抱着一大堆鲜艳的红玫瑰横在了小叶子身前。
“这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如果你不接受,我会这样永远地送下去!”铁成说道。
“如果你喜欢做这种无聊的游戏,那是你的自由!”小叶子说完挽着德林的胳膊离去。
德林听到身后有一口痰重重地喷在地上。
七月十五日,德林永远记住了这个让他流泪的日子。 这天晚上,小叶子仍旧在公司里加班工作,铁成推开了他的办公室。
铁成推开房门后又锁紧房门。
铁成脱掉了自己的衬衣。
小叶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你想干什么?”
“干我早就想干的事!”铁成的眼睛已经红了。
“我要喊人了!”
“可以,现在整个大楼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应该想到后果!”
“这种话很多女人都对我说过!”
“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会跳下去!”
此时的小叶子已经拉开了窗前的玻璃门。
铁成冷冷地笑着:“如果今晚得不到你,我就会从这里跳下去!”
小叶子什么也没说,回过头,一脚踏向窗外……
小叶子走了以后,德林再也没有遇到像小叶子一样的女孩。
这也是他一直独身的原因。
有泪从德林的眼里流出来,窗外更加朦胧。
雨还在轻轻地下着。
德林试去眼角的泪痕,眼前出现一团蓝色的影子。
那不是小叶子的身影吗?
德林的眼睛子亮起来,细雨中一个女孩正沿着德林行车的方向舒缓地漫步。
女孩穿着一件蓝色的雨衣,有风吹在她的身上,拂起她的雨衣,像一团飘荡的云。
她就是小叶子!
飘逸的身栽,细瘦的腰肢。
德林行到女人的近前,一颗驿动的心又恢复了平静。
眼前的女孩要比小叶子清瘦得多。
她显然不是小叶子!
但这个女人肯定也像小叶子一样有着浪漫的性格和雅致的情调,不然她不会一个人在这寂寥的山野间体味这种诗意的风景。
女人听到卡车的声音,离开小路,她站在路边,向德林招了招手。
果然是一个很独特的女人!
蓝色的雨帽遮住了女人的面部,她的鼻梁上架着一付黑色的墨镜,让德林看不出她的脸。
这种天气里有着如此的装束让人感到神秘且别有一番风味!
德林为女人打开了车门。
女人坐在车里没有说话,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细雨,心里仿佛蕴含着太多的心事。
“够浪漫的!”德林轻轻笑道。
“是心里孤独!”女人说道。
“这是很难得的风景,它确实能让人想起很多往事!”德林说道。
“很多往事对我来说是伤感,而对你来说也许是恐惧!”
德林打量着女人。
“看来你对我并不陌生!”德林说道。
“相信你也会记得我!”女人说道。
“你的话让我有些紧张!”德林说道。
“为什么紧张?”
“我想起了一个已故的女友,你真的很像她!”
“你到底想起来了!”女人说道。 德林再次打量起女人,他感到自己的毛孔一点点扩张,身上生起几丝雨水淋过的凉意。
“……不……你不是小叶子!”德林的声音少了一些底气。
女人没有说话,她抬手拨开头顶的雨帽,摘下墨镜,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倾泻下来,女人低着头慢慢地转向德林。
女人回头的那一刻,德林的头发根几乎立了起来,那一头秀发简直是小叶子的复活,当他看清女人的面孔时,悬起的心脏砰然落下,砸得胸膛水花四溅,泛起滚滚热潮。
德林轻轻一笑。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你让我虚惊一场,我以为是我的小叶子回来了!”德林笑道。
“我相信你很有城府!”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德林问道。
“看着我!你会认出我!”女人说道。
眼前的女人确实有几分印象,德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面孔,记忆像一团灰色的雾,迷茫且散乱,德林拨开雾障向深处追溯。
这时,他闻到一股潮湿且发霉的气息,这种气息里还加杂着一股檀香的味道,德林的心脏一紧,那团灰雾骤然开裂,他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不错!眼前的女人就是几个星期前在假面舞会上见到的那个神秘女孩!
女孩像第一次见到时一样,瞪着怪异的眼睛盯着德林!
那是一双很有神的眼睛,虽然她做得有些夸张。
德林心里有些发虚,却没有那天晚上的惊恐,他完全分辩得出眼前的女孩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想起来了,”德林镇静地说道,“几个星期前在一个假面舞会里我们见过!”
“其实你最应该想起的是假面舞会以前的事情!”女孩微微地笑了笑。
“以前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德林说道。
女孩没有说话,她沉默了片刻。
“停车!”女孩说道。
“你去哪?”
“回家!”
德林望着窗外,卡车已经来到了那座土坟的近前。
“可这里是野外!”
女孩盯着外面的土坟说道:“那就是我的家!”
德林一脚踩住刹车,耳边响起了铜锣般的轰鸣。
女人跳下车去,攸然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