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剩下两种选择。家明和A。
人生中我们最大的困扰往往不是选择过多，而是没得选择。
我思考了很长的时间，最后没有时间了，我选择了A。不要问我为什么，如果非要说，那么，在我心里，家明属于过去，而A属于未来。
很巧，A君的电话主动来了。
他说晚上想请我吃饭，他还说早就想请了，只是最近一直在别处打理生意，好容易过来这个城市，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我。我说不巧了，我最近很忙，事情太多。然后他问，那周末呢？又不巧，我周末定好要回父母家里。
A很乖巧，没有穷追不舍下去，他表明他的遗憾和诚恳，然后挂电话：这样啊，那你先忙，改日有空，我还是要请你的。我说好呀，改日再说。
不不不，我才没有那么傻，跑到他的办公室里哭穷，说，求你来买我的公司吧。我要让他自己上门来买，尽管其实结果想来也没什么不同。
我想到了方太太。
飞到方太太的城市，我装做过来购物，顺道与她喝茶。
她很热情，拉着我问东问西，我告诉她我要把公司给卖了。她自然惊奇，问我原因。我编了一个，说我的家庭有压力，希望我结婚，不希望我再东游西走，抛头露面。
方太太很体谅，说是啊是啊，一个女人家，多不容易。我淡然地笑，试探她道：有一个男友，家里觉得他不错，他想养着我，不让我自己干了，我百般犹豫…… 方太太也笑着试探我道：那有人是要伤心的啊~
嗬，她什么都知道。我放心了。
有人找到我要买公司，出价、付款我都很满意。A君的电话又来了，他说：这些天总该忙完了吧？能否赏光吃个饭呀？我还是推托，今晚有约了。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我接着说：要不这个周末吧？他笑了。
这笔生意应当说我们俩都挺满意。我以一个合理的价钱用最快的速度把公司卖掉，他底下的分公司本来就与我们有业务往来，我们谁也没有亏本，唯一的差别是，他本可以不买，但是他买了。
周末一早，门口又是一束白色的大花，我笑了，A是个浪漫的人，不是吗？
他坐在餐桌前，很直接地对我开玩笑：我本以为作为收购方，很自然地会得到出售方的邀请，但没想到还得主动请客，这个，合规矩吗？
我说：您不是已经坐在我面前了吗？还抱怨什么？
他笑：牙尖嘴利，不愧是XX的高材生~又是这一句，我苦笑。
他随后正色：听说你要去美国治病，谁病了？
我根本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我愣住，看着他：一个朋友。
能让你担心的，一定不是一个普通朋友。A君的手伸过来，拍拍我的手背：别担心，你都联系好了吗？什么时候走？
我摇摇头不愿意回答。他的目光一直跟着我，我感觉很温暖，但是我情绪很低落。
小志的病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他妻子说钱筹得差不多了。我们俩成了朋友。
我说那就先过到我这边来吧。
由于小志病重的情况，他没有直接去美国。他先要在本市做全面检查。
他似乎好了些，回光返照一样。他开口说话，他说倩倩，对不起，我一直在愧疚。你是上辈子欠了我吗？ 我这么地对不起你，你看，老天给我报应了……
我满眼是泪，模糊地看着他，我觉得他也不容易，我现在知道了他当年的选择是对的，他现在已经是副所长了，还有一个孩子，多么幸福的家庭啊，我不觉得他有那么大的错，我只觉得天妒英才。
医生言之凿凿：没问题，他的情况没有看上去那么差，癌细胞扩散得不快，他虚弱是因为放/化疗过多，他可以去美国治疗……
我一下子觉得我做出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我马上去找航空公司。一开始，根本没有航空公司同意承运。他们推托说，情况太特殊，要报批一下。
我学了乖。我不再兜圈子，直接找到A，我知道他能够帮我。
A沉吟：这不算什么大事，但要花钱。
我以为他会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或者是你别怕，我帮你办。但他都没有，他让秘书联系我，连面都没有露一下。
后来，我问他，他理所当然地说：你总不能指望一个男人为他的情敌忙前忙后吧。
我承认他说的对。我一直都在被不同的人保护着，我比我实际的年龄要幼稚得多。
我和小志两口子一起去美国。
我们离开前，在国内请了一个有经验的医生随行陪同。
才刚一开始，我们就花掉了很多钱，我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数据，但我觉得小志的病情真的在好转。
我打算先回国。订好了机票。
要走的前一天，小志去做手术，医生说可以切除一部分病变器官，这是激光新技术，没问题。我十分地相信，我连机票都没有改签。
但小志在术后立即出现大出血，我眼见着他衰弱下去，一点征兆都没有。
他的妻子眼睛发红，但至始至终没有责备过任何人。
我一直站在她身旁。
小志就这样，在他一生中唯一的两个女人的注视下离开了，我想他会感到幸福，因为他是如此容易满足，我觉得他才是那个活得浑浑噩噩的人。
而我自己……我并不悲伤，反而有种完成了使命的如释重负。
我在想我自己，一段疯狂过去，我不知是这辈子第几次地想起，又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A打电话给我，就在我留在美国帮小志料理后事的时候。
他说：我知道现在邀你见面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但我恰好在美国，我们能见一面吗？
我问他：理由呢？他说：如果没有，能见吗？我说不能。
然后他说，那么有，你肯定还不知道办理你朋友的后事将会很麻烦。
我问我自己，是由于受到A的胁迫才去和他见面吗？当然不是。
我想走出这一步。
我崇拜强者。从小，我就对于比我更有能力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我不会主动去接近他们，但不排斥他们主动来接触我。
小志是这样，家明也是。
但，A与他们是不同的，我将很快知道这一点。
我们去了一家当地很有特色的餐馆。
小舞台上有乐队在演奏，A招手叫侍者，一会儿后，他们开始唱一首献给我的歌，我听不大懂，只觉得旋律很悠扬。
我在那一刻觉得很享受，A问我喜欢吗？我点点头。他又很满意的样子。
我们谈到小志。他说一个大活人出国，一盒骨灰回国，不是一件想当然的事情，我需要去使馆办手续。我故意笑着问他，那你能帮我去办吗？他居然同意了。
饭后他送我回酒店，开到半路上，他问我：以后还能见面吗？
我想了想，然后觉得我不能。我照直说了：我不想做第三者。他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我们一路无话。
美国的冬季，夜晚雾气浓重而寒冷。车子突然停下来，在一条僻静的街道边上，他侧过身子看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再一次地，A不由分说地吻住了我。我根本无路可逃，只好狼狈地回应着。
接着，我感觉到他在脱我的衣服，我呵斥他，你疯了！我马上去摸车门，我想下车。但是车门已经打不开了。
A整个人伏下来，他一边抚摸我一边喃喃地说: 我爱你，我爱你……
我试图推开他，但他的声音越来越飘忽，在这个陌生的冬夜里，A强暴了我。
我没有喊，也没有更多的反抗。我几乎是半推半就！
完事后，A要带我回他那里，我不肯，我裙子的盘扣和脚上的丝袜都被他撕破了，他用外套裹住我，我推开他：让我走！
他却默许了。我在这一刻简直痛不欲生。
车停在酒店大堂前面，我跌跌撞撞地走上台阶，我的脚是软的，一趔趄差点的跌倒在楼梯上。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失败。
有一双手在关键时刻从后面扶住了我，我连忙回头，是A君。
我妥协了。小志尸骨未寒，我不能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他遗孀面前。我给她打电话说我遇见大学的老同学，今晚不回酒店住了，说的时候我的声音一直在抖，但她似乎丝毫没有听出来。
我感到又庆幸又不幸。
我重新上了A君的车，他轻轻地吻我，我百感交集中不断抽泣。
第二天我醒来，在一个陌生的白色房间里，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但精致，我一瞬间有些迷糊。
正在发愣，A进来了。我几乎要害怕地坐起来。而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捧着花，笑着对我说：亲爱的，生日快乐。
我哭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吻我的脸，我还是哭，然后他说，倩倩，让我来照顾你~
我成了A的二奶。
以当时的状况，我已经不可能立即与小志的遗孀一块儿回国了。
我帮他们办好手续，然后推说要在美国多留几日，让他们先回去。我说得吞吞吐吐的，她终于疑惑起来，说：倩倩，你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是不是钱不够……
我打断她，哪有，回去我再和你结账，我从没来过美国，正好遇见一位朋友，我想跟他到处去看看。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又向我道了谢，她最后说：倩倩，我们都要坚强起来。
我感觉好一些了。
那是一段麻木的时光。A说我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A说好看吗？我说不错。每一次吃饭时，A都会安排小提琴手在我的身后拉琴，他问我好听吗？我说还好。他给我买衣服买包买首饰，问我喜不喜欢？我说可以。他吻我的脸，说：倩倩，你真乖~ 然后要我，我就配合。
有一次完事后，我对他说：你相信吗？我爱上你了。我是不是很贱？他坐在一边抽着烟，蹙眉不说话。
我让他痛苦了，我有一种报仇的快感。他不知道，他带给了我从来不敢想象的快乐与痛苦，当他用大衣把我裹起来的那一刻，我真的爱上他了。我感觉自己整个人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美女，我是活的。
我问我自己，这样的爱快乐吗？有的时候，是的，有的时候，不是。
我都28岁了，我还是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就要知道了。
回到家里，妈妈第一时间来看我，她说我瘦了，然后看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就以为我还在为小志的事情伤心。我连否认的勇气都没有。
A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他说还有事情要办，然后就消失了。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将会无数次地消失、又出现，用久别重逢般的目光看着我，我深陷在这种目光里，那时，我一定是爱他的。这不是一种激情，而是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两天后，家里来了一位30多岁的女人。她独自来的，我问她找哪位，她说你是XXX吧？我说是。她说你妈让我给你带东西来，我让她进来了。
我带上门，一个巴掌扇在我脸上。脸上火辣辣的，我从没有挨过打，我愣在原地。她说：你妈没告诉过你，别人的老公不许碰吗？
又是一巴掌，她打开门，气势汹汹地走了。
我捂着脸，又愤怒又害怕，A只要我的人，但她会要我的命。
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我找不到A君。他在哪里？
我给他的那位帮过我的秘书打电话，对方说有事请留言，我会及时转告。我说我是XXX啊~ 然后，他说：你好倩小姐，有事请留言，我会及时转告……
我颓然地挂掉电话。
几天后，我终于从别人的谈资里知道，A在某地开会。
我爱人的行踪可能需要从报纸或者别人的嘴里得知，在以后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这样。有时，我似乎知道他在哪里，但还是找不到他，我总是最无知的那个——无论是对于好消息还是对于坏消息。
我看着A走下讲台。我站在他必经的走廊边上，我有话对他说。但是他径直从我身边走过去，回头看我一眼，点头微笑：你好，倩小姐。他走远了。
这是我将要习惯的第四点，无论婚前婚后，哪怕直到今天。我必须要遵守规则，许多许多的规则，它们变成了我的工作，我学会了公事公办。
我在A当地的一所公寓里见到了他。
他看见我，欣喜溢于言表。他一言不发地吻我，抱住我，把我放在沙发上，然后解我的衣服。他说：倩倩，我日夜在想你。我慌忙推开他：别，还没拉窗帘……
他回头看看窗外，很霸道地说：我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那一刻，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我必须要和他谈一次。尽管难以启口。
我说：你太太知道了。A说：是的，她已经和我谈过了。于是我聚精会神地听下文。然而，没有下文。
我忍不住，问：那她想怎么样？A没有回答，他反问：你想怎么样？
我把问题抛还给他：我想看你的态度。
A轻叹：女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她可以自己放弃她的爱人，也会允许自己的爱人放弃她，但就是不让别的女人抢走她的爱人，哪怕那是她想要放弃的。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谈这种问题，让我觉得别扭。我不说话。
A又要出门，临走前留给我几枚钥匙，我误会了。
我突然如此想辨清我的立场：我不要你的钱和物。如果你和我只是一时性起，那我立刻回去永不再见。如果不是，我就一定要你太太的地位。
他笑：你要知道，即使是成为了我的太太也不会有太多的钱，我们会做财产公证，并且签有苛刻的协议。
我沉默。
A开始向我说他的家人和朋友，这是第一步。
他介绍得很认真，他的父母，亲戚朋友，亲姐姐和她的两个女儿，前任姐夫，姐姐的现任男朋友……长相、性格、历史……甚至连我也看得出，他有点儿紧张。
但一谈到他的太太，他就放轻松了，他说：我和她一起快十一年了。我了解她，她也了解我。我知道她想离婚。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想的是，这也会是我的命运吗？
半年后，A离婚了。他的妻子得到了价值五亿的现金及房产作为补偿，我得到了一次与A的家里人吃饭的机会。
他的前妻一定要与我见面。态度还是不大好，她说A对我再好，嫁入这样的人家也会失败的。我想她是在对我冷嘲热讽，我大度地说：A对你有情有义，对我言出必行，我已经觉得很满意了。她就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A的家庭并不复杂，反而看起来还算温情。我未来的婆婆看起来很有教养的样子，一点儿不难于伺候；姐姐一身艺术家的打扮出现，有两个非常可人的双胞胎女儿，和一个洋人男朋友，一顿饭下来，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但也不冷场。我开始真正地想我可以嫁给A。
可是A迟迟都不求婚。我又大一岁了。我还是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和妈妈说起我的未婚夫，我就说是一个大我一些的离婚商人，我妈妈犹豫了一下，问我还有得选择吗？我说没有。她就默许了。
春节前，A又让我去参加他们的家庭聚会，这一次在他家里。这说明又进了一步。
屋子真美，是那种让人赏心悦目的美。布置得很有节日的气氛，小孩子们在其中跑来跑去，我笑着伸出手，想摸摸其中的一个小姑娘，可是她动一动身体，冷冷地避开。她的母亲就坐在我身后，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我讪讪地缩回手，发现A和他母亲不见了，我莫名地紧张，我猜想不会太顺利。
未来的婆婆要单独和我说话。
她一直问了我许多问题，变得威严起来，有些问题甚至是女儿家难于启口的私事，我拿出上学时候的用功劲儿，详细地回答。
接着她又说道A的前妻，言语中颇有指责我的意味，我丝毫不敢反驳。
最后，她让我和她一块去做SPA。我天真地想，终于过关了，我开始享受按摩……然后，婆婆走进来，貌似不经意地仔细瞧我的身体，又向香薰师询问我的健康状况，我感觉到了屈辱，我几乎就要放弃了，但婆婆终于满意起来，她朝我微微笑，说，捏完了就马上过来吃饭吧~ 我一下子又忍气吞声了。
我承认我的俗气。我已经29了，我对A很有好感，他对我那么好，他又有个好家庭。我无法不想嫁给A。
但A还是不求婚。我这么骄傲，不可能去问他原因，连侧面打听都做不到，我就这样默默地等着。他见我的次数还是很少，他总是忙。见面也都是在家里，有时是我的家，有时是他的某处产业。我们几乎没有共抛头露面过，他说不想引起别人的议论。
我就这样变得越来越宅。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泡杯咖啡，在阳台上看看书，有时上上网。每三天，我都会收到一束他差人送来的白色大花，然后我把它们插到家里的各处。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我们两相爱的程度，但只要是一看见A我就忘了，他的眼神、声音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不仅如此，事业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爱情上我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他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依赖A，而且会越来越依赖。
A在国外有分公司，他出国办事时带上我的机会就大多了。
他说：在国外，别人不会注意你，也不会打听你的隐私。我相信。因为A在国外时，对我会好很多，就像是热恋中的男女应该有的样子，我们拖着手，东游西逛。在一些城市，他甚至敢带着我去开会。等大家都散场了，我们俩就在会议室里亲热。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放荡，但我真的这样做了。我的潜能被A勾引出来，所以A说，我天生是属于他的。我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反对。
有一次，我们在英国，住在一栋小小的，门前有些荒凉的典型英式别墅里。
他整日在忙，我就自己去学骑马。养马的教练手把手地教我，我进步得很快，几天后已经能够独立地跑上一小段了。我骑着马感觉很舒畅，顺着一条土路朝前跑，周围的景色愈加荒凉，我看到几只小动物跑过，然后停了下来。我迷路了。
我沿着小路返回。可是却走到了小池塘边，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害怕起来。天渐渐地黑了。
我不敢大声叫。外国人迷路了可能会这样做，但是中国人通常不会。我小心翼翼地让马踱着步子，找寻来时的路。我极力地搜寻路过的人们，但是除了许多不知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几乎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