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小猪 发表于 2004-11-10 23:55

卫斯理系列——到阴间去

前篇『从阴间来』见:http://www.dolc.de/forum/viewthread.php?tid=105900&fpage=1&highlight=%B4%D3%D2%F5%BC%E4%C0%B4



                           一、「我要叫他活回来!」

  王大同的死讯传出之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李宣宣到哪里去了?

  李宣宣是驾驶卫斯理那辆独一无二的车子离去的。

  不必警方出甚麽力去搜寻,卫斯理就知道他的车子在甚麽地方,那是一个绝不应该出现汽车的地方——这至少证明,李宣宣到过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一个废弃了的深度达到二百六十公尺的旧矿坑,煤矿的矿坑。

  在卫斯理的住所,当所有人问白素李宣宣的下落时,白素说不知道,卫斯理也不动声色。卫斯理和白素之间,极有默契,他们甚至於不必交换眼色,而且,卫斯理就算一时不明白何以白素要那麽做,他也会毫无保留地支持白素的所为,当然,反过来也完全一样。

  这一次,情形多少有点不同的是,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讨论这件事,即使刚才他们有两小时的悠闲时间,可是卫斯理好几次想提起,终於没有说出口——他怕自己的话一出口,就破坏了当时那种宁逸舒适的气氛,那种闲适,对於他和白素来说,都十分难得。

  卫斯理知道的是∶就算李宣宣没有对白素说她要到哪里去,白素也很快可以知道。不但白素可以知道,他,卫斯理,也一样能知道。

  可是,白素显然不想知道——不但她自己不想知道,而且,也不想卫斯理知道。所以,白素才会提议散步,而且,散步的时间将近两小时。她分明是给李宣宣两小时的时间,让她可以到达地想去的地方!

  听起来好像很复杂,但只要一揭开谜底,事情却再简单不过——卫斯理的那辆车子中,装有讯号发射仪,而接收讯号的仪器,就在他的书房之中,讯号发射的有效距离是二百二十公里。也就是说,以卫斯理的书房为中心,二百二十公里为半径,作一个圆形,只要不出这个圆形,不论李宣宣把车子驶到哪里,进入卫斯理的书房,开启讯号接收仪,就立刻可以知道!

  车上有这种设备,白素也知道。而李宣宣要去的地方,如果是在两百公里之外,她应该选择其他的交通工具——她要借用白素的车子,理由就是「你的车子速度高」,可知她极是急切,想到达目的地。

  白素给了李宣宣两小时的时间,也恰到好处,那可以驶出超过两百公里了,足够她到达目的地。

  卫斯理猜想,他们一回家,白素就会立即到书房,去察看李宣宣的行踪,那时自然可以进一步地讨论问题,或是采取行动,所以他才忍住了甚麽也不问,以免破坏了气氛,因为事情很快就会明朗化。他也料到,在白素和李宣宣之间,必然有著若干秘密的默契,到那时,自然也会随著事态的发展而揭露,不必急於一时。

  所以,性子急得出名的卫斯理,这一次,竟然出奇地沉得住气!

  可是,当他们一回到家里时,陈长青、黄堂、小郭,乃至祖天开,都已群集在他们家中,带来了王大同在医院死亡的消息。那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黄堂又发现了病房之中,有摄录装置,拍摄到了王大同临死之前的怪异行径。意料之外和不可思议的事接连发生,卫斯理和白素,自然不能抛下各人,到书房去察看李宣宣的行踪。

  而且,精明过人的黄堂,显然也想到了白素和李宣宣之间,有著他人不知的秘密,所以一再向白素问及李宣宣的去向。而白素想也不想,就回答说「不知道」。

  白素在那时说「不知道」,不能说她在撒谎,因为那时,她确然不知道。她可以在利用讯号接收仪之後,知道李宣宣去了何处。但是「可以知道」并不等於她那时「已经知道」。所以白素在说的时候,十分坦然。

  卫斯理却觉得事情出奇,因为王大同死了,这个死亡的消息,应该尽快让李宣宣知道才是,而白素仍然不说出可以知道李宣宣去了何处,必有深意,卫斯理也就毫无保留地支持了她。

  这时,由於录影带中所显示的情形,如此惊人,所以卫斯理和白素也很容易掩饰过去。

  王大同在临死之际,声音凄厉骇人,他叫的是∶「她从阴间来!」

  陈长青於是发表怪论,说李宣宣既然是从阴间来的,那麽自然是到阴间去了。人人都联想到了阴间和鬼魂的关系,但白素立即澄清∶李宣宣是人,不是鬼,绝对是人!

  一时之间,在各人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人人的思绪,都陷入极度紊乱的状态之中。

  在人人都思绪紊乱的情形之下,各人自然而然的动作,是一齐向卫斯理望去。尽管在卫斯理提出了他的见解之後,也不是个个都同意,但大家总希望先听听他的
意见。所以,在混乱了一阵之後,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也静了下来。

  卫斯理也当仁不让,他举了举手——那是他在有话要说时的一个习惯。然後,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假定王大同在临死之前,神智清醒,那麽,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口中的『阴间」,是甚麽意思?」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卫斯理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王大同说『她从阴间来」,再假定这个『她」就是李宣宣,那麽,他是如何知道的?」

  卫斯理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时,望向祖天开。

  卫斯理是知道第二个问题答案的——王大同自「许愿镜」中得知。而许愿镜一事,是一个秘密,卫斯理是在询问祖天开,可不可以把这个秘密公开。祖天开领会了卫斯理的意思,反应又快又坚决,他十分坚决地摇头。

  这种情形,都落在在场各人的眼中,各人都不是等闲人物,自然知道有甚麽事正在发生,於是,各人也有了强烈的反应。

  陈长青先叫了起来: 「太不公平了!大家一起行事,你们却眉来眼去,另有秘密!」

  卫斯理冷冷地道∶「陈先生,从来没人邀请过你共事,你最好明白这一点!」

  陈长青鼓著气,无以为应。

  黄堂提高了声音∶「警方有权知道一切内情!」

  这一次,祖天开也口舌不饶人,他哑著声音道∶「官老爷,试试用刑,严刑拷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黄堂脸色铁青,小郭则冷笑一声∶「看来卫先生也不会有甚麽好见解了,说话吞吞吐吐的人,会有甚麽好主意发表出来!」

  卫斯理一扬眉∶「小郭,每个人都有他不能公诸同好的一些秘密,像阁下,究竟是基於甚麽理由参加进这件事情中来的,就是一个谜!」

  小郭大声道∶「我受人委托。」

  卫斯理疾声追问∶「受谁的委托?」

  小郭把脸涨得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卫斯理摊了摊手,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祖先生有一些秘密,不想别人知道,那种情形很正常——」

  陈长青叫∶「如果和整件惨案有关,就应该公开!」

  卫斯理想了一想∶「和整件事有关,也可以不公开!」

  他不能说「许愿镜」的神奇作用和事情无关——不但有关,而且极可能整件事,还是从王大同自许愿镜上,知道了李宣宣是从阴间来而引发的。

  但是祖天开如此坚决反对把事情公开,卫斯理暂时,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所以,他只能那样说!

  陈长青知道,卫斯理不说,无法逼他说出来,而他又极度不满,所以闷呜一声,用力一摔,转身向外便走,准备挥袖而去。

  卫斯理笑了一下,大声道∶「照我的想法,王大同口中的『阴间」,一定和普通的理解,有些不同。」

  他并没有挽留陈长青,只是自顾自说话,他知道陈长青的好奇心极大,在听了这样的话之後,心中的气再大,也会留下来听个究竟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陈长青一听,在门口,就停了脚步,慢慢转过身,装出一副甚麽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情形,样子很惹人发笑。

  卫斯理又道∶「传统的,或普通的理解,阴间,是人死了之後,鬼魂存在的一个空间。再具体化一点,阴间和阳世一样,也有城池、有居所、有社会组织、十殿阎王、十八层地狱等等,我不认为王大同所说的『阴间」,是那样的一个所在!」

  陈长青忍不住发问∶「你不认为的根据是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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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小猪 发表于 2004-11-10 23:55

  卫斯理一扬眉∶「从传统理解的阴间来的,只能是鬼魂,但是根据白素的判断,她是人,不是鬼!」

  小郭沉声∶「有可能是来自阴间的鬼,侵入了一个人的脑部!」小郭说的这种情形,有一个通俗的说法∶「鬼上身」。

  卫斯理摇头∶「不会,因为她这个人,没有来历,若是鬼魂上身,那身体还是有来历的,所以,她是整个人从阴间来的!」

  祖天开双手摆著∶「那麽,你说,大同临死,说的阴间是甚麽?」

  卫斯理瞧了祖天开一眼∶「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王大同在知悉她从阴间来时,是甚麽样的情形!」

  祖天开紧抿著嘴,不再言语。白素沉声道∶「各位,我想休息了!」白素下了逐客令!

  卫斯理心中喝了一声采,因为白素若是不出声,他也要不客气了,而且他逐客的话,那些人仗著和他稔熟,效果可能不好,像陈长青、小郭,若硬是赖著不走,也总不能把他们拖出去!

  这时,几个人一起向卫斯理望来,显然想他留客。可是卫斯理也想他们离去,所以他偏过头去,假装看不见。

  他也想那几个人离去,原因很简单。事情又神秘又复杂,可是黄堂只是站在警务人员的立场行事,陈长青是瞎凑热闹。小郭更令人生气,他竟不肯说出是受了甚麽人的委托来插一脚。而祖天开直到如今,仍不愿公开「许愿镜」的秘密,当然也是为了他自己打算,因为他使用宝镜的时间还没有到。就算不能说「各怀鬼胎」那麽严重,至少也不齐心合力,在一起,对探索整件事并无帮助。

  而且,卫斯理也极想知道李宣宣驾著自己的车子,究竟去了何处,也想知道何以白素会替李宣宣保守秘密,所以他要和白素单独相对。

  祖天开先咳了一声∶「大同的丧事我要办得风风光光,有很多事要做,告辞了!」他转过身,摇晃著高大的身子,走了出去,在门口和卫斯理以及各人挥了挥手,这时,他看起来,神情哀伤,真的像是一个九十岁的老人了。

  黄堂迟疑了一下∶「有甚麽进展的话,请和我联络!」

  卫斯理道∶「警方有消息,也请告诉我!」

  白素在黄堂走到了门口时,忽然说了一句古怪之极的话——她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平日极少会说无头无脑的话,但这时这句话,却令人人愕然。她道∶「黄主任,请别弄坏了王大同的遗体!」

  黄堂在愕然之馀,奇道∶「会有人要鞭尸或是戮尸吗?」

  白素接下来所说的话更奇怪,她摇头∶「我不知道,总之,尽可能保持他的身体完整,最好向医院方面明确地说明这一点!」

  黄堂的神情虽然疲倦,可是他仍然目光炯炯地望定了白素,白素坦然和他对望。黄堂知道在任何一方面,都无法压服白素,所以他最後道∶「好,我去办。」他说了之後,大踏步走了出去。

  陈长青伸了一个懒腰∶「好了,全是自己人,说话也容易一些。」

  陈长青竟然耍起这样的手段来,令卫斯理失笑。

  卫斯理向老蔡道∶「客人一时还不想走,你要是支持不住,大可去休息!」老蔡答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卫斯理还没有动作,白素已向楼梯口走去。小郭先冲向门口,大声道∶「我不说委托人是谁,和整件事无关,并不是故意隐瞒甚麽!」

  他说了之後,也走出了门。只有陈长青,反倒坐了下来,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我也不是没在府上的沙发上过过夜,客房看来是不欢迎我的了,我且在这里,自顾自饮酒取乐。」

  卫斯理也上了楼梯∶「请便。」

  他和白素一起上了楼,陈长青还真的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架起了腿,摇晃著,绝无离去的打算。

  卫斯理和白素进了书房,关上门,并且上了锁,白素已经打开了一个柜子的门,现出讯号接收仪来操作,不一会,在萤光屏的西北角上,就有一个小亮点在闪动。

  卫斯理凑过去一看∶「那是甚麽所在?」

  萤屏上有著方圆二百二十公里的浅刻地图,白素立刻知道∶「是西北山,那里极荒凉,有许多早已被废弃了的矿洞,煤矿矿洞。」

  卫斯理大是奇怪∶「她去那里干甚麽?有甚麽犯罪集团在利用废矿作基地?」

  白素皱住了眉,不出声,萤屏上的那个亮点静止不动,那证明李宣宣已到了目的地。她也不知道李宣宣到那里去干甚麽!

  卫斯理忽然冒出了一句话∶「该告诉我了!」

  他料定了白素有一些话没有对他说,所以这时,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白素望向他∶「李宣宣驾我们车子走的时候会说了几句话,当时连我也不是很理解,现在想起来┅┅感到十分可怕!」

  她说到这里,向卫斯理靠来,卫斯理轻拥著她,感到她的身子,真的在微微发颤——这令得卫斯理奇怪之至,白素甚麽怪事没有见过,她竟然也感到真的害怕!

  白素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李宣宣说的是——」

  当时,李宣宣已经坐在车子的驾驶位上,白素站在车旁,在告诉她一些这车子与众不同的特殊设备。李宣宣忽然以坚决的语气道∶「我不能让王大同死,绝不让他死!」

  白素没有搭腔,因为阎王话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李宣宣当然没有办法主宰王大同的生死,白素也只当那是她情绪激动的发泄。

  李宣宣略停了一停,语气更坚决∶「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他再活回来,不论我要因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令他活回来!」李宣宣在这样说的时候,双手握住了驾驶盘,她的双手,其白如玉,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这样一双美丽的手,这时却像是想把驾驶盘握碎一样地出力。

  白素叹了一声,她早已承认李宣宣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但这时,她也只以为李宣宣是太哀伤了,以致情绪激动。所以她伸手在李宣宣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李宣宣抬头望向白素望来,神情认真,她的一双大眼睛中,异光闪烁,她道∶「我这次去,可能要花一点时间,如果大同┅┅不幸伤重去世,请医院方面无论如何不要破坏他的身体,我要使他活回来!」

  她又一次说了「我要使他活回来」,令白素感到了当时的气氛。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妖异,而且也不知说甚麽去回答她才好。白素只好点了点头,李宣宣咬著下唇,已经发动了车子,发出轰然巨响,驶了出去。

  白素倒不是故意不对卫斯理说起这个经过,而是她感到,李宣宣的话,只是悲伤下的胡言乱语,并不值得重视。可是,突然之间,王大同确然死了,而且,在王大同的口中,得知李宣宣「从阴间来」,李宣宣的话,就另有意义了!所以,这时在书房中,白素将这一段经过,说了出来。

  卫斯理听了之後,呆了好一会,才道∶「她┅┅她真是从阴间来的?」

  白素也道∶「她也真的到阴间去了?」

  白素这样问,自然有道理。李宣宣预知王大同会伤重不治,她下定决心要王大同就算死了也活回来,那麽,当然要到阴间去,索回王大同的鬼魂,再把王大同的鬼魂带回阳世,令王大同活回来!

  不论对「阴间」这个词作甚麽样的理解,它总是「阳世」的相反词——人活著,聚集在阳世,死了,自然集中在阴间!所以,陈长青的胡言乱语,真有可能说中了∶李宣宣到阴间去了!

  卫斯理指著萤屏∶「那里就是阴间?她能驾著我们的车,直驶到阴间去?」

  白素也觉得若是那样,那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她摇了摇头。

粉色小猪 发表于 2004-11-10 23:57

 二、通向阴间之门

  卫斯理一拍桌子∶「不必在这里乱猜测,去找我们的车子,就会有结果!」

  白素迅速地向门指了一指,而卫斯理几乎在同时,就向窗口指了一指,两人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在那刹间,他们已各自交换了意见!

  白素在问∶「怎麽对付陈长青?」

  卫斯理的回答是∶「我们从窗子出去!」

  白素取过了一具小型的讯号接收仪,卫斯理打开了窗子,两人一起攀窗而出,落地之後,转过了街角,两人都开怀畅笑起来。他们走出了几条街,卫斯理在一辆车子旁边,停了下来,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

  白素摇头,作了一个鬼脸,苦笑∶「越活越倒回来了,唉,竟然要替偷车贼把风!」

  卫斯理笑∶「情非得已,借车子一用,总叫还车的时候,让车主称心如意。」就这两句话之间,卫斯理已打开了车门,一侧身,进了车子,白素上车之後,卫斯
理已发动了车子。

  开始,他们还说有人跟踪,但显然没有人料到他们会那麽快就采取行动,所以并无跟踪者。

  白素取出了小型的讯号接收仪,小小的萤屏上,那亮绿的一点,仍然在原处停留不动。卫斯理把车子开得飞快,那时已接近午夜,出了市区之後,车辆并不多,在转上了通向西北向的公路之後,更是畅顺无比。

  虽说是在路边随便「借用」了一辆车,但是卫斯理也不是没有挑剔选择的,他熟知各种牌子各种型号车辆的性能,所以他选择的车子,他知道性能极高。这时,那车子果然不负他所望。

  白素每隔些时,便报告一下距离,等到距离缩短到了只有二十公里时,公路两旁出现的,是一片奇景。

  那是一大片乱石岗子,起伏连绵的岗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那是地质学的一项奇迹,不知多少年之前,由於地壳的变动,使一座石质松脆的大山,整座崩塌。那是真正的山崩地裂,造成的结果,就成了一大片乱石岗。在乱石岗上的石块,大约有十多公尺高,宛若一座小山,小的也有排球那麽大。在月色下看去,荒凉无比,宛若在第二个星球之上。

  由於城市的发展,市区扩大,这一带,本来离市区甚远,现在也成了近郊,所以这片自然界的奇景,目前也成了郊游的重点。

  在公路的两旁,有不少支路分出去,可以看到有些屋子,车子,还有灯光透出来,看来很是诡异。

  车继续向西北行驶,不多久,就进入了西北山区,公路已经到了尽头,有一条通向山中的路,勉强可以行车,但是崎岖不平。

  直到这时,白素和卫斯理互望了一眼,才明白了李宣宣要借用他们车子的真正原因!卫斯理停下了车,一时间思绪紊乱,他首先想到的是∶李宣宣真不简单!

  他道∶「李宣宣要用我们的车子,她竟然知道我们的车有优秀的越野性能!」

  白素吸了一口气∶「是,眼光很好,但是只要对汽车有认识,那并不困难。」

  卫斯理闷哼了一声∶「她在那时,已经决定来这里,可是她却不告诉你!」

  白素始终维护李宣宣∶「我也没告诉她车上有讯号发射,我们可以跟踪她!」

  卫斯理再向前驶,驶出了不到一公里,已经寸步难行了,除非有他那部经过特别设计、改装的车子,怕只有坦克车才能开过去了!

  而在路的两旁,也竖著巨大的告示牌。在「警告」两个红色的大字之下,是触目惊心的骷髅和股骨交叉的表示危险的记号——那是世界性的标志,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

  然後是警告文字∶「由此前往,是早经废弃之煤矿矿址,该区极其危险,处处充满死亡陷阱,有关方面正在计划清理,任何人士,切勿进入,若在该区内遇险,并无任何拯救措施,切切注意。」

  警告牌上的语气是如此严厉,看了之後,再要进去,自然可以,当然是生是死,所有的责任都要自负,与人无尤!

  卫斯理和白素下了车——警告虽然严厉,也当然阻不了他们。问题是,他们要步行前往目的地!

  两人都只考虑了几秒钟,就一起向前走去,走出了不到一百公尺,已经全然没有路,踏足之处,全是及膝的野草和灌木,有许多暗绿色的亮点,在不停闪动,那是各种小动物的眼睛。

  在这种情形之下,甚至连卫斯理和白素,也都生出了打退堂鼓的心思。可是有一个现象,却吸引著他们要继续向前去。那现象是,在灌木和草丛中,有明显的车辙,那是不久之前才留下来的,是他们的车子驶过这里留下的痕迹——这车辙给他们强烈的诱惑,使他们继续向前。

  又前进了百来公尺,白素叹了一声∶「还有两公里,前面的情形,可能更恶劣!」

  卫斯理摊了摊手∶「总没有回去等她再出现之理。」

  白素笑了一下,两人说著话,脚下并没有停止,他们同时看到了在草丛中的铁轨,和歪倒在一旁的一辆在铁轨上使用的摇摇车。那当然是旧日矿坑的设备,卫斯理一个箭步跃向前,把摇摇车推上了铁轨,车身虽然生了锈,可是还可以运作,他和白素上了车,各自压著杠杆,车子便发出吱吱格格的声响,在铁轨上向前移动。

  那车是以前用来运煤的,自然直通矿坑,约莫四十分钟之後,铁路已到了一个极大的山洞之前。

  那山洞显然是人工挖掘出来的,高大整齐,是矿坑的出入口。两人向前望去,巨大的矿洞之中,一片漆黑,而他们的车子,还有半公里的距离,看来李宣宣把车子直驶进去,停在矿洞的深处!

  两人同时取出了一苹小型电筒来,那种电筒虽然很小,但是可以调节光度,必要的时候,可以发出很强烈的光芒照明,是探险者的必备工具。当然,若使用强烈光芒,使用的时间也相应缩短。他们并不需要太久,只需要前进五百公尺左右,就可以到达他们的车子了。

  两人不约而同,一起使用了强光照明,可是两人也不约而同,只是著亮了不到一秒钟,就立刻熄了电筒,让眼前又变成一片黑暗——不对,刚才那一秒钟,他们所看到的情景,在他们的视网膜上,留下了印象,这印象又通过了他们的脑部活动,而成为记忆,记忆是可以永远存在的,所以虽然他们这时,实际上是甚麽也看不到,但是刚才那种情景所造成的惊悸,却延续著。

  他们刚才看到的景像,并不特别恐怖,可是却实在令人战栗。在两支强力电筒的光芒下,他们看到,山洞的洞壁上,满满是粉红色,像是根本没有皮肤,但是又在不断蠕动的生物,成千上万,挤在一起———那是出生不久的小蝙蝠!

  这个山洞之中,一定聚居著数以百万计的蝙蝠——这时全趁天黑,出去觅食了!

  满洞的小蝙蝠,虽然可以通过视觉,使人的心理上产生战栗感,可是没有实际上的危险。但如果在这洞中聚居的大蝙蝠,有百分之一觅食归来,他卫斯理和白素,再神通广大,也无法对付像潮水一样涌进洞来的蝙蝠群!

  电筒熄了之後,两人都向对方伸出手去,手心满是汗,紧握在一起。

  卫斯理低声道:「别用强光,只照地上!」

  白素也立即道∶「快速前进,一到达车子旁边,就安全了!」

  两人都没有退缩的意思,他们同时已著亮了电筒,只照地上,地上有许多坑洼,积水反射出可怕的光芒,而且空气之中,也充满了极异样的气味。他们快速前进,两人都有非凡的武术根底,这种不算是太恶劣的环境,自然难不倒他们。

  不一会,就看到了他们的车子,两人挨到了车前,迅速进入了车厢,才各自深深收了一口气。

  李宣宣不在车中——这是意料中的事,不过他们也很难想像,如李宣宣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娇娇柔柔的,怎麽会到这种地狱一样的环境中来!

  两人想到这里,同时震动了一下,起了另外一个念头∶莫非这里就是阴间?但那只是一时间的联想——这里当然不是阴间,只是一个废置了的煤矿。

  卫斯理对这种旧式的煤矿结构,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时车子的前面,不到两公尺处,就有一个矿井,矿井直通地底,可以深达五百公尺以上,在矿井中,又有四方八面通出去的坑道。煤矿的矿工,就长年累月,在地下劳作。

  卫斯理定了定神∶「她下矿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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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卫斯理闷哼了一声∶「她下矿井去干甚麽?难道那是到阴司地狱去的通道?」
习惯上,「阴间」和「地狱」总是连在一起的,两者之间,甚至可以划上等号。虽
然卫斯理曾提出,王大同口中的「阴间」可能要作有别於传统的理解,但这时,他也习惯地那麽说。

  白素没有回答,只是看著矿井旁的一个支架。那支架上,有一个相当大的绞盘,也有摇柄。

  卫斯理又道∶「如果这里可以通向阴间,那是和四川酆都的通阴门一样了!」
相传,中国四川酆都县的一座庙中,有一扇门,可以通向阴间,所以这个县,别名叫鬼都。

  白素喃喃地道∶「通向冥府的通道┅┅会在这里?」

  白素又用了另一个词「冥府」,那和「阴间」也是同义词,西方的传说之中,冥府中的众多鬼魂,是由冥王所统治的。

  (若干年之後,卫斯理和白素,才从他们的好朋友,年轻人和公主的一次遭遇中,知道通向阴间地狱的通路,在地球上有四十九处之多,但已经全被封闭了。阴阳之间的通道,是不是只有四十九处,还是有许多许多,还待努力探索。)

  白素说著,著亮了车头的小灯,把灯光集中在那个支架的绞盘上,绞盘上有一段铁索,直垂下矿井。绞盘上有数字键盘,显示的数字是「三七二」。

  他们都知道,这个数字,表示这矿井的深度,超过三百七十二公尺。而「三七二」这个数字,是表示连接支架的升降笼,这时正在三七二公尺的深度。

  用力转动摇柄,绞盘会把铁链绞上来,铁链连著一苹笼子,那笼子就是最简单的人力升降机——下去的时候,可以在升降机中控制,但要上来,非有人在上摇动不可。

  车子既然停在这里,可以假设李宣宣下矿井去了——她甚至不考虑下去了之後如何上来,可知她的行动,对她来说,极其必要。不然,她的行动不会那麽坚决,破釜沉舟,不顾一切。

  李宣宣可以不考虑如何上来,卫斯理和白素,却不能不考虑,他们先互望了一眼,卫斯理打开车门,来到了支架之旁,摇动绞盘,他要用相当大的力道,才能摇动,因为绞盘的一些齿轮,都生了锈。而且,在绞盘转动之间,发出的声响极其惊人,在矿坑之中,引起了阵阵的回音。

  幸而这里是矿洞的极深处,不像近口处那样,有许多蝙蝠聚居。但是这种惊人的声响,也使得许多居住在矿洞中的老鼠,惊惶地奔来奔去。那些老鼠,有的足有兔子那麽大小,极之骇人。

  根据绞盘的直径来计算,每转动一次,铁链会被绞起两公尺,数字键盘上的数字,也照这个比例在渐渐减少。不一会,卫斯理已满头大汗,白素来到了他的身边,作了一个手势。

  卫斯理笑∶「不必接替,我可以一口气把升降笼绞上来,你向下照明!」白素开亮了电筒,向下照去。

  动辄就超过一百公尺深的矿井,是人工的奇迹,在上面著亮强力的电筒,向下照射,理论上来说,光以直线前进,目力应该可以直视井底。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光柱射下去,不到二三十公尺,光亮就奇异地变得模糊不清,散乱,不再是聚集在一起,像是被甚麽力量打散或弄乱了。再向下去,光柱就会消失,像是有一张古怪的大口,把光亮吞没了。

  卫斯理向下看,看到颤动的,生锈的铁链,在下垂到了几十公尺之後,就再也看不见了。他有点骇然∶「据说宇宙之中有一种天象,称作『黑洞」,能够吞噬光线,不知是不是这种情形!」

  白素忙道∶「当然不是!矿井下的空气混浊,这才有光线难以通过的现象!」

  说话之间,卫斯理摇得更快,等到数字键盘上的数字,变成「六十」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升降笼的顶部了。

  在矿井中,摇摇晃晃升上来的铁笼,看起来像是一个不知名的怪物,不一会,升降笼已升上了矿井,卫斯理停了手,固定了绞盘,两人一起向升降笼看去,笼是空的,但是很明显,才被人使用过。在笼子的底部,本来有著厚厚的煤屑,但这时,煤屑上有杂乱的脚印。而且,在升降笼之中,控制下落的杠杆、齿轮,都有才被使用过的痕迹。李宣宣确曾利用这升降笼,深入矿井!

  她现在在哪里?还在矿井下面?这样废弃的旧矿井,毫无疑问,等於是一个杀人的陷阱。进入这样的矿井,也就等於进入个死亡陷阱,至少有一百种死亡的可能!

  卫斯理和白素,此际有一个自然而然,不由自主产生的想法——他们明知这想法说不过去,难以成立,但是这个想法还是盘踞了他们的脑子。他们想到的是∶李宣宣是通过这个旧矿井,到阴间去了!

  而当他们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只感到诡异莫名,阴森之至,他们望著升降笼,迅速地在想∶下一步应该采取甚麽行动?最简单的答案自然是∶也下去,下降到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度,去看看李宣宣究竟在那个深度作甚麽。如果在这个深度,有通向阴间之门,那麽,卫斯理也不会惧怕到阴间去闯一闯!

  卫斯理一想到这一点,豪意陡生,双眉一扬,抬脚就要跨进笼子去。可是白素的动作,比他还快,一伸手臂,把他拦住,缓缓摇了摇头。卫斯理向白素看去,看到白素的神情,十分犹豫,也有著很深程度的恐惧。

  卫斯理想说「你要是不放心我下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下去」。但是他立即想到,要是两个人一起下去的话,谁摇动绞盘拉他们上来呢?两人之间,只能有一个人下去,不是他就是白素,而他当然不会放心白素单独下去。那麽,反过来也是一样,白素也不舍得他单独下去!两人之间连半句话也没有说过,就互相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像这种有限度的心意交流现象,在卫斯理和白素之间,存在已久了。

  卫斯理立即提议∶「把车子驶出矿洞去,利用车上的通讯设备,通知陈长青或黄堂或小郭,告诉他们有关我们的行动,我们一起下去!」

  白素蹙著眉,很认真地考虑这个提议,同时,她又望向卫斯理,遇到的是卫斯理坚决拒绝她单独下去的眼色。

  事後,卫斯理和白素,回想当时的情形,他们都说∶「我们都不是不让对方单独去涉险的人,可是当时,在那种气氛之下,彷佛两个人一分开,就是生离死别一样,再也提不起勇气让对方单独下去,反倒是自己,并不怕去涉险,但知道对方一定不会同意,所以也不必提出来了。」

  他们感情深厚,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所以白素点了点头,两人回到了车子,由卫斯理驾驶,小心地将车子返到了矿洞口。这时,已可以看到大群大群的蝙蝠,遮天蔽云地飞进山洞去,那是猎食归来的蝙蝠,自己吃饱了之後,赶回来喂它们的婴儿。

  蝙蝠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生物,他们有异乎寻常的敏锐感觉,好像在矿洞四壁上那几十万苹小蝙蝠中,大蝙蝠可以有办法正确无误地找到他们自己的儿女来喂食,单是这个本领,已是了不起的生物奇迹了。可是,他们的生命,却又脆弱得很!小蝙蝠若是一夜得不到食物,就会饿死了。

  看到那麽大群的蝙蝠出入矿洞,很是怵目惊心。卫斯理把车子驶得稍远了些。

  白素道∶「不要是黄堂、陈长青或小郭。李宣宣不想他们参与整件事——他曾强烈地表示过这个意愿,必须另外找人通知我们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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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蝙蝠大灾变

卫斯理大是反感∶「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想找出王大同神经失常之谜,她有甚麽权反对这个反对那个?陈长青黄堂小郭,是眼前可以通知得到,而且又有能力办事的好朋友——我认识原振侠医生不久,而且也不一定可以找得到他,别理会她愿不愿意!」

  白素吸了一口气∶「好,那就陈长青吧!他各种古怪设备多,叫他带些设备,尽快来。」

  卫斯理迟疑了一下∶「黄堂那里——」

  白素叹了一声∶「警方人员一到,必然是封锁这一区,我们就无法活动了。」

  卫斯理拿起了车上的电话,拨了陈长青的一个电话号码——陈长青和卫斯理有约定,交换了一个最有效可以找到对方的电话。

  电话倒是一响就有人接听,可是传来的,却是电话录音,要求留言。卫斯理再打自己家里客厅的电话,也没有人听。

  卫斯理拿著电话,望向白素,正在这时,忽然,矿洞之中,起了一阵异声,虽然车窗全已关上,可是那股异声入耳,还是刺耳之极。很难形容这阵异声给人的震撼,那像是千万人一起挤出来的凄厉惨叫声!

  那阵异声在才一发生的时候,已是惊人之极。可是它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大,整个矿洞,像是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座炸了开来的地狱,随著异声,是一大团乌云,向外疾涌了出来。

  这时,卫斯理手中,还握著电话,他和白素,部曾有过许多怪异莫名的经历,可是这时,在最初的半分钟,他们也不免怔呆。

  虽然他们很快地就弄清楚发生了甚麽事——那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听了令人遍体生寒,全身骨头都发酸的声音,是成千上万的蝙蝠正在尽力号叫,而且一面叫著,一面向外飞扑而出。同时,有更多的蝙蝠,自外面觅食归来,要进山洞去喂它们的雏鸟,就在洞口相遇。

  蝙蝠有著极敏锐的感觉,虽然它们的视力极差,可是它们有特殊的超声波探测的本能,在高速度的飞行之中,不会碰撞到甚麽东西,两苹蝙蝠互相碰撞,更是不可想像的事。

  可是这时,自矿洞之中涌出来的蝙蝠,却个个都像是疯了一样,不但嘶叫著,互相碰撞,而且,也撞进了要回洞去的蝙蝠群中。成千上万的蝙蝠,都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之中,很快地,车子顶上,就传来了急骤的 拍拍」声,像是落下了一阵冰雹。不问可知,那是被撞跌下来的蝙蝠,落到了车顶之上,声音是那麽密集——也不必想像在车顶上,刹那之间,究竟跌下了多少蝙蝠,因为只要看看车头的情形,就可以明白了。

  大量的蝙蝠,撞向车前的玻璃,它们撞得如此坚决,如此勇敢,如此有力,叫人联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日本空军的「神风自杀队」。每一苹撞向玻璃的蝙蝠,都发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拍」的一声,接著,化为血肉模糊的一团,连骨带皮带肉,就黏乎乎地贴在玻璃上,暗红色的血,顺著玻璃向下淌,形成血腥的,诡异莫名的图案。

  在他们还没有定过神来之时,整个车前的窗玻璃上,就已经布满了不知被甚麽魔力催动而死亡的蝙蝠。虽然死的以不过是小动物,可是死亡的气味是如此之浓,也令人惊心动魄之至!

  白素可能是不忍直视眼前的血肉模糊,所以她的视线,偏了一下。这一下视线的偏移,使她看到,车子外的地面上,已经铺满了跌下地来的蝙蝠,那些蝙蝠,在地上,还在拚命嘶叫,拚命摇动著它们的翅膀——它们不是鸟,它们是地球上唯一能飞的哺乳动物,它们的眼睛,闪著令人心悸的幽光,在这种幽光之中,令人直接地感觉到妖异。而抬头向上,已无法看到天空,更多的蝙蝠,把整个天空都遮住了!
他们的车子,被蝙蝠挤在天地之间,看起来像是很快也会被挤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白素比卫斯理早了一秒钟定过神来,可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不免惊惶失措,她定过神来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惊叫∶「快离开,快!」要白素惊叫,已是不容易的事,而一叫,居然是要立刻离开,可见那时的情景,是如何可怕。

  白素一叫,卫斯理整个人都跳了一下,头顶几乎和车顶相碰。在那一刹间,他心念电转,想到∶矿洞中的蝙蝠,突然疯狂地向外扑了出来,那一定是在洞中发生了甚麽变化,那变化必然非同寻常,自己是应该走到远离矿洞,还是驶进矿洞去看个究竟?

  卫斯理如果不起这个念头,而是一听得白素叫,立刻下了决定,把车子以极高的速度,驶离矿洞,那麽以後事情的发展,自然大不相同了。可是如果卫斯理的第一反应是这样子的话,那麽,卫斯理也不是卫斯理了。

  事实上,异象一发生,卫斯理就立刻想到∶矿洞之中有了异常的变故,不然,蝙蝠不会发狂。而更重要的是,李宣宣肯定在矿洞之中,不论她从哪里来,是甚麽妖魔鬼怪,发生在矿洞中的非常变故,都可能和她有关,也不能把她留在矿洞中不顾而去。

  所以,在白素叫了之後,卫斯理又有大约两秒钟的犹豫。虽然只是两秒钟,可是情形却在迅速恶化。白素在叫了之後,也立时知道了卫斯理何以没有立刻行动,她伸手按下了一个掣钮,启动了车子的雨拨。(注意过汽车的雨拨没有?那是汽车上必有的装置,普通之至,可是也奇怪得很——自汽车发明以来,不知有了多少改进,可是雨拨还是和最初一样,要靠两块皮,把雨水拨走,而没有更好的方法!)

  雨拨一启动,整个车前窗,变成了暗红色,卫斯理在这时,也著亮了车头灯。
两股强光射出去,其实也难以看到甚麽,蝙蝠群已经像是打了包的棉花一样,把车
子挤在它们之间了!

  如果只是卫斯理一个人在,有那麽几秒钟的时间考虑,他已足可以作出决定——必然是把车子驶进矿洞去——勇往直前,那正是卫斯理的本色。但这时,白素和他在一起,他不但要顾及她的安全,也要顾及她的意见。

  所以,他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向前一指,指向矿洞——白素的意见,或许不一定和卫斯理一样,但是她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意,就必然会照他的意思去做。

  卫斯理发出了一下呼叫声,这种呼叫声,其实是一点作用也没有的,可是在冲锋陷阵的时候,人人都会不由自主,发出这样的呼叫声来。这时,车子要自千千万万的蝙蝠之中闯出去,也就和要闯出千军万马的包围,没有甚麽分别。

  车子在启动时,竟然像是陷进了污沼潭中一样,车轮在地上足有半公尺高的蝙蝠上打滑,令得暗红色的血,飞溅开来,车身震动了好几下,才陡然向前,疾冲了出去!

  卫斯理的车子,有特殊的性能——也亏得这一点,不然,若是普通的车子,绝无法在这种情形下逃得出去,结果是被大群蝙蝠埋葬,形成骇人听闻,史无前例的大惨剧。

  别看这时,大群大群的蝙蝠,都失去了常性,连卫斯理的车子,也像是疯了一样,跳跃著冲进了矿洞之中。卫斯理陡然觉得白素冰冻的手,按到了自己的手背之上,同时,听得白素喃喃地说了一句∶「原谅我!」

  卫斯理看到白素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白素为甚麽要那样做和那样说,因为这时,矿洞中的情形,实在太可怕,太令人心悸了!并不是说白素胆子小,不勇敢,而是女性对某种现象,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这种敏感,可以形成神经系统不可控制的战栗。一个很勇敢的女性,可以在一苹小小的昆虫前吓得发抖,发出尖叫声,就是这个道理。

  而这时,在矿洞中的情形是,几十万苹十蝙蝠,还没有生出毛来,肉红色的身子在蠕动,全都从洞壁上跌了下来,铺满在矿洞的地上,车子疾驶而过,车轮在它们的身上辗过!这种情景,连卫斯理也想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只是他总不能任由车子撞到洞壁。所以,只有咬紧牙关,硬著头皮,睁著眼睛。

  幸而那一段时间不长,一到了矿洞的深处,那种可怕的情景消失,只有大群蝙蝠所发出来的凄厉叫声,还一阵一阵,自外面隐隐传来,传入耳中,仍然不免使人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

  卫斯理呼了一口气,白素在这时,睁开眼来,她口唇颤动,像是想说甚麽,可是一时之间,也发不出声音来。卫斯理伸过手臂去,勾住了她的肩头,两人偎依著,很快恢复了镇定。

  但是,他们才一定过神来,又呆住了!他们一抬头,强力的车头灯,灯光正照射在那个矿井旁的支架上。就在刚才,卫斯理用了不少力,把升降笼从二百七十二公尺深处,绞了上来,而且,锁紧了绞盘的摇杆,升降笼是在支架之下,矿井之上。可是这时,他们看出去,却只见支架,不见了升降笼,而且,附在绞盘上的数字键,又赫然现著「三七二」这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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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情形,显示了甚麽呢?表示在他们离开之後,有人松开了锁紧的摇杆,进入升降笼,下降到了矿井三七二公尺的深处!只有这个可能!

  就算是李宣宣在矿井之下,想要上来,她也无法把摇杆松开。而未曾把摇杆锁好的可能也不存在,因为卫斯理十分清楚自己的习惯,而且,那个扣子生了锈,若不是很用力,也根本移不开,别说会自己脱落了。而且,在锁上摇杆的同时,在升降笼之内的下降控制,也是扣上了的。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人利用升降笼,下到了矿井的深处。

  然而,这个可能,却又没有可能!除他们两人之外,矿洞中不应该还有别人。

  难道这里真能通向阴间,是从阴间之中冒出来的厉鬼所干的好事?

  一时之间,卫斯理和白素思绪紊乱之至,望著支架上直垂下矿井去的铁链,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好一会,两人才齐声问∶「谁?」

  他们是在互相问∶「是谁?谁下了矿井?」问了之後,他们又动作一致——一起摇头。

  卫斯理伸手向矿井下指了一指,他思路缜密,刚才由於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所以他难免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慌乱,这时,他已经有了一定的设想。

  他道∶「蝙蝠的感觉十分敏锐,尤其对超声波,有特殊的感应能力,要使蝙蝠群集体疯狂,也就是有超声波能达到这个目的。」

  白素沉声问∶「你的意思是——」

  卫斯理道∶「我的意思是刚才这里一定有足以令蝙蝠疯狂的超声波发出过!」

  白素扬眉∶「谁会发出这类的超声波?」

  卫斯理苦笑,矿洞中的情形如此阴森恐怖,现在又加上有一个神出鬼没的人,(这个人的存在,以卫斯理和白素之机灵,竟还未能觉察),而且,这个人还有可能发出令蝙蝠疯狂的超声波!他们两人处境之恶劣,可想而知。

  洞口处的异声,像是静了许多,卫斯理苦笑了一下∶「若是有人在我们离去了之後,用升降笼下了矿井,这个人比我们优胜得多,也比我们多冒险精神。」

  白素低头想了一会∶「有可能,这个人根本属於矿井下面的。」

  白素这一句话,才一入耳,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是略想了想,卫斯理便知她所指——她假设矿井之下,有通道可以通向某处,那是李宣宣要下矿井的原因。那个「某处」,其实可以用王大同口中的「阴间」来替代——但卫斯理暂时不愿意那样做,因为他对於王大同口中的「阴间」,究竟应该作甚麽样的理解,还没有结论。

  李宣宣要朝「某处」赶去,做一些事,那麽,「某处」自然可能早有人在,那麽,原属於某处的人下矿井,等於是回家,也就说不上甚麽冒险精神和勇敢了!

  卫斯理明白了白素的话之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又道∶「如果下矿井的是一个人,那就容易决定得多!」

  卫斯理双掌互击∶「是呀,如果是我一个人,我早下去了,相信你也是!」

  白素笑得很甜∶「我们都关心对方,这就难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其实,我们在一起,行动上必然比一个人单独更有利!」

  卫斯理一扬眉,白素的语音轻柔,可是这两句话,却说得气概万千,她「哈哈」一笑∶「早该如此,也不必见到如此可怕的场面。」

  卫斯理指出,自然是他们如果早决定了一起下矿井,不退出去,也就不曾遇上那场蝙蝠大疯狂了!

  白素犹有馀悸∶「真是骇人!」

  说话之间,卫斯理已熄了车子的引擎,在那一刹间,他呆了一呆∶「李宣宣驾车一直来到这里,她也还镇定得很,熄了引擎,把车匙放在车上,把车门也关得好好的。」

  白素吸了一口气∶「而且,她绝对没有一去不回的打算,所以她必然有上矿井来的办法。」

  卫斯理不禁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刚才他没有立刻决定下去,就是由於怕两人全下去了,难以上来之故。却没有想到,如果在矿井之下找到了李宣宣宣的话,她必然有办法可以上来的。

  卫斯理来到了支架之旁,又开始摇动绞盘,绞盘在经过上次的摇动之後,铁锈已剥落了许多,因此在再摇动的时候,便没有那麽吃力。不一会,升降笼又发出声响,笼吱唧吱唧地被摇了上来,白素一直亮著电筒,笼子才一升上来,她向笼内一看,就陡然现出惊讶无比的神情。

  这时,卫斯理由於所站的角度不同,他只能看到,升降笼中空无一人,可是白素的眼光,投向笼底,卫斯理却看不到那一部份。白素抬起头,向卫斯理望来,卫斯理一步跨过,向笼底看去,也不禁怔呆。

  笼底有一层煤屑,他们上次把笼子绞上来的时候,笼底的煤屑上是一些杂乱的脚印,证明才有人用过升降笼。而这时,笼底的煤屑,十分平整,当然是有人故意弄平的。而在弄平了的煤层之上。有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写著。那是一个「郭」字!
这个「郭」字的写法,卫斯理再熟悉也没有,就是郭大侦探,小郭的签名式!当他们在洞口遇上蝙蝠的灾变时,下了矿井的人,竟然是小郭!

  既然那个「郭」字,明明白白指出了这一点,可是卫斯理和白素,还是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相信。小郭在离开他们住所之後,怎麽可能和他们一起到达此处?!他们前来的时候,绝无跟踪者,卫斯理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要是他连这点都不能肯定,早就在冒险生活中被淘汰了,那容他混到现在!

  可是现在,小郭和他们几乎同时到达,在他们的进入矿洞之後,小郭跟了进来——那时,由於才进入一个陌生的,全然不知会发生甚麽危机的环境,又绝想不到会有人在身後亦步亦趋,所以小郭只要小心些,也就很容易不动声色地跟在後面。接著,便是卫斯理吃力地绞起升降笼——可恶的小郭,竟然躲在一边,不出来相助。等到卫、白二人上了车,驶出矿洞去,小郭一直趁机行动,进入了升降笼,直下矿井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处——这些情形,都不难推测。

  成为谜团的是∶其一,是甚麽原因导致蝙蝠群出现灾变?其二,小郭是怎麽来的?第三个,也是最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在这件事上,小郭全然没有必要这样探险,就算他受人相托,值得拿命去换吗?

  下降到矿井,深处超过三百公尺,其凶险的程度,和走进食人蚁的觅食区域,也相差无几了!是甚麽原因驱使小郭去进行这样的冒险行为?

  白素显然也有著同样的疑惑,所以两人都有超过一分钟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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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对付神秘漆器

  白素先打破沉默∶「至少,他在下降到三七二公尺的深度之後,还是平安无事的!」

  卫斯理点头∶「那当然,他在离开升降笼的时候,还能把煤屑弄平,再写上一个『郭」字。」再接下来,或是现在,正有甚麽事发生,那就不知道了。

  卫斯理真想对著矿井,大声叫∶「小郭,你在捣甚麽鬼?」不过,他当然不会那样做,宏亮的声音在矿井中引起的来回声波震荡,可以令得矿井崩塌,新的尚且不免,何况这个矿,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所有的支柱井架,都是怕已经朽腐了!

  发现了已经下了矿井的是小郭,虽然事情意外之至,但是卫斯理和白素,还是很佩服他的勇气。卫斯理握住了白素的手,两人一起跨进了升降笼,笼子摇晃了一下,卫斯理一手握住了笼中的下降控制盘,伸手出去,松开了支架上的摇柄,笼子就发出声响,向下落去。

  才落下了不到二十公尺,就看到了向横伸延开去的坑道,空气倒还正常,可是黑暗得异乎寻常,电筒光芒,射不出多远。下降到了一百公尺处,他们至少已经经过了五层坑道。每当经过一层坑道时,卫斯理总会停上一会,听听动静,而除了滴水声之外,也甚麽声音都听不到。再向下降,看到的坑道,有一些,已经崩塌,落下来的石块,堵塞住了坑道。

  每次,卫斯理深入煤矿一他有多次下煤矿的经验一,总是十分感叹。由於煤矿深入地下,几乎甚麽样的怪事,都可能发生——还记得「眼睛」这个故事吗?史前来到地球的外星妖孽,就深藏在煤层之中!就以煤矿本身作为故事题材的话,写一百个故事也写不完。但这个故事不是写煤矿,看题目就可以知道,写的是阴间。所以,卫斯理这次下煤矿,只不过是深入地底,经过煤矿而已。

  升降笼越向下落,气氛也越是阴森,升降笼摇晃时所发出的「吱唧」声,听来也很惊心。卫斯理不禁大是佩服小郭的勇气,因为这时,他和白素在一起,兀自觉得有点心头发凛,猜想小郭独自下去的情形!

  不过细心一想,小郭是聪明人,他在笼底留下了「郭」字,自然是通知卫斯理和白素,他下矿井了,希望在上面有人接应。而卫斯理和白素,也接著下来,上面没有了人,这一点,只怕是小郭想不到的了!

  已经证明,人深入海底或是地底,生理会受环境的影响,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严重的,甚至生出幻象,以为那是真的事。

  卫斯理自然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越向下去,思潮起伏,也难以避免。他想起了小郭,就脱口说了一句∶「小郭是聪明人┅┅也很勇敢┅┅唉,他硬是不肯说出他的委托人是谁,似乎也可以原谅,看,他竟然可以为了他的委托人冒这样的险┅┅」

  几乎在任何的情形之下,白素都比卫斯理镇定得多,此际自不例外,白素把手放在卫斯理的手背之上,这样,可以使卫斯理镇定些。

  卫斯理天马行空式的思绪,忽然一下子又转了向,他望向白素。这时,一直往矿井下降,也穿过厚厚的煤层,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下,煤层闪耀著漆黑闪亮的光,那是质量极其上乘的无烟煤,这种煤,是由於地球表面,在亿万年之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时,把大批森林埋向地下,在高压下形成的,每一块煤,都可以告诉人这种变动是如何日月无光,生命成群毁灭,多麽可怕!

  在那种异样光芒的照耀下,白素的脸色,看来格外苍白,卫斯理看了她一会,移开视线,又落在一大片很是平滑的煤层上,他陡然震动了一下。

  白素这时道∶「别胡思乱想,下面不知道有甚麽危机,需要我们全力应付┅┅」

  白素提醒卫斯理集中精神,可是已经慢了半步。卫斯理的视线,一接触到了那平滑的煤层,他就想起在李宣宣的卧室之中,那个漆黑的,表面光滑无比的六面方形物体来,他在一震之後,失声道∶「我明白了,在李宣宣房中的那东西,是┅┅一块煤块┅┅」那当然不是一块真正的煤块,真的一块那麽大的煤块,重量至少超过一千斤,那是用脱胎漆器制造出来的一件工艺品,制成一块大煤块的模样。

  白素并没有反应,她不想在这种环境之下去推波助澜,增强卫斯理的幻想。

  卫斯理吸了一口气∶「你和她相熟,她有没有向你说起过那东西是煤块?」

  白素回答得简单∶「没有!」

  卫斯理还在追问∶「她有说那是甚麽?」

  白素沉声道∶「她说过,那是一件工艺品,她喜欢它的造型,线条分明,外形简单,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甚麽东西!」

  卫斯理听得白素这样说,不禁叫了起来∶「一看就知道那是甚麽东西?」

  他叫得大声,在矿井口,引起了一阵「嗡嗡」的回声,白素伸指在他的口唇边轻按了一下∶「你别往复杂的方面去想,那就是一个方形体,再简单不过,一看就明白。如果你向复杂的方向去想,自然难以明白!」

  卫斯理听了之後,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岂止是那个方形体,世上的任何物,任何事,几乎都可以作如是观。卫斯理笑了一下∶「你能这样想,我能接受你的想法,但只怕祖天开不会这样想——王大同死了,祖天开的行为可能脱缰,嗯┅┅陈长青也不会肯,他用X光透视没有结果,一定会有进一步的行动,这漆器要遭殃┅┅」

  白素笑而不语,因为她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王大同死了,李宣宣下落不明,许愿宝镜不知所踪,种种谜团,无法解开,那件漆器,成了李宣宣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祖天开悲愤之馀,满是恨意,陈长青的好奇心发作,如万蚁攒心,这两个人,如何肯放过那件看来如此神秘的漆器。

  卫斯理可以说料事如神,祖天开和陈长青,果然不肯放过那件外形,来历都很是神秘的六面方形漆器。

  叙述故事的法门之一,是任何故事,都不能平铺直叙,一条线说下去,必须多方面铺排,要有起伏,有跌宕。一到了会出现闷场的时候,就要另辟蹊径。像卫斯理和白素,在升降笼之中,要下降到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处,过程单调沉闷,总不能老是说卫斯理在那时胡思乱想些甚麽,所以,倒不如看看祖天开和陈长青,准备如何对付那神秘漆器的好!而叙述故事的法门之二是,转过去说故事的另一些发展,这些发展,必须大是有趣,能吸引人,不然,看故事的,就不再看下去了!

  祖天开先离去,陈长青赖在卫斯理住所不肯走。陈长青的想法是,整件事神秘莫测,在探索的过程之中,卫斯理必然视他为当然助手——他的这种想法不错,当卫斯理和白素,在矿洞之中,想到要通知甚麽人的时候,就都想到了陈长青,和他联络,卫斯理曾打电话回自己住所——希望陈长青接听,但陈长青这时已离去了。

  陈长青在卫斯理夫妇上楼时,看来像是若无其事地在喝酒,但是实际上,却正在全神贯注,耳听八方,眼观四路,留意卫斯理的行动。他和卫斯理熟,知道卫斯理的行事方式。——关於这一点,小郭的能力,尤在陈长青之上,因为小郭认识卫斯理更久——小郭认识卫斯理,甚至还在白素之前,自然更熟知卫斯理的行事方式。

  任何人,都必然有一套习惯成自然的行事方式,自己可能不觉察,但如果他人有心去了解,就很容易琢磨出来,掌握了一个人的行事手法,要对付这个人,自然容易得多了——千万别以为这一番话是题外话,那和这个故事,很有些关系的。

  陈长青呷著酒,其实酒是甚麽味道,他根本不知道,因为他在留意卫斯理的行动,他从脚步声,听到卫、白两人进了书房。

  刚才,白素逐客的理由,是她「要休息了」,所以陈长青预期两人在书房中不会逗留太久,至少,白素应该很快离开,到卧室去。可是,陈长青等了十五分钟,还是听不到两人从书房到卧房的动静,陈长青这才陡然省悟∶两人已从书房离开了屋子。

  他直跳了起来,伸手向自己的头上,重重拍打了一下,直冲上楼,举脚向书房的门上,重重地连踢了三脚,发出震天似的巨响——反正老蔡一睡下去,是天塌下来,也不会醒的。他一面踢,一面骂∶「他妈的,卫斯理,还是朋友不是,甚麽玩意儿?」

  陈长青虽然略迟些才发觉卫白二人的「金蝉脱壳」之计,但是他可以肯定,卫白二人确然已经离去,他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了。所以,他也离开,从那条斜路上来回走了一阵,心中越想越是气愤,忽然想起∶找祖天开去!

  他那时,想到要找祖天开,倒还没有打那神秘漆器的主意,只是想起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曾有十分暧昧的「眉来眼去」——卫斯理不好对付,他自信对付一个老人家,绰绰有馀,所以想把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的秘密发掘出来。他也知道,祖天开在哀伤王大同之逝的时候,正需要有人和他诉说衷情,肯定可以和他一拍即合。
而且,在白天,陈长青也确然曾和祖天开合作过,那是在王家大宅,各人离去之後,陈长青用最快的时间,回家取了小型X光机,又回到王家大宅之後的事。

  陈长青的小型X光仪,是十分先进的科学仪器,有萤光屏相连。这种小型的X光仪,透视到的物体内部的情形,立即可以在萤屏上看得到,情形一如飞机场检查行李的设备,但是袖珍得多。

  祖天开听陈长青说他带来的玩意儿,可以看到人的五脏六腑,吓得吐了吐舌头,没敢说甚麽,就带陈长青,进了李宣宣的卧室。

粉色小猪 发表于 2004-11-11 00:00

  陈长青布置好了之後,向在一旁的祖天开道∶「开叔,你看看┅┅」他按下了掣,对准了那神秘漆器,可是萤屏上却只是一片灰蒙,甚麽也没有。

  祖天开看得莫名其妙,陈长青却惊疑莫名,他一看就看出,那情形,并不是表示漆器的内部,空无一物,而是表示X光,不能透视这神秘漆器!这神秘漆器的内部,有著抗X光层!厚度超过五公分的铅层,可以起到这种作用,特殊配方的合金层,也可以抗X光,那并不是甚麽惊人的现象,问题是∶这神秘漆器,为甚麽要有防X光设备?陈长青首先想到的是,它的内部,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把那神秘漆器的六面,都用仪器照射,结果都一样,令他更疑惑的是,漆器很轻,不像有金属抗X光装置,那又是一种甚麽物质在抵抗X光的透视作用呢?陈长青当时就有想把那神秘漆器剖开来的冲动!

  这个结果令得陈长青十分沮丧,他托著下颔,盯著那漆器看,心中转著如何对付它的念头,而就在这时候,有仆人叫祖天开去听电话。

  王家大宅的屋子虽然大,可是祖天开所发出的那一下惨叫声,却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听得到。陈长青听到了祖天开的惨叫声,奔出去,看到祖天开手上还握著电话,老泪纵横,身子发颤,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号叫,情形极其悲壮,像是一头跌进了绝望的陷阱中的猛兽。

  陈长青在祖天开的手中接过了电话来,想知道发生了甚麽事——那是医院打来,通知说王大同已然逝世的,医院方面,早已挂上了电话。

  陈长青向祖天开连问了十次八遍,祖天开才算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叫∶「大同死了!」

  陈长青很受震动,但是程度不如祖天开之甚。他立时想到,王大同死了,李宣宣更成了关键人物,非把她找出来不可!

  李宣宣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最有可能知道的人,就是白素,所以他立即决定到卫斯理家去。他才一挪动脚步,祖天开就一把抓住了他,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子,惶急之极∶「叫我怎麽办?叫我怎麽办?」

  陈长青跳起来,用力拍著祖天开的背部(因为祖天开的身子高)∶「找卫斯理去!」他为了投祖天开之所好,又补充了一句∶「那妖精是驾卫斯理车子走的!」

  祖天开被噩耗弄得一点主意也没有,就和陈长青一起到了卫斯理家中。

  他们最先到达,随後出现的是黄堂和小郭——这便是卫斯理和白素在回家後见到的情形。

  在那段时期中,祖天开对陈长青的印象很好,所以陈长青有把握,自己再去找他的话,正在无助之极的祖天开,一定会欢迎,他可以在祖天开那里,得到更多的秘密。

  他停止了在斜路上的团团转,上了车,疾驶至王家大宅,在铁闸外,用力按喇叭,声音足可传出一公里之外。他故意如此,以引祖天开注意,果然,不到五分钟,就看到祖天开满面怒容,挟著万马奔腾之势,冲了出来,一面大声骂著脏话。陈长青连忙下车,隔老远,就可以闻到自祖天开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蓬酒味。

  随著祖天开的接近,铁闸打了开来,陈长青居然不知危险,向祖天开迎了上去,直到他看到祖天开的双眼,血一样红,充满了凶光之际,他才知道情形不妙,转身想逃,哪里还来得及?

  陈长青也算是曾练过功夫的人,可是这时,祖天开一双蒲扇也似的大手伸出,抓住了陈长青的肩头。陈长青觉得肩头上如同加了两柄铁钳,一阵创痛,双脚已然离地,被祖天开像是抓小鸡一样,抓了起来。陈长青想抬脚去踢祖天开的身子,可是祖天开一抓住了他,五指已紧扣住他在肩上的几个大穴,陈长青全身如绵,软得像一滩湿泥,如何还能抬脚踢人?

  陈长青後来把这段经历,说给白素和卫斯理听,卫白两人听得骇然——他们在武术上有过人的造诣,自然听得出当时情形的凶险,两人齐声道∶「你可知你一苹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陈长青咋舌:「那麽严重?」

  卫斯理道∶「就是那麽严重,他要是用一苹手把你抓起来,另一苹手在你喉间一捏,你就见阎王去了!」

  白素补充∶「那时他喝了酒,你又激怒了他,他太生气了,所以用两苹手一齐来抓你,那是你的运气,我估计他会用头来撞你胸口!」

  卫斯理道∶「这一撞,陈长青小命也必然报销!」

  陈长青大为叹服∶「真是如此,他双手抓住了我,一低头,就要用头来撞我,幸好我有急智,才救了自己。」陈长青倒不是自夸,在这样的情形下,要发挥急智,确然不简单。

  陈长青陡然叫了一句话——也真还只有这句话,才能阻止情绪上已接近疯狂的祖天开的凶猛攻击。

  祖天开本来已准备一头撞出,这一撞,陈长青的肋骨,至少有一半断裂,插入胸腔,当然性命难保。陈长青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叫的是∶「我能找到那妖精!」

  祖天开一听得「找到妖精」,这才陡然抬起头来,用血红的眼睛,盯著陈长青看,陈长青一则由於肩在剧痛,二则由於害怕,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但这时,祖天开总算看清了被他抓住的是甚麽人,双手一沉,把他放了下来,还埋怨陈长青∶「是你啊,闹甚麽鬼?要是一把捏死了你,弄死了自家娃儿,这怎麽说?」

  陈长青心想你自己像疯虎一样冲出来,一照面就出手,怎麽还怪人?

  不过陈长青还没有说甚麽——他也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祖天开又已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那妖精呢?看我不把她大卸八块!」

  「大卸八块」是说,把人的身体,肢解成为八个部份,那是最血淋淋的凶杀,陈长青明知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是若是李宣宣此际出现,神经受刺激过度的祖天开,也有可能行凶┅┅所以他们不免打了一个寒战。

  祖天开问他要「妖精」,他如何变得出来,只好信口雌黄,先说了一句∶「哪黑漆漆的东西有古怪——」说了一句之後,他灵机一触,心想那漆器确然必有古怪,何不趁此际祖天开情绪冲动,李宣宣又不在,先把它剖开来看看!

  陈长青行事不计後果,想做就做,他顺口接了下去∶「把那东西弄开来,就能知妖精的下落!」

  祖天开竟然立刻相信,一顿足∶「正是,我早就该想到,那东西邪门得很,棺材不像棺材,把它弄开来看!」他一面说,一把扯住了陈长青,也不跟陈长青上车,拉著陈长青便走。

粉色小猪 发表于 2004-11-11 00:01

五、索命报仇来了!

  陈长青想挣也挣不脱,被他拉得足不点地,到了巨宅的门口,已是喘气喘得胸口生疼。他想叫祖天开停一停,可是祖天开又把他拉了进屋子,抱上了楼梯,直到了李宣宣的卧室之中,才松开了手,陈长青双手撑在地上,一时之间起不了身,但是他还是抬起头来,问∶「有没有锯子?」

  祖天开飞起一脚,踢在那漆器之上。这一脚的力道相当大,把漆器踢得滚出去,滚到了墙边,他怒吼一声∶「用甚麽锯子,我有力,一刀把它劈了开来!」

  陈长青连声道∶「好!好!」

  祖天开像一阵劲风一样,卷了出去,陈长青这才慢慢站了起来,伸手在後腰上重重敲打了几下,来到了那漆器之前,手按在漆器之上,喃喃自语∶「不管你里面有甚麽,立刻就可以知道了!」

  他正在自言自语,只听得一阵光啷啷的金属碰撞声,自身後传了过来。他回头一看,只见祖天开提著一柄刀,正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时之间,陈长青瞪大了眼,不知自己是在现实生活之中,还是正在看甚麽古装电影!因为提在祖天开手中的刀,不是一柄普通的刀,实是一柄厚背薄刃的大环金刀!这种沉重的大环金刀,曾是古代很有效的杀伤武器,可是如今,大抵只能在舞台上和电影中才能看得到了,突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之中,难免令人愕然。

  而祖天开一刀在手,意态极豪,不但双眼通红,连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涨得通红。他大踏步进了房间,一声大喝,振臂拔刀出鞘。

  那种大环金刀,最特别的地方,是它的刀背上,穿有九个金环,刀背一抖动,就会发出响亮的金属碰击声。那九个金环的作用,只是一种华丽的装饰,也可以在用力的时候,增加威势。

  正由於刀背上有环,所以这种刀的鞘也特别,鞘只是一半,套住刀刃,让刀背露在外面,所以刀出鞘的动作,单手便可完成,手臂挥动,刀鞘挥脱,眼前精光夺目,如同挥出一道闪电,陈长青由衷地喝采∶「好刀!」

  祖天开横刀而立,陈长青对於古代兵刃,颇有认识,只见那刀刃背上镶著金,固然璀璨耀眼,但是比起刀刃的那一层青森森的寒光来,却也被比了下去,那种锋刃,代表了死亡,叫人一看到,就想到这种光芒一闪,生命就会丧失!

  祖天开大是兴奋∶「这柄刀,伴著我南征北讨,刀下专诛大奸大恶,看它今日再收妖伏魔!」

  说著,只见他扭腰转身,扬刀直劈向那漆器——那一招,多半叫作「独劈华山」,劲道极足,刀身带起一阵劲风,「嗖」地一声响,刀刃劈进了那漆器,一刀直劈到底,将那漆器,齐齐整整,自中间对剖了开来!

  这一切,只不过是两秒钟之内的事,可是看得陈长青心旷神怡,又大喝了一声∶「好刀法!」

  祖天开抽刀後退,刀尖还在地上象牙色的地毯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那漆器被劈开了之後,当中多了一道缝,并未分两半倒下,陈长青走过去,轻轻一堆,就将它分了开来。

  两人一起定睛看去,第一眼,两人都发出了「咦」地一声。

  因为那漆器的内部结构,极其奇特,一层一层,竟有七层之多,每一层之间的空间,距离大约是十多公分,祖天开一刀奏功,把最内心的一层也剖了开来,那一层,等於是一个只有二十公分见方的漆盒,内中也是空空如也,并没有甚麽妖魔鬼怪,藏在其中。而且,刚才祖天开一刀劈下去时,也未曾见到有甚麽一股黑气,一团妖雾冒出来。

  陈长青心中打了一个突,心知这漆器虽然古怪,但是和妖魔无关,也无法在其中采到李宣宣的秘密,更不会是李宣宣从阴间带来的冥器,自己可以说是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祸,幸而挥刀的是祖天开,老人家也没有甚麽可以忌惮的了!陈长青这样想著,已经打定了退堂鼓,想要溜之大吉了,因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女主人要是忽然回来,那可是尴尬之至了。

  陈长青刚在设想,如何才能设词告辞,却见祖天开的神色大异。只见他盯著最内的一层,双睛怒凸,似要夺眶而出,而神情怪异莫名,满是皱纹的脸上,不但不再发红,而是变成了死灰色,而且,在皱纹之中,许多汗珠正在挤出来,情景可怕之极。那种情形,应该是人在看到了恐怖绝伦的东西之後才有的反应。

  可是,这时,祖天开盯著在看的东西,陈长青也完全看得到,那只不过是一个奇怪的漆器的内部,全然没有恐怖之处。

  陈长青刚想问,只听得呛啷一声,祖天开手一松,那柄大环金刀,跌到了地上。祖天开刚才挥动金刀,何等威风凛凛,简直如同天兵天将一样,可是这时,说他是个活人,他倒有一半像是不知被埋了多久才掘出来的死人!

  陈长青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发生了甚麽事。他望了望那漆器,又望了望祖天开,再去看那漆器,仍然看不出有甚麽特别之处。

  他明知必然有甚麽事发生了,可是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那令得他不知所措。他想伸手去推祖天开,可是祖天开已先扬起手,发著抖,指向那漆器的最内层,喉间则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陈长青还怕自己是没有看清楚,把头伸过去,盯著看,他感到祖天开在急速喘气,大口气大口气地喷在他的後颈之上。

  可是陈长青仍然甚麽也没有看到——应该说,他看到了一些情形,但那绝不足以令人害怕。他所看到的是,在漆器最内层的空间中,有一面上,有一个凹痕,呈不是很规则的圆形,有一个角状的伸出,看起来,和整个漆器内外都平滑如镜,不是很调和,除此之外,也绝没有甚麽特别之处。但是,祖天开发抖的手指,却正指在那凹痕之上!

  陈长青直到这时,才问出了一句话来∶「开叔,怎麽啦?甚麽事?」

  他一问,祖天开头脸上本来已满是汗,这时,他摇了摇头,汗珠竟四下散了开来,情景十分骇人。他声音嘶哑得不像样,语不成句∶「那镜子┅┅镜子┅┅这是放那镜子的┅┅她┅┅她早知那镜子的事┅┅她┅┅不是人┅┅不是人,她早知道┅┅」祖天开一面这样说著,一面整个人像是筛糠一样,发起抖来。

  陈长青只好目定口呆地看著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祖天开在说著的话,他只听得懂「她不是人」——那多半是在骂李宣宣,可是「镜子」甚麽的,陈长青全然不知所云!

  可是祖天开的情形,却越来越不对劲,他忽然又拚命摇起头来,不住喘气,叫∶「不会!不会!不会!」那情形,倒有点像王大同临死之前,频呼「我不信」类似之极。

  陈长青双手按住了祖天开的肩头——这时,祖天开正半弯著身,不然,陈长青也按不到他的肩头。陈长青用力摇著他,口中叫的是∶「开叔!你醒醒!开叔,你醒一醒啊,开叔!」

  祖天开那时并没有睡著,根本是醒著的,可是陈长青仍然那样叫,那是由於祖天开的情形很可怕,不能说他神智昏迷,可是他分明像是中了甚麽魇法一样,难以控制自己,不知在说些甚麽。

  这时,有两个仆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看,陈长青看到了他们,灵机一动,急叫∶「快拿酒来!快!酒!」

  那两个仆人连忙奔开去,祖天开忽然惨叫了一声∶「冤孽啊!冤孽啊!」

  这六个字,他叫得凄厉之极,简直阴风阵阵,叫人遍体生寒。

  祖天开一面叫著,一面「蓬」地一声,坐倒在地。仆人这时,也拿了酒来,陈长青接了过来,递给祖天开,祖天开接过来,也不打开瓶盖,就向口中塞,陈长青好不容易拉出来,替他打开了瓶盖,再塞进口中,这才一口气灌了一半,才呼出了一口气,像是进了鬼门关之後,又被拉了出来。

  陈长青盯著祖天开看,祖天开挣扎著,站了起来,伸手提起了刀,向刀鞘指了一指,陈长青忙过去,拾起了刀鞘,祖天开摇摇晃晃走出去,问了一句∶「卫斯理没有告诉你镜子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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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长青陡然一怔,他全然不知道这句话是甚麽意思,因为卫斯理从来也未曾向他说起过有关「镜子」的事——卫斯理遵守诺言,祖天开吩咐过他别对人说,他就没有对人说起过。

  可是陈长青有足够的聪明,他立即想到,甚麽「镜子」,必然就是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的秘密,如果他说没有,那麽祖天开必然三缄其口,再也不会说甚麽。所以,他弄了一个狡狯,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情形来,神秘兮兮地道∶「卫斯理和我是好朋友,我们之间完全没有秘密,可是他千叮万嘱,叫我┅┅」他说到这里,一方面在肚中暗骂了卫斯理一句脏话,一面又做出十分为难的神情。

  别说那时祖天开正心乱如麻,就算他在平时,看到了这等情形,也认为卫斯理已甚麽都对他说了,只不过卫斯理曾吩咐他不可说出来,所以他不便承认而已!

  後来,卫斯理骂他∶「卑鄙小人!」

  陈长青自辩∶「听说过『尔虞我诈」吗?谁叫你有那麽大的秘密,不与我分享?」

  卫斯理也拿他无可奈何,而且绝不再争下去——因为明知争上十年,也不会有甚麽结果。

  当下祖天开看了陈长青这样的情形,长叹一声,指著漆器最内层的那个凹痕,声音发颤∶「你看,这┅┅正是放那宝镜的,大小形状,和宝镜完全一样!这东西在她手里,又带进了王家来,她┅┅自然是索命┅┅报仇来了,事隔那麽多年┅┅她绝不能┅┅还是人!」

  祖天开的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认真,而且那时,他也比较镇定了!可是这一番话,还是听得陈长青不断眨眼,完全摸不看头脑。老实说,别说陈长青对於那「许愿宝镜」一无所知,就算是已知了不少资料的卫斯理,若是在场,听了之後,也一样莫名其妙。

  陈长青明知其中必有极长篇的故事在,可是他刚才已假装知道了,这时已不能问,一问就露了马脚,那令得他心痒难熬,只好继续借卫斯理过桥,他道∶「卫斯理这人,说点又说不全,我不是很明白!」

  祖天开再长叹一声∶「那倒不能怪他,有一些事,我也没有对他说。」

  他双手用力在自己的脸上抚摸著,神情疲倦、痛悔、悲伤,害怕兼而有之,复杂之极!

  陈长青更是想知道真情,他问∶「关於那镜子,卫斯理说┅┅是宝镜?」

  他刚才听祖天开用了「宝镜」这个词,所以就拿来试探一下。

  祖天开喃喃地道∶「真是宝镜┅┅是宝镜,大同临死之前说她是从阴间来,那当然是宝镜告诉他的,唉,大同,你怎麽不相信啊!」

  祖天开说到这里,重重顿足,陡然提高了声音,尖厉无比∶「她从阴间来,索命来了!大同,你死得┅┅好冤!好冤啊!」

  祖天开这一下惨叫,凄厉无比,听得陈长青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他还想问甚麽,只见祖天开双手捂在脸上,摇幌著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陈长青忙叫∶「开叔,你再喝点酒,镇定一下!」

  他把酒瓶递过去,祖天开一昂首,把剩下的半瓶酒,也一起灌了下去。陈长青趁机道∶「把一切经过向我说说,天下就算真有冤鬼索命的事,也要把那鬼揪出来,岂能容她在世害人?」

  这一句话,却大大地对了祖天开的胃口祖天开立时瞪著充满红丝的眼睛,盯著陈长青看∶「你会驱鬼?捉鬼?」

  陈长青这时,为了想发掘出祖天开心中的秘密,竟硬著头皮道∶「会!我是茅山,龙虎山张天师的嫡传,有七七四十九种捉鬼灵符!」

  他这种鬼话,对付祖天开这样的老人,恰到好处,祖天开长叹一声,说了一句话,却是令陈长青再也料不到的,他道∶「那麽,请你赐我一道灵符,使冤鬼来找我索命时,我可以对抗一阵——我不是怕死,该找我索命,大同死得冤,我只是想告诉她,冤有头,债有主,该找的人是我,不是大同!」

  一番话听得陈长青双眼翻白,几乎没有昏死过去,他想拖延,就道∶「这上下,上哪里去找黄裱纸、珠砂笔去?明天一早我就替你办妥当——你还是喝著酒,把事情详细告诉我,我好看著怎麽办!」

  祖天开低下头一会∶「纸笔我那里都有,到我的房间去┅┅我早就觉得事情不对劲,所以预备了这些东西,连黑狗血都有,唉,要是早把黑狗血兜头淋上去,冤鬼现形,至少大同不会死了!」

  陈长青骇然,他道∶「那更好,到你房中去,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也是一样。」

  陈长青只想在祖天开的口中,套出「一切经过」来,对祖天开服务周到,到了祖天开的房间之後,取过了纸笔,画了三道符之多,吩咐祖天开贴肉藏好,不怕冤魂索命,可以和冤鬼理论。本来,陈长青还想在那柄大环金刀上也贴上一张符,告诉祖天开,说是有了这张符,那柄刀就可以要来斩鬼。可是一转念间,他想到祖天开的心目之中,那冤鬼就是李宣宣,要是李宣宣忽然出现,祖天开真的挥刀砍去,那可是另一桩悲剧了!

  陈长青能「悬崖勒马」,可知在他的心中,也不将美丽动人的李宣宣当成是来索命的冤鬼。

  当陈长青装模作样在进行那些动作的时候,祖天开不断在喝酒,陈长青做足了功夫,心想这下子可有好故事听了,连卫斯理都不知道的事,他能先知道,单是这一点,已令他欣喜莫名,几乎没有手舞足蹈。可是祖天开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得陈长青几乎没有懊丧得一头在墙上撞死!

  祖天开欲语又止者再,当他终於放下酒瓶,表示出了说话的决心,陈长青也准备洗耳恭听。可是祖天开说的却是∶「你去问卫斯理吧,说是我说的,要他把我告诉他的一切,全告诉你!」

  陈长青眨著眼,几乎想叉住了祖天开的头,把他活生生扼死。可是他还是忍气吞声∶「你不是说,有许多事,你也没有对卫斯理说吗?」

  祖天开一瞪眼,大声道∶「连卫斯理我都没对他说,自然是因为这些事绝不能说的缘故,我自然也不能对你说!」

  陈长青只觉得一股气升了上来,令他眼前直冒金星,他又道∶「那┅┅冤鬼索命┅┅报仇,又是甚麽意思?」

  祖天开一挥手∶「就是不能说的事,你走吧,我在这里,等冤鬼来!」

  他说著,又挥刀出鞘,把大环金刀用力拍在桌上,就在桌旁坐了下来,一面自顾自喝酒,竟再也不理陈长青,当陈长青不存在了!

  陈长青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先在肚子里骂了十来声「老贼」,以解心头之怒,然後,也抓了一瓶酒,坐了下来。他本想和祖天开一起,等冤鬼出现的。可是坐了一会,觉得不对,他不应该在这里虚耗时间,而应该去找卫斯理——祖天开已准卫斯理公开秘密,那麽他至少可以知道有关那宝镜的事!

  陈长青直到那时,对宝镜一无所知,可是,在神秘漆器的七层内心,竟然有一个凹痕,恰好可以放下那面镜子,这镜子的放置之处如此隐蔽,其镜之神秘,自然也可想而知了。所以,他不再坐下去,向祖天开拱了拱手∶「开叔,我去找卫斯理,要他说宝镜的故事!」

  祖天开端坐不动,「嗯」了一声。这时候的祖天开,一手握著刀,大马金刀地坐著,又恢复了神威。

  陈长青一想,觉得不妙。因为祖天开认定了李宣宣是索命的冤鬼,那麽李宣宣一出现,他说不定就会挥刀相向,岂不又是惨剧?所以他道∶「开叔,李宣宣要是回来——」

  祖天开朗声道∶「只管来,我已准备好了,一把事情说了,就任她处置!」

  陈长青心中一动,心想李宣宣会不会回来,还不知道。若是回来,和祖天开之间,必有极精采的对白!所以他在出去的时候,装著不经意地一抬手,就把一具小型录音机,放到了门楣之上。

  陈长青做的手脚,祖天开并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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