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几个爱情灵异故事——文笔唯美
作者:妃嫣第一卷 西施舌
男人是个商人,他爱吃海鲜。平时无论是做生意要应酬,还是闲暇的时候想放松一下,他总是爱光顾同一家海鲜店。因为那家的西施舌是招牌菜,实在是好吃。那蛤蛎鲜香滑嫩,唇齿留香。而且那里还有小花。
小花是海鲜店的小妹,那张俏生生的桃花脸仿佛比刚出水的海鲜还鲜嫩,好一位海鲜西施。他早已经是有妇之夫,但是花心不改。小花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可是她年轻貌美。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便有些不清不白的了。
家里的那一位不是死人,是个女人。女人的心是比针还要细的,丈夫身上的海鲜味再浓,又怎么盖得过那股狐狸精的骚劲?她是一位全职太太,虽然当初也是本科毕业的大学生,结婚以后就辞了工作,一门心思在家里相夫教子。多年来只在家里围着锅碗瓢盆打转。日日杀鸡杀鱼的,现在不是没有动过杀夫的念头。
只是她忍住了,她不动声色,对他更加柔情款款,更加体贴周到,甚至在菜色上更加下功夫。不是都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嘛?他既然偷吃外食,她就费尽心思做菜,等他回家吃饭。
可是没有用,她老了,再怎么会保养,会打扮,再怎么风韵犹存,又怎么比得上那20岁的身段和皮肤?20岁啊,那是花一样的年纪!那滋味啊,男人鲜得连骨头都要酥掉了。
一点也不夸张,她亲眼看见的。那日,她偷偷的跟着那死鬼去。看见他和小贱人打情骂俏,看那小贱人对他撒痴撒娇,末了,两个人居然还来了个当街吻别。真是不要脸,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是在刷牙啊,这样舌吻。
这男人多久没有亲过她了,就算亲也只是赶着出门前匆匆碰碰她的嘴唇,敷衍了事。她一边看,一边恨的牙痒痒。气极了,摘下了手上的结婚戒指,扔到路边的阴沟里。那声音分明叮当作响,可是那一对相拥相吻的狗男女居然都浑然不觉。
那一夜他很晚才回家,她居然比他还晚回来。结婚这么多年了,她一向贤惠持家,总在他下班前便打点好一切,等他回家时,为他递毛巾,还拖鞋,再送上一杯精心冲泡的热茶。这样比丈夫还晚归,是从来没有过的。
但是好像这个家中没有她在,也不见得有什么要紧。男人甚至根本没有发现她手上的结婚戒指不见了,他竟然这么忽视她。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又有什么意思呢?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他只看得见那个小贱人。
就算见她一脸疲惫的回来,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干什么去了?”
“有一样很别致的菜,耗了半天,花了大力气。我马上去做,你好趁热吃。”
“不必了,我已经吃过了”男人推辞道。
她何尝不知道他已经吃过了,她分明亲眼看见。但她也不说什么,只是凄然一笑,点火做菜。做菜本来就是她所从事的终身事业,日日经营的,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自然拿出了毕生心血所累积的功力。
那菜真是香的出奇,八角、茴香、花椒、蒜头、老姜、香葱,还有上好的绍兴加饭老酒,它们邂逅相遇,交错缠绵,还要水深火热,生死与共,方才修成正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浓我浓,只为了成全那一味正主儿。因此那食物,仿佛是有了精魂似的,勾引的男人欲罢不能,男人的馋虫终于还是被招了出来,忍不住下箸一尝。
多久没有好好在家里吃过饭了,这一顿居然吃的大汗淋漓。家里分明是开着冷气的,温度打的也挺低的,那食物实在是生鲜热辣。
吃得只差连舌头也吞下去了,那东西又切的极细,咬的急了,一不小心竟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嘴里一阵腥甜,那滋味更是说不出的鲜美,近乎诡异。
她已经是一身油烟热汗,那张早就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也仿佛被烟火熏的更黄了。男人看着她这样操劳,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她曾经也是漂亮过的,那张水灵灵的面孔,也是吹弹可破的。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想起了小花那张脸,那才是真正的只要一掐就要滴下水来。
他心里的愧疚就这样一闪而过,可是手里的筷子却停不下来。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样娇嫩诱人的粉红色,像4月里开的正烂漫的桃花,像刚刚摘下的新鲜草莓,也像樱桃小口上娇艳欲滴的胭脂。只有小小一碟子,是切的极细的丝缕,泛着亮晶晶的油光,更是明艳照人。用青花细瓷盛着,周围还配着香菜叶子,碧绿清翠的,煞是好看。
香,鲜,甘,美,嫩滑,肥实,仿佛入口即化。还带点麻辣,却更是入味。
他真是吃的入迷,那美味仿佛比少女美妙的胴体更吸引,更叫人销魂。很快就杀得满门抄斩,片甲不留。
“到底是什么呢?这么好吃!”吃完了,心满意足地,才想起要问这一句。
“好吃吗?”她含笑问他。
突然,他打了一个冷颤,室内的空调是不是打的太冷了?但是他还是笑着回答,“好吃。”他回味起那绝妙滋味来,真是痛快,仿佛云雨过后的满足,整个人舒服透顶,但是已经浑身乏力,好像被完全掏空了一样。食色性也,美食和美色果然是有共同之处,都叫人欲仙欲死,无法自拔。
“是那贱人的舌头啊!”她还是笑,先是阴森的冷笑,然后纵声狂笑。她终于解恨了。
你那么贪恋那小贱人的舌头,含在嘴里,深情热吻,那就干脆让你吞吃入腹。
她好恨啊,那小小一条舌头,被她切的细细的,几乎是用剁的狠劲。每一刀都带着恨意,浓得化不开的怨毒。怎么会不恨,这是夺夫之仇。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原来她亲眼看见丈夫的背叛,越想越恨,心生毒计。干脆买了凶器,等丈夫走了,再去找那小贱人算帐。
那个小贱人做贼心虚,见了男人的正妻,自然手足无措,而她恨了那个小贱人那么久,分明是有备而来,一刀便要了她的性命。原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并不比抹鸡鸭的脖子难多少。用的也不过是她平日里握惯的菜刀,那样普通的厨房器具。平日只道是寻常,原来发起狠来也是那么可怕的。
然后她割下那个狐狸精的舌头,一刀刀的切成细丝,精心烹调,送入他口中。那他曾经品尝过的丁香舌果然让他无限受用。
现在她就这样笑着看他一下子吓得面无人色,趴在地上呕吐,如同一条苍老而卑贱的野狗,好不凄惨。
那么细小的肉丝,他又那么急色的狼吞虎咽,现在早已穿肠入腹,想要挽救,为时已晚。根本连吐都不出来,用手指去抠喉咙,偏偏却又什么都抠不出来,只能恶心的干呕…… 第二卷食言而肥
他和她是青梅竹马,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虽然两家都清贫,可是他自小疼她至甚。有好玩的要和她一起玩,有好吃的要先给她留半分份吃。
他是个上进的好孩子,丰神俊朗,更难得穷且益坚 有不坠青云之志。而她小小年纪便已经眉目如画,婉如清扬。两人是一对小小的璧人,大家都这么说。
十四岁那一年,他带她去踏青。草长莺飞三月天,吹面不寒杨柳风。他们居然扑到一对艳丽硕大的凤蝶。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那么艳的蝴蝶。那绚丽的色彩仿佛是花儿的精魂所染就的。
他告诉她梁祝的缠绵情事,两情若是久长时,天上人间会相见。管他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有情人儿虽然不能终成眷属,也要化作一双蝴蝶比翼双飞。
他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多少深情厚意都在这一句话里了。
她听了嫣然一笑,娇痴不怕人猜,合衣睡倒人怀,埋首他胸前,只是低声说道,“李家哥哥,我们两个是永远不会分开的。将来你若是高中,可莫要负了奴家。”
“我若负你,便叫我七窍流血而死。你呢?”
“好端端地说这些作什么!”她大发娇嗔,急忙不舍地用手掩住他胡言乱语的口。悄生生的一只小手儿,根根手指宛如青葱一般。他按住她的手,轻轻亲了一口,却还是追问,“你呢,蝶儿,你若是负我,该当如何?”
“呆子,我怎会负你?”她咯咯娇笑,在他听来,那声音竟比黄莺出谷还悦耳。“开始你若是一定要我发誓才肯安心,我便发个有趣的誓吧。你看,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啊,平日里都叫人用得忒多了,也未免太俗了些。我若是负你,便叫我食言而肥。如何,你可满意了吗?”
那时间,普天下的女子都只慕燕瘦,不喜环肥。若叫女孩子失却盈盈一握的杨柳小蛮腰,那可真是比死还要恶毒万分的事情。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方才立下了这样别致有趣的誓言。
他听了亦忍不住哈哈大笑,搂紧怀中人儿的纤腰,“好好,我的蝶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时满山的桃花正艳,徐徐吹送的春风温柔得好像是情人的秋波,落英缤纷,那纷纷扬扬轻轻坠下的软玉香红洒了他们俩一脸一身。两人却仿佛浑然无觉,只是傻傻地相视而笑。
细看来,那天上飘荡,地上落满的点点不是桃花,而是幸福。
又过了两年,她出落得更加水灵了。而他则要进京赶考。她为他进庙去求平安。
庙里人多,推推搡搡的,她一时没有站稳,竟然冲撞了城里首富的如夫人。那女子锦衣华服,珠围翠绕,艳若桃李,只有一样,为人实在刻薄。
她不过是无心之失,如夫人便不依不饶,当场赏了她一巴掌。打地可真是用力啊,那手上的戒指结结实实地印在她吹弹可破的桃花面上。
她忍不住低声啜泣,水葱一样的人儿,只是站在那里,已经是无限诗情画意,何况她还在哭,委委屈屈的,更是楚楚动人。手里还紧紧撰着刚刚求来的平安符,不时低头摆弄着。
四周,人群越聚越多,都是替她不平。终于惊动了老爷,本想苛责她几句,正要开口,一见了她就突然呆住了。
不过是小家碧玉,怎么会生得那么好。明明已经是钗横鬓乱,狼狈不堪,可是粗头乱服不掩国色,真正是天生丽质。当下只柔声道,“好姑娘,快别哭了。我替六夫人向你赔个不是吧。我送你回家去吧。”众人听得大惊,一向不苟言笑的大老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气可亲了。
只有她茫茫然然的,让那陌生而气派的男子替她擦干了眼泪,牵着她回家去。手里的平安符掉了,她也不知道。
第二日,一对碧玉蝴蝶钗便送到了她家。说是为她压惊,赔礼道歉,可是同时到的还有大红洒金签所写的聘书呢。
本来他已年近花甲,家中也已有了六房侧室,而她才只盈盈十六,与李家哥哥也早有海誓山盟。这门亲事是无论如何不应该答应的。可是她被那玉蝴蝶的光芒迷住了眼,哪里还记得鸳鸯两字怎生书?
再说她正是二八佳人,比年轻,比貌美,老爷府上又有谁及得了她?嫁,为什么不嫁呢,从此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到底是大户人家,连纳妾也是极为讲究的,全是照正经规矩办的。四人大轿,凤冠霞帔,可一样也没有少了她的份,吹吹打打地将她抬出了门。欢作是寻常人家,便是原配夫人出阁,也没有这么风光呢。
她手上还握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苹果,苹果是取其平平安安之意吧。
可是,李家哥哥竟然一路追着轿子,胡说什么,“嫁不得,嫁不得,这是强抢民女啊。”
她听了心里暗暗好笑,分明是她自己情愿的。微微掀起了大红盖头,有掀起了大红轿帘,偷偷看了一眼。
见他一身洗得已经发白的蓝布粗衣,再看看自己身上艳红的绫罗绸缎,只觉得无比寒酸。当年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回觉得他穿成这样很好看呢。
算了,他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或者将来真的蟾宫折桂,便是前程似锦,也都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朱门一入深似海,萧郎从此是路人。世事本来就是如此。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只要安安心心地当她的新娘子就好了。
咦,怎么会听到一声惨叫呢,那么熟悉的声音,是李家哥哥吧?
“你说过,你若负我,便叫你食言而肥。”
听听这是什么话啊,多孩子气啊。人家发毒誓,哪一个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的,哪有那么儿戏的。不过是当初年幼无知的玩笑话罢了,怎么能够算得了数呢?
可是为什么,她手里紧紧握着的苹果落了地?到底是有些心惊的吧。
她躲在那方喜帕下,现在只想着明日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旖旎风光。看不见她曾经口口声声唤着的李家哥哥被打得奄奄一息。被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们远远拖了开去,与她的大红喜轿背道而驰。
所过之处,他身上流下来的血,便留下两条长长的血痕,温热粘稠的鲜血,染红了整整半条街。深深渗进了街上铺的青石板里,斑驳凄艳。那腥气经年不散,宛如点点血泪,触目惊心。
这还是因为良辰吉日而手下留情,若是换了平常的日子,李家哥哥早已命丧当场。
可是他不过是一介书生,怎么经得起这样丧心病狂的毒打?虽然被救回家,终究是不治而亡。魂归离恨天之际,还痴痴唤着她的名字, “蝶儿,你说过,你若负我,便叫你食言而肥。”
可是她根本听不见,她只听得见喧天的锣鼓所敲出的喜庆。
那时已是夕照时分,一抹残阳如血,猩红得如同她在街头丧所洒下的刻骨相思和怨毒。又似一把复仇的利剑,带着深浓的恨意从剑鞘里直射出来,在天空投下不祥的阴影。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终于送入洞房,可是已经了为她夫君的那个人,还在外厅应酬八方宾客。虽然是“十八新娘八十郎,白发苍苍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到底还是小登科,大喜事。
倒是她一个人在洞房中等得久了,觉得头上镶满珠翠的凤冠实在是重得吓人。于是先摘了盖头,再取下凤冠。
触目皆是一片红艳,喜庆的红,娇媚的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红色的器物,红木家具,雍容华贵。鸳鸯合欢被是喜洋洋的红,大红的喜字更是贴得到处都是。龙凤花烛照得她精致秀丽的五官更显玲珑剔透了
怎么会有一只蝴蝶绕着她飞,不是只有飞蛾才爱扑火吗?这只蝴蝶怎么不要命似的净往花烛上所结的烛泪上撞去。
“去去,莫要烦我。”少年时见了蝴蝶就想到梁祝的缠绵悱恻,只觉得艳丽凄美。现在却觉得好像看见了死人的亡魂,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挥手驱走了蝴蝶,莲步轻移,行到梳妆台,一路环佩叮当,烟视媚行,香风细细。端坐在菱花镜前,细细打量自己。
芙蓉如面柳如眉,樱桃小口一点点。一身鲜红嫁衣,艳丽如花,更是衬得她肤光胜雪,妖娆如玉。那漆黑如缎的长发上斜斜插着一双碧玉蝴蝶钗。真正是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不过如此了吧。
她知道自己生得美,自小李家哥哥就不断夸她好看,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好看过。到底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才有珠翠便不同。
怨不得她,她自幼长于贫寒,原本并不知道珠光宝气是那么令人目眩神迷。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那样安贫穷乐道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所以颜回才能够得到孔夫子的赞许。可是她只是凡人啊,富贵便能淫。
原来娇艳欲滴的胭脂有些花了,她轻轻打开镂金错彩妆奁,沉檀轻注些而个。朱唇启时,更有隐隐的笑,淡淡的媚,还有些许新嫁娘特有的娇羞。
三代为官才懂得穿衣吃饭,大富之家,连无关紧要的小玩意都是不同。这样香艳的胭脂不知道要多少玫瑰粉身碎骨才炼得成呢。就好像是花儿泣血似的。
突然在镜子中看见身后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了几盆干果。哦,是红枣,花生,桂圆,瓜子。早生贵子啊。心中一喜,翩然回身,纤纤玉指,轻轻拈了一颗来吃。那红枣是上好的,红得宛如浸过血的红宝石一般。
才咬了半口,忽然觉得镜中人的脸似乎圆了几分。是眼花了吗?急忙扔下那那颗染了胭脂的枣儿,用手轻轻抚脸。确发现自己的手也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不,还在肿,而且越来越肿,不止手和脸,她整个人都仿佛充了气似的暴涨起来。
李家哥哥那熟悉的声音在空中徐徐蔓延开了,“蝶儿,你说过,你若负我,便叫你食言而肥。”那样近,却又仿佛那样远,好像是来自幽冥地府般。
“不是真的,这不是当真的。”她绝望地用已经胖得变形的双手捂住大饼似的丑陋圆脸,凄楚惶恐地惨叫。可是她的身子越来越痴肥。咔嚓咔嚓,那一身描龙绣凤的锦缎大红吉服裂了,化作片片碎布。然后终于撑破了那臭皮囊。曾经倾国倾城的美四分五裂,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那一对碧玉蝴蝶钗静静躺在一滩血泊和残骸肉块中。旁边那只被咬了一半的大红枣儿,吸足了血,更是红艳,仿佛鬼魅一般。
那只一直停在窗外的蝴蝶独自飞如凄迷得近乎妖异的夜色中。那天空竟然也是深红色的。那冷冰冰的诅咒声仿佛绕梁三日而不绝。
“蝶儿,你说过,你若负我,便叫你食言而肥。” 第三卷如影随形
他很爱她,她也很爱他。他送她玫瑰花,她为他留起了长发。她总是靠着他的肩膀,静静地听他弹吉他。一切美得不象话。
那是世纪末,狮子座的流星雨璀璨的像一场绚丽的烟火,只为他们的爱情而绽放。那样灿烂的燃烧,然后滑过天际,灰飞烟灭。
南方的冬天阴冷而潮湿,她小小的脸冻得冰凉。可是,她只是傻傻的对着他笑,“好美,好美,那些流星就像你的眼睛一样闪亮。”他也笑了,宠溺的用手刮刮她那已经冻得通红的小鼻子,“小傻瓜,看你已经冻成这样了。”然后,在凛冽的寒风中解开他的大衣扣子,把她的脸,把她的整个身体都放进去了,让小小的她紧紧的贴着他温暖有力的胸膛。她可以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每一声都是爱她。
他的大手抚过她漆黑如丝的长发,轻轻的,爱怜的,她像只柔顺的小猫,乖乖的倚在他的怀里。突然,他故作惊讶的大叫,“看,流星的碎片掉到你的头发上了。”
“给我看,快给我看。”她抢着想要看。
他就温柔的微笑着,摊开她的手,将一枚精致的发卡放在她的掌心。虽然不是真的钻石,只是水钻罢了,可是在明亮的星光下看来,竟是那样晶莹剔透。她让他帮她夹到头发上,然后对他撒娇,“你居然感骗我,要赔我糖炒栗子呢。”
“好。” 他答应了,拉着她的手,2个人一起去买糖炒栗子。
他的大衣那么大,那么长的袖子,可以盖住她那被他牢牢握住的小手。整个冬天,她老是忘记要戴手套。可是没有关系,因为她总是和他在一起,而她的手不是被他捂在口袋里就是被他捂在手里。
刚炒好的栗子又香又粉,他怕她的手冻着,就一颗颗的剥给她吃。那样甜蜜的滋味,温暖的热度,还有他修长的手指和深情的眼神。让四周冰冷的空气都仿佛一下子变得缠绵悱恻起来。
她问他:“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那最后一天你想做什么呢?”
“只要为你再多活一天。你呢?”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嗯,我啊,有点傻傻的哦。我想悄悄的跟在你身后一天,就像你的影子一样。跟着你早上起床,晨跑,吃早餐……一直到你晚上睡觉,看见你在梦里傻笑,喊出我的名字。”
“那好阿,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个伟大的女人。”他笑着调侃她,她大发娇嗔,动手打他。他假装要逃,她急忙追赶他,2人笑闹成一团,他手上的栗子掉了一地。可是谁也顾不得去收拾,2个人傻傻的相对而笑……
真是幸福啊,可是情深不寿,爱的越深越浓越缠绵,居然让老天红了眼,狠心的夺走了她。没过几年,她因为一场大病,提前离开而去。
弥留之际,她在病床上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我好想变成你的影子,永远乖乖的跟着你,陪着你一辈子。”凄楚的声音,无奈的深爱,缠绵的柔情,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那清澈的泪光宛如片片碎裂的水晶,割伤了他的心扉。为何执子之手,竟然不能与子偕老?
“我把你藏在最贴近我心脏的地方。”他的眼中也是水光潋滟,可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哭,那样只能惹得她更加伤心。他只是用颤抖的手,取下了她头发上的那枚水钻发卡。
因为病痛的残酷折磨,那张他深爱的容颜早已变得苍白憔悴,消瘦的让他看了肝肠寸断。那头宛如海藻般浓密漆黑的长发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有那枚发卡依然璀璨夺目……
她终于还是去了,他跪在她的床前痛哭,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发卡。发卡的一头很尖锐,甚至刺破了他的掌心。血,自他的伤口涌出,缓缓流着,顺着他的手,流到了雪白的床单上,开出一片凄艳的小红花。可是,他根本浑然不觉。真正痛的是他的心。他和她是一体的,她一停止呼吸,他的心脏就再也无法跳动。
他昏了过去,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死寂,他的世界只剩下孤独和绝望。忽然,满天流星如烟火般盛开,在那一瞬间,他就看见了她。她头发上的水钻发夹闪闪发亮,她的脸像一朵最娇艳的桃花。
她渐渐地靠近他,微笑着拉起他的手,细细的亲吻他的伤口,“傻瓜,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自己呢。我来陪你了。我要变成你的影子了哦。”她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轻触过的他的手心,血迹马上消失,伤口顿时愈合 。
他拉住她,再也不肯放开她。他拥紧她,和她一起在绚丽星空下翩翩起舞。他们越转越快,像一对双飞的蝴蝶。突然,她消失不见了。
他在地上的影子变成了她的样子。长长的头发,绰约的身姿。有情的人儿终于合为一体,他和她再也不会分开了。她要陪着他一辈子,永远做他的影子…… 第四卷目中无人
他是大学校园里的一个传奇。他留很长的头发,弹得一手好吉他,有张英俊而冷傲的面孔。很少笑,可是一笑起来,天真而邪气,甜美宛如一个刚做了坏事,为自己的得逞而得意万分的小孩。
她是学校里的另外一个传奇。校长的女儿,成绩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优异。有着清丽而温婉的容颜,气质典雅。更难得的是天生驯良的好脾气,美丽的嘴角总是带着柔和的微笑,对谁都是轻声细语的。是很有人缘的好女孩。
虽然他们两个是那么不一样的人,但是大家都很喜欢他们。更有不少人希望这两个传奇有一天可以变成合并成为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共同的传奇。那一定是一场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倾城之恋。
她的确是爱他,从一开学,第一次看见他,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他。在她的十几岁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人。他就像一阵旷野里清新而放肆的凉风,不自觉得吹过了平静已旧的湖泊,激起了无数涟漪。少女那寂寞而神秘的芳心,就那样不可救药地深深沦陷。
他每天踩着铃声进教室,她就开始学他,每天捏准了时间与他在教室门口“巧遇”,只为了可以微笑着轻轻对他说声,“hi,好巧。”可是他总是神情冷漠,不假辞色。
逃课对他而言实在是家常便饭,平日里捧着吉他的时候要比捧着书的时候多得多。可是他实在是聪明过人,每次考试的时候从来不会低空飞过,那成绩一向叫看准他一定会挂的老师大吃一惊,叫平时用功的同学妒忌不平。她也就时常翘课,去礼堂的窗外,安静地聆听他弹吉他。却始终没有进去看着他练习的勇气。
她甚至每天对着镜子练习他的表情,那似笑非笑,嘴角微微向上,带点冷嘲的样子,是他的招牌表情,也是她的挚爱。她越来越像他,是不是爱他就会变成他?但始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后来,在校庆的时候,他被同学连拉带拽,随便上台去唱了一个歌。立刻就被星探发掘,打造成当红少年偶像。那一双流离不羁却又清澈冷冽的眼睛不知迷到了多少女孩子。都说动人,任是无情也动人。
别人新出道的时候都是很乖巧听话的,媒体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乐意也要赔笑。因为是新人,所以要委曲求全。可是他是不一样的,总是冷着一张俊脸,斜着那双狭长的单凤眼睛看人。平时就不爱说话,要是有记者惹他不高兴了,他就摔吉他,甚至骂人。他越是桀骜不逊,越是叛逆高傲,大家就越喜欢他。都说那叫酷,那叫个性。
自从他成名之后,每天仿佛都有上不完的通告,做不完的宣传。她和他的距离自然是越来越远了。不,也许从来就没有近过,只不过现在被拉得更远。可是她痴心不改,每晚都在他宿舍楼下等他,亲手交给他一封信。
有时他彻夜不归,她就等到第二天天亮。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就算他偶尔回来,他也是不说一个字,接过她的信,看也不看就当着她的面撕掉。
浅紫色的信封,娟秀而坚定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他的名字。是用纯蓝的钢笔墨水写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闪闪发亮的蓝宝石。
被他无情撕裂的时候,那信封里面会飘出粉色的樱花,纯白的茉莉,绚丽的红叶,金黄的腊梅,随着季节的不同而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那素白的信笺,总是带着淡淡的令人愉悦的芬芳。红笺小字,原来是述不尽平生意的,那是一颗敏感而纤细的少女芳心,可是狂傲冷酷如他,从来不懂得珍惜。
四年,她给他整整写了四年的信。笔调总是那么温和淡定,含蓄矜持,细水长流的,那是她的风格。可是她的字从端正的楷书变成了狂野的草书,也许是因为她内心一直痛苦压抑,那隐忍的深情无处宣泄。忍字终是心上一把刀。
大四了,同学们都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了,或者忙着考研,更上一层楼,或者实习,联系将来的工作单位。只有她依旧一往情深,坚持不懈,相信他终有一天被感动。那样的心有独钟,反而让她差不多成了学校里最大的笑柄,再没有人像过去那样用艳羡的眼神看她,倒是有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的。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是那样优秀的女子,到底心里还是骄傲的。她站在学校那高高的教学楼上,她说要是他再不理她,她就要从那里跳下去。
学校里轰动了,一大群人围在楼下,男的,女的,老师,学生,大家都劝她不要做傻事。她的父亲,那斯文儒雅的校长,头上已有斑斑白发,见爱女一心求死,心如刀割,老泪纵横,颤声求她,“囡囡,不要。囡囡,快听话,乖乖下来。爸爸上去接你。”可是她已经不同了,自从见到他的那天起,她就抛弃了自己昔日的温柔婉转,学着他那样冷酷桀骜。
她只是很平静地冷笑,不许他们上来,更不许他们靠近她。她只要见他,她的心里只有他,她也只看得见他。
而此时,他正坐在名贵的跑车里,去参加一个重要的歌迷见面会。明明看见前方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他只是吩咐司机鸣笛让众人让道。大家拍着车窗求他下车去劝劝她。连他的经纪人都担心得让他去看看。他只是冷冷地反问:“关我什么事,她爱我,我就一定要爱她吗?就算我现在把她劝下来了,难道我还要许她一个未来吗?她不会跳下去的,她只是在威胁我罢了。”他本来就是少女杀手,颠倒众生就是他的职业,不知道多少少女芳心系在他身上,他回报得过来吗?再说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他在自己演的偶像剧里见得多了,叫他如何动容?
无情却被多情恼,原来也是一件痛苦不过的事情。
他连看都不肯望她的方向看一眼,他的车子扬尘而去。她站在楼顶,只穿一件素白的裙子,风入罗衣贴体寒,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一头秀发漆黑被吹得飘然如浮萍,更是显得凄楚哀婉。那张一向看似平静的清秀面孔,深藏着疼痛和决绝,还有无法说出扣的寂寞。她白皙的小手在高楼肆虐的冷风中冻得发青,紧紧扭着裙子一角。她一直在等他的一句话,哪怕只要一个字,她都会有了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可是他不说,他断了她最后的希望,以及那微弱的一线生机。
“你太目中无人。”她终于心死,惨叫一声,绝望的声音,凄恻的深情。从楼上纵身跃下。她的裙子在风中被吹得如同盛开的白色花朵,开得芳华正好,就已经颓败。哀艳但是不祥。
他听见声音,回头望了一眼,居然刚好看见她从楼上落下。照理说,她从楼下那么急速的下坠,而他的车子也驶得飞快。他无论如何不可能看清她的脸。可是他就是看见了。他看见她的头发四散舞动,宛如复仇女神头上的毒蛇。更看见她那曾经痴痴凝视他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饱含怨毒,狠狠地瞪者他。而她的樱桃小嘴张开着,正在对他说,“你太目中无人。”尤其她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扬,那样冷嘲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自己,这实在是令他毛骨悚然。
他心里一惊,只觉得莫名的寒意向他袭来。但是他还是坚持去表演。
飞驶而去的汽车身后不远处,是大片的血污,艳丽得仿佛大片红色蔷薇同时怒放一般,还有那凋零满地的少女的身心。这是她最后一张信笺,用她自己的鲜血书就,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她逼着他看,但是他还是不屑一顾。
明亮的灯光,动感的音乐,还有那为他疯狂的热情的歌迷们,他是舞台的绝对焦点。他一登上舞台,就忘记了刚才那微不足道的不安。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出中,一到高潮,那些歌迷们简直是浑然忘我,大声尖叫,使劲地鼓掌。他们好象全都只看见他。而他自己却干脆闭上了眼睛,那歌声实在太动人。连他自己都觉得迷醉了,而他一向是十分自恋的人。他从来不是为别人歌唱的。他沉浸在自己所营造的深情世界里,不能自拔。
突然那甜蜜的小世界里,闪过了不祥的阴影。有个人正在急速下坠。正好向他扑来。那是她。
她扑向死亡的怀抱,她睁大眼睛盯着他看,如水秋波,荡漾的都是幽恨和哀怨。可是她的嘴角却带着一抹淡淡的冷笑,像他一样的冷笑。她对他说,“你太目中无人。”
空气中暗香浮动,渐渐蔓延开来……
那个香味他很熟悉,平时她所用的信纸就是带着这种芬芳。虽然他平时从来没有看过那信,但是撕了四年,他已经记得那个香味。
他顿时觉得从头到脚都一下子冷透了,她来了,她来了。
他急忙睁开眼睛,想要挣脱那凄美而恐怖的景象。可是睁开眼睛,他才发现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看不见了,不,不是全部都看不见,比那完全的漆黑可怕万分。
他只是看不见任何人。他看见舞台下一排排座位的上坐着一套套的衣服,没有头,没有手,也没有脚。但是座位下是一双双各式各样的鞋子。同时他却听见那空座位上不断传来热烈的掌声。舞台上的音乐还在继续,他却无法再歌唱。只能惶恐地大喊,“有鬼,有鬼。我看不见人了。”用他那清澈动人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再也不复往日的冷酷。只有无限恐惧。
他瞪大了那双不知迷倒过多少人的眼睛,努力想要看到一个人。可是那是徒劳的。舞台那明亮华丽的灯光变地格外冷清而刺目。他听见歌迷担心地惊问,“怎么了,你怎么了?”他们甚至冲到舞台边来拉他的脚和裤子,他可以感觉到,但是他只是看见那一套套衣服伸手来拉他。
也听见工作人员向他走来的脚步声,那是皮鞋踩在舞台上的声音。咚,咚,咚,越来越近了。可是他就是看不见人,只有一套衣服,还有一双鞋子向他走来。他不安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他从此目中无人…… 第五卷 以身相许
她一出生的时候,她的爹爹就为她酿了一坛酒。这是绍兴人的规矩,家里生了姑娘,就要埋一坛酒在地里。那酒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就唤作女儿红。等它重见天日的时候,便是姑娘出阁的大喜日子。
可是她到底是由些不同的。她生在春天,那时桃花开得正烂漫。她家的桃花更是妖娆无限,乱落如红雨,有几片便落在那酒坛中。爹爹看那琥珀色的美酒中浮着片片艳丽桃红,实在好看,就为她取名叫桃红。
他一出生的时候,他的爹爹也为他酿了一坛酒。那酒叫做状元红,是庆贺男孩子金榜题之用。
她和他自小订了亲,等着他进来高中之时,那女儿红和状元红就要一起开封,香飘云天外。
他进京赶考,她趁着小小的乌篷船去送他。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鸳鸯相对浴红衣,她穿一身碎花青衣,为了划桨,一只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节莲藕一样娇嫩白皙的手臂,上面套着一个碧玉镯子。虽然不是什么上等的美玉,可是那是他送她的,还亲手刻了她的名字。
他看着她拨开碧波,得心应手,真是欸乃一声山水绿。只觉心神荡漾,那圈圈在水面荡开的波纹仿佛是在他心里开了花。
“段郎。我就送你到这里了。”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她微笑看着他,一双剪水秋瞳,那样漆黑,那样明亮。
他一下子就看得痴了,忘了要回答。而她等着他回答,眼里渐渐泛起泪花。他顿时慌了,伸出手,想要帮她把眼泪拭去。但是伤心最怕有人怜,他越擦,她的眼泪越多。
他没有办法,只好低下头去吻干她的眼泪。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却清晰地看见了她的眼前是一片缠绵悱恻的桃红色。他的吻渐渐浓烈,然后滑过她花瓣一样的脸颊,然后覆上她那已经被泪水打湿的樱桃小口。他尝到了她的芬芳香甜,还有眼泪的咸涩酸楚。那一刻他觉得天地间的万物都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幸福。
他们再也停不下来,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春水船如天上坐,人在舟中便是仙……
“段郎,我对你以身相许,你可不要负我。”临别之际,她在他怀里低语,丝发披两肩,何处不可怜?杨柳依依,山也依依,水也依依,两情更是依依。
他许了她一个未来,他说一定会来接她,凤冠霞披,娶她过门。
桃花开了,又谢了,已经三次了。但是桃红心里的那个人,除了在梦里,竟然没有回来过。草长莺飞三月天,千里莺啼绿映红,看在她的眼里只是断肠。可怜桃花面,日日见消瘦。
她抱着那坛女儿红去杭州城找他,希望他记得他的誓言。
但是他已经今非昔比。蟾宫折桂,赴过琼林宴,打马御街前,贵为天子门生,已经官拜中书侍郎,人称紫薇郎。他正要迎娶丞相千金。那位小姐名叫紫薇。紫薇花对紫薇郎,真是天作之合呢,可是那昔日桃红要怎么办呢?
他文绉绉地对她说,“李太白有诗云,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
她不懂李太白是谁,可是她知道她的段郎变了。她拉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段郎,段郎,我对你以身相许……”
“你怎么就是不懂,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样用力,顾不得自己,只是紧紧抱住那坛酒。她被他挥到了地上,手上的玉镯子经不起那么重重一敲,断了。
那一刹那,所有两人曾经共同拥有过的的幸福被他亲手摧毁得灰飞烟灭。而且决绝得不留一点余地。人变了心,何止言而无信,简直是绝情。
他命下人端来一盆水泼在她身上,自己扬长而去。她在地上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掉,她的心比身上更阴冷潮湿。
山外青山楼外楼,杭州的楼外楼是城里最著名的酒楼。她抱着那坛已经埋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上了酒楼。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着今天的大喜事,都说这是郎才女貌的风流佳话。
而她咬碎银牙,狠狠地撕开了雕酒花坛的泥份。手上用劲虽然狠,脸上却刻意不动声色。就像他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她的心,还那么满不在乎。
她恨恨地喝那酒。
家乡的美酒味道依然淳厚,可是家乡来的人却已经变了质。她喝了几口酒,脸上顿时泛起两朵桃花,更是娇艳动人。可是酒入柔肠,仿佛滴滴都是剜心的酷刑,化作相思泪。
借酒消愁愁更愁,这是真正的苦酒。她如今一个人独自消受。玉容寂寞泪阑干。只是静静等着他。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那是她自小深爱,以身相许的段郎,如今却已经成了别人的新郎。缎靴金带,一身大红蟒袍更是衬得他英姿勃发。就算是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也不过如此了吧。可惜,他这样负心薄幸。
“段郎,我对你已经以身相许。” 凄楚的声音,绝望的深情。
她抱着那酒坛纵身一跃。她的红色衣裙在空中像花朵一样盛开,凄美而不祥。酒坛中的女儿红洒了出来。竟然不是下落的,而是向上飘散,如一片哀艳的红云弥漫开来,最后形成一道血色的虹,像是蓝天的一道凄恻伤口。谁说雨落不上天,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而她不偏不斜恰好砸在新郎官的身上。她终于扑向他的怀抱,用飞蛾扑火那样无怨无悔的姿态,一往情深,甘之若怡,最终扑向死亡,依旧坚贞不渝。这才是真正的以身相许,他终于永远属于她。再没有人可以把他从她的身边夺走。
他从马上跌落,头重重砸在地上,立时气绝。肝脑涂地,一片血腥狼藉,
那酒坛一砸到地上,片片碎片,就化作朵朵桃花,散入风中,仿佛了无痕迹,那在地上碎裂的不是酒坛,而是一颗凋零的芳心。
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带走血腥的粘稠。
而她躺在他的怀里,长发披散,容貌依旧美如生前,宛如一朵睡去的桃花…… 第六卷 痛心
张贵妃,花容月貌,绮玉年华,始是新承恩泽时,三千宠爱在一身。
此刻盛装打扮,烟视媚行。穿一条桃红缎子长裙,坠着长长的流苏。她一动,便似微风抚柳。髻挽巫山一段云,斜插着一支金步摇。走路时一身珠翠叮当作响,更是动人。
可是这哪里是环佩叮当,分明件件都是女人的利器,可以于无形之中取人性命。在这宫闱争宠夺爱的惨烈厮杀中,打扮得娇滴滴的媚,是用来自保,更是为了伤人。耳环,项链,玉钏儿,一样样披挂起来,是要上阵杀敌呢。
她去皇后娘娘的正宫耀武扬威。
那玲珑阁整个宫都是白玉所建,连地板都是上好的白玉铺就。因为皇后名叫玉无暇,所以当初大婚之时,皇帝便用白玉为宫迎娶她。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张贵妃一进去,无端的便觉得心里一阵发寒。
那宫内种满了一种白色的香花,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似乎已经很久无人修剪了,肆意蔓延,开得铺天盖地的,更是暗香浮动。
那清冷的芬芳闻得令人迷醉,几乎辨不清天上人间。
张贵妃片刻失神,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杏眼一瞪,气势汹汹得杀了进去。
好生奇怪,青天白日的,那宫中竟是不透丝毫光亮。紫色丝缎长帘蔓地。皇后的椒房中还垂着一道珠帘,全是用夜明珠串成,光华流转,晶莹夺目,美如幻梦。
可是一个已经失宠的皇后能够与谁共此一帘幽梦呢,还不是坐愁红颜老?张贵妃幸灾乐祸地心想。
帘幕无重数后,有一婀娜身影拨弄着怀中的锦瑟。看似漫不经心的,低眉信手续续弹,已经是未成曲调先有情。
“好姐姐,你省省吧。就算你弹得再怎么动听,那知音的人儿又在哪里呢?”张贵妃咄咄逼人,分明不把已被冷落多年的皇后放在眼里。
帘后之人并不作答,只是继续弹奏锦瑟,音韵窈窕,极尽哀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但是张贵妃既然无心赏花,又何尝有那闲情逸致去听曲呢?
她再也沉不住气了,一把掀起了珠帘。那一刻,她顿时愣住了。
好一位冰肌玉骨的绝代佳人,淡香盈盈雪色装,冷艳高贵,风华盖世。像朵艳丽的牡丹开在了寒冬冷雪上,虽然美绝人寰,却又让人觉得丝毫不可亲近。素着一张脸,秀发也未梳拢,乌云自然曳地。剪水双瞳,清澈明亮,却又有着一种哀怨忧伤之色,宛如天际寒星。
这便是中宫之主,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的女子。不仅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那种名门闺秀的清秀典雅之气,更是无人可及。在这天生丽质的皇后面前,张贵妃的千娇百媚都变成了刻意的搔首弄姿,就连那原本风情万种的堕马髻,都一下子变得不堪入目。
皇后身后一方青玉案,上有一冰裂纹的细瓷花瓶里插的亦是那种白色的香花,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仍是争先恐后的怒放,那样不动声色的妩媚,有些开得极盛的,却已是正在凋零,片片落了下来,一桌子的花瓣。旁边还有一只精巧的金猊,吐着袅袅的沉水香,更觉迷离异常。
皇后还是不应声,只是停了琴音。她身边的青衣宫女便为她洗净双手,再套上镂银甲套。那指甲套好生华美,银白色的并蒂莲下,鸳鸯相对浴红衣,精致的刀工,刻画得栩栩如生,镶的宝石更是光彩夺目。
可是日日要靠丝竹之声解闷的人,如何能够续长指甲呢?其实皇后不续指甲已久,只不过那甲套亦是当年新婚燕尔之时,陛下送她的礼物。多年来,她已经戴成了习惯。
如今,他的人虽然已经不肯再踏进这正宫一步,她却依然戴着他所赠的东西。
“你过来!”皇后说话吐气如兰,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动人。分明是轻声细语,却又让人觉得令出如山,有千金之重。
张贵妃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一步。
“真是闭月羞花相貌。”皇后用手抬起了她的小脸,长而冰冷的指甲套便抵住了她的下颚,“仗着这张脸,你就恃宠而娇了吗?”
“我……我……”张贵妃素来伶牙俐齿,但是在皇后面前非但无法分辨,甚至吓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轻重的贱人,你被立为贵妃,就真的以为自己多尊贵了吗?本宫是皇后,三宫六院皆由我统率。你见了本宫,不马上行礼问安。居然胆敢放肆妄言,这一下子是教教你起码的规矩。”皇后怒斥,那尖尖的指甲套便抓在了张贵妃的脸上。
血顿时涌了出来,在那桃花粉面上画出缠绵的图样。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难怪皇上不要你。你是皇后又怎么样,你永远都得不到他的心。”因为钻心的疼痛还有那被羞辱的愤恨,张贵妃娇媚的脸孔顿时扭曲,狠狠地骂道。
“谁说我得不到他的心!”皇后娘娘冷笑,她那白得欺霜赛雪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刻骨的怨毒。她恨恨地道,咬牙切齿,几乎咬破樱唇。
“我去找陛下,要他为我作主。”张贵妃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夜明珠帘子被她狠狠掀起,用力一推,那珠帘又荡了回去,那莹莹珠光印在皇后的脸上,竟是阴晴不定的惨碧。
“你去啊,你去啊,你去问问他的天下是怎么得来的?”皇后轻蔑地嘲讽。
若是当初没有她爹爹鼎立相助,他如何能有今日?
先皇突然殡天,来不及留下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皇子纷争不断,不惜兵刃相见。那样兄弟阋于墙,不过是为了抢夺那皇位。而她爹爹是大将军,凭借手中兵力,助他登上大宝。
而她自小才貌绝伦,文能填词,蓬莱文章建安骨,武能握剑,一舞剑器动四方,被立为皇后,原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世人也都道这是一场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可是她竟然不是他的全部。他畏她,惧她,但是却不再爱她,因为她太过完美,虽然艳若桃李,却冷如冰霜。他另设三宫六院,不过都是些出身低贱的女子,但是个个柔如春水,娇媚入骨,会为了讨他欢喜而花容自现,玉体横陈。不似她那样永远冷冰冰的不假辞色。
正宫变成了冷宫。他只留给她一座爱的空城,用玉建造的宫殿。而她也就任凭它渐渐荒芜,变成了一座废弃之城,孤寂的死城。
这区区张贵妃又算什么呢?纵然一时宠冠六宫,以色事他人,又能得几时好呢?她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是自己是不一样的,她是堂堂正正的皇后。皇后重新弹起锦瑟来,看来还是漫不经心的,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凝重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突然,那锦瑟的弦断了,割伤了她的手指。
鲜血顿时顺着她那削葱般的手指,旖旎而下,滴在那白玉铺就的地上,滴答滴答,声声都是无尽的寂寞。
她怔怔地看着那血从她的手指不断涌出,便如看到流年在她手中渐渐逝去一般。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是啊,谁复商量管弦?唯有绛唇珠袖两寂寞。
她用手指抹了下嘴唇,那血便如胭脂一般将她的嘴唇染红了,娇艳欲滴。突然,她狠狠地将锦瑟摔到了地上,那一地无法挽回的支离破碎。
“来人啊,本宫要梳洗。”
一声令下,宫娥便鱼贯而入,伺候皇后梳妆打扮。她的妆台,原本是罗列着最上好的胭脂水粉的,可是奁器了不开,那粉拂竟然已经生了黄衣。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女为悦己者容,可是容给谁看呢,难道要她孤芳自赏吗?心高气傲如她,怎么肯同那些庸脂俗粉争奇斗艳呢?水至清则无鱼,玉无暇则不幸。
她是素来嫌脂粉污颜色的,如今明珠点绛唇,却是艳光照人。晚妆初了明肌雪,换上金线所绣的朝服,更是衬的她那高贵秀美的脸容端正可喜。云鬓上的那只凤头钗,用拇指大的珍珠串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光彩夺目,美艳硕大,世间除了她又还有谁配用呢?
皇后端坐在菱花镜前,细细端详自己,凤目含威,雍容华贵之中竟流露出无比的煞气。
乾清宫,皇上寝宫,张贵妃正在陛下怀里哭诉皇后欺人太甚。
“陛下,她……”说到委屈之处,张贵妃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虽然是脸上有伤,可是梨花一枝春带雨,更是楚楚动人。
“爱妃,朕一定帮你作主,可是,你原来就不该招惹她的,她毕竟是皇后,是六宫之首。朕都要让着她几分。”皇帝分明是心痛不已,柔声劝哄,但是对皇后依然是十分敬畏。
突然,内侍声声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一惊,顿时龙颜失色,三魂丢了七魄,再不敢怜惜眼前人,急忙一把将妃子推到屏风后面,
“陛下,我为什么要躲着她?”张贵妃不肯就此屈服在皇后的威严下,对皇上撒娇。
“好生躲着,不许出来。”皇上也不作解释,只是命她切莫出来。听见皇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额头上竟然已经冒出了密密的细汗。
来了,终于来了。“臣妾见过陛下。”皇后虽是跪下请安,但是语气依然是不卑不亢。
“速速平身。梓童,你怎么来了?”皇帝急忙亲自扶了她起来。可怜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九五之尊,一见了皇后就顿时变得手足无措。他知道自己样样比不过她,总是自愧不如。
她不是他的爱妻,倒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叫他喘不过气来。她的家族对他的帮助,她的美貌,她的才情,她的高贵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他不能承受的负累。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抬不起那既自傲又自卑的头颅。
他甚至都不敢直呼她的名字。只是唤她作梓童。那是帝王对皇后特有的专称,尊重但是疏离,怎么比得上爱妃两字的浓情密意?虽然不过是妃子,可是到底是爱的。更不用说缠绵悱恻之时,他忘情地唤那些女子香艳的闺名。
那皆是佛经用语,从来没在册封皇后的金册上用过,唯独她冰清玉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才衬得起那样清丽的词句。
可是就像观音娘娘一样,虽然是端正可喜,观者无厌,却未免太高高在上了,谁又会对那样的美丽心存遐思呢?所以他只能对她敬而远之。
“臣妾若不来,陛下难道肯来见我吗?”当初他为她建玲珑阁时,特意离他的乾清宫最近。可是如今门前一步地,不肯暂回车。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梓童,朕实在负你甚多。”他愧疚,但是更加惶恐,就像那在闹市被抓住的小偷,不为自己的罪责而忏悔,只是害怕大老爷的板子。
“圣上还记得吗?当年你策立我为皇后时,曾经诏告天下,说臣妾容仪婉媚,庄严和雅……”她也不追究这些,只嫣然一笑,柔声问他。就像她明知此刻张贵妃正躲在某处,只是不动声色。
她素来不苟言笑,此刻一笑起来,便如江南的梅雨时节,那欲让人断魂的绵绵细雨实在下得太久了,突然出现了一道阳光般明媚可爱,直叫人心神荡漾。他顿时看得痴了,将她拥入怀中。
“已经没有关系了,陛下。”皇后倚在他的胸前,宛如一依人小鸟。
突然地,他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可怕的心痛。皇后右手的尖尖五指插进了他的胸膛。“臣妾现在要把陛下赏赐给臣妾的心痛全都还给陛下。” 那是她多年苦练的功夫。将军的女儿,在严父督促下,寒冬酷暑日日勤奋学习方才练成的指力,本已是力道惊人,再加上刻骨的怨毒,那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帝怎么抵抗得了?
他一向都不是她的对手,无论做什么。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
但凡夫妻两人,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他怕她,所以避着她,与她相敬如冰,可是她何尝想要压倒他?如果可以的话,她何尝不想举案齐眉,与子偕老?
可悲的是,她现在还是靠着她比他更强这一点来报复。
听见他胸骨碎裂,她何尝不是肝肠痛断,可是她就是不停手。她冷冷地看他在她手下因为剧痛而垂死挣扎。那激烈抖动的身躯,仿佛秋风中的一片落叶,那么无助而渺小。
“谢谢你,无暇,这是你为我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情了。”他也知道逃不了。反而释然地笑了,甚至舍弃了那帝王专用的朕字。大婚这么多年了了,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终于不再欠她什么了,可以得到解脱。
“换你心,为我心,方知相忆甚。为何你就一定要负尽相思意?”皇后凄然一笑,手上却更加用力。手指一寸寸地推进,都说十指连心,那何尝是手指,那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经年累月,早已经心如死灰。
她好恨呢,那是独宿空房泪如雨的恨,那是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恨,那是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恨,更是惊闻新人在她面前放肆的恨!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这一次她笑了,可是却笑得比谁都凄厉,都痛苦。佛偈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是全然无情无爱,此生又何必?可是爱为什么还会生恨呢?
“啊,陛下!”那躲在屏风后面的张贵妃,亲眼看见这样的惨象,忍不住惊叫一声。
“你看见了,那正好。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我是不是能够得到他的心?” 皇后冷笑,那宛如青葱一般的纤纤手指,生生地剜出他的心。那指甲套上的银白色并蒂莲花已经被粘稠的热血染红。
皇后将心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一步步逼近张贵妃,捧到她的眼前。那鲜血淋漓的心几乎要贴上张贵妃的脸,张贵妃觉得血腥和黑暗同时来袭,她顿时昏了过去。
皇后纵声狂笑,那美绝的面孔变得无比狰狞,“谁说我得不到他的心?”她发钗上的那只珍珠凤凰,剧烈摇摆着,珠光莹莹,便如滴滴泪珠。
那颗心还在她的掌心上跳动,扑通扑通,那样低沉,窒闷,急促的声音。血滴答滴答地滴在了地上,是说不尽的寂寞和心痛,还有无限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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