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3

  我懊丧地叹了口气,
说:“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在汽车里坐了下来之后,我的精神也放松了,疲惫和困倦不可‘遏止地袭来。司机没有再问我什么,就开动了汽车。我想,反正他应该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他不会走错路的。

  汽车拐了个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上了出租车以后的事情,我就完全记不得了。当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脱得精光地躺在被窝里。看看天光,似乎已经是下午。我居然喝醉了。以前我喝到夜里两三点钟,睡上三四个小时就神采奕奕。而昨天夜里,我喝得实在是太多了,因为昨天夜里所有的酒都是免费的。

  我依稀想起似乎有个失恋的姑娘跟着我。我把衣服穿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屋子死一般沉寂,根本就没有别人。我走到厨房里想喝点凉水,结果发现橱台上摆了许多吃的,有面包、培根、水果和一瓶红酒。显然,这个金小令已经率先醒来。她不仅帮我脱掉衣服把我塞到被窝里,还略微收拾了房间。她从我的裤兜里找出了钥匙,到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东西再放回来,然后就默默地离去了。她甚至没有忘记给我买一张晚报。我把红酒打开,倒了半纸杯,一边喝一边在心里感动着。这姑娘有眼力劲儿。

  从今天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用上班了,所以我有点无所适从。我盘算着一会儿去干点什么。我想起“百花露”酒吧就有了主意,我得去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关门了。要是没关门我肯定还要继续和老板的消耗战。我必须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能就这样丢了饭碗。当然,它要是真的关张了,我还得去要回我的信用卡。我估计那里边至少还有一万块钱,这笔钱以前不起眼,现在似乎对我很重要了。

  我就着红酒吃着面包,翻看着手中的报纸。报纸很无聊,全是明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关心的其实是经济报道,而晚报上这些报道很少,即使是有也是肤浅和错误的,一看就是记者在假装内行,或者干脆就是收了谁的钱做的歌颂文章。我很快就翻过了经济版。下一页是社会新闻版。结果,右下角一篇很小的文章吸引了我的目光。

  这篇文章的标题是《昨日一女子坠楼身亡》。文章写道:“昨天下午四时许,一中年女性在本市东郊商务区一高楼坠楼身亡。据调查,该女性系某大公司董事长夫人,死前并无任何反常表现,警方也未发现遗书。”接着,这篇文章详细描写了目击者看到的整个过程,什么一声惊呼,“砰”的一声,等等。记者采访的目击者是未来时代大厦十五层的装修工人,他们是从窗子里看到对面楼上有人掉下去的。我饶有兴味地看着,琢磨着我要是晚走一会就好了,也许我就能看到这出好戏。这篇文章最后写道:“该名女性是否是自杀现在还没有结论,警方正在全力调查此事。”

  我们董事长让我休假是对的,我的脑子确实很木,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把我和这桩坠楼案联系起来。我的门铃响了起来,我还以为是那个叫金小令的姑娘回来找我了呢,我情绪饱满地去开门,没想到外面站着的却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其中一个白脸对我说:“我们是警察。”

  警察来找我,是因为我是一个犯罪嫌疑人。他们自己都为这么容易就找到我而感到奇怪。在他们的汽车里,那个白脸对我说:“像你这种变态杀人的,作案以后一般就逃了,如果不逃,那也基本就自杀了。我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敲你的门,根本就没想到你还在家睡觉。”

  我说:“这一点都不好笑。我在家睡觉,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杀人,我只是喝酒喝多了。”

  白脸说;“那你倒是说说,你昨天晚上在哪喝的酒?”

  “我在葵花街9765号的‘百花露’酒吧。一直喝到今天早晨天亮。”我很有把握地、掷地有声地说。

  白脸笑笑,拉了警笛,把汽车拐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这是去“百花露”酒吧的路。很快我们就上了葵花街——一拐过来我就知道完了。在本来“百花露”酒吧应该存在的地方,只存在了一片草坪和一堆新栽的树苗。那个酒吧不仅没了招牌和门脸,连房子都没了。 就算是我走了以后他们立刻拆房,也不该干净得这么利索。

  警察问我:“你没有记错吧?”

  “没有。酒吧应该是在这里的。”我绝望地坚持。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在家睡了半个月。

  “算了,有什么事情还是到我们队上说吧。”白脸的助手不耐烦地打断我,“其实昨天晚上你喝没喝酒和这个案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拉你过来,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对我们撒谎了。”

  “我以前就在这一带当片警。”白脸慢条斯理地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百花露’酒吧。以前这里是一个洗衣店,后来因为是违章建筑,一年前就拆掉了。这个洗衣店叫什么来着?”他一时想不起来,皱起了眉头。

  “叫‘绿缘’洗衣店。”我说。

  “对,
没错!”白脸吃惊地看着我,“你连这个也知道啊?”

  虽然我的身份还只是“嫌疑人”,被带到警局是接受询问,但我知道我的麻烦大了。我已经能听出他们的逻辑推论:我偷窥被老板发现,遭到了严厉的批评。我的心中当然羞愧难当了,一肚子的火不知道朝谁发。这时候正好老板的太太来公司,她找到我要求见老总。我一看机会来了,立刻凶像毕露,趁着老板太太不备把她从我的办公室窗子推了出去。我既有杀人动机又有杀人的机会,我杀完人后便堂而皇之地出了公司,我给张总送东西然后就一去不回,今天也没去上班。我甚至还向来找我的警察捏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百花露”酒吧。这说明我是撒谎成性,而且还有可能穷凶极恶。这件事情简直就应该是我干的,我最合适了,我自己都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干这件事情。

  推论已经成立,剩下的事情,就是找证据来证明这个推论。

  “你们想的太简单了。”我说,“凶手肯定是非常狡猾的,你们想想,世界上哪有这么容易的案件,就这么让你们给破了?”

  这句话说出来,我突然觉得有点熟。恍然想起,这是昨天夜里“百花露”酒吧的老板跟我说的。一想到这里,我的酒瘾就犯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往常这个钟点,我已经坐在酒吧里,迎接我的第一轮痛饮了,而今天,我却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临着杀人的指控。没有酒的夜晚实在是很难熬,我就觉得好象有一大群蚂蚁从我的脚尖和脚心慢慢爬上来。它们爬上我的膝盖,爬上我的大腿,爬上我的肚子,最后爬到我的心里。我几乎被它们弄得坐立不安,喘不过气来。

  警察看我的态度不正确,干脆不理我了,把我一个人撂在有一面大玻璃的房间中,他们则在玻璃的另一侧一边抽烟一边议论着什么。我几乎要晕倒了——就在这个时刻,我突然想到了金小令——下午五点,我和她在茶餐厅,我在很不耐烦地听她讲她失恋的故事,而她是证明我没有作案时间的唯一的人。世界就是这样,昨天我是她的救命稻草,而今天,她已经成了我的救命稻草了。

  我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趴到了那块大玻璃上,拼命地敲打着。我一定是脸色苍白,脸形扭曲,因为我看到警察转过头来,都出现了吃惊的表情。几个人立刻跑向那扇通向我房间的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3

第四章 和景晓玲厮守

  直到过了午夜,警察才把金小令找到。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赵涤青的楼下转悠,脸上挂满了泪花。她对警察说,赵涤青这个男人和她共度良宵后就不知所踪,敲他的门也不应声。“难道他就想这么不负责任地把我甩掉?”
  金小令告诉警察,
其实她不叫金小令,她的名字叫景晓玲。她也不是什么外贸公司的白领职员,她是一名幼儿园老师。景晓玲说的情况和赵涤青讲的有很大出入,但有一点是重要的,也足以解脱赵涤青的嫌疑,那就是,在赵涤青老板的太太从赵涤青的办公室里掉下去的时候,赵涤青正和她在一起转咖啡杯子,因此,赵涤青不可能做案。

  警察知道了赵涤青不是凶手,警察也知道了赵涤青是一个深度的酒精依赖症患者。这个人的脑子实际上是处在高度的混沌状态之中。他对警察说的一切,未必就是信口雌黄,他只是说了他看到的和他听到的。实际上,他根本就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比如,他把和自己有鱼水之欢的姑娘的名字和职业都记错了,比如,他说他的很多件西服都送到那个“绿缘”洗衣店干洗,可洗衣店却神秘消失——实际上,他皮包中的那张发票,是一年前的4月17日那家洗衣店给他出具的,他没有按时去取衣服,洗衣店就被拆掉了。这和他非要找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百花露”酒吧是一个道理。

  赵涤青几乎是处于昏迷的状态,嘴里吐着白沫,眼睛通红,四肢不停地抽搐着,脸已经扭曲变形。警察正手忙脚乱地要找医生,景晓玲镇定地说:“你们不用着急,我有办法。”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打开,冲着赵涤青的嘴就灌了下去。说也奇怪,赵涤青一直是紧咬牙关的,开水都灌不下去,结果酒一沾唇,哗啦一下喝了足有半瓶。

  警察们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涤青的脸色正常起来。他的喉咙咕噜噜响了几声,眼睛就睁开了。

  警察问景晓玲:“你经常这样,身上带着酒吗?”

  出了这件事情以后,有一阵赵涤青都没出门。每天下午,景晓玲下班后会给他带食物和酒来。这也就是他未来二十四小时的补给。剩下的时间,赵涤青要么昏睡,要么就发呆。他几乎是从早晨开始就盼望景晓玲的到来。他有时候也想去景晓玲的幼儿园看看她,但拉开衣柜看到那件白色西服,他就开始怀疑自己。他的心在隐隐作痛,他知道,他在警察署的表现已经彻底断送了他的前途。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酒鬼,是一个偷窥狂,现在又加上了一条妄想狂,他根本就不配坐在高档的写字楼里了,哪怕这栋楼只有三十八层。

  他曾经想回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报道,但他觉得这样太没面子了。更何况老总正陷在太太被谋杀的窘境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到他。后来,公司有人给他送来一笔钱,就算了结了他的职位。

  不管是什么颜色的职业装,对他来讲几乎没有任何的意义。

  情绪低落,他便放弃了出门的想法。

  景晓玲来的时候,还会给他带一些药物,这些药主要是治疗酒精依赖的。但赵涤青拒绝服用。景晓玲忧心忡忡地对他说:“你老这么下去怎么行呢?你看到了那么多幻觉,这不是正常人的表现啊。你如果在短期内不能好起来,你就会垮掉了。下一步,还不知道你会做什么。”

  景晓玲提到这些,赵涤青的脾气就会变暴。他不客气地打断景晓玲说:“我是正常的。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比如你,你明明告诉我你叫金小令,你明明跟我说你出差回来后发现被男朋友甩了。我对世界的一切认知、我的一切自尊和自信,都建立在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记忆的基础上。现在你却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你们在开什么玩笑?你们不仅要剥夺我的工作,还要剥夺我正常的生活。你们是何居心啊?”

  景晓玲觉得赵涤青是个病人,不和他争,独自跑到厨房去饮泣。赵涤青听到她哭,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在自己形容落魄的时候,只有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每天来陪伴他。而自己呢?至少目前不能离开她。一想到这里,赵涤青就到厨房去,轻轻地拍打景晓玲的后背,哄她。赵涤青温柔地说:“咱们换个话题吧,猜猜到底谁是凶杀案的凶手。”

  景晓玲破涕为笑。她认为赵涤青只要还愿意和人交流,就是有救。她说:“这有什么好猜的?杀人的肯定是你们老总嘛。至少他是主使。他太太是个醋瓶子,管他太严。他连秘书都得用男的,那他还不被憋急了?那他还不得除掉这个身边的累赘?”

  赵涤青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女人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我们老总有钱,有钱了能做很多事情,所以他不会为女人这样一件小事去杀人的。他的问题是,他并不是被女人看得太严,而是根本就不沾女人。即使真的是他杀的,那也绝对不是这个原因,后面一定会有一个天大的理由。”

  “是你想多了。”景晓玲看见赵涤青高兴,就故意和他争论,“杀人不需要理由的。如果真的需要理由的话,就根本不可能出现杀人的事情。你们老总变态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变态的种子,就看它发芽不发芽。”

  景晓玲说出这句话,突然就停住了。她发现赵涤青在用很奇怪的表情看她。赵涤青没有再出声,而是转身回到房间里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4

  景晓玲突然感觉到,
赵涤青可能就正在发芽。

  关于赵涤青和景晓玲的关系,两个人也有不同的说法。景晓玲坚持认为她和赵涤青在那天晚上已经共度良宵了,但赵涤青却坚决否认。赵涤青说:“不可能,你倒是说说,我是那种把女人灌醉然后趁机肆意妄为的男人吗?”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的争吵,景晓玲总是处于下风。她只是说:“要是没有,我怎么会跟警察承认呢?那是要做笔录的。我还是一个年轻女孩,我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开玩笑。”

  人在酒后乱性是有可能的,但赵涤青却坚信自己不会。因为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呢?她和自己心中的那个标准相差实在是太远了。如果说谁能打动赵涤青的话,也就是未来时代大厦窗子中那个古铜色头发的女孩,要不赵涤青也不会拿望远镜偷窥,更不会亲自跑过去侦察。而对于景晓玲,赵涤青虽然在心中很感激她,上床是万万没可能的。但这些要是和景晓玲说出来,未免也太伤害她了。所以赵涤青也不想多说。他只是问:“行,你脑子比我清楚。那你倒说说,我们那天晚上是在哪里喝的酒?”

  “你别想不承认。”景晓玲眼圈都红了,“那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喝的酒。我们去外贸商店买了好多酒,手里拿不了就装在我的包里。然后,我们喝得一塌糊涂。我醒来的时候,就睡在你的身边。有一瓶酒一直在我的包里,在警署就是用这瓶酒救的你的命。”

  赵涤青无话可说。所有的人都在否认他的一切知觉,他还能说什么呢?唯一没有被否认的,就是他偷窥别人的事实——那个从公司带回来的望远镜被景晓玲摆在客厅里的装饰柜上,在那里沉默着,但实际也是发言。景晓玲并没有问这望远镜的来历,但赵涤青想,她肯定已经明白并相信了一切。

  他已经不是白领了,不是社会主流。他是一个没有工作的酒鬼。这样的人说话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更何况他对那天回家后的事情也没有记忆。与其这样不如不说。他只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克制欲望,坚决不和这个追求自己的女孩上床。

  景晓玲说:“你别总呆在家里了,有时间的话也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这时候赵涤青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出门了。天都热了。

  后来赵涤青就出去了。他不穿西装,只是穿着一件花格衬衣,再加条休闲裤。他想把自己打扮成普通人的样子,这样自己还会好受些。

  赵涤青出去一般是在午后。他先去吃午饭,然后就去两个地方,要么是未来时代大厦,要么是葵花街。他对这两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下午两点,赵涤青坐在未来时代大厦楼下的街心花园里,仰望着这座沉寂的大楼,往往要看上一个多小时。那个女人再也不出现了,窗子再也不打开了——赵涤青想,这一切和那起凶案有没有关系呢?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一定对自己相当的了解,故意把案件的所有线索都往自己的身上引,想把自己当成替罪羊。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认识了一个能为自己做证的姑娘。他的确想不到,连赵涤青自己都想不到。

  那么,这个凶手肯定是和那个向老板告密的人有关系了。也许,就是那个告密者本人。赵涤青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对在“百花露”酒吧里嘀嘀咕咕的恋人。

  赵涤青是第一次在这个角度仰望这一左一右两栋大厦。这里就像一个幽深的巨大的峡谷。他也能看到自己的办公室,窗子已经被换上了新的玻璃,不知道里面现在坐的是什么人。有时候他也有一种回公司看看的冲动,去找他的老总理论,告诉他自己是一个完全能胜任董秘工作的人。但很快就克制住了。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前,他不应该回去。

  他的另一个徜徉的场所就是葵花街。“百花露”酒吧坐落的地方,永远是那片绿地,那片小树林,下午还有工人在浇水。他已经在周围认真地打听过了,没有人知道“百花露”酒吧,知道“绿缘”洗衣店的倒有不少。在那询问的一个个瞬间,赵涤青心中都快崩溃了。

  “你不用费那么大的心思。”景晓玲劝他,“破案是警察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涤青想,当然还是有关系的,否则,他怎么知道自己还是一个正常人?

  景晓玲多次建议赵涤青去看看心理医生,都被赵涤青拒绝了。赵涤青不认为自己的心理有什么问题,这和景晓玲的看法正相反,也和大多数人的看法相反。在警署,那个白脸警察就跟景晓玲嘀咕说:“这小子要真是你男朋友,该瞧病就赶紧瞧病吧。”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萌发了带赵涤青去看病的念头的。

  但是赵涤青不去。他知道医生会对他说什么。“第一步就是让我戒酒,然后给我吃什么镇定药,甚至会把我绑到床上去。我不干。”

  景晓玲说:“怎么会呢?心理医生又不是精神病医生。”

  “都一样,他们都是串通好的,要挣钱啊。”赵涤青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这话真不像是正常人说出来的,他赶紧找补道:“我很正常,我相信我会找出真相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5

  在景晓玲看来,
越是说自己正常的人越是有毛病。她微微地叹了口气。她说:“我和你总是想不到一块去,对吧?你既不吃药又不看医生,就打算在家里耗下去吗?”

  赵涤青不喜欢景晓玲,但现在又离不开她。如果景晓玲不来看他,那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赵涤青认为,这是上天对他以前逃避人群的报复。他是最喜欢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酒馆里,谁都不搭理的。可现在,景晓玲在不停地搭理他。人的景遇就是这样,天亮的时候会风光无限,还总是抱怨阳光强烈,可一旦天黑了,就会感觉脆弱、无助,担心未来没有希望并且恐惧死亡。

  好在景晓玲很能体谅他,总是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照顾孩子是她的强项,还不间断地给他带点酒来。这说明景晓玲打算固执地坚持和赵涤青的关系。偶尔赵涤青也会怀疑自己,如果没有肉体的关系,那么一个女人怎么会坚决地和一个不正常的社会分子交往呢?赵涤青就问她:“你干吗老缠着我?”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来了!”景晓玲说。

  赵涤青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喜欢你有为什么吗?”景晓玲看着赵涤青的眼睛说,“不为什么,只是我愿意这样。”

  赵涤青心想,也许景晓玲是盼着自己赶紧好起来。如果自己是“正常”的话,肯定还是前途无量的。景晓玲这是在押宝呢。

  一想到这里赵涤青就反复提醒自己:“我什么时候不正常了?我本来就是正常的。”

  景晓玲一直看着赵涤青,也就是说,她一下班就会来赵涤青家,陪他吃晚饭,陪他喝酒直到深夜。她看着赵涤青喝得差不多了安顿他睡觉,而自己则睡在客厅里守着他。这样,赵涤青就不会在深更半夜还在街头酒吧泡着了。景晓玲和他在一起话并不多,只是闷头喝,让赵涤青也觉得这样很好。慢慢地,他感到自己并不一定非要喝烈酒,喝景晓玲带的红酒也很不错,后来景晓玲开始给他带啤酒了。这让赵涤青突然警觉起来。景晓玲很有耐心啊,她是想用这种办法让自己逐渐摆脱对酒精的依赖。她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只是这个计划她并没有和赵涤青说。

  琢磨出景晓玲的用心后,赵涤青就肯定要出去大喝一次了。

  赵涤青依旧有滋有味地喝景晓玲带来的任何酒。他想,和景晓玲争辩是没有意义的,那样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他知道他只要听话,景晓玲就能得到满足,就不会逼着他吃什么药或者非去看医生。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机会,在夜里溜出去。

  果然,有一天景晓玲来的时候就很疲惫。她说,幼儿园班上一个孩子突然犯了急病,他们几个老师折腾了一天,总算给孩子救过来了:“我还得去医院看看,那孩子的父母在外地旅游呢,今天赶不回来,我们要给他陪床。”

  赵涤青说:“你换件衣服吧。”景晓玲这些日子把自己的衣服和各种细软都搬了过来,仿佛要在他这里扎驻下来。

  景晓玲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赵涤青笑道,“你慢慢来,别着急。”

  赵涤青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是让景晓玲彻底放松警惕。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景晓玲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关严房门。赵涤青坐在客厅里,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背影。任何女人,不管她长成什么样,都有自己妩媚的地方。赵涤青看着她的身段,心里有些毛糙。这时候景晓玲回头,笑着看了赵涤青一眼,赵涤青似乎从来没有从她的眸子中看见过这样温柔的、充满感情的目光,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样虚情假意地对待景晓玲有些过分。

  赵涤青低下头,暗暗希望景晓玲快些离开。

  为了保险起见,赵涤青坚持把景晓玲送到楼下,看着她坐上出租车。在景晓玲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赵涤青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赵涤青没有再去葵花街,他知道他找不到“百花露”酒吧,老板已经明确地跟他说过,酒吧关张了。关张就意味着消失,再也找不到的意思。他很随便地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看到酒吧就进去喝一杯,但他觉得城里的酒吧太闹,全是假装高雅的白领在假装高雅,听那些三流歌手糟蹋歌,个个都不是久留之地。后来他索性买了瓶酒,揣在怀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起来。

  赵涤青就这样随心所欲地瞎转悠,不知不觉就又转到了未来时代大厦的下面。这个时候他已经有点多了,便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如同一个真正的流浪汉一样,从怀里摸出酒来,拔掉瓶塞,有滋有味地喝着。夜已经很深了,两栋楼都沉默着,给人一种巨大的压抑感。有一些小咬慢慢围了上来,赵涤青轰了轰没轰走,也就随它去了。赵涤青觉得,自己喝也应该让蚊子喝,这样才像一次盛宴。不能让蚊子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不知道下次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今天一样溜出来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5

  在半个月前,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这个样子。看看自己的打扮吧,花格子的衬衫,脏兮兮的裤子,脸上乱糟糟地长着胡子。不过这样也好,人生就应该体会得多一点。赵涤青想,不知道自己以后是不是会体验到衣食富足锦衣貂裘的生活,但至少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指望。

  想到这里,他又抑制不住地看了一眼自己办公室的窗子。这下他大吃一惊。他看见窗子里有一柄高尔夫球杆在挥动。他揉了揉眼睛想看清那里边有什么人,或者房间是否开着灯。可当他看第二眼的时候,一切都死寂如常。

  也许这是幻觉吧。赵涤青想。这是第一次承认自己有幻觉。但赵涤青还是不能接受“百花露”酒吧也是个幻觉。幻觉都是出现在一瞬间的事情,不可能有持续一年的幻觉。要是这样,自己该怎么解释每天都是在哪里喝醉的呢?

  一阵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寒战。这么温暖的季节里,哪儿来的这么冷的风啊?

  赵涤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医院里,身边有高高的吊瓶架。周围朦朦胧胧的,一时也看不清楚有什么人。

  他感觉嘴巴里充满了难闻的味道,喉咙里火辣辣的。他想喝水,但却不能出声。他只好想办法翻身,想弄出点响声来。

  “他醒了。”有人说了句话,接着他看到景晓玲长着雀斑的脸神奇地出现在他身旁。赵涤青吃力地冲她笑笑。

  景晓玲的眼睛里一下子涌出了泪花。她抽噎着问赵涤青:“你想吃东西么?”

  赵涤青张了张嘴。他的嘴唇因为干裂而变了颜色。景晓玲立刻明白了,她给赵涤青端了杯水过来。

  赵涤青喝了水,才说出话:“你还是把我弄到医院里来了。”

  景晓玲说:“我是在收容站把你找到的。你在未来时代大厦下面的花园里喝醉了,躺在长椅上睡觉,是早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发现了你,把你当流浪汉送到了收容站。你一直昏睡不醒,他们到处找你认识的人,一直问到警察,才把我叫来。那时候刚刚早晨八点半,我到了幼儿园门口,进去打了卡就跑去接你。”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赵涤青酒精中毒,处在昏迷当中,而且还发了高烧。景晓玲赶紧把他送到医院。赵涤青就这样在医院里昏睡了三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

  “现在是下午吗?”赵涤青问,“你怎么不去上班?”

  “我辞职了。”景晓玲说,“我一直都在陪你,没有时间再去上班了。”

  赵涤青这才发现,景晓玲在他旁边支了张行军床,她就一直在这里给自己陪床。赵涤青心里一凉,自己这回算是彻底落到了这个姑娘的手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6

第五章 案情

  我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狼狈、如此糟糕的?我没有了体面的工作,没有了经济来源,没有了常规的思维,现在又没有了酒和自由。我每天早晨被迫吃那些我都叫不上名字来的药片,然后打针,然后天刚擦黑便被勒令睡觉。在病房的夜晚叫人辗转难眠。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未来时代大厦的那堆窗子。那些窗子在我的眼前排列、组合、旋转,只有十秒钟就叫我头晕目眩。我赶紧睁开眼睛,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踉跄地跑到卫生间大口地呕吐。
  景晓玲听到动静,
也爬了起来。她站在我背后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忧郁。

  “你走吧。”我说,“我这样是拖累你,把你也弄得不正常了。你应该过普通女孩那样快乐的日子,别在我这里作践自己了。”

  “你赶我?”景晓玲幽幽地说,“你就要好了,这个时候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转过身来,对她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是我不喝酒了我也不会爱上你,我们没有未来,没有好的结果,你的苦心全都是白费,你根本不可能得到什么。我的意思说清楚了吗?”

  景晓玲被我的话气坏了,她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她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回到自己的行军床上去了。我看到她用被子蒙住头,身体在不停地抖动。她一定是在哭泣。这个女孩现在肯定是被伤透了心。一瞬间我的心也软了,想是不是去安慰一下她。可走到她床边我又停住了。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让事情再恶化下去。我只希望明天天一亮,她就知难而退。

  可是天亮的时候,景晓玲依旧给我打饭倒水,神色如常,仿佛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周后,我出院了。医生早就说让我出院,他们认为我只不过是喝多了,根本没必要在医院里住那么久,更何况还要个陪床,这显得太兴师动众了些。他们没有当面和我说这话,而是趁景晓玲去医院食堂打饭的时候跟她说的。从心里讲,景晓玲是不愿意我出院的,因为一回到家里,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喝个痛快。只有在医院里,我才能收敛和自控。她就对医生说:“还是再住些日子吧,你们没觉得他还没好利落吗?”

  “我们这里床位也比较紧张。而且,他要是精神上有问题,你们去相关的专业医院才比较对。住在我们这儿,有点不伦不类。”医生说,“其实我们也愿意你们多住些日子,我们还能收住院费呢,可是你看,还有好多病人住不进来,床位实在是太紧张了。所以你们能不能理解一下。”

  就这样,我出院了。办好出院手续,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景晓玲很紧张。那时已近黄昏,看得出她怕我提出去喝酒。她忐忑不安地看着我,轻声问:“晚上你想吃点什么?我们要不要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我说:“当然应该庆祝。”

  我带着她来到一个比较高档的川菜馆,要了一个小包间。我们点的菜被包装得很漂亮,有的肉片被挑在竹签上,有的青菜被像插花一样插在玻璃瓶里。打扮整洁的侍者恭恭敬敬地给我们的杯中续鲜榨果汁。我很渴,就大口喝了起来。

  “你看,你不喝酒也能生活得很好,这两天你都胖了。”景晓玲在旁边用鼓励的语气说。

  “你认为我这叫生活得好吗?”我放下喝空的杯子,严厉地看着她。刚开始我认识的金小令可不是在这样。我最反感的,就是女人总自以为是,总想把她的男人按自己的想法变个模样。这个景晓玲,根本就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视为她的囊中之物,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的生活习惯,我怎么能认为这样的生活是变好了呢?

  不过景晓玲好象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来忍受我的质问。她并不生气,叫服务生给我倒果汁,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你住院的那几天,你们公司出的案件已经被侦破了。真正的凶手水落石出——就是你们的总经理。”

  我举着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是怕你在医院里太激动,所以没有告诉你。现在跟你说吧,是他做的圈套。”

  和所有的重大刑事案件一样,这次的事情是为了钱和女人。我们董事长患有比较严重的糖尿病,身体上的一些功能已经失去了。董事长太太长期寂寞无聊,就开始做点投资生意,很快就做大了,有几年简直是一帆风顺,几乎要什么有什么。

  人生不快乐的人更容易得到金钱,但也没有人会永远顺利下去——在一次股市的震荡里,她赔了,而且很惨,亏损的数额已经接近一个亿了。像她这样的大户,消息是很灵通的,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状况。出这种事情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被人给黑掉了,这是一次阴谋,是故意的、有目的的。

  再怎么有钱,一个亿的损失也很难交代。所以,老板太太决定弄清楚事情的端详。

  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这位孤单而又充满仇恨的太太,进行了一次复杂而隐秘的调查。调查的结果让她不寒而栗,幕后操纵的黑手,竟然是总经理汪平。

  实际上,这位总经理也是瞒着所有人在进行投资的生意。他在一家巨型的投资公司拥有一些股份。只是他做事情很周详,把老总和他太太都瞒得严严实实。老总太太认为,总经理的目的并不是在股市上占她便宜那么简单,他的想法是联合众多大户,把自己的家财掏空,进而取代自己的丈夫成为一个金融新贵。

  就这样,在拿到了证据之后,酝酿撤换汪平并对其予以惩罚的计划开始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7

  在双方都决定使用阴谋的时候,
最忌讳的就是走露风声。而这个走露风声的家伙,就是老总的好朋友,全德投资公司的张总。

  尽管有病在身,我们董事长仍有两大爱好,一个是玩马,他经常带着我去马场骑马。另一个就是高尔夫。说句实话,这两样他都不怎么样,他不敢骑那些英俊的、矫健的、有脾气的马,他只愿意骑那些被骟割过的老老实实的家伙。他也不会在高尔夫球场上露脸,顶多是在练习场上打几个洞,还经常把球打丢了。连球童都抱怨说,伺候我们老总很累,跋山涉水的如同是越野长跑。为这个,张总没少挤兑他。所以,他干脆在自己的大办公室搞了个小球洞,为的是可以时常练习。有钱人就是这样,他们并不是喜欢或者擅长什么,他们从事这些运动只是为自己贴个标签,好把自己与广大芸芸众生区别开来。

  还是说那个张总吧。老总太太对汪平的指证揭发使老总产生了深深的疑虑,他不想就相信自己的太太,他从来就对女人不抱什么好感,认为女人只会自作聪明地坏事,尤其是自己的太太。她只不过是个农村来的妇女,平时以股市为乐,大钱小钱都不嫌地往回捞,她怎么能有耐心去调查别人?我们老总甚至觉得她有些神经质,所以鼓励她去股市上消耗剩余精力,赢了赔了也都无所谓。但这回的损失也的确太离谱了,所以,他想委托张总把他了解的情况予以核实。

  朋友的忙是肯定要帮的。张总就调动了一切的关系在核查这件事情。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百密一疏,据张总回忆,一个被询问过的操盘手恰好是汪平的朋友,他觉出事情不对,就把情况捅出去。也就是说,汪平在这次争斗中获取了信息上的优势。而我们老总和他的朋友张总,简直是太大意了。

  汪平认为,事已至此,唯一能保全自己的办法就是杀死老总的太太,使一些事情成为永远的秘密。

  他的这个结论有些牵强但也可以理解,因为他要是暴露了,可就不是被炒鱿鱼那么简单了。

  景晓玲不厌其烦的冗长的叙述让我兴奋。我对站在旁边的服务生说:“你赶紧去给我拿瓶酒,要……”我看了一眼景晓玲,怕她因为生气而中断讲述,只好说,“红酒吧。”

  景晓玲没有对我的举动做出反应,而是继续她的叙述。

  为了准备这次谋杀,我们经理干了几件事情, 他认为我的办公室是再恰当不过的行凶场所,因为它正对着未来时代大厦,对面的人完全可以看清楚一个女人是怎样从窗子里跳出去的。因此,他试图让我从我的办公室搬出来——当然,他自己也不会搬进去,他只想让房间空着,这样方便他的计划。

  但是,我很不知趣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对我这个董事长身边的红人顿生怒气。于是,他的第二个想法就出笼了:嫁祸给我。汪平有研究员工和同事私生活的癖好,平时谁做了什么,他都了如指掌。他不止一次派人跟踪他感兴趣的员工,不止一次地研究他们的办公室和办公桌。警察后来从他家里找出了能打开我们公司所有房间、抽屉和柜子的整套钥匙。在半夜无人的时候,他进入了我的办公室,打开了我的抽屉,发现了我的望远镜,因此他认定我是一个可以被嫁祸的人。他还派人跟踪我,全面调查了我的业余生活,他知道我经常在街头买醉,或者把酒带回家喝。瞧,我是一个标准的变态杀人的胚子,他从这些细节里得出结论,认为把我的行为曝光以后,人们会更相信我是杀人狂。

  事发的前一天晚上,他已经知道老总要带我去马场。于是,那天上午老总歪歪斜斜地骑在他的马上的时候,他给老总的手机发了短信,揭发我是一个酒鬼,以扰乱老总的精神——老总当然会很生气,他再看见我没有熨烫的有污迹的白西服,就更气不打一处来。接着,经理让人冒充马场的人给老总太太打电话,说老总从骑马摔了,要她立刻来公司一趟。

  老总太太是个胖子,她风风火火赶到公司的时候,脑门已经见了汗,身上洋溢着浓重的汗味。那股味道远处闻甜甜的,但一走进却令人恶心。总经理先把这位胖太太让到了我的办公室里,说他正在调车,让老总太太稍等几分钟。

  胖太太进了我的办公室,看见没人,还奇怪地问:“小赵去哪了?”

  “小赵去物业部了。”总经理笑嘻嘻地说,“对面未来时代太遮光,影响了我们,他去交涉,希望物业能降低房租,维护我们公司的权益。现在,他的房间就是我们最亮堂的房间了。”

  “老总的伤怎么样?要紧么?在哪个医院?”胖太太边说边扭过脸去,看对面的未来时代大厦。

  然后,她的后脑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是用你们老总的高尔夫球杆打的老总太太。他这样做有两个用心——他把球杆放回老总办公室后,老总肯定还要把玩,这样上面就只有老总的指纹了。即便警察认定死者不是自杀,也是先怀疑到你后怀疑到老总,他前面有两个替罪羊。”景晓玲从容地说,好象她本人已经事先看透了经理的心思,“然后,他就把那具胖胖的尸体装到你办公室的衣柜里了。你没有打开衣柜的习惯是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7

  “是的。我那天的衣服太脏了,
我不会把它挂起来的。我脱下它来就随手放在一边。我这里就算乱点也没关系,很少有人到我办公室里来,他们一般都是叫我出去。我是秘书。”我说。

  “这就对了。当你从外边回来的时候,当你拿着望远镜向对面张望的时候,你的衣柜里已经有了一具女尸,只是你不知道。”

  酒已经喝下去一半了,我的感觉又开始飘忽起来。有一具尸体在我的柜子里,难怪当时我闻到屋子里有奇怪的味道。只是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多想。

  我又想起我在半夜里看到的我的办公室里有球杆挥舞的画面。这么说这不完全是幻觉了?就算是幻觉,也是有事实依据的。

  景晓玲看我走神,说:“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说了。”我说,“我的一切预感都是正确的。在这件事情中,最洞若观火的还是我。”

  是的,一切都如我所料,上亿的资金是重大的杀人理由,对我进行跟踪以利于栽赃,差点就把我装了进去,幸亏我那么及时地认识了景晓玲——只是,警察并没有向景晓玲交代跟踪我的是谁。我喝醉的那天晚上,在草坪上看到的我办公室窗子中有人挥舞高尔夫球杆的画面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场景。我想,我肯定是有了神秘的第六感,这样才能看到以前曾经发生了事情。我和其他人其实并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喜欢喝酒。一定是酒精赋予了如此高超的技能和才华。

  依此类推,如果我的直觉是正确的话,那么跟踪我的人肯定就是那个鼻子上有黑点的卡通男人,或者是他的女朋友。

  那天下午,汪平是故意把老总带到我的房间里去的,他的目的就是制造我和老总内心的混乱,让那个尸体沉睡在柜子的下午赶紧过去。他本来是准备等到下班再把尸体扔到楼下去的。他没想到三点钟老板就把我发了出去。他在办公室门口和我打照面的时候,心里肯定是喜出望外。这简直是天意——我们二楼的工作区本来就人迹罕至,谁消失了,谁还在,都是无法统计的。也就是说,除了他以外,公司里没有任何人再知道我在这个钟点离开了公司。这就为他把事情推到我头上创造了最好的条件。

  然后呢,他进入我的办公室,打开窗子,把胖女人扔了下去。他一定是做得很吃力,人死了要比活着的时候重好多,更何况,那个女人本来就分量不轻。

  对面的装修工看到的是一个女人跳了下来。他们兴奋极了,几乎是奔走相告,然后聚集到窗子边,争夺着最佳的观察位置。直到他们的头走过来,这才想起要报案。

  在这段时间里,汪平很从容地擦干血迹,收拾好一切,下班回家了。

  由于尸体是头先着地,那块被高尔夫球杆打击的致命伤刚开始居然没被看出来。可以想见的是,后来警察发现受害者死亡时间比她跳楼的时间要早上四五个小时的时候,会是多么吃惊。

  而这个时候,我们老总还在琢磨他的高尔夫球技呢。我则垂头丧气地转动咖啡杯子,和一个开始叫金小令后来叫景晓玲的姑娘扯闲篇儿。

  但疑问还是没有完全解开。是谁在跟踪我?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们跟踪我去的是“百花露”酒吧,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比我更倒霉的是我的老总。我只是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正常人的身份。而他呢?被他的下属背叛,失去了一亿的金钱,失去了老婆,而且也差点被冤枉——他的糖尿病一定是更严重了吧?他要是被当凶手给毙了,那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比他更倒霉的人了。可惜,由于我的明察秋毫和警察的恪尽职守,他没有能抢到这个头彩。

  我还敢判定的一点的就是:作为杀人凶手,我的总经理已经变态了。他是一个变态杀人者。因为他根本就没必要采取复杂的在办公室杀人然后栽赃的做法。要是我做这件事情,我只要把胖太太一杀,然后装在汽车里拉到深山老林中一埋,就完了。我们老总一定认为,胖太太是和哪个小白脸卷了一个亿逃走了。所以,他选择在我的办公室里杀人,完全是因为他的思维不太正常。

  他是变态者的另一个理由就是,他有全套的钥匙。我们公司各个办公室的钥匙,只在物业公司那里保存了完整的一套,加上其他员工的抽屉、柜子钥匙,怎么也有几百把了,他全都拿到了手。如果他的目的仅仅是图财害命,那么要这些东西纯属是画蛇添足。可他居然做了,像一个收藏者一样,专心致志地收藏了整套的钥匙,也许还专心致志地研究跟踪了我们每一个人,可能连清洁工和实习秘书都没有放过。如果没有强迫症和窥视癖,他是怎么能坚持几年如一日地完成这个工作的?要是未来有一天,他真的爬上了公司老总这个位置,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恐怖统治?

  我拿着酒杯走神了。景晓玲推推我问:“你想什么呢?你是怎么预感的?怎么洞若观火的?”

  “是的,
我的确曾经看到过很多破碎的画面,只是我没有能够把它们给连接起来。”我说,“现在这些事情还很不完整,我也说不清楚,说了也白说。等以后我都搞清楚再说吧。”

  景晓玲不太相信地看着我笑。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现在是少有的轻松。由于这个案件破了,它的过程证明了我看到和听到的甚至闻到的东西是有根据的,所以我又变得空前自信起来,身体舒服多了。

  我跟景晓玲说:“你这些日子为我花了不少钱,还辞了工作。我看你还是抓紧时间去找工作吧。我也应该找份工作了。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景晓玲一定是认为她的工作取得了成效,辛苦没有白搭,眼睛里居然闪烁着泪花。

  “我真的这么想的。”我说,“我就要一文不名了,不找工作怎么行?”

  说句实在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当白领,我真的身无长技,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我曾经打算搬到另外一个城市去,这样就可以抛开纠缠我的景晓玲,抛开了解我底细的所有人,重新开始。可是,我觉得这样走很不甘心,还有太多的疑问没有揭开呢。比如,我真的要找到那间酒吧,那间洗衣店,还有那个古铜色头发的女孩,否则,我将无法解释我的人生。

  我想了半天,想起我会开汽车。

  景晓玲听说我打算去当出租车司机的时候,一般是忧虑一半是欢喜,忧虑的是像我这样酗酒成性的人开车,那是很危险的;欢喜的是,也许我会因为职业的原因,把酒戒掉。

  她怎么会知道,我选择这个行业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个城市翻个底朝天,我要把我想找的东西找出来。

  我的感觉,一个巨大的秘密摆在我的面前,而现在,它只不过是刚刚被揭开了一个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8

第六章 温若佳

  赵涤青是用公司给他的补偿金买的出租车,车新,他的心情应该还算不错。
  可是他开出租车的第一天就被人打了。那天早晨,
赵涤青拉的第一个客人是一对男女,男人的岁数比女的大一些,显然他是送女的去上班。因为那个女的把头发染成了古铜色,又是去未来时代大厦,所以赵涤青就格外关注人家,在后视镜里看了半天。在路上,那两个人就没消停过,小动作特别的多,甚至发出了呻吟,这导致赵涤青差点把车开上马路牙子。他一脚急刹车才算没出事,结果女的从男的腿上掉到了地上。男的当时就急了,嘴里不干不净的。赵涤青没吭声,在过下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又是一脚急刹车,这样,女的终于把脸转向了前面,开口说:“你故意的吧你?”

  赵涤青看清楚了她的长相,很清秀也很妩媚。眼睛、鼻梁和嘴唇都标准地漂亮。赵涤青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想:“可惜。怎么找了这么个男人。”

  不久后他们就到了未来时代大厦。女人下了车,径直就向里面跑去。赵涤青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其实他真正想的,是跟她进去到电梯间,弄清楚她要去几楼。赵涤青一点都没注意到,那个男人在后座上脸色非常难看。

  等到了男人的目的地,男人说:“你等着我,我身上没钱,我去办公室取。”

  赵涤青就等着。赵涤青还琢磨呢,想自己不会这么背运吧,头一天就碰到赖帐的。

  男人没有赖帐,除了带钱出来以外还带了四五个帮手。他们把赵涤青拽下车来,一通暴打。赵涤青只好蜷缩住身体,用双手抱住头,任凭拳脚像雨点般落下来。之后男人喝止了那几个同伴,男人说:“行了行了,别打出人命来,教训一下这个花痴就成了。”

  那几个人停住手,有一个还蹲下来,看看赵涤青的伤势。

  男人从车上拔出赵涤青的钥匙,围着赵涤青的车,划了一圈。男人笑道:“你的车有记号了,以后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再上你的车了。”

  他把钥匙和一把零钱扔到赵涤青身上,笑着扬长而去。

  景晓玲问赵涤青:“你干这个行吗?”

  “我看行。”赵涤青的头上贴着胶布,眼睛青肿着,神情却十分兴奋。他说:“我干这个行当,第一天就有收获。”

  景晓玲看着他,吃惊地说:“你没事吧?这也叫收获?”

  景晓玲完全听不明白赵涤青在说什么。赵涤青想,也用不着和她解释。有时候解释起来很麻烦的,不如不说。

  景晓玲把赵涤青的乱七八糟的衣物塞到洗衣机里去,打开电源。这个时候赵涤青来到他身后,说:“别干这个了,这个以后我有时间自己弄吧。咱们去喝酒。”

  景晓玲突然转过身来,抱住赵涤青就是一阵狂吻。赵涤青想躲开,可景晓玲的劲头很大,他居然推不开。

  景晓玲说:“我需要你。你只不过是个出租车司机,你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了,你必须接受我。”

  赵涤青觉得,他们想的完全不是一码事。

  景晓玲说的赵涤青没什么可骄傲的,是指他现在已经不是白领了。一名出租车司机是蓝领,蓝领还有什么好挑的?对方人好,贤惠,就可以了。只有白领才在讲情调。为了摆脱景晓玲不停地追求自己所带来的精神压力,赵涤青很勉强地同意和景晓玲先睡觉。他想,什么东西,让她到手,她也就不会那么偏执地、想尽一切办法去追求了。好比景晓玲想买什么化妆品,不好意思直说,总是在嘴里念叨,赵涤青听明白以后主动给她买了,她下次就再也不说类似的事情了。赵涤青想,换来耳根清净,自己也好专心地破解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那天晚上他们事先又喝酒了。为了不让赵涤青节外生枝,景晓玲居然没有阻拦他喝烈酒。他们喝得很快,一个多小时就喝干了一瓶威士忌。然后呢,景晓玲高兴地去卧室铺床,赵涤青则站在一扇镜子前看自己。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眼睛青肿着,其中一只还睁不开了,只能眯着。整体感觉简直是五色斑斓,下巴显得是斜的,嘴也闭不严实,白森森的牙齿露在外面。赵涤青看着这张脸,居然感觉到了一阵阵恶心。怎么还有女人对这样的脸感兴趣?

  赵涤青正在转着心思,突然听到景晓玲在屋子中尖叫起来。景晓玲的叫声凄厉,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赵涤青赶紧进屋,看看她到底怎么了。赵涤青一进来,景晓玲就死死地抱住他,赵涤青感觉这个女人浑身冰凉,正无法遏止地剧烈地发抖。她的脸白得如同一张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8 07:29

  “你怎么了?”赵涤青问,
“怎么一惊一乍的?”

  景晓玲看着赵涤青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抖。然后,她的眼光在屋子里转悠,最后落到赵涤青放西服的那个衣柜上。

  赵涤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衣柜好好地在那里,没有任何异样。赵涤青问:“有什么东西吗?”

  景晓玲声音颤抖地说:“一个孩子,是一个孩子!”

  赵涤青走过去,打开衣柜,里面一切正常,看不出任何有人的痕迹。

  “我在铺床。”景晓玲声音颤抖着,“就突然感觉屋子里有人,我一抬头,看见了那个孩子站在那儿。”她用手指了指衣柜前面,“我就喊了,他就跑了。”

  “什么孩子?长什么样?”赵涤青问,“往哪里跑了?”

  景晓玲几乎哭出声来:“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他就拉开衣柜门进去了……”

  衣柜里的确什么都没有。

  “好啦。”赵涤青站在衣柜前面,很正经地说,仿佛里面真有个孩子,“你怎么还不睡觉?睡觉去吧。乖。”

  然后他回过头来,对景晓玲说:“他走了,不见了。”

  景晓玲不由分说扑到赵涤青的怀里,号啕大哭。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涤青都在疑惑景晓玲是不是故意制造了这样的气氛,他觉得对方的神情简直是太逼真了。

  半夜里,赵涤青起来上厕所。他尽量把手脚放轻,以免把好不容易睡着的景晓玲惊醒。

  他浑身都热辣辣的。尤其是自己左边的肩膀,从里到外地酸痛。自从小学毕业以后,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在一张床上过夜,所以还显得有些不习惯。景晓玲执意要赵涤青抱着她睡,赵涤青便把左臂伸到了她脖子下面。由于不能翻身,所以左侧就相当的酸痛。赵涤青想,要是真和这个姑娘在一起过,就要经常和她换个方向睡,免得以后把自己的左半边给睡废了。

  赵涤青在厨房里喝完水,便摸索着穿过客厅,想回到卧室里去。他转进客厅的时候吓了一跳,一个人影清楚地印在地上。赵涤青的寒毛孔立刻全都张开了,后背上起了一溜鸡皮疙瘩。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月光从窗外打进来,透过窗纱,透过那个女人的睡衣,使那个女人看上去很轻飘,仿佛没有重量。

  赵涤青把灯打开。那个女人仍然站在那里。赵涤青这才认出来,她是景晓玲。

  赵涤青问:“你怎么起来了?站在这里吓我一跳。你小心着凉啊。”

  景晓玲转过头来,看着赵涤青说:“我觉得这房子很古怪,我们应该把它租出去,我们搬走。”

  景晓玲的表情严肃,语音沉重。赵涤青拉着她的手说:“这种事情明天再说吧,回去睡觉。”

  景晓玲点点头说:“好。我自己会走。”她甩开赵涤青的手,扭头向卧室走去。

  景晓玲的步态坚定有力,仿佛是一个刚做出了重大决定的女干部。赵涤青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走路。

  景晓玲再也没有提过出租房子的事情,其实赵涤青也想把房子租掉,租金可以用来偿还贷款。还银行贷款毕竟是一个比较沉重的负担,更何况他和景晓玲的境况已经今非夕比了。只是他自己还有些不甘心。如果从这栋宅子中搬出去,那就意味着一种生活的结束,标志着自己正式从一个阶层掉入另一个阶层。房子是他的标志物,是对已经逝去的高档生活的一个念想。连个标志物都保存不下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情愿的。

  不过赵涤青也明白,自己作为董秘住在这里是合适的,作为出租汽车司机则太牵强,会被别人视为异类。他的司机身份将在这个高档公寓里显得格外抢眼。

  他只是不能自己说出来。既然景晓玲跟他提过这件事情,不如就把这个人情给她。赵涤青一方面在打听租户,另外一方面已经拿定主意,只要景晓玲正式地跟他再提出一次租房,他会立刻答应。

  奇怪的是,景晓玲把那天夜里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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