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4

第28章

  陈婉站在门边,目注蒋小薇憔悴的面容和颓丧不堪坐在床边的姿势,眼睛瞬时间热了。不管时代怎么变迁,如何进步,女人还是弱势的一方。赚再多钱也好,职场里怎样叱咤风云也好,还是要个坚实的肩膀依靠。至于所托是否良人,谁又能说得准?一切只是赌博罢了。
  
  “蒋姐。”她唤一声,蒋小薇抬起头,目无焦距的视线转向她,陈婉更觉喉咙哽咽,说不出的难过和歉疚,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蒋小薇只是强笑,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看得出来,你们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只不过他身边有意的多了,不是这个就是那个。看了这几年,我也都习惯了。”
  
  那晚蒋小薇一直神情恍惚,强作笑颜。
  
  同为女性,陈婉很难理解她的心态。爱上一个人,便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吗?甘愿沉沦至无望的深渊,单方面没有间断的奉献,究竟是伟大还是愚蠢?
  
  陈婉周围的人,以前父母在世的时候鹣鲽情深,甚至情到浓时,偶尔会忽略了她的存在;舅舅舅妈不谈情爱,但也是相濡以沫,数十年不变;朱雀巷里的夫妻多数床头打架床尾和;即便是曾经听说过方存正手下的姑娘有赚钱养家养男人的,但那毕竟是小概率事件。而且她一直认为文化决定上层结构,象蒋小薇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在情字面前如此的软弱与不堪一击,实在匪夷所思。难怪有人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爱这个字真正可怕。
  
  “那种始乱终弃,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渣我是不会喜欢的。”陈婉语气决断。
  
  蒋小薇扑哧笑出声,说:“这话要当他的面说可能有效一些。知道吗?昨天你走后,小五为了你差点和洪建学打起来了。”
  
  她不知道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她不明白秦昊所作所为是出于什么目的,无论怎样她也不会相信那样一个毫无责任心的败类会关心她的安危。她更无法想象蒋小薇说着自己孩子的父亲为了别的女人打架时的感受,表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心里越是痛苦吧?!沉默了片刻,说:“我见了他是能躲就躲,就是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老会遇见他。”
  
  蒋小薇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会,叹说:“最好是这样,他那种人不是见一个爱一个,是见一个害一个。我是怕你象我一样,经不住花言巧语,走上我的老路。我这辈子已经被毁了,很多事也无所谓了。”
  
  蒋小薇也才二十多岁年纪就轻言一世,爱情的杀伤力真有这么大?陈婉有些怒其不争。她问何心眉如果遇见这样的事情会如何,何心眉直翻白眼,说:“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在我身上!有了孩子也坚决不要,更不用说白帮人家养到八岁了。退一万步讲,为什么不去告那个男人?验个DNA找到妇联去,告到他倾家荡产当裤子!”接着又好奇地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真有这么傻的女人?”
  
  陈婉点头。真是横起一条心去告秦昊,恐怕不单只拿不到赡养费,说不准脸孩子的抚养权都没有了吧。或者蒋小薇是顾忌这一点,所以为了孩子才一再隐忍。只不过,这样的隐忍对蒋盼又何其不公?!
  
  “那还真是贱骨头,自己找虐。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痛并快乐着吧。”何心眉不客气地落了批语,想一想忽然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我们那个学姐,你做家教的那个!”
  
  “知道就知道,别周围乱说。”陈婉有点后悔暴了别人隐私出来。
  
  “切,当什么大事?现在这社会多着呢,前几天还有十来岁的在厕所产子的新闻。可怜我一把年纪还未尝情滋味。”何心眉顾影自怜,装模作样地抹了把眼泪说。见陈婉只是没好气地瞟她一眼,继续看书,不见丝毫同情心,不由得忿忿然道:“知道你吃香,那也不用鄙视我吧!还说好朋友呢?你身边的花蝴蝶有多的也不见你分点给我们。”
  
  陈婉好气又好笑,说:“都是烂桃花,你也敢收?”
  
  “最起码带我们见识见识啊。”何心眉嘟囔着,“去名仕阁吃饭也不早点告诉我,听说那里是会员制,一般人还进不去。”
  
  “也没什么出奇的。”陈婉敷衍说。
  
  “饱汉不知饿汉饥!也不体谅体谅我这个没尝过鱼翅鲍鱼的可怜人。话说,你那天见的是谁?这么大排场?”
  
  陈婉无语。洪建学的外型是何心眉最讨厌的那种,她总是说面白如玉,不是大善便是巨奸,恒宇地产在坊间的恶名倒真是不枉她的看相功夫。说实话,洪建学眼神闪烁,躲藏在镜片后,总觉得是在算计什么。虽然不像秦昊那般充满侵略性,但也隐隐的让陈婉不舒服不自在。与他们那种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认识了洪建学又怎样?有机会进恒宇又怎样?真能探得什么内幕吗?她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是不是太过天真幼稚了些。
  
  所以当蒋小薇再次邀请时,她马上找借口婉拒了。
  
  蒋小薇有些失望,说:“那天到最后闹得都不太开心,洪建学当众丢了面子,一直耍公子哥脾气,最近送去的几个方案都被否决了。今天难得他点头说有空,还问起你来。上次感觉你们聊得挺投机的,我想着看你有没有时间,出来坐坐也不妨事。”
  
  陈婉微微有些不悦,她的歉疚是针对蒋小薇和蒋盼,不代表要为那天的局面负责,更没有理由要为蒋小薇的工作负责。当下皱起眉头,说:“蒋姐,我是真的事先约了人,下次有机会再聚,好不好?”想及在心里盘桓数日的决定,又道:“蒋姐,那天我说不做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人替我?我舅舅家饭馆的小工走了,也缺人手帮忙。”
  
  蒋小薇叹口气说:“我都没所谓了,你还把那事放在心上?说起来你也是受害者,蒋姐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再想想吧,我找人替你也要时间。”言若有憾地继续说:“我们盼盼难得遇上个合她脾气的。”
  
  陈婉确实有些不舍得那个脾气古怪的小姑娘,犹豫了片刻说:“盼盼知道我的电话,和她说过就算我不帮她辅导功课了,她也随时可以找我聊天的。”
  
  世事巧无再巧,晚上熄灯后不久,陈婉就接到电话,是蒋盼。
  
  小姑娘直哭,陈婉被吓着了,摸索着穿上拖鞋走出宿舍门,站在走廊里小声哄着:“别哭别哭。和陈姐姐说怎么了?妈妈打你了?”
  
  蒋盼抽噎了好一阵,才打着嗝说:“妈妈没打我。妈妈打电话回来,我喊了一声她就开始哭,还说对不起我,说她不是个好妈妈。”说着又是呜咽起来:“我好怕,妈妈从来没哭过。我好怕。”
  
  陈婉低声哄她别哭,又说:“姐姐先挂上,再打电话给你妈妈问问怎么回事,问好了再回你好不好?”蒋盼呜呜地应了声。
  
  电话响了许久蒋小薇才接,里面嘈杂无比,有人高声放歌有人低语说话,间或有女人放肆的大笑。陈婉准备挂上时,里面低低喂了一声,陈婉才醒悟那一串笑声出自蒋小薇。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5

第29章

  陈婉听蒋盼说过她妈妈经常醉酒而归,亲耳听闻蒋小薇放肆的笑声不由有些恼怒。情感的打击一定要酗酒才能解脱?一定要把孩子捆在一起偿付?养孩子又不是养小猫小狗,给点吃的能活命就算尽到本分。如果是自己沉沦也就罢了,何苦要拖累骨肉?半夜把孩子吓得哭算什么?当下冷着声说:“蒋姐,是我,陈婉。蒋盼在家里哭,你最好能早点回去。”
  
  蒋小薇连声笑着说:“回去?回哪?我还找得到回去的路吗?”陈婉听她语无伦次,想是喝多了,沙哑的声音哀凉不甚,又觉得有些可怜,放软语气说:“盼盼怕你有事,在家里等着不敢睡。
  
  “傻丫头,这世上也只有她会想着我。”蒋小薇低笑,然后呜咽起来,闷闷的象是捂着嘴在抽泣,然后又说:“她命不好,投胎也没捡个好人家,跟着我这样的母亲有什么用?”陈婉在饭馆里见过醉酒的人,知道无法劝解,直接挂电话又过意不去,站在走廊里听蒋小薇在那边又哭又笑,自怨自艾地说了许久,间中还有其他人劝酒的吆喝。然后听到蒋小薇似乎和边上的人发起飙,大声咒骂着,接着又是嚎啕。
  
  陈婉无计可施,准备挂上电话,那边突然又说:“帮我喊他来,我有话和他说清楚。”
  
  “我没有他的号码。”陈婉知道那个“他”所指何人,半点不想再沾上关系,只是劝她:“别喝了,早点回家。盼盼一直在等你。”
  
  “我要和他说清楚。你别拦我,”蒋小薇带着酒醉的执拗与决绝,“我在金色年华,喊他来,他不敢来叫他明天等收尸。”
  
  陈婉觉得无法理喻,挂上电话接着打给盼盼,哄她去睡。
  
  常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才认识蒋小薇时觉得她理性能干,单亲妈妈中少有的坚强自立,知道她的过往后又对她抱有深深的同情,方才那瞬间她疯狂的嘶吼对比着之前盼盼轻颤的哭音,可怜之余又可恨,恨她枉为人母。
  
  她是再不想与那些人,包括蒋小薇有所瓜葛,他们的世界她很难理解也没有兴趣深入观察。直觉告诉她,再牵扯其中,她会惹上她承受不起后果的麻烦。
  
  她合上宿舍的门,躺回床上。上铺传来一声轻轻的呓语,夜风卷起窗帘一角。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她想到。
  
  半个小时后,她翻个身,睁开眼睛。
  
  金色年华是济城最大的夜总会。早两年方存正还在唐会那个阴暗的小办公室里核对两份账单时,还曾经发下宏愿:将来能开个金色年华那样的场子就心满意足了。六指在旁边凑趣说:里面的小姐随我抱就好了。博得众人耻笑。
  
  金色年华的消费不说普通人,连六指他们几个爱玩的进去也要掂量一下。陈婉闻名已久,这是第一次来,顾不得打量四周金灿灿一片耀眼刺目的装潢,逮住一个打呔结的服务生,问清楚了房间直奔二楼。
  
  她用了半个小时劝服自己,蒋小薇是意志坚强的女人,要自杀早八年前就应该试过,不可能等到现在。睡你的觉,别管那么多。但是究竟还是放心不下。蒋小薇性格上有偏执的一面,不然不会在那个年纪,没有任何条件支持下,只是纯粹为了赌一口气就生下蒋盼。这些天她完全不清楚蒋小薇和那个败类之间又发生了什么,酒后的癫狂是否证明了她的意志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陈婉闭住眼睛无法入睡,脑子里象幻灯片似的一遍遍重复着爸爸办公楼门前水泥地上扭曲的身体。从高处坠下的人内脏破裂,血液是黑色的,会从眼角淌出来,象一抹黑色的泪渍。
  
  床铺上像是铺满钉子,每翻一次身便有尖锐的痛感深深刺入纠结的心脏。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惶然。任何人在疯狂决绝时的选择都无法预计,即便蒋小薇那种神经极其坚韧的女人,在长期压抑下也有崩溃的时刻。
  
  沿着二楼长长的甬道一间间数过去,站在厚实的隔音门前,再次借着朦胧的灯光仔细看了一下门上的牌号。暗自期望蒋小薇在电话里报的房间她没有听错,不然就糗大了。她深呼口气,准备敲门,却突然勇气俱失。隐隐传来的声浪提醒她似乎什么地方有些不妥当,放下手,又跑回走廊。
  
  她没有那个混账的电话号码,想起认识的人里唯一与他有关系的宋书愚。电话拨过去,问说:“宋老师,能找到秦昊不?”
  
  宋书愚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应声问她什么事。
  
  “蒋小薇在金色年华,喝多了,说要自杀。你帮忙喊秦昊过来好吗?”
  
  宋书愚脑中有半秒的真空,想不通陈婉怎么会认识蒋小薇。意识到三个人将会碰头,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扬起嘴角。这个时候笑出声太不厚道,于是端坐正色,语气很严肃地说马上告诉秦昊。
  
  陈婉合上手机犹豫着该走还是留下,想到那个混账一会就到,躁动不安的情绪奇异地被抚平了几分。于是回到包房门口,推开一条缝,探了半个身子进去。
  
  她掩住半边脸,不太喜欢扑鼻而至的味道。尼古丁掺着醇香的酒气和香水脂粉的兰薰桂馥,另有一股陌生的甜香,层峦叠嶂薰薰然地蔓延在暖热的空气里,道不明的暧昧。房间很大,灯光昏暗,巨大的电视墙前只有一对紧搂在一起随着音乐缓缓移着脚步。U型沙发里圈坐的人影绰绰,混沌间依稀能分清女人玲珑有致的曲线。
  
  “请问,蒋小薇是在这里吗?”男人的低语和女人娇滴滴的媚笑嘎然而止,房里顿时安静,走廊的灯光与众人的视线凝聚在她身上,陈婉很是局促。然后突然一个男声促狭地说:“请问,你跟哪个妈妈桑的?”哄笑声中,跳舞的那个男人转身向她,洪建学笑容可掬,看见她似乎极为高兴,说:“你蒋姐说你没空,还不是来了?她喝高了,在里面躺着。”
  
  陈婉硬着头皮跟洪建学过去,蒋小薇坐在沙发一边,半个身子伏在扶手上,高跟鞋想是早被踢飞了,一只光洁的脚丫蜷在沙发上,一只撑着地。嘴唇嗫嚅着,额间触手冰凉。陈婉放下心,想开口说告辞,洪建学却拉她坐下。
  
  适应了包房里的昏暗,模模糊糊认出有几个那天在饭局上见过的,就有人起哄说陈婉迟到,先罚三杯。又有人故意刁难,不待陈婉开口拒绝,已经斟好满杯放在她面前。陈婉婉拒说不会,笑闹声里有人说:“喝水总会吧?不都一样?往喉咙里一倒就是了。”
  
  洪建学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只看得清眼镜上的金丝边的闪光,身后的女伴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脸凑于一处,暧昧不明地笑着,十足看好戏的神情。
  
  望着面前金黄的酒液,知道对方刻意纠缠不怀好意,厌烦地扯扯嘴角。也不搭理其他人的鼓噪,只是拿眼睛盯着洪建学,说:“我是来找蒋姐不是来喝酒的。”
  
  洪建学微笑说:“他们喝多了,逗你玩呢。就喝一杯意思到了就行了,喝完了我马上送你们回去。”见她踌躇,又说:“说话算话。”
  
  杯里的冰块还未完全溶尽,沾着酒液边缘处泛着细细的透明水珠。陈婉的心思随着电视屏幕里忽明忽暗的光线摇晃着,隐约意识到秦昊是不会来的。他那样的人,既然始乱终弃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又如何指望他还有半点责任感?
  
  事已至此,陈婉反而镇静下来。她敢来这种场合也不是无所倚仗,巩家人都是海量,舅舅在部队炊事班时一直是拿做菜的料酒当饮料。过年时她与小宇也会敬舅舅喝两杯,那可是将近60度的济城白,点了火能烧起来那种,喝下去脸不红心不跳,她不过是当水罢了。只是始终是女儿家,量好并不算优点,在外面决计不敢沾酒的。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量去到哪里。
  
  沉吟片刻,知道这一遭跑不掉了,横下心咬着牙端起酒杯迎向洪建学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进去,一路刺激着,耳边是众人拍手叫好的喝彩。半蹲在玻璃茶几旁的包房公主早遵从旨令又斟了几杯置于台前,洪建学隔壁的男人起哄说:“原来是装嫩,来来来,不喝三杯不下场。”
  
  陈婉见他蓄意刁难,当即沉了脸。“看不出,还有点酒量。”洪建学堆起笑,又拿起一杯递在她手上,“加了很多冰,和水差不多。慢慢喝,急酒伤胃。”
  
  陈婉对他假仁假义的笑容报之冷哼,也不多说,只是将杯子放回几上。其他人看见马上说不给洪公子面子,就有好事的站起来要和她碰一杯,还有人拿来黑色的骰盅要和她比试。陈婉置之罔顾,烈酒入喉,胆子借酒壮了几分,眼神挑衅地盯着洪建学说:“能走了吧。”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5

第30章

  蒋小薇也不知何时醒了,趴在陈婉后背上,露出低开领口间的雪白,头发扫弄着陈婉颈间,暗香沁人,沙哑着声音说了些什么也听不清。陈婉把她身子扶正,拍打她脸孔,“蒋姐,醒一醒,我们回去了。”
  
  蒋小薇摇晃着脑袋,只是不依,眼皮开阖间神色涣散。陈婉窝在胃里的酒气突然翻滚起来,强压了下去,心里却是越来越焦躁。没人出手帮忙的话她扶不起烂泥般的蒋小薇,若是索性抛下她独自离开始终有些不忍。她躬身把蒋小薇垂至乳前的领口拉上去,蒋小薇忽地手臂挥来,不耐烦地咕哝:“别闹了,讨厌!”
  
  陈婉制住蒋小薇手腕,胃里又是一阵抽搐。不知道是什么酒,像是比济城白的劲道还要大,她浑身发热,不觉间已经湿了后背。“蒋姐,醒过来。”
  
  她徒劳地摇晃着蒋小薇,蒋小薇软瘫的身体不受力,随之滑向一旁。身后的说话声嗡嗡的,还有女人的娇笑。她心里发毛,酒液伴着胃酸,作呕作闷的。望向洪建学,与他状若关切的视线相触,洪建学笑一笑,说:“看样子你蒋姐不想动,不如等她睡一会酒气散了我再送你们回去。”
  
  洪建学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昭然若揭,陈婉心火如焚,也不给他好脸色,说:“你自己说的马上送我们走。不用你送了,帮忙扶她下去就行。”
  
  洪建学也不在意她的指责,接过旁边女伴递来的烟,点燃了才说:“那也要她走得动才行。”
  
  陈婉见他出尔反尔当场耍起无赖,气得咬牙切齿。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急速涌动,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受不住酒意,连心跳都急促起来,只觉得房里的音乐近在耳前,象是每一声都敲进脑子里,震得人发懵,意识混沌难辨,但是懵懂间却有些诡异的兴奋,神经随着音乐一跳一跳的,指尖抑制不住地想抓向洪建学苍白的脸。
  
  她越想压抑兴奋的神经,手指也越是抽搐,洪建学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话音飘忽地说:“再坐半个小时我们就走。”浓烈的烟气喷在她脸上,她连连咳嗽,胃里又是翻江倒海似的。
  
  是因为什么这么难受又这么诡异地兴奋她不知道,但是视觉模糊意识模糊甚至连时间都有些模糊,周围的话音逐渐放大,她警觉这不应该是醉酒。她站起来,双腿几乎无力支撑,摇晃着用最后一点力气说:“我出去打电话。”
  
  听见洪建学带着笑说了一句什么,她辨不清,只是以极大的意志力拖着腿、扶着墙一路走出门口。
  
  蚀骨的倦怠感让小腿肌肉酸疼而麻痹,她走了几步再是支撑不住,扶着墙缓缓蹲下。远离了喧嚣的音乐,脑中似乎清醒了些,但是眩晕和作呕的感觉却之不去。心里莫名的恐慌,像是回到数年前那个午后,从围观的人堆缝隙中瞥见爸爸不甘不忿而又无奈地望着天空的眼,不自觉的眼泪顺着腮边淌下来,湿了一片;又觉得好好笑,围观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上去帮忙,连她自己也怕的接连退后。看热闹就热闹点啊,眼神都那么冷漠多无趣啊!她倚着墙壁嘿嘿笑,不齿这些人,不齿她自己。
  
  宋书愚虽然不清楚陈婉怎么会认识蒋小薇,又是怎么聚在一起,但是看好戏的机会他是决计不会错过的,想象三人相对份外眼红的场面就止不住地偷乐。他们这对兄弟,从小到大,没少给对方下过套使过绊,纯粹是为了让对方吃瘪好玩。所以为了预防秦昊逃避窘迫的局面,他没有告知对方电话是陈婉打来的。
  
  秦昊接到宋书愚电话时压根就不想理会。他不相信蒋小薇真的有勇气自杀,那女人爱自己爱所有的物质享受,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多么美妙,她怎么可能舍得离开?拿自杀要挟罢了。这更是最令他反感的举动,只能说大脑发育不完全,情商弱智。他把电话丢一边,暗自着恼,怎么当初会以为蒋小薇进退有度,知情识趣?看来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不只她一个。
  
  洗完澡,擦着头发心里又有些不对味。拿着电话拨过去,响了无数次都是无人接听。想想还是再走一趟算了,最多再拿笔钱出来摆平。
  
  到了金色年华,经理赔笑上前说:“秦少,Vivi姐在二楼。还有洪公子也在。”他不清楚内间关系,只是好意寒暄。秦昊听见觉得万分滑稽,蒋小薇和洪建学一起喝酒,然后喊他来救驾?扬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哦了一声,跟在毕恭毕敬的经理后面。
  
  他还真想看看那一对要玩什么花样。
  
  出来做的小姐喝醉酒是家常便饭,醉酒后有关系铁的姊妹在客人临走时好言几句,即便是不省人事胸口里也能被塞进几张红票;运气不好的遇见有心耍无赖的客人,小费少拿或者被走单也是偶尔发生的事。
  
  走廊里蹲个喝高了的小姐,过路人见怪不怪,连服务生也是视若无睹。所以秦昊直至洪建学包房门口时才省过来不对头,穿衣打扮不是小姐的味,更令他感觉不对头的是心尖上那一颤。回过去几步,拨开头发,心里象是被重锤痛击了一下,连呼吸都断了。
  
  陈婉上下牙齿打着战,手指抽搐,眼神空洞。酒意发散两腮酡红,却都是湿的,嘴角向上挑,泪里带笑,衬着无边艳色,诡异妖媚至极。他指尖只是轻拨了一下她拂在脸上的碎发,她却感觉极其敏锐地挥着手臂拍过来,力气大得吓人,喉间嗬嗬作响。
  
  寒意从胸腔深处渗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这两年开始有剂量轻的迷幻药从沿海流通到内陆,渠道辗转得来不易,市面上价格奇贵。他贪玩抽过两次草,知道和醉酒后不一样的症状。这一下,惊得心都要迸出来,手上紧握着陈婉的手腕,眼里是她迷幻的眼神,他绷住全身的神经,杀人的心都起了。
  
  金色年华的经理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见他蹲在那女子旁边,以为遇见熟人。只听见秦昊阴阴问了句:“洪建学就在前面那间房?”他只来得及答声是,面前影子一闪,人已过去了。
  
  洪建学懒洋洋地享受着太阳穴上芊芊玉指的按摩,算算也有20分钟时间,药效差不多该发了。正准备起身出门去找人,一声闷响,包房的门已经被撞开。秦昊卷着风挟着一股狠厉之气冲进来,洪建学微微一怔,然后笑意若有若无地泛上瘦削的面颊。还未开口,秦昊已经在他面前,一拳头打得他脑袋偏向一边,身体往后摔倒,仰躺在沙发上。
  
  众人惊呼声起,秦昊一只腿架在沙发上,一只腿撑地,双手揪着洪建学的衬衣领口,把他半身抓起来,只是问:“你给她下了什么药?”
  
  洪建学见事败,非但没有愧疚之色,反是得意无比地擦擦嘴角的血丝,说道:“忘我加K粉,我可是好不容易搞到……”
  
  忘我已经算够烈的了,酒里面还竟然敢加K粉!秦昊目眦欲裂,心随意动,右腿弯曲,膝盖朝洪建学胯下撞去,“操你妈的!老子废了你!”犹不解恨,死命地碾了几下。
  
  洪建学仗着周围都是熟人,料想秦昊忌惮双方老子的关系和流言的影响不敢当众太过放肆,没成想他来真的,躲避不及之下痛叫一声随即弓起身子。其他人见秦昊周身裹着暴戾之气,早就扑上前拦扯。秦昊想上去来第二下已被实实拉住往后拖,耳边七嘴八舌的劝解和着音响里震耳欲聋的强劲节奏,更趋癫狂,抄起桌上的酒瓶就冲着洪建学砸过去,“操你妈的,搞我的人!老子废了你这个王八!”
  
  洪建学险险避开,忍着痛吼说:“你的人怎么着?你晚点来还不是被我上的命?算她妈的运气好。”
  
  秦昊不听则以,这句话充盈在耳膜处犹如火上浇油,眼里几欲喷出血来,发狂一样竭力摆脱腰间箍实了的几条胳膊,就要冲上去。沙发上的蒋小薇早被惊醒了,酒意被骇得去了一半,愣愣地坐着,见秦昊如被疯魇了一般,嘴上喊着“小五哥”,起身过去拦阻。
  
  “滚!”秦昊把她推回沙发,指着她吼,“老子待你怎么样你自己知道,不满意冲着我来,祸害陈婉你有什么好?”提到陈婉,省起外面走廊上的人影,一口气噎住,再说不出话来。恨恨地踢翻面前的茶几,稳住呼吸才又说:“洪建学,你丫的别犯在我手上。”他怒意磅礴,门口围堵的人群被突变震慑住,见他出来自发让了条道。他浑然不顾众人眼光,抱起地下的陈婉就往外走。
  
  她情绪亢奋,一路踢打着,力道大得他几乎忍不住要把她丢出去。坚持着把她抛进车里,她挣扎着要出来,他堵在车门口,伸出食指探进她喉咙里,哄她说:“吐出来。”
  
  她牙齿打颤,受不住痒,狠狠咬住他食指。秦昊痛骂一句,抽出手时已经偌大一排齿痕,皮翻起来,沁出血。“靠。”他一手捏住她下巴,一手换中指进去捣弄,嘴上还在骂:“叫你生个贼拧的性子,见天张吧脸不带眼神出来,等着被吃干抹净。”话是如此,在她吐完之后还是揪起衬衫下摆帮她抹了抹嘴。
  
  她吐出来老实了许多,只有脑袋左右晃着,想是难受到极点。秦昊摸了一下她的脉搏,心脏随着她的脉跳一下下紧抽,速度快得他几乎数不过来。把她头扶正了,帮她系安全带时,听见她低低的呓语,他凝神细听,才知道她喃喃叫着“爸爸”。他躁动欲狂的情绪莫名地被抚顺了,胸腔里的某处软忽忽地象是能掐出水来,拍拍她的脸蛋,把她头发顺平了,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秦昊长这么大岁数,没熬过这样辛苦的夜。去到市一医院又是量血压又是测体温吊盐水,狼狈不堪地穿着沾满她呕吐物的衣服去门口小店给她买水,还要面对急诊医生谴责的目光。她一会闹着说热一会说口渴,后背湿了一层又一层,“再不消停丢你在医院,爷也不想管了。” 他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只能恨恨地威胁,瞥见小护士鄙视的眼神,不由缩缩脖子住了嘴。
  
  她折腾了一整晚,直到血压降下来后服了镇定剂才沉沉睡去。秦昊气喘如牛地把她扛回家,丢到床上。去拿热毛巾时看见食指上的血痂才想起忘了这一茬,“好在爷打过狂犬疫苗。”他喃喃自语,然后瞅见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在微笑,很有些不悦地对着镜子皱起眉头哼了一声。
  
  帮她换上他的干净衣服时,她也只是略微动了下。秦昊眼里一片凝脂赛雪,手上是滑腻如玉,连脚踝也是纤细可爱得不及单掌一握,小腹突然抽紧了几分。“姥姥的,白张了个好样子,脑子跟浆糊似的。没爷在,你今晚上躺谁床上还不定。”他低声骂骂咧咧着,边把瘫软的她摆好到一边,被咬伤的手指触着她脸颊,半晌不舍得移开。听见她的呼吸渐渐恢复深沉绵长,他才吐出一口长气,六神终于归了位一般松懈下来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5

第31章

  陈婉醒来时根本辨不清时间,层层的织锦绣花窗帘遮住了整面墙,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从嵌在一边墙壁的地柜下方透出来。这是在哪?她的恍惚只有一秒钟,随即汗毛倒立,四肢僵硬,因为后颈起伏有序的呼吸,圈在她腰上的沉重的手臂以及紧贴后背的暖烘烘的躯体。
  
  她全身一个激灵,身后那人磨磨嘴巴,横在腰上的手略略使了点劲,她的腰臀与他贴得更加紧密,呼吸也重了几分,吐出的热气忽忽地喷在她寒毛竖起的皮肤上。
  
  ……
  
  秦昊被惊叫声吓醒,他有起床气,最不耐烦没睡够的时候被叫起。呼地坐起半个身子,“搞……”闭上嘴愕然望向床边地毯上陈婉惨白如纸的脸。她只套了一件他的T恤,修长白嫩的两条腿打横侧在一旁。他口干舌燥,视线移回她脸上,她两片唇瓣微启,眼睛瞪得圆圆的,汪汪的水色象是盛不住几欲坠下。
  
  “这才几点?再睡会。”累了一晚感觉才睡着就被吵醒了,他脑子是混沌的,没有细想便伸手拉她上床。
  
  她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像是受伤的小动物最后的挣扎般眨眼间跳将起来,扑上去抡起拳头照他脑门一阵好打,嘴里呜呜有声。好在她折腾了一晚力气所剩无几,打在他长期健身的胳膊上跟挠痒差不多。秦昊别开脸闪躲着,连连喝问:“你发什么狂?大清早的?”她只是撕心裂肺地叫着,改捶为抓,指甲险险在他脸上划过。“你消停点。”他耐不住脾气横起胳膊往前一推,陈婉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床的另一头。再坐直了时,双手捏拳放在膝盖上,用足了劲,指节发白,嘴里大口喘着粗气,像是极力在抑制着什么,眼里是无边无际的哀伤和绝望,愣愣地瞪视他光裸的胸腹。
  
  秦昊一个头有两个大。昨天晚上她终于能放松地躺在他床上,毫无戒备地舒展着四肢蜷在他怀里,他若是放弃了这个天赐的机会末了绝对绝对绝对的后悔不迭。他预计她最少要睡到下午,在她醒来前他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得精神爽利,再把昨晚上英雄救美的事迹稍微夸大一点形容给她听。可……心里一个悔啊……他搓搓脸,寻思该怎么解释,“我们……”
  
  她倏然抬起头,眼里的绝望之色瞬间放大,绝望至极而生了浓浓的决绝出来。秦昊一愣神间,她已下了地,光着一对脚往门外走去。“去哪?地下凉。”他跟在后面追问。她走得极快,连头也没回。出了厅她四处张望,走过去打开左边第一个门,“那是书房。”秦昊提醒她。她又径直往前推开右边的门,“想喝水吱声我倒给你行了。”秦昊揉揉头发,随她走进厨房。
  
  陈婉站在橱柜边,秦昊瞅见她精光大作的眼神已是心中一凛,刚开口想说话她已经腾地抽起刀架上一把粗柄剔骨刀,秦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你别乱来,有话慢慢说。”秦昊全身僵硬戒备着,眼睛盯住她,余光扫在她握刀打颤的手上。“我跟你解释……”她蓦地扭头侧目相视,满腔的恨意满溢在眼底。
  
  “你拿实了,别摔下来砸了你的脚。”秦昊一步步往后退,凉意从脚底渗上来,蔓延至全身,“你别……”
  
  她压抑不住悲愤地呜咽了一声,眼里的泪将坠未坠时,遽然向他扑来。“杀了你,杀了你!”秦昊心下大惊,想往后闪躲,她整个人用尽全力扑过来。他腿上撑不住两个人的力道,眼见身子往后仰,明晃晃的不锈钢刀尖就在半尺前。电光火石间,他搂住她的腰往右微侧,两个人同时摔在地板上,刀刃从他左臂划过。他惊魂未定,每个毛孔都是冷汗,顾不得手臂的痛感,攥住她的手腕,惊怒交加地高声威吓她:“把刀丢了。”
  
  她死命挣扎,挣脱不开腰间的禁锢,便手腕用力想抽回手再刺。他此时顾不得她痛不痛,掌间一分分用力,“放手!放手!”
  
  力透骨髓,她痛得眼中的泪终于坠下,一颗颗跟珠子似地滴在他光裸的胸间。随着哐当一声,秦昊被扯到喉间的心脏缓缓归于原位。惊魂初定,人放松下来,平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她半伏在他身上,头发遮住了脸,只见肩膀的抽动,却不闻声。秦昊胸口上湿意满怀,“昨天你被下了药了,”他想抚开她的头发,她偏过头去。秦昊把她移开一边,看了眼左臂上的伤口,不深但很长,好在当时避开了,若是往上高两寸……他一阵后怕。
  
  他没功夫料理伤口和地上的血,怕惊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探过手摸索着,悄悄捡起地板上的刀。“是洪建学丫的没安好心,药掺在酒里面,你怎么就那么傻?”刀尖撞击在地板上,铛然轻响。她突地抬头,泪流满面、表情平淡至极却又绝望至极。见他手上握着刀,周身蛮力又起再次扑过去抢夺,“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们穿一条裤子的害人!你们都不得好死!”
  
  秦昊见她再次杀气凛凛,眼中的决绝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他的心火也被激起几分,“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好歹?给你下药的是洪建学,没爷在,你昨晚上被他奸了几百遍了。”他把她推开一边,站起来把刀丢进厨房,顺手把门锁死了。
  
  她发疯一般在他后背上又撕又咬,秦昊心头火起,一手揽住她腰间,把她扛在肩上,丢进厅上的沙发里。她一陷进沙发,坐稳了旋即作势又扑。秦昊一咬牙,抡圆了胳膊一掌呼在她脸上,“你清醒点,爷没碰过你。”
  
  她像是被打傻了,呆滞的眼神目注他,连呼吸都似凝住了。他气怒难当,站在她面前忽忽喘气。一时间,偌大的房子里只听见他喘息的声音,而她,则魂魄不知飘到哪一处。
  
  秦昊半晌才定下神来,悻悻说:“爷没碰过你,下药的是洪建学。昨晚上我去的时候你已经神智不清了,从医院出来后也不知道该把你往哪儿送,这才带回家的。”见她一侧脸惨白得没半丝血色,一侧脸被他打过发红微肿,他痛悔自己方才力气大了点。
  
  上前蹲在她面前,她目光毫无焦点,嘴里嗫嚅着说:“你们不是人,你们不是人”翻来覆去重复着五个字。秦昊心里大痛,摩挲着她的脸连声轻轻说:“好好,我们不是人,我们都是畜生牲口。”说着难忍心里的怜惜和悸动,凑过嘴吻在她脸上。她满是厌恶地别开脸,他的唇于她耳侧划过。
  
  那一瞥眼的厌恶让他情绪莫名的阴郁起来,他徒劳地挣扎,想维护什么,低声辩白说:“我没碰过你,不放心,我们再去医院检查一次。”
  
  她回头,研判的眼神凝视他,分辨他说的话是否真实,然后目光冷漠地打量他臂上的伤口,说:“你在流血。”
  
  地毯与沙发血渍蜿蜒,这时才感觉到痛楚。他苦笑。翻箱倒柜找了小半包邦迪出来,他坐在一旁的扶手上撕开一张往左臂上贴。她见他动作笨拙,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打开另一张帮他贴上。他眼中只有她轻巧纤细的手指,那浓浓的悲郁缓缓淡化消失,浅浅地被一丝丝欢喜替代。若是伤口再长点,邦迪再小点,他们无休无止地这样下去该多好。
  
  她吸下鼻子,打量他手臂数秒说:“最好去医院,这样伤口会爆开的。别看我,我没有钱赔给你。”他微微喜悦微微感动,想说只要你陪我,不说去医院,哪里都行。她先他一步又说:“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欺男霸女什么的,不知道现在的……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有钱有条件、大把女孩愿意和你们玩,为什么要用这么下作卑劣的手段。”她语声哽咽,静止了数秒坚持说完:“昨天晚上谢谢了。你和蒋小薇什么关系?蒋小薇昨天是不是为了你才故意害我?这些我想不明白。一开始就不懂你们这类人的心态。吃了这个亏我也知道了,做人不能太善良,不然只有被欺负的份。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沾惹半点关系,也请你别在纠缠了。”
  
  他的喜悦瞬间被抹去,僵着手哑着嗓子说:“我和洪建学不一样。”
  
  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有什么不一样?你们骨子里是一样的,恃强凌弱。程度不一而已。如果你不是一直得不到我,或者昨天被害的是你不认识的,我想你可能当有趣的事情看一眼就走了。我现在觉得,你们这些人很可怕,包括蒋小薇在内,冷血、兽性。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大家以后不会再有瓜葛。”
  
  她的话象是把他拖进淼无边际的深渊里,思考和情绪陷于停滞化为虚无,看向她的眼睛穿透她的身体投注在遥远处。
  
  她也没期望过他会回答,两人对峙良久,她问:“我的衣服在哪里?”
  
  “在我房间。”他的声音像是不是自己的。
  
  过了一会陈婉走出来时已经换回自己前襟肮脏的那套,隔着数米外相望无语,“谢谢你,”她疲惫不堪,他们的世界他们的思想都是她无法理解的,为什么一定要把快乐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上?不择手段只是为了达到目的?包括蒋小薇。她隐隐醒悟昨天的事情并非偶然,是否出于刻意的安排和陷害?她现在没有脑力去分析,她只想回到让自己感觉安全的环境,把昨天所有的惝恍和今天的惊骇全部抛开,好好睡一觉。至于面前这个貌似颓丧无比,半条胳膊都是血污的男人她更无力无心应付,她对他没有分毫的感激,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无辜被牵连。“我走了。”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7

第32章

  人的劣根性究竟有多少?
  
  所谓恃强凌弱,小时候的某些事就可见一斑。比如向唐氏综合症患者丢石头块,或者给瞎子带路专往没有沙井盖的路上走,或者逮到一只猫,很英勇地剁了它的尾巴。这些是先天的。后天再有家庭或其他势力庇护时,这些劣迹可能会换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如果有强大的背景庇佑,而能做到宽济天下者,那种高山仰止,又有几何人?
  
  你们骨子里是一样的,恃强凌弱。程度不一而已。
  
  这句话在秦昊脑海与心灵处 激荡着,挟着一股让他透不过气来的被侮辱被轻怠的委屈,无处宣泄。他自问对陈婉真心诚意,或者曾经为美色所惑,但是到昨晚上,仅仅抱着她没有任何后续也令他快乐满足时,他已经后知后觉地醒悟某些地方开始不一样了。可惜由始至今,她体会到的又有几分?冷血兽性,她大笔一挥将他划归一类。
  
  陈婉每走一步,秦昊心底的那股悲郁就添一分,愈来愈浓烈,最后竟然让身体某处为之颤抖。愤懑随之而生,象被催生的藤蔓,枝枝叶叶疯狂地延伸至四肢百骸。到了极限处,反而平静下来,眼望着她一步步走向玄关,他跟随在后,先她一步把打开的大门重重阖上。
  
  他按在门上的手臂与身高的优势把她笼罩在阴影里,背对着玄关的灯光,她辨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周身的惫懒狠厉之气让她骤然慌张失措。她去扭门锁上的扶手,他突地把她压在门上,她看清他眼中那抹狞色,脑中警铃大作准备呼救时,他已低头吻住她微张的嘴巴。
  
  她双腿被他的紧压着,双手被他铁掌箍着腕处抵在门上,像是被钉上了耻辱架。她只能扭动脖子躲避,他却丝毫不给她呼救的机会。如影随形一味含住她的唇瓣,毫无技巧可言,单纯的进攻与肆虐,舌头探入最底,翻搅着、纠缠着她的。这样亲密的口水交融让她恶心得想吐,呜呜地反抗着,身体每一次扭动都会被他反压回来,腰腹间灼热的触感更是让她恐惧,于是更加疯狂地挣扎。
  
  暴力的攻击与她的挣扎反抗把他的冲动挑引至极限,他能感觉到肾上腺素磅礴的分泌,愉悦与兴奋于脊椎处沿神经一路而上,直至脑际。唇齿间她的味道他如何索取都觉不够,她僵硬身体下的柔软更是吸引他,他放开一只手,从她腰间滑上,罩住她一侧丰盈。
  
  他在感到巨大快乐的同时也尝到两唇相接处的血腥,她再次咬了他,并且尖叫起来。他按捺不住汹汹欲望和急需纾解的愤懑,把她举起来扛在肩上。她头脚倒置,双腿扑棱着,掉了一只鞋,手握成拳也只能打在他坚实的臀部和大腿上。“你们不是人!秦昊,你是禽兽,你是畜生,你……”她喊叫着,咒骂着,然后一口口咬上他的腰肉。
  
  秦昊痛得闷哼一声,反脚把门踢上,甩她上床。她一被松开,手脚并用往前逃脱。他伸出手握住她脚踝,用力把她扭动的身体拖回原处。反剪了她双手一掌握着,一掌探进床垫与她前腰之间,解开她裤钮。
  
  陈婉被他重重压进床垫间,几欲窒息。侧转头深吸一口气,便看见白床单上几滴鲜红。他的伤口重新暴开,新鲜的血淌出来,沿手臂蜿蜒而下。他眼中似乎被那缕红色晕染了,睨视她的眼神倔狠无比。粗重的呼吸缠绕在她耳侧,如同咻咻喷吐着鼻息准备择食而噬的兽类。手腕被他紧箍着近似麻木,双腿徒劳地踢打他,他的手掌探入她衣襟,游走着,她一声声的呜咽渐愈破碎。她不想哀求他,可是当那句“求你,不要”背离了意志低声溢出时,她羞惭得想死掉。
  
  他的停顿只有数秒,然后手掌仍旧寻隙而下,指尖微触到她的柔软处。她咬紧下唇,可是仍旧哽咽出声,“不要,求你不要。”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热气抚在她面颊上。他的唇在她脸上摩挲,滑至颈间,然后又寻找她的。她急忙把脸藏进床单间,嘴巴能躲过他的肆虐,并拢的双腿躲不过,他的手指又深入几分,轻捻慢挑开来。
  
  她全身每一条神经绷紧,抵御那陌生的让她羞耻让她作呕的感觉。无以名状的悲殇与绝望充盈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无以宣泄。那把刀,之前的那把刀,为什么当时不直接杀了他?
  
  后背的重压骤然而轻,陈婉心里闪过一丝惊喜,翻身跳起来就往门口奔。他长臂舒展,拦腰劫住她,重新甩她进床。她陷进被褥床单间,旋即又扑上来,挥掌相向。他再次箝住她掌掴来的手,从褪至脚踝的衣裤里走出来,欺身压至。
  
  在看见秦昊全然赤 裸的那一刻,陈婉倒吸一口气,心神俱裂。眼前所有的景象淡化远去,就连他的呼吸喘息也渐渐飘远。眼前只有他的面孔,不知何时沾着斑斑血迹的面孔,狰狞可怖。她口中荷嗬作响,发狂一般挥手挥掌挥拳,只要能打碎近在眼前的幻象。
  
  他们像是展开一场激烈的肉搏,只是力量太过悬殊。当他剥掉她身上最后一件时,她弓起腿用尽最后的力气蹬过去。突如其来被蹬在胸口,秦昊仰面倒下,摔在地毯上。她借机向门口冲去,却被地上的衣物绊倒,打了个趔趄也重重摔下去。再想起来时他已经贴过来,全身灼热得犹如火烧般的身躯把冰冷的她压在地毯上。
  
  他轻轻抚摸她一侧微肿的脸厐,低笑连连,压抑着欲望而沙哑的声音说:“知道什么叫禽兽?这样才算。” 说完脸上已经被她吐了一口唾沫,他似笑非笑地,恶意地抵住她缓缓研磨臀部,“清高?骄傲?在我看来女人就是女人。”
  
  她微肿的那边脸嫣红娇艳,一双冷然的眸子带着清泪,撩人至极。手掌所至之处滑腻软绵,秦昊越是慢慢挑弄越是兴致勃动,眼见她满脸羞愤的表情,身子却细碎地哆嗦,更加兴起,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情不自禁地凑过脸去捕捉她的唇瓣,她哪里肯遂他的欲念,只是不停扭头。
  
  凝视她怨毒的眼睛,难以遏制的悲凉铺天席地滚滚而来。明知道继续下去,她只会恨他至食肉啖血。可是,那也比疏离、漠视、轻慢要好很多。
  
  执而为魔,却之成佛。只在一念间,便被摧毁一切的疯狂占据脑中每一寸。
  
  他进入的那一刻,明显地觉察到她的干涩与骤然的紧绷。“很疼就咬我。”他以极大的耐力忍受着同样的疼痛,压抑住冲刺的渴望,额角青筋暴突,下颚抽紧,愈加狰狞。
  
  她干涸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死命咬着下唇,喉咙里只有一声模糊而破碎的声音,几不可闻。到了这一刻,已经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求生的渴望,只有静静地忍耐着,等待最后的崩溃。
  
  她眼中的死寂让他不忍再看,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寒意,象是在抵抗什么,横起心缩腰挺臀,肿胀的欲望穿透了障碍直抵她身体深处。
  
  她苍白的嘴唇蠕动,殷红的血丝从齿缝里渗出,“笨蛋,别咬伤自个。”他捏住她的下颚,吮吸她微微颤抖的唇瓣,恍若不知她的厌弃。密密的吻一路向下,徘徊在她颈间美好的曲线上。他手臂上的血落了几滴在她两处丰盈之间,雪肌桃蕊,落樱点点,他情难自制,埋首含住她一侧的花蕾。
  
  她的僵硬决绝抵挡不住闪电般袭来的陌生而可怕的酸麻,他听见她逸出一声模糊破碎的呻吟,顿时如遇秋阳,温煦快慰满足,“喜欢这样?”他低声问,情 欲充斥语声沙哑。她咬碎银牙,极力忽视胸前的折磨和身体里被割裂的痛楚。他吻向另一边,辗转吮吸,舌尖围绕着打圈。手指探入他们相接之处,抚弄捻挑,“喜欢这样?”他又问。
  
  “你恬不知耻。”她唾他满脸。
  
  他轻笑,挺身又进了几分,缓缓抽动起来。她难敌被穿刺的痛楚,被他实实箝住置于头顶的手狂乱地挣脱着,“别动,越动弹越疼。”他一手按住她的腰间轻轻摩挲,再次开始浅移慢抽。她眼角几乎裂出血来,瞪视着眼前上下移动的人影,好像身处地狱里正一次次接受厉鬼对灵魂的鞭笞。
  
  太过干涩紧 窒,他也同样火辣辣的痛,只是这些微的痛楚与得到她的狂喜相比算不得什么。这一刻,她完完全全属于他,他们以最原始最紧密的方式交融在一起。每一次后退,接着每一次急不可待地进入,像是充满魔力,吸引着他探寻至更深更久远。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8

第33章

  醒来时房间外有人说着话,语声飘忽,由远及近由近致远。她怔怔注视床前地毯上的血迹,有他的、有她的。身上每一处的疼痛就是一处流脓的疮孔,污秽肮脏,比起地上的狼藉更加不堪。
  
  他进来时左臂上已经包扎好,她只是眼角扫过旋即又投向地上的斑斑深红。
  
  他在床前坐下,挡住了她的视线,说:“我把我爸的医生叫来帮忙,让他进来看看你好不好?我怕你那里……撕裂了。”说着手伸过来抚她头发。
  
  她避开,“滚。”她筋疲力尽,卯足了劲说出来的话毫无气势。
  
  他的手停在半空,又收回去,顿了数秒说:“那我问他讨点药膏什么的。”
  
  “滚。”
  
  ……
  
  “我的衣服呢?”
  
  “我扔了,让人送了套新的来。换上我们吃饭去,都饿了。”说完她眼厉如刀横扫过来,他狡狯一笑,说:“要那套撕烂了的衣服做什么?当罪证?别犯傻了。起来吃饭去,吃完回来再睡。”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讽刺至极,面前的这个人活脱脱一个冷笑话。做了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怎么可以事后全然的无动于衷,仿似从开始时便置身事外一般?“真的吓不到你是不是?”她冷笑,“做了犯法的事也不怕?我就不信了,你爹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遮不了天。”
  
  他坐在床侧默默凝视她,眼里神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才又说:“做事情要量力而行,别一根筋的犯傻。校门还没出,你嫩着呢。知道你想告我,知道去哪儿告不?打110?没用。我把电话号码都给你,市局崔局的,省厅的,如果不放心怕官官相互的话还有省厅警务督察处的。”
  
  她瞪着他表情平静的脸,澎湃的恨意涌上心口,恨不能把他剁个稀烂,白茫茫一片才干净。
  
  “还有证据。精 液毛发,你有齐了?齐了又怎么样?昨晚上所有人都见到你是磕了药的,你说谁会相信一个嗑药的人说的话?别较劲了,以后好好跟着我,我们好好过。”他伏下身子作势亲她,她满腔恨意与委屈悲愤,全身颤抖挥手一掌,“无耻。”
  
  他僵硬的脸离她只有半尺,硬生生受了一掌,嘴唇抿得紧紧的,半晌才低声说:“无耻卑鄙下流垃圾人渣畜生。还有什么?一次说个齐,我也一次做齐整了。不是说我和洪建学是一类吗?我不做他那一类太对不住您了。”
  
  他手指在她苍白的脸上一下下地描摹着,身下的她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气怒难当还是因为害怕,脸上倒是强自镇静,眼里几乎夺眶的汹汹火焰似乎能烧着了他。他一遍遍回味今早最后那刻的狂喜,一遍遍安慰自己,无论她心思在哪,最少人在他旁边。她不喜欢他,没关系,他喜欢她就够了。可是明明他得到了,却如堕深渊,一颗心,遍野荒凉。
  
  “忘记告诉你个事。知道方存正开帝宫的钱哪来的吗?那么大个场子没几百万拿不下来。”摩挲她脸颊的手指停下来,感觉到她听到那个名字明显的抖震,虽在意料中,却骤然绷紧了手臂。“他在城关那个工厂你知道?济东和周围几个省的盗版碟市场快被他垄断了,这不单只,现在还卖压碟子的机器。根据《刑法》第217条,关于侵犯著作权罪,以营利为目的,侵犯他人著作权,个人非法经营数额在一百万以上者,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还有第218条销售侵权复制品罪,等我想想,出校门太久都快忘了,”他对她漫不经心地一笑,阖目思索了一会又说,“未经著作权人许可,非法复制发行著作权人的文字作品、音乐、电影等等,个人违法数额在10万元以上为情节严重者,法定刑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两罪并施,不知道是多少年。”
  
  秦昊说完眼前光影一闪,他反射性地避开,床头柜上的台灯被她连线拔起,然后是撞墙坠地的碎裂声。见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俏脸凝煞,眼中几欲喷出火来,他心里似悲似喜,似酸似怅。“不知道他做不做淫 秽碟子,做那玩意儿来钱更快,判起来更重,我记得是十年以上。”
  
  “你怎么知道,这些?”她控制不住颤音。
  
  “不管是做朋友还是敌人,把底淘清了有益无害。”他拍拍她的脸,又搂住僵硬的她在侧脸上轻啄一口,“别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也别挑弄他来和我叫板儿,平白害了人家。听我一句话,以后我们好好过,今早上那事……以后再也不了。”
  
  她怔怔看着他,难解彻头彻尾的威吓与胁迫可以用如此淡然自若的语气说出来。英俊的脸化变为魔鬼,阴寒之气从脚底密涔涔渗上来,侵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激得她不停冷战。
  
  “一样做犯法的事,他就是君子,我就是小人。”他嘲讽地笑,“起来换衣服,我去洗澡,等会出去找地吃饭。”
  
  “我说错了,”她在他站起时说,“你比洪建学更不是东西。”
  
  陈婉神智恍惚地站在金盛楼下,望向天角的一抹斜阳。
  
  原来只是一朝一夕,便已隔世。
  
  她认不出自己现在的位置,刻意沿树荫里走,自觉残絮败叶,没有勇气迎向橘色的夕阳。走出金盛前的林荫道,望见人民公园草坪的一角,才知道是在上海路附近。
  
  上海路人很多,淹没在其中很容易。她本就只是一颗沙砾而已,只是几乎被挫骨扬灰。走到中山路上,找到车站,她坐在候车亭的长椅上目视一部部挤满下班人潮的公汽于面前驶过,脑子里不停重复他说的那些话,对她做的那些事,他的语气和当时的表情。象永不断电的幻灯机一般不停顿地,把大脑当投影幕墙,一个画面、又一个画面,无间断地残酷重现。
  
  他站在另一角,投眼在她魂魄飘忽,呆滞的躯壳上。
  
  秦昊洗了澡出来就发现她不见了,大门开敞着。断定她走不远,一路寻找直至在上海路发现她凄惶无助的背影,游魂一样伶仃可怜。饶是他把心硬了又硬,也化作一滩水。他知道做了那种天怒人忿的事,任谁也不能原谅。没所谓,他有的是办法把她绑在身边。只是,死丫头,你性子这么烈,不是苦了自个吗?
  
  见她终于上了回学校的车,他没犹豫也往人堆里挤。上去后找不到散票,随意扔了张,再寻找,她被淹没在簇簇人头里,直到公交摇摇晃晃到了东大附近,车里人渐稀疏才又重新看到她。
  
  他突地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下一秒意识到很是无谓,又有些失落。她一直目视窗外,痴痴地,不暇他顾。他情愿看她握着刀杀气凛凛,也不愿见她这般失魂落魄。虽然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提醒他:你做错了,做了一件足以否定一生的错事。可是他竭力无视那个声音的存在。他情愿相信她的失魂落魄源自威胁到方存正,任由酸怅而痛的感觉满溢心胸。
  
  回到宿舍时,几乎所有人都在。何心眉见了她的脸色吓了一跳,“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陈婉,你昨天不回来,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今天逃了一天的课,我们的电话打爆了你也不接?还是宁小雅帮你请的假,说你发烧去医院打点滴去了。究竟怎么回事?再不回来我们真想去报警了。”
  
  陈婉无力应酬,强笑说:“是吗?我看看。电话没电了。”
  
  “怎么回事?跟鬼似的,出什么事了?你舅舅又被抓了?宁小雅别扯我袖子。”
  
  “没事。只是不舒服。你们去打饭?”
  
  她们应了声,宁小雅问:“帮你也顺便打了吧。”
  
  陈婉摇头,躺回自己下铺,“你们去吧,我不饿。”说着拉上帘子。想起电话又万分不情愿地下来找充电器。
  
  “我帮你吧,”说话的是蔡蕴洁,陈婉一愣,她已经接过电话帮她插上电源,又说:“看你的样子快晕过去了。要不要含几颗糖?记得小时候我贫血,你总是偷家里的糖给我。”
  
  陈婉扯扯嘴角,牵强地笑笑说:“不用了,谢谢你。睡一觉就好。小时候的事,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蔡蕴洁听她说忘得差不多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僵了僵,然后说:“那你睡,我也去打饭了。”
  
  陈婉待宿舍人走空了之后,拿起充着电的手机。未接电话几十个,多数是宿舍和何心眉的号码,看见蒋小薇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恨意再次汹涌。她删除掉那个刺眼的号码后又拨出方存正的,愣愣看了许久又把数字一个个按掉。
  
  别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也别挑弄他来和我叫板儿,平白害了人家……
  
  她咬紧下嘴唇,抵御心底怒吼的咆哮的砸碎一切的疯狂愤恨与绝望,直至尝到嘴里血腥的味道。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懦弱与无能,第一次知道自己贱如草芥。
  
  她再次拨出方存正的号码时,电话响起来,陌生的号码。“到宿舍了?电话开机了?吃点东西好好睡……”
  
  她听到一声吼叫,像是动物绝望的咆哮,像是出自她的声音,然后手机被摔上墙壁,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犹如她的心,她的身体。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8

第34章

  陈婉做了一夜的梦。有回忆中的片段,她能闻到厨房里妈妈的温暖、还记得窗台那盆指天椒结了小果子;也有离奇的,爸爸妈妈在船上,她在岸边,望着那抹帆影越飘越远,她跳进海中,似乎又遇上涨潮,她一次次被推回岸上,一次次跳回去,徒劳地不知疲倦地甩着胳膊向前游……
  天未亮时,她坐上往公墓的头班车。
  
  那块合穴是妈妈走时爸爸定的,当初预留了他自己的等待百年后,料不到没有多少年就用上了。位置挑得很好,近于山顶,朝向正东,每天能看见旭日初生。她怔怔看着碑上的黑白瓷像,第一次怨怪爸爸:怎么就只买你们两个的啊?那将来我去哪?走的时候就打算不要我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也不管是不是?
  
  盆里的灰烬被风卷起来,迷进眼,她越擦越痛,掌心湿了一片。委屈地捂着脸呜咽,只是一哭不可收拾,胸腑里的恸殇尽数悲号而出。
  
  下山时,她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哭了,喊了,发泄了,又如何?不能逆转不能改变,下山的还是她一个,要面对的也只有她一个。
  
  经过市区时,她下车找到药店。涨红着脸闪躲着目光问有没有事后药?店员莫名地看着她,她再次嗫嚅着问:“事后避孕药?”她含糊地说出那两个字,避开店员会意的笑。
  
  在旁边的小店买了支水把药服下,坐在店前的长凳上茫然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和穿梭的车辆,眼前是一派盛世繁华,唯有她心里酸楚寂寥。
  
  回到宿舍,听闻有人来找过她,她哦了一声径自收拾铺位的东西。何心眉拉着她衣袖到走廊,四顾无人才低声说:“昨天晚上那个,又送了一堆东西来。还问昨天晚上送来的夜宵你吃了没有。我没敢和他说是我解决的。然后又问你电话为什么不开机。究竟怎么回事?他在追你?他是老宋的朋友,要不要我先去问问老宋他人品怎么样?”
  
  人品。陈婉心中郁结,听到这两个讽刺的字眼几乎失声大笑。
  
  “不用理他就是了。我先回去了,你和老宋关系好,再帮我去系办请一天假好不好?”
  
  “你这两天不对头,翘课翘两天怎么说的过去?还有,我和老宋没关系。”何心眉在后面嘀咕。“谁和那烂人有关系!他那个朋友估计也好不到哪去,说不准也是个大烂人。”
  
  陈婉在心里应了声是。
  
  朱雀巷西大街已经拆了多半,只剩十来幢房子孤零零地兀立在瓦砾堆里。强拆令的最后期限是五一,还有两天时间,这里将会停满翻斗机,叉车铲车,在机器轰鸣中一切将归于尘土。
  
  舅妈坐在空荡荡的店里拍苍蝇,“有钱不整整这清水河,开春没多少天,苍蝇跟蚂蝗似的,一群群的。”啪几一声,又一个苍蝇阵亡,“那头搞得乌烟瘴气的,连带着我们这边也没人吃饭。半个月了,生意不见好。”看一眼低头不做声只顾着抹柜台的陈婉,嗔道:“你这孩子怎么又瘦了?学校伙食不好将就着也要吃饱。去里面叫你舅煮碗面吃,别管这里了,抹了也没用,一会功夫又是一层灰。”
  
  “舅妈,我不饿。等小宇回来一起吃。”
  
  “小宇今年开始懂事了,回来二话不说就进房温书,半夜才熄灯。”舅妈笑眯眯地。
  
  “那就好。现在辛苦,将来出来做事了就知道还是值得的。”
  
  舅妈望着她叹了口气,坐下来说:“让你进东大委屈你了。小宇我也没多大指望,也能进东大就行。再熬个几年,你们姐弟两出来工作了,我和你舅算熬到头了。”
  
  “舅妈,别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也没觉得东大有什么不好。小宇能考上更好的大学就让他上,男孩子将来有个名气响亮的学校作背景好找工作。”陈婉擦酒瓶的手停下来,她该去找兼职了,蒋小薇那里还有半个月工资,那是她的辛苦钱,可是去找那个女人……
  
  “前几日和你舅说把房子卖了算了,这样小宇和你的学费都有了。大不了以后租房子住就是。”
  
  “那店子怎么办?”
  
  “你舅和你说法一样,我说他有手艺可以去别家饭馆掌勺啊,我也可以打散工。他闷头不说话,后来才说不舍得店子。”
  
  “外面租房子价钱也不便宜,舅妈。而且这里说要拆迁,谁会买我们家房子?”
  
  “后面几家都卖掉了,价钱比拆迁补偿的高。我去打听过了。”
  
  “又嚷嚷卖房子,巩家住这过百年时间,说卖就卖?”舅舅掀开帘子进来,把手上的碗放柜台上,“把这个吃了,早上的活脑子,炖了一天了。”
  
  “舅,留给小宇。”
  
  “他的那份在厨房。”说完又冲老婆说,“这里拆不拆没准的事,有功夫操心把厨房里的活做完去。”
  
  “拆到眼皮底下了还叫没准?该省心的是你,别成天和西街的人一块,被人撺怂着闹事。枪打出头鸟知不知道?你胳膊再粗能拧得过大腿?”
  
  “你……”
  
  眼见又要吵起来,陈婉转移话题问:“不是说要拆吗?怎么还有人敢买这里的房子?”
  
  “谁知道。说不定人家有后台的,买了将来找门路把拆迁费抬高点,赚一手。”
  
  “不用说了,没拆到我屋上的瓦就坚决不卖。生意再不好也是自家的店。”
  
  晚上的饭市时间也只有寥寥十数个客,做饭馆的不怕赚的少就怕客人少。新鲜材料过了一夜能糟蹋一半,那都是钱。舅舅指望西大街动工了之后能好转一些,毕竟建房子的民工也要找个地头喝口小酒。
  
  见天色晚了,送走稀稀拉拉几个客,陈婉站门口按熄一半的灯管。节约已经养成了习惯,积攒的每一分都是抠下来的。灯灭时看见门口的人影,她的心猛地揪紧,毛孔收缩,僵立着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还敢来这?滚!”
  
  “我找了你一天,好好说话行吗?你家打开大门做生意,赶客象什么话?”他作势抬脚要进来。
  
  陈婉回头看看空落落的店堂,心慌意乱地祈祷舅舅舅妈千万别在这时候出来,堵着门口冲他说:“你走,别进我家来。”
  
  “我饿了一天,找地方吃饭也有错了?”他笑得极其恶劣。
  
  “你不怕我舅舅打瘸你两条腿你就进。”
  
  他凝目注视她虚张声势的恐吓表情,有恃无恐的笑容在嘴角,片刻后说:“我还真不信你会告诉你舅舅,你倒提醒我了,不如趁这机会挑明了也好。”
  
  “……滚。”
  
  “行,不给我进那我在前街马路等你。半小时,你不来我就再找来问你舅舅讨口饭吃。”他抬眼看看通往院子的蓝布门帘,突然正色说:“你舅舅出来了。”
  
  陈婉心下大震,扭头一看,门帘纹丝不动,哪里有舅舅?只听见他一声声得逞的笑。
  
  “无赖。”
  
  “我滚了。前街路口等你。”
  
  “无赖!”她冲他的背影喋喋诅咒。
  
  “这算什么?嫖资?掩口费?赔偿金?”陈婉冷笑,保持一米的距离,看着他手上的两个袋子。
  
  秦昊看看表,才20分钟。死丫头片子不经吓。他心情大好,也不在意她的语气,说:“就一点药材,给你补身子的。还有就是手机,36D说你手机被分尸了。拿着,”见她不动,又说:“没电话怎么行?有事也找不到人。”
  
  “我能有什么事?我还能有什么事?”想起那一幕,情绪激荡,尖厉的声音有些颤抖,挟着浓浓的怨毒,“天底下最……”再是说不下去。
  
  她嘴唇抿成一条线,只见胸口起伏,泪眼盈盈波光潋滟,若不是性子倔,怕早就当街嚎啕大哭起来。秦昊心里针扎一样难受,敛了笑低声说:“是我对不住你,昨天犯糊涂发了狂,不行你再给我一刀,嗯?”说着探手想拥她进怀。
  
  她跳着退后几步,梗着脖子双眼望天,好一会才把眼里的泪意压回去,恨意凛然说:“你究竟要怎么样,把话说明白!便宜你也占了,还想怎么样?你吃定了我不敢告你?还想为所欲为?别以为你把方存正拉进来我就怕了你?他和我没关系!他的死活也和我无关!”
  
  秦昊往后靠在车门上,目注陈婉不遑他瞬,若有所思地半晌才说:“你要真做的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话,那也不是你了。不担心他的话你昨天出了门估计就直接去市局报案了。你问问自己,真不担心?你就不怕他进去和他哥作伴?他们兄弟两个在济东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有多少仇家?他哥在里面没吃什么苦头是因为方存正在外面罩着,如果连方存正也进去了……里里外外的仇家加起来有他们兄弟两个受的。”
  
  她顾不及是在大街上,扑过去要打他。他三下两下箍紧她的手臂,手脚盘着她的,把她卷在怀里象个虫茧似的动弹不了。肺里的氧气几乎被他挤压贻尽,她用力深呼吸,抬头只看见他抽紧的下巴上淡青色的胡呲。“不想看他进去坐,那就想想怎么哄我高兴。”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8

第35章

  秦昊接到家里电话拖延了近两日才回家,不确定老头子的怒火飙升到什么程度。前后盘算了番措辞,才下车进门。长期生活在淫威下,饶是他做了心理准备也有些发悚。
  
  踏进书房,秦仲怀的专职秘书向他做了个安抚的表情,掩门离开。他老子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不掩挑剔。鹰瞵虎视之下,他站在门口不敢擅动,等老子收回视线,他才缓步踱进来。
  
  “你长行市了,夜总会争风吃醋,惹是生非,好勇斗狠!知道现在到处盛传的笑料是什么?”
  
  秦昊开始尚以为陈婉的事被捅到老子面前去了,听说只是关于洪建学,心下大定,安之若素地在办公台前面的椅子上坐下。“爸,你要有辨明是非的眼光和能力,你儿子用得着争风吃醋?不定是有人别有用心煽风点火,故意制造矛盾。”
  
  秦仲怀冷哼一声:“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空穴来风其因有自,你要象你两个堂哥那样,别人也没有煽风点火的机会。”
  
  提起两个堂兄,秦昊不易察觉地撇了下嘴。
  
  秦仲怀打老花镜上抬起眼,“怎么?不服气?你说你出了校门晃了这几年做了几件正经事?老二在部委里是青年才俊,老三在地方上也有起色,就你,和社会青年有什么区别?”
  
  秦昊换了个姿势继续聆听教诲。
  
  “还是那八字:老实做人,踏实做事。再给我听见什么混账事情你自己打包回去找你爷爷。”秦仲怀敛容肃目,片刻才说:“马上要换届了,给我安分点。”最后几个字又添了几分严厉。
  
  “换届?林书记确定要退了?”秦昊来了兴趣。
  
  “唔,人大。”
  
  “那他的位置?”
  
  秦仲怀脸一板,沉声喝道:“没你的事,少给我添乱就行。”
  
  “我能添什么乱?我是替你担心,这消息一出,不知道多少魑魅魍魉出来上串下跳。”
  
  “你收敛点比什么都让我放心。”秦仲怀虎着脸说。
  
  秦昊直到睡觉前仍然琢磨着这个消息,他早就预料将有一番龙争虎斗,哪一次人事变动不是一次重新洗牌的过程?洪建学他老子对一把手位置虎视眈眈许久,这一次给他上去了绊倒洪建学的事可就棘手很多。老头子做政治工作太久了,说话滴水不露。不过,“你收敛点比什么都让我放心”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很值得玩味。
  
  他想起洪建学那憋孙样心里搓火,如果不是因为那孙子,陈婉能恨他到这地步吗?
  
  陈婉。
  
  他仿佛仍能感觉到她在他怀里挣扎的僵硬与绵软,还有她抿嘴仰首竭力吞泪的倔强表情,她失魂落魄游荡在上海路上的背影,她握着刀柄侧头横眉怒目的样子,一一浮现在眼前,最后定格在她在他身下时空洞虚无死寂的眼睛……
  
  小环山的夜风吹进他的心窝里,凉得他心痛。
  
  陈婉死命擦拭着身体,恨意发泄在手上。她这两天洗了不知多少次澡,那股靡淫的味道像是深入毛孔拭之难去,纵有衣物遮挡,仍自觉形秽。全身皮肤被她搓成虾仁般,指尖泡得起皱方才罢休。
  
  进了自己小屋,隐约可见藏在床单下那两个袋子一角,抬脚把它们往里面踹进去。胫骨撞上床沿,疼得她吸一口气,捂着腿连连低声咒骂。
  
  “姐?”小宇在外面问。
  
  “没事,看你的书。”她不放心,坐在床上掀开单子又看了一眼,确定已经被她踢进床下最角落。那个死人丢下两个袋子在马路牙子上,说给她几天时间好好想想,然后上车扬长而去。想什么?如何哄他高兴?简单,再砍他一刀就是了。
  
  话是如此,事隔两天,她已失去了挥刀相向的勇气。那天乍醒时的惊骇与悲愤不可怕,可怕的是后来,他压制着她的反抗挺身而进的那一刻,那种所有一切皆被摧残被碾压被粉碎的绝望。不只是身体,还有意志。她掩面盘腿坐着,不敢再继续回想。或者杀了他才是解决问题、弥补创伤的唯一办法。可是,拿她一条命填那个垃圾一条——太过不值。但如果不这样的话,方存正……她把脸埋进腿弯里,一筹莫展。
  
  舅妈在房门前问说:“小婉,已经睡了?存正来了,在外头和你舅说话呢。”
  
  陈婉浑身一僵,想说已经睡了,犹豫着还是应了一声,披了衣服出来。
  
  店里坐着的几个街坊正笑着打趣方存正:“小婉大姑娘了。老二你可要抓紧些。”
  
  方存正讪笑着,问她:“回来了也没给我电话?”
  
  “手机摔坏了。这时候了你不去帝宫?”
  
  “吊脖子也要先透口气。上个星期你回来我在外面没见着,这次再不见又要等下个礼拜。”
  
  “你们出去找地方聊。”舅妈抿着嘴笑,推着陈婉,“多晚回来也不怕,舅妈给你留门。”
  
  站在巷口,方存正问:“想去哪儿?吃夜宵?”
  
  她摇头,“想喝酒。”事实上,她希望酩酊烂醉一场,让她在醉里逃避,只要可以不亲眼目睹自己未来的幻灭过程就好。
  
  方存正意外地挑眉,犹疑地说:“那去帝宫,我打电话叫猴子留间房。”
  
  她叹气,望向清水河上的银光,说“算了,去纯阳观坐坐。”
  
  纯阳观里岑静无声,依稀看得见正殿祭台上的微微红光。她忽然兴起,指着偏殿顶上一角问:“那里还能上去吗?我记得有次六指在上面发酒疯,对着月亮干嚎。”
  
  方存正莞尔,“你还记得?都几年前的事了。来,看看骑墙塌了没有,没有塌我举你上去。”
  
  颤巍巍站在墙上,他托着她的腰,她攥住挑檐一角先爬上去。他呵呵笑着说:“你在上面等我,我记得下面屋里有酒。我去拿,管保你喝个够的。”
  
  他再上来时提着几听罐装啤酒,“只有这个。”
  
  陈婉抱膝坐着,接过来轻啜了一口,麦香混着苦甘的味道缓缓入喉。“这个就好。”对着清水河深吸一口气说:“在这里住得久了,连清水河也不觉得臭了。”
  
  “那是你闻惯了。”
  
  他们当风而坐,她长发未干,被吹起几丝抚在他面上,他抓住那几缕把它们捋回她耳后。出神中的她猛一惊,回眼见是他,象是松了口气,然后尴尬地笑笑。“心情不好?”方存正不解地问,“今天怎么笑的这么难看?”
  
  “有吗?”她掩饰地扯扯嘴角。
  
  怅然望着前方的清水河以及河对岸拆成废墟的西街,缓缓啜着手里的酒,半晌才问:“老二,你说三年,三年后洗手不做。三年可以赚多少钱?将来打算做什么?”
  
  “将来?没想过。”他挠挠脑袋,“我这号的,不做这个真想不出还能做什么?至于多少钱,总要够老婆本吧!现在这世道,房子车子,将来养儿子,没个几百万在手上抓着不叫有钱人。”
  
  “几百万你不早有了吗?帝宫那么大,应该有那个数了。”
  
  “做碟子赚的钱不是正路,放银行里始终不放心,也没多少利息。换成酒水走一次账就不一样了。你放心,帝宫开业几个月还没亏过。”
  
  ……
  
  “碟子那里不能停了不做吗?或者直接转给六指猴子他们?”
  
  “我是想撒手不理来着,不过生意才铺开,人手又不足。我想着等帝宫的本钱都赚回来了,城关的厂子就撤。你听到什么风声了?”他眼里有丝不安,“六指和你说什么了?”
  
  平白害了人家……淡然的语气有恃无恐的笑……陈婉蓦地一惊,抱着膝盖侧脸盯视方存正反问:“你说呢?”
  
  “你别信六指和你胡咧咧那些。贺疯子眼馋我们来钱的门路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接了对面西街的拆迁工程,以为就能把手伸进我们城西来,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他抱了谁大腿我还没打听清楚,光凭他手下那帮二进宫的,我还没往心上放。”
  
  不是那个人开始动手脚了就好。陈婉心下稍安,只是屋顶上的风一阵冷过一阵,透进心底的凉意渗上来,手脚冰冷,总觉得心绪不宁乱如结麻。再想起那个罪魁祸首……静静地俯瞰河水在淤泥拥集的河床上起伏,涌起冲动也想象六指那样放肆地对着月亮嚎叫,一吐胸中的悲郁。
  
  “五一长假没有计划去哪里玩?”他转移话题问。
  
  她摇头。
  
  “想不想去小栖霞?听说山里开了个新温泉度假村挺不错。”他眼中有丝渴切,在她恹恹摇头时倏然幻灭。见她把手上的空啤酒罐用力抛进河里,又打开一罐,不由皱眉。“别喝了。”
  
  她置之不理,兀自对着月色浅酌。眼角闪亮,像是凝了一滴泪。
  
  “你喜欢我什么?”不要说是我的样子,现在我恨这个。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不知道。大概是干净?”
  
  她听见最后那两个字,蜷缩的身体在风里战栗起来,满布裂纹的心象承受不住最后的一声轻叹,哗然堕地。
  
  “冷?”他注意到她的颤抖。
  
  她只是凝噎摇头,不敢吐出一个字。
  
  “你恐怕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后巷救你那次。那时候你还没桌子高,抱着个洋娃娃站门口那块空地上看我们踢球。”见她终于提起兴致,他得意的笑,“你不记得了吧?那时候门口这一块还没铺水泥,都是土沙地。你穿条裙子,和手上娃娃的裙子一个花的。旁边的女孩们玩过家家,你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我们的球飞过去,你躲了一下,没站稳,摔在地上。我去拉你起来,你看了我一眼,大概嫌我脏,自己起来了。然后拍拍手上的土,看了看我的鞋。我那双球鞋还是我哥剩给我的,露了半个大脚趾头。那一眼看的我心里可酸了,再看看你的,摔了一跤还那么干净,连袜子边都是白的。”
  
  “胡说八道。我哪里会那么拽毛!”
  
  “今天晚上可算看你笑了。”方存正望着她,也笑一下又继续说:“是不是我拉你起来的我忘了,不过就是觉得干干净净的和我们不一样。后来问人才知道你妈妈带你来看舅舅的,巩家的小孩。再后来又见过你几次,都是躲得远远的看一眼。裤子总是太短,鞋子不是脏就是露头,不好意思让你见着。总觉得,”他顿了下,“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他说的这些她从不晓得,只是记得小时候确实有条裙子和布娃娃上的裙子是一个花,是妈妈用一块布做的。她想象他那时候的样子,一个自卑羞怯的小男生,努力缩脚企图把大脚趾藏起来。再细细回味这几年他给予的照拂和呵护,衡量自己无力偿还更觉罪孽深重。一时间酸楚不可自抑,月光下他殷殷切切的目光不忍卒睹。她吸吸鼻子,扭头望向清水河上的一片银光。
  
  他目注她的侧影低声叹了口气,明显感觉刚才那一刻分明靠近了些,却忽地又飘远了。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9

第36章

  他喜欢她的干净,她白皙的小脸和小白袜子对于少年时的他来说代表无法企及的世界,没有穷困和挣扎的世界;他喜欢她的纯净,纤尘不染的眼睛没有泥渊深陷的他熟悉的贪婪与暴虐;他喜欢她,虽然距离遥远,但是每一次贴近都让他心弦微颤,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他低声叹了口气,打开一罐啤酒,学着她的样子对月浅酌。
  
  风里挟裹着隐约的男人嘶吼与阵阵狗吠,方存正循声望过去,是陈婉家的方向。“又是谁家夫妻打架。”他捏扁手上见底的空罐,问她:“要不要回去?太晚了。”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攀着他的肩膀爬回墙头。从墙上跳进他怀中时,长发抚上他的脸,柔软处在他胸口摩擦。他屏着呼吸,未及思考已经俯下头,捕捉到她的唇。她瞬时僵硬,然后在他手掌滑向她后颈时绽开唇瓣,他脑中闪电霹雳而过,将满满的喜悦照得透亮。下一秒,她却用力推开他,向后踉跄两步站稳在墙根处。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的喜悦一丝丝消散,无力捕捉。讪讪地想开口说对不起,她从阴影里出来,“回去吧。”她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双手插在衣兜里,连拖手的机会也不给他。
  
  各怀心事走到巷口附近,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同时发足狂奔。饭馆前聚集了一堆街坊窃窃低语,看见他们两个顿时都住了嘴。陈婉白着脸,进了饭馆门口看见翻倒的桌椅柜台,碎裂的酒瓶碗碟以及满地酒液中的几汪血迹,几乎瘫软在地。
  
  方存正搀着她的腰,扫视一圈,正待发问,远处警笛大作,警车上旋转的红光依稀可见。
  
  “小婉,你舅已经被送去医院了,你舅妈和小宇都跟去了。”
  “我们听到声响出来的晚,给那几个青皮先溜了,没抓到人。”
  “……带刀子的,有纹身,几个都是平头。老二,是不是你们的人?”
  “一起送去医院的还有西街的两个,已经找人通知家里去了。”
  “……这叫什么事!没王法了!”
  
  陈婉脑子里嗡嗡作响, “是哪家医院?”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七嘴八舌的话语里。方存正大喝一声,她才听清自己的第二次发问。拜托了隔壁刘嫂子帮忙看门以及周围街坊应付警察的调查,她和方存正往最近的医院找去。
  
  舅妈和小宇不出所料坐在红会医院的急症室门前,里面两个街坊鼻青脸肿的在包扎伤口,还有两个被推进了手术室,其中一个是舅舅。舅妈泣不成声,小宇强自镇静道出始末。原来今天晚上饭馆里的几个除了舅舅和前街的廖叔叔外其他几个都是西街的街坊,马上就是强拆的最后期限,固守在西街的几十户们也不指望最后期限前能有什么转机,今晚是在馆子里喝酒顺便发发牢骚。陈婉和方存正走后没多久,就来了七八个青皮,手持铁水管一轮猛砸。店里的几个都是青壮,当下互相扭打起来。那些青皮大概也没料到店里人多,朱雀巷的居民向来彪悍,一时见讨不了好,又惊动了邻里,带头的马上喊撤,有两个扭打的青皮脱不了身,于是掏了折叠刀。好在后来赶到帮忙的人其中一个有车,才及时送到医院来。
  
  “那几个青皮长什么样?”方存正问。
  
  “我出来的晚,人多又乱,没顾上仔细看。不过都是平头,有几个纹身的。带头的穿黑背心,外面套了个褂子。”
  
  尽管小宇语焉不详,方存正已经猜出来个大概。陈婉她舅当过兵,遇事沉稳干练,又爱帮人,在朱雀巷一带威信很高。这半年多来带着西街的代表们上访申诉,想是早被人盯上了,今晚是明显的报复和杀鸡儆猴。拆迁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是晚辈,不好多劝阻什么,不过曾经和陈婉交代过,让她和她舅舅说别参与进去。照小宇描述,八九成是接了西街拆迁工程的贺疯子的手下。那帮二进宫的,狠起来别说捅刀子,杀人都不用闭眼。今天幸亏店里人多,不然只有巩家几口的话,后果堪虞。
  
  说话间,西街几户的家人也赶过来,急诊室里乱哄哄一团糟。
  
  “舅妈,来的急没有带钱。医药费……”陈婉惊魂初定,想起这个问。
  
  “我回去取吧,也不知道够不够。”舅妈抹干泪说,“还是送我们来的那人先垫上的,先把钱给人家。”
  
  “何婶你坐着,我车上有,我去拿。”方存正说,“这老晚了也不好让人等。”
  
  “送你们来的人呢?我先去谢谢他。”陈婉问。
  
  小宇指了指,“在走廊头,说这里气味不好闻。”
  
  陈婉越走进越看清走廊昏黄灯光下的人影越是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她瞠目问说。
  秦昊目送方存正大步走出急诊室,才把视线转回来,对窗户外头方存正的背影扬扬下巴,说: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是你送我舅他们来的?”她眼里满是质疑,“你怎么会在我家?怎么这么巧?”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眼神愈见阴鸷,好一会才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这个人丧心病狂的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她呼吸逐渐急促,没法不怀疑。“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会在我家出现?又怎么刚巧遇上我们家出事?又这么好心送我舅舅舅妈来医院?你搞什么鬼?是你做的是不是?威胁方存正还不只,你还来害我舅舅!”她握紧拳头,压抑着渐渐涌起的不齿与愤怒。
  
  他被她连声的质问激得额角青筋直跳,凝目望她半晌,怒极反笑说:“你是在怀疑我?是,我害了你舅,找人打了他,还站在旁边看笑话。然后又发神经把他送到医院来,怕他丢了命。”笑完又压低声音继续说:“你小说看多了还是有妄想症?我害你舅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还想问你,半夜三更你不在家,和方存正去哪儿了?”
  
  “你别管,我问你打我舅的是不是你找的人?”
  
  他睡不着,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她,电话响了十多次都是“你所拨打的用户……”,鬼使神差地兜到她家门口只想望她一眼,随便听她说句什么话,好叫一颗飘来荡去被搓揉得七零八落的心有个着落……听见她家异常的响动,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进去帮忙,他去围堵最后那个拿着折叠刀的青皮流氓时差些也被捅了一刀。来医院的路上,他还沾沾自喜总算有了表现的机会,她终于可以知道他也有好的一面。可是最终换来的是他们的双双出现,并且同样的遭遇,在她眼里,方老二就是英雄救美的侠客,他就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他怔怔看着她,良久说不出话。明明她是他的了,但是他体会不到一丝满足和快乐,象是掬起了一捧水,却只能无奈地看着从指缝里寸寸流失贻尽。那种力不从心的虚无感浸透了整个人,那种随之而爆发的不甘不忿充盈激荡,浓郁激烈得让他害怕。
  
  “你心里是想我承认的是不是?这样就更能验证我是个混账垃圾人渣,这样你就能进一步鄙视我讨厌我恶心我?”
  
  他逼视她,不容她移开视线。陈婉心神恍惚,不知道是因为他眼中炽烈的火焰,还是因为他激愤语气下隐藏的一抹自伤。她缓缓松开拳头,“不是就算了,医药费你垫的?我明天还给你。现在请你离开行吗?”
  
  她等不到他的回答,只有笼罩着她全身的阴郁眼神,阴郁而又灼热。他看似很随意懒散地靠着走廊墙壁,她敏感地察觉到松弛的姿势下是紧绷的准备随时跃起的张力。
  
  “你怕方老二看到我?”他侧头望向急诊室大门,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已经看到了。”
  
  “秦少?”方存正很快抹去脸上的惊讶之色。
  
  秦昊站直了身体,在睇见陈婉一个深呼吸时,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握住方存正伸来的手。“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朋友家人在医院。”方存正问询地看向陈婉,在她避开视线的同时心里莫名一紧,于是直接问说:“你们认识?”
  
  “不认识。”陈婉抢先说,“他就是送舅舅来医院的人。我才道过谢。”
  
  秦昊闻言扬扬眉,皮笑肉不笑地对方存正说:“原来是帮了自己人。”
  
  方存正客气的笑容立时带了几分真诚,“真没想到,太谢谢您了。”
  
  陈婉在心里叹了口气,扯扯方存正袖子,打断他们的寒暄说:“把钱给人家,太晚了,让人早点回去。我们还要过去等舅舅出来。”
  
  人家,我们。秦昊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失,胸臆间的哀凉一寸寸浓烈。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的手上,呼吸郁结。去年春节,他们在某家医院初见,也是在急诊室里,她这样拉着方存正的衣角。今年,又是如此。她永远站在方存正身后,永远站在他的对面。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49

第37章

  等到凌晨三点多,巩自强才被送出手术室,肋骨骨折,最危险的是脾脏破裂,腹部积聚大量淤血。幸而送院及时,否则失血过多很难避免呼吸衰竭以至死亡。
  
  转到观察室后,陈婉劝舅妈和小宇先回家。家里满地狼藉要清理,第二天还要有人轮班看顾舅舅,另外分局的刘叔叔也打了电话来说明天要来做笔录。
  
  心绪平定下来,才意识到又要面对经济上的困窘。她知道舅舅舅妈已经为他们姐弟存好了学费,刚才没仔细问方存正交了多少住院保证金,想来存的那笔钱是不够的。而且舅舅一倒下,饭馆势必暂时没法做生意……
  
  这二十年,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人世之苦已尝大半。即使再有什么惊涛骇浪,她相信终究也能迈过去。只是,坚持到最后,会不会麻木?会不会甘于沦落?会不会全然的绝望?
  ……
  她颓然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浑然不知她对他的影响。他满怀怨愤地去到停车场,又满怀怨愤地折返。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急症室门口的一家四口。方存正低头和她说着话,絮絮安慰着,然后揉揉她弟弟的脑袋。他们象是一家人,而他这个局外者,本该适时离开,却迈不开腿,身体某处越是纠结成团,眼睛越是紧迫不放。方存正只是他们家邻居而已,有什么资格跑前跑后?有什么资格扮演他们家的中流砥柱?
  
  但是所有的不甘不忿在看到她颓丧背影的这一刻烟消云散。
  
  音乐响起,不知道谁发神经夜半来电。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远离狐朋狗友的圈子似乎很久时间了,秦昊慌慌张张将来电按掉,音乐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在她站起来看向他时,他以为又将再次面对她的厌憎,反射性地心下一凛。
  
  她只是很疲惫地抚着额头,慢慢走出来。
  
  “这里不能用手机。”她把门掩上。
  
  “我关了,现在关。”她难得的没有指责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让他很不适应,磕磕巴巴说完,随即按熄电源。
  
  “谢谢你,送我舅过来。”她在听见医生说幸好送院及时时第一次对他萌生了少许感激。
  
  ……
  
  他张口结舌,意外之余是莫名的尴尬,“那个,他怎么走了?”他想起来,于是问,“怎么让你一个在这里守夜?”
  
  他语气中些微的愠怒让她皱眉,强压不快解释说:“他送了我舅妈回去还来的。你怎么还没走?”
  
  他省起自己没有丝毫立场指责,脸上讪讪地说:“回去也是睡不着,所以还是在这里等等好了。”
  
  她在长椅中坐下,困倦袭来,手掌压着干涩的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抬眼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究竟想怎么样?
  
  他也问过自己,但是不确知答案。很早以前是知道的,想亲近她、拥有她象以往任何一桩香艳情事。他沉浸在纠缠追逐中时妄以为只要能得到她必然满足,可是事实截然相反。他蛮横地介入她的生活、用最卑劣的手段得到了她。得到了又如何?他仍旧惶惶,充满了不确定。这种陌生的无法掌控的情绪令他不安,令他困惑,令他有些害怕,令他更急于抓住她以缓解那种害怕。
  
  “知道这样纠缠很让人讨厌吗?对我做了那些事,我没法告你,没法讨回公道,我认了。你何必还要拿他来要挟我?”她神情委顿,连声音也没有了以往的汹汹气势,“他又没得罪过你,你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你离我们远远的好不好?我求你了,你别再来打扰我们好不好?”
  
  她彻底放弃尊严哀求,他掉转头,无法正视那对殷殷渴望的眼睛。刹那的心软让他呼吸一滞,想到将来没有她,想到她以后或者会和方存正在一起,只觉得有只无名巨掌撕扯着他的心,剧痛难忍。他强自压抑心神,沙着嗓子问她:“这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不是护着他,是觉得他很无辜。他和你不一样,你们这些人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苦,他小时候连双新鞋子都买不起。他做的事情是不好,可他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他走到今天付出的代价你没法想象。他和我们的事情无关,你为什么一定要拉他进来?你都已经……我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他是不满足。他记得他完全占有时她忍痛的表情,他几乎想终止虐掠最后依然是重重的伤了她,他承认自己手段卑下,但是毫不后悔。按照她的性子,他如果选择象方存正那样默默守候与奉献,恐怕他们一生都没有交集的机会。他不后悔,他一遍遍地重复给自己听。只要给他补偿的机会,他会好好对她,比以往任何人都好的对她。
  
  他眼神深邃莫测,居高临下睨视她许久,才语气平静地说:“不满足。我要的不只是那样。”
  
  她眼里遽然而起的火焰几乎能穿透他,然后逐渐黯淡,化为一丝火苗最终熄灭。“我如果不管方存正死活的话,你真的会那样做?”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无力而空灵。
  
  她的话像是触及了他的心,那一处徒然一震,几乎难抑冲动想为自己辩护。可一番挣扎后,他绷紧脸,望向走廊尽头决然说:“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而且会做的很彻底。他那个厂子不小,一时脱不了手。你也别想着通知他转移,转了也没用,帝宫在那摆着。别忘了,我曾经说过,帝宫某个角落随便丢一两包粉很容易。”
  
  她良久没说话,最后哑然失笑,说:“我是不是扫把星?谁对我好一点一定会有些三灾六难的。”
  
  她弯起的嘴角上挂着的嘲讽和失意让他心口一堵,恻恻而痛。
  
  “你的不只是那样是什么样?说明白点好吗?一次两次、三次?多少次才能满足你的……”她嘴角弯成弧形,似乎觉得此刻无比好笑,“我要问清楚。”
  
  多少次?他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愣住。他只是想在她身边,不管她喜欢的人是谁,他喜欢她就够了。“三年,跟我三年就行。我们两好好处,该给的我一样不会少。”他听见自己说,有三年的时间软磨硬泡,足够让她重新认识他、重新了解他,只要她愿意给他机会,他有自信能弥补之前的一切。
  
  “三年。”她喃喃重复。
  
  是谁说的:“给我三年时间,我把那些都慢慢转给猴子他们。三年你也毕业了,到那时候你给个机会给我让我好好追你,行吗?”
  
  类似的话为什么听起来全然相反的感受?她在心里冷笑,曾几何时她羡慕蒋小薇,甚至把她当作奋斗的目标,后来对那个女人的行事准则产生怀疑的同时也有些不齿。可是世道轮回,她不齿别人,殊不知自己也要走上相似的路途。
  
  “三年后你放过我,放过他?”
  
  如果三年后她还是不原谅……,他暗自咬牙,拒绝相信那种可能,“说到做到。”
  
  “我信不过你。”她嗤之以鼻。
  
  “那你说怎么样?”
  
  “我要你发誓,发毒誓!”她眼神咄咄逼人,周身不管不顾的凛冽之气。
  
  “至于吗?我拍胸脯保证过的事还没有反悔过的。”
  
  她冷笑,“我信谁也信不过你。你不发誓也行,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就是。你去举报方存正,让他吃牢饭;我去市政府省政府门口诉冤,告不倒你也要把你的臭名广告天下。”
  
  他们四目相投,静静地对峙良久。
  
  原来她恨他如此厌他如此。乍悟之下,他呼吸几乎停滞,怔怔凝视她眸中流光,喃喃应说:“好,我发誓。不过你呢?你能答应我再不见方存正?还有,能把我们的事告诉他让他以后死了那条心?别诓我他是你邻居什么的,他什么心思瞎子也看得出来。”
  
  她眼中的哀婉稍纵即逝,凌厉之色瞬间恢复,“我答应,我会和他说。”
  
  他紧抿住嘴,心头掠过某种陌生的感伤,似喜还悲,形容不出其中百种陈杂的滋味。结果看似达成,为什么他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接着苦笑一下语声艰涩说:“皇天后土,我秦昊在此发誓,三年后绝不再对陈婉方存正和他们的家人朋友再做纠缠和任何不利的行为。这样行吗?”
  
  “不够。如果违背今日之誓言,让我龟龄鹤寿,长命百岁。但是众叛亲离无归依之处,沦落潦倒终生。”
  
  “用不用发这么毒的誓?我受报应了真能让你高兴?”如此滑稽如此戏剧的场面,他几乎要拂袖而去,只是沉溺在她星眸中,两条腿如有铅坠,半分不能动弹。
  
  “我当然会高兴,做坏事的人有报应为什么不该高兴?我恨不能现在就看到你有报应。”她语声很轻,但是其中的怨毒如暗潮汹涌。
  
  “如果违背今日之誓言,让我龟龄鹤寿,长命百岁。但是众叛亲离无归依之处,沦落潦倒终生。”暮春的夜晚,他遍体生寒。那寒意渗透四肢百骸,象是在里面生了根,重重密密地渗进了骨髓。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0

第38章

  梦里浮光掠影地一遍遍回忆前尘旧事,连小时候蹲厨房里帮妈妈剥蒜头的事都梦到了。在梦里还有白床单下舅舅魁梧的身躯,渐渐幻化成妈妈孱弱的身子,鼻子上罩着氧气,艰难地吞吐着,自己扎着羊角辫站在病床边,只会嘤嘤地哭。那时候是几岁?时间太久远了。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眼角还有残泪。
  
  清晨舅舅麻醉药药性过去睁开眼睛那刻,她和方存正同时站起来。舅舅也不知是否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影,眼皮打开数秒,又阖目昏睡过去。视线与方存正相撞,她马上心虚地移开,总觉得他半夜回来后看她的眼光带着征询与探究,惴惴的,暗自担心他看见了什么。
  
  后来天大亮,医院里人声渐沸时,舅妈拎着两袋生活用品进来,眼里都是血丝,想是一夜没合过眼。“我叫小宇照常上课去了,不能耽误他。厨房里做好了早餐,回去吃了好好睡。”
  
  方存正习惯了晨昏颠倒的生活,毫不见疲态,只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她望向车窗外倒后而去的景物,想明白之后心中便微澜不起。他看见什么听见什么猜到什么,都不重要了。所有的发展早已偏离了既往的轨道,尘埃落定,无可挽回。
  
  车到巷口停下时,她抬眼讶异地问:“你不回家?”
  
  “我还要回帝宫和唐会看看。”见她只是哦了一声便准备下车,他拦住她推车门的手。胸口起伏许久,想问什么终究还是强行忍住,只是说:“晚上我来接你去医院。”
  
  “不用了,你顾着生意吧。”
  
  “没事,有猴子他们看着我放心,反而是你,一个女孩家守夜我放心不下。医药费什么的也别担心,拣好的用。”见她张口准备推辞,接着说:“当我还巩叔的情,当年要不是他和你舅妈嘴上省些下来周济我们家,我和我哥早被我妈丢进清水河里了。”
  
  他每次帮忙,总是拿这个作幌子,顾及她的自尊,怕她拒绝。她记得自己努力地平复着心底泛起的酸涩,点点头。但是开了车门又关上,踌躇了片刻决意挑明,问他:“你刚才真正想说什么?”
  
  方存正深吸一口气,最终忍不住说:“我出电梯的时候,他进隔壁电梯。秦小五。”
  
  她看向方向盘上他骨骼粗大的手掌,捏紧了又放松,如此重复。暗叹口气,说:“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
  
  “你昨晚已经骗我说不认识了,我再问还能问出什么?”他扬扬拳头,狠狠落在她车座后背上,震得她身体微颤。“那我现在问你,你们什么关系,给我个明白话。”说完又迟疑,小心翼翼道:“只是一般的认识是不是?”
  
  “你心里明白不是。”她低垂着眼,怕他轻易看出她在说谎。“认识很久了,觉得他很适合。”
  
  “他很适合。”方存正喃喃重复,“那是谁和我说跟我平实安稳地过日子也挺好的?是谁答应过给我三年时间的?说完话转头就忘了还是一直在逗我玩?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文化、做的事不是正道,你没那个心思就别给我希望别哄我开心!”
  
  “我没有哄你玩逗乐子的意思!”随着他音量逐渐提升她也忍不住大声辩白,触上他剜人的目光又倏然避闪开。
  
  他大掌托着她下巴强行把脸转回来迎向他,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和我说你不喜欢他,你们不是真的,你不喜欢我才找他来拒绝我的。”
  
  她吸吸鼻子,回视他眼睛,掷地有声地说:“是真的,我喜欢他。”
  
  “喜欢他什么?有钱?家里有权势?长得帅?”他放下手,转眼又托住她的后颈摇晃着,眼里挣扎着眷恋和伤痛,“我不信,你不是这号人。你要是贪那些东西我们早在一起了,和我说你不喜欢他!说给我听。”
  
  她被他摇得头疼欲裂,挥手一把拨开,“是真的,我要说多少次?我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骤然而来的安静淹没了狭小的空间,他鼻息粗重,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转身望向车窗外。好一会才问:“昨晚,在纯阳观里你是打算和我说分手的是不?”
  
  她分明看见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银光,但还是强自镇定淡然回答:“我们没有开始过,又何来分手?”
  
  他如遭痛击,张大嘴想说什么,接着又合上。不停地点头,最后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我明白,是我,一直是我不争气,明知道不可能,还一直骗自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屏着呼吸一遍遍在心底重复着。他粗糙的拇指抹上她脸才意识到眼泪滑到腮旁,“哭什么?你这样我又会误会你心里有我。”
  
  “对不起。”她压低嗓子压下那抹哽咽。
  
  “他对你好不好?那个人……你要看清了,别傻乎乎被人骗了。”他笑得太难看。
  
  “对不起。”
  
  “回去吧。一宿没睡,我不该这时候说这些的。今晚要是、要是有人送,我就不来了。”
  
  对不起。她抹抹再次湿润的眼角,蜷缩在床侧。脑海里闪过另外那个人不可一世的样子,闪过去年春节方存正在他们面前前倨后恭的卑微,恨意发泄在手指上,指甲深陷在掌心。
  
  闭上眼又是方存正强作的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为你好。
  
  方存正自那天起没有再出现,只是偶尔托六指送些东西来。在舅舅被转到高干病房后,连六指也绝了踪影。
  
  舅妈满意地四处打量,问说:“存正这些天怎么不见人?这孩子真是想不到,朱雀巷里就数他最有本事了。”
  
  舅舅倚着床头,不太高兴地说:“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普通病房不一样?”
  
  “普通病房我和小婉守夜不方便,这里和普通病房一个价,为什么不住?又不用看小护士的脸色。说来说去还是存正有本事,认识的人也是有本事的。不是他的朋友介绍,哪里有这待遇?小婉,前天带院长和主刀医生来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
  
  陈婉面色微变,暗自庆幸背对着舅舅舅妈。“好像是姓秦。”那个人没有通知她自作主张给舅舅换了病房,她只能托辞向舅舅舅妈解释说是方存正的朋友。她明白天底下的规律,一定会有无数个后续谎言替第一个圆谎,时间问题而已。想及自从认识他开始自己的生活就偏离了轨道,那个秦字说出口连她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慌忙掩饰说:“舅,先喝汤。羊肉汤炖了一天,足够火候的。”
  
  “不指望我们小宇将来象人家那样出人头地,能有人一半也行了。不然憋屈在朱雀巷里,一辈子受欺负的份。西街那里已经正式动工了,最后那天有两户假装不在,被人强撬了门进去,所有东西都丢了出来。”舅妈叹息。
  
  “行了,还说个没完了你。”舅舅失血多,几句话已经气喘起来。勉强喝一碗汤,说:“小婉也别请假耽误功课,我再养几天就能出院。存正那儿帮我带话,他垫上的医疗费晚些我回去了给他。”
  
  陈婉拧紧了保温瓶盖,嘴上应了一声,心里明白方存正怕是恨她至深,摆明了不愿再见。
  出了医院大门,那人果然在老地方等着。陈婉停住脚,面对他的死缠烂打就象深陷在流沙里,无力而又无奈的感觉缠绕着,自拔不能。
  
  秦昊接送了几天,习惯地伸来手接过袋子,若有若无的笑意扬起在嘴角,毫不介怀她绷紧的脸。
  
  “新车,味道有点大。”他打轮子时说。
  
  她看一眼散发浓烈新皮子味道的奶油色座椅,撇撇嘴角。“你多久去一次医院?”
  
  他不明所以,斜睇她一眼。
  
  “我是说,你多久去检查一次身体?”
  
  他低笑,“放心,我身体有多壮实你又不是不知道。”
  
  “换车换女人,对你们来说,大概和换衣服一般简单。”目注他扬起的嘴角一分分垮下来,她回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语带讽刺地说:“不需要定期检查一下传染病什么的?”
  
  他恼火地瞅她一眼,抿紧了嘴。红灯时才淡淡说:“那部车被方老二砸了。”
  
  她收起笑容,“别诋毁他,他不会做那样的事,小人行径的是你,别把天下人想的和你一样。”
  
  “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已经看过了,是他的人。你已经和他说过了?他什么反应?难怪这几天我在医院守着一直没见他人影。”他眼里恢复笑意,说:“不是他指使的,也是手下的人帮他泄忿,我记得他们叫你嫂子来着。你别往心上放,一部车我还没看在眼里,不会去找他麻烦。相反,我乐着呢。”说着拉住她的手,嘻皮涎脸地说,“最近身体是有些不对头,不如今儿晚上你帮我检查检查?”
  
  她一把甩开他的爪子,咬牙切齿。“去死!”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0

第39章

  陈婉凝神细听身后低沉的呼吸,确定他已经熟睡。
  
  他的手臂重重地搭在她腰上,她尽量把动作放轻放缓,托住他的手腕放向一边。然后溜到KINGSIZE大床的另一侧,蜷缩起来。
  
  尽管这样,仍旧睡不着。
  
  虽然脱离了他双臂的禁锢,可这种环境无法让她感觉安全、感觉放松。这是这个月来他家的第四次,和前三次一样,她知道要默数着一分一秒,等倦意浓郁到她再强撑不住时才能入眠。
  
  第一次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踏进这间房时,恐惧随眼前的镜像突袭而至。奢侈的羊毛地毯簇新如初,恍眼间是两个光裸的躯体纠缠的画面,身下分明是斑斑血渍。那一秒她象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呼吸几乎停顿。再一次重温当日的经历,再一次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记忆能象胶片一样可以剪切,她愿意付出所有把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裁掉。她冲进洗手间狂呕不止,秦昊以为她吃错了东西,蹲在她旁边抚着她的背。她知道她挥开他的手时,迎目望向他的眼神有多凛烈,那一腔的恨令他往后一顿。
  
  她不需要他廉价的同情,在他做过那些事后,再多的关切也是伪善。她把他关在门外,坐在马桶盖上眺望上海路的璀璨灯海。洗手间有半面墙是玻璃窗,与浴缸的高度齐平。打开玻璃窗终身一跃很容易,活下去很难。眼角余光瞥见镜中自己踌躇怯懦的样子,“胆小鬼。”对镜子里的人鄙夷万分。
  
  再打开那扇门,心里是死一般的平静,让她为之震骇的平静。躺下去时他倾身覆上她,大手袭来游移在她腰间。她瞬间僵直了手脚,寒毛竖起。秦昊停住手,眯缝着眼细细打量她的表情,她勉力回视,强抑尖叫与跳下床的冲动。
  
  “我说过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不用怕我。”
  “你再那样,”肺里吸入了新鲜的空气顿时舒畅了几分,“我也不奇怪。”
  “我是说到做到的人,你慢慢就知道了。”他的手指划拨着她的头发,侧身躺下时说。
  
  她还不及回答,他整个身体贴过来,不容她抗拒地搂住她,困住她的手脚。“别扭了,再扭我可什么都保证不了。”低沉暗哑的声音里氤氲的欲望让她全身一凛,警觉地提防着腰间的手和轻柔地磨蹭着她头顶的下巴。“睡吧,我可困了,陪你在医院守夜比打通宵麻将还累。”
  
  那一夜,她睁着眼,数着他的呼吸到天亮。
  
  第二次又是如此,只是前奏多了一顿饭,来到他家后她看书,而他很诡异地一直在另一间房里看电影。她去洗手间时发现一只粉红的新牙刷,再低头,自己脚上的拖鞋分明也是新的,HelloKitty的猫脸和毛巾架上那条新的一样。她瞪着并列的粉红粉蓝两条毛巾足足有半分钟,最后选择无视。
  
  那一夜,他很晚才回房。她闭紧眼睛 假作熟睡,第六感敏锐无比地察觉到他灼人的目光逗留在她脸上。就在她以为自己再也伪装不下去时,耳边传来他低低的一声叹息,温软湿热的物体覆上她面颊。她毛孔收缩,意识到那是他的唇。他留连厮磨了良久,然后动作很细致小心地托起她的头,探进一只臂弯,象上次那样搂颈扪腹地贴住她后背躺下。
  
  第三次,他接了电话犹豫不决地望向她,她侧耳听着,知道是有人约他,当即如逃过一劫般松口气,飞快地将桌上一堆笔记书本往袋子里一扫,说:“你去忙你的,我可以自己回去。”他扬扬眉,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下,说:“你们宋教授。你是陪我一块去见他,还是在家等我?”
  
  她极力忽视他眼里的笑意,平静地反驳说:“我回宿舍。”
  “行,那我顺道送你回去。”他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来,“或者约他明天一起吃顿饭?他知道我们的事在学校也能多关照你。”
  她吞回一口恶气,垂着肩膀坐回原处,“不用了。我就在这看书,马上要考试。”
  
  她瞪着他的背影,能想象他脸上的表情何其得意,明知她没有别的选择还要误导她,卑劣小人!
  
  他回来时已近夜半,拖鞋的声音一路传来,渐趋响亮。她往床侧躲,随着放大的脚步声心里越加揪紧。他进来时把手上的外套漫无目的地随手一扔,重重地砸上床。酒气扑鼻而至,她骤然一惊,想跳下床已经来不及,他双手伸来一把把她捞进怀里,脸埋在她颈窝。
  
  那一刻,全身血液几乎凝固。
  
  “怕我?别怕我,别躲着我。”他在她耳边咕哝,热呼呼的鼻息挟着熏人的酒气徘徊不去。“我就只是这样抱着就行,只要在我身边就行。别把我想的那么坏。乖乖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她如芒刺在背,黑暗里挺着身子抵抗着戒备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急促粗重的呼吸缓缓平稳。突来的松懈后是强烈的疲惫感,三年,还有三年煎熬,她在心里倒计时。别开脸,把他的头拨去另一边,还没有从他手脚的束缚中悄悄移开,他再次袭过来,无意识地亲在她的腮旁。“猫儿,我喜欢你……你不知道有多喜欢。”
  
  她斥之一笑。
  
  喜欢?喜欢一个人就要伤害她、要胁她、强迫她的意志、强 暴她的尊严?扬絮之情,何以言爱?
  
  那一晚如同这一晚般,久久不能安睡,心底无休止地激荡着无数难以言表的情绪。
  
  秦昊醒来时下意识地动动胳膊,身边是空的。他有一秒的惊慌,随即完全清醒。睁开眼一看,死丫头果然缩在床脚。“躲那么远,翻个身看你不掉下去?”他无奈地象前几次一样,把她抱过来,置于怀中。
  
  她保持之前的睡姿,蜷成一团,两只手拢在下巴上。他越看越觉得她象小时候奶奶养的猫,独立、骄傲、缺乏安全感、不轻易信任;尽管力量悬殊,要维护尊严时毫不胆怯伸出爪子;受伤时绝不坦裎人前,自己躲起来缝补伤口。就象现在,据说这种回到母体子 宫的姿势是最缺乏安全感的一种,他知道她的害怕,也知道她在隐忍着,等恐惧积蓄到最后无法承担时,她一定会向他挥舞她的爪子。他想起这几次她半夜的潜逃和早上的黑眼圈,失落若有若无地滑过心际。
  
  她怕他。头一晚才发现她是真的怕他。
  
  那晚,她在他身边躺下,清新的体香侵袭了他所有感官,每个毛孔都激涌着欲望。但是她骤然的僵硬与眼底隐藏不住的恐惧象狠狠打在他脸上的耳光,他后知后觉地明了在这个房间里对她做过的那件事情是怎样的伤害了她。欲望象潮水般涌起,瞬间又回落。
  
  第二次第三次,他细心观察后才发现她一直在偷偷打量他,用一种小动物般警惕的眼神,身体也因戒备而紧张,仿佛他一有不轨她会马上跳起来夺门而出。
  
  但是这一秒种,她细细地呼吸着,睫毛乖巧地垂下来,安然躺在他怀里。“猫儿,要不要拔光你的爪子?”他不自觉地轻声说出来,“拔光了你痛,不拔我痛。”
  
  她听见声音,往他靠过来蹭了蹭。像是在梦里感觉到什么,微微张开眼皮。纳入眼中的脸由朦胧至清晰,眼里的紧张也越来越盛。“别怕,我没动你。”他刻意放缓了音调,可是仍然感觉到她的紧绷。“还早,要不要再睡会?或者我们聊天?”
  
  她暗吸口气,不动声色往外挪,避开腰侧滚烫坚实灼人的那处。
  
  “……早上,早上都这样。”他有点尴尬,慌不择语地解释说:“是正常现象,几乎每个男人都是。不只我一个。”
  
  她不出声,闭着眼睛假寐。
  ……
  “睡不着了?睡不着我们聊天。”
  ……
  见她不反对,秦昊挖空脑子找话题,“你舅舅好了点没?”
  她没好气了嗯了一声。
  
  “听说已经列为刑事案件了。抓到两个,供出是谁背后指使的没有?”
  
  她睁开眼,似乎奇怪他的消息灵通,瞥了瞥他又合上,过来一会才低声说:“没有。”
  
  “要帮忙就开声,别抹不开脸。有些事我还是能帮上的。”
  
  “我受不起。”
  
  得不到热烈的回应,他也有些许郁闷,拈起枕头上她一缕发丝绕在指尖上打转。犹豫半晌说:“我就是想帮帮你,没别的心思。还有,床头下面那个抽屉里有钱,你要用就自己拿。”
  
  她静默好久,呼吸由急促至平伏后才语声艰涩地说:“我不是卖的。”
  
  他闻言手指捏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你怎么又想偏了?你们家就一个小店,养四口人,还有两个是读书的,能攒下几个钱?我是怕你舅的医药费没法给,让姓方的出我也不乐意。知道你不喜欢从我手上拿钱,我才说一声叫你自己去拿的。”他知道若是给她一张支票,估计她会撕碎了丢到他脸上,所以才迂回行事,谁知她还是不领情。心里恼她性子犟不通时务,语气不由厉了几分,说:“你怎么这么轴?傲气能当饭吃是不是?”
  
  她脸色一僵,咬着下唇凝视他数秒,转过身给了他一个背影。他后悔不迭,暗自连声抱怨自己的臭脾气,正想搂住她细细哄,只听她低声喃喃说:“我除了傲气就只剩傲气了。”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1

第40章

  三斤以上的大草鱼,头尾做汤,鱼背最肥厚处起肉,去了刺,滚刀切花,拌好浆下了油锅就是一朵朵金黄的松球。
  
  巩自强坐在厨房的高凳上,眼睛瞬也不瞬,紧盯着陈婉的动作。起肉剔骨片花,一气呵成,不由暗暗点头。他伤了元气还没有完全养好,不能久站,对面二大爷七十大寿的寿宴本是打算推掉的,谁知小婉听见,挽了袖子就问:“舅,有钱为什么不赚?你放心的话,让我试试?”
  
  这几年小婉耳濡目染地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加上爱好这个,人年轻心思活,十多桌酒席小婉拟的菜单里有三成都是新鲜花样。这且不提,让他微微吃惊的是小婉在厨房里的做派,这丫头以前也下过厨,也跟他学过雕萝卜花黄瓜花,什么时候练出来这刀功的?他知道她比小宇有天份,可不知道到了这程度。
  
  “行。”他一拍大腿,“那就和对面定下来,明天舅舅给你打下手。”
  
  陈婉手上还沾着调浆的面粉,闻言不自禁地咧开嘴,一显身手的机会可是渴望很久了。想想又觉得有些没底,毕竟不是一桌两桌,想象和实践是两码事。摸了摸下巴犹豫问:“舅,你是不是真放心?”
  
  “放心。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行家之间只看眼神和刀的起势就略知一二。明天记得按照舅舅以前的步骤,别慌神就行。”巩自强伸手抹去她下巴上的面粉,“你这丫头,背着舅舅偷了多少师?”
  
  陈婉浅浅一笑。
  
  巩自强叹气说:“你一个姑娘家的,小宇又不好这个,咱巩家传下来的手艺怕是到我这儿就断了。哪天有空,舅舅教你几个大菜。你姥爷那时候说是太爷爷传下来的宫里的大菜,我也没做过几次,再不教给你们怕我也忘了。”
  
  小宇捧着一片西瓜,吃得满下巴都是红汁,站门口不满地说:“谁要学那玩意?厨房里的活都是女的干的。”
  
  巩自强黑着脸,一手拍在小宇脑门上,“兔崽子,你还瞧不上眼?谁养你这么大?”
  
  陈婉见小宇小声嘀咕,撇嘴说:“将来保佑你找个老婆也不会做饭,两口子天天吃泡面吧你。”
  
  “切,不会做饭的第一个筛掉不要。”小宇满不在乎说。
  
  这小子从考场出来也是这幅满不在乎的表情,舅舅舅妈问他考的怎么样,他只说还行还过得去,再问就不耐烦说行不行反正已经考完了。直把舅舅舅妈晾在一边,心里没半点底,慌得一晚上追问不休。
  
  “我去洗澡去了。”
  
  “早该去了,踢完球臭烘烘的到处晃。”陈婉捏着鼻子说。
  
  巩自强看惯了他们姐弟两个斗嘴,只是笑笑。
  
  小宇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奇怪地说:“我们刚才在纯阳观门口见到猴子和六指了。猴子哥点了点头,喊六指哥,他不理我。姐,怎么回事?你和正哥闹脾气了?分手了?”
  
  陈婉听他说到猴子和六指时已经冷了脸,说:“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和方存正好过?什么分不分手的?”回头对上舅舅关心的目光,心一沉,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转过身开始清理案台的东西。
  
  小宇对她突如其来的一顿排揎有点莫名其妙,摸摸后脑勺望向自己老爸,“那我去洗澡。”
  
  面对沉默不语的舅舅,陈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过了半晌等不到舅舅的询问,主动坦白说:“舅,我和老二,没希望的。”说完,眼神一黯。自己也分辨不清是为他的人黯然,抑或是为几年的交情。
  
  巩自强拿支烟点上,说:“老二人不错,仗义,也本事。不过舅舅心里,他配不上你。舅舅希望你将来找个家底清白的,安安稳稳好好过日子。哪怕夫妻间吵吵架,打打闹闹,也比跟着老二担惊受怕要强。”
  
  看陈婉刷洗菜板不出声,巩自强心里微动,问:“你喜欢那小子?”
  
  陈婉停下手,哗哗的水流从指缝里划过,心底的怅然却冲刷不尽。想了好一会才低声说:“应该不算喜欢。不过,总觉得欠了他好多,心里不踏实。”
  
  “舅舅知道,舅舅心里也不踏实。”巩自强深吸一口烟,又说:“他帮忙垫的医药费,舅舅会想法子还他。你和不和他好,都不能弱了咱家势头。咱巩家人再穷,还有个脊梁骨。不能让人在背后戳着笑话。”
  
  陈婉闻言咬紧下唇。不能让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笑话。如果舅舅知道秦小五那个混账……
  
  那个放钱的抽屉,他说过她可以随意拿,但是她出出进进目光扫过去无数次,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不去触碰。需要钱的地方很多,她怕一打开就抵抗不住诱惑。那是个黑洞,很有可能就此被强大无比的力量吸引进去,无边际的黑暗里沉沦至深渊尽头。
  
  她不敢尝试。
  
  “实在不行,就把这房子卖了。你舅妈说的也对,守着一片瓦有什么用,住哪只要有饭吃就行。”
  
  院子里的葡萄藤上串串的青紫,再有大半个月就挂红了。半面墙是爬山虎,大门被郁郁的翠绿掩住一半。墙头的紫藤开完了就是中间的凌霄,后院的那棵月桂树每年秋天引了多少小孩在围墙外攀折?
  
  “真的卖?”这里是她的寄居地,但是意义非凡。住了几年,连地上的砖,墙头的瓦都有感情。这里也是她妈妈出嫁前的家,厨房院子中仍然有她妈妈年轻时甩着大辫子四处操持的影子。她不舍得。“舅,你舍得?”
  
  “有什么不舍得的。舅舅也想通了,这些是身外物,就算是祖上传下来的,怎么也比不上人矜贵。只要你们姐弟两个好好读书,将来出息了,舅舅也算给你爸妈有了个交代。”
  
  她自己的学费早存够了,剩下一些估计还能给小宇置点东西。但是还要还方存正垫付的医药费,给小宇准备学费。那个有魔力的抽屉再一次于脑海里闪现,蛊惑她诱引她,当作他对她的赔偿好了。接着另一个声音反驳说:钱,能抵消你受的伤害?消弭你噩梦里的恐惧?
  
  “小婉,小婉!电话。”
  
  “啊?”她回过神,听见舅妈在外面叫她,应了一声,才发现舅舅早已出了厨房,“来了。”
  
  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她心虚地斜瞟一眼在招呼客人的舅妈,压低了嗓子捂着话筒问:“你怎么打到我家来了?”
  
  “不打这我去哪找你?你跟没线的风筝似的一放就飞。”
  
  她没好气,“有事吗?有事就快点说,我厨房里一堆活还没做呢。”
  
  那边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秦昊才说:“我就想你了,怎么着?我想你还不给了?我们多少天没见,你数过没有?”
  
  她咬咬牙,望一眼舅妈,小声说:“什么多少天,昨天早上……”她耳根倏地发烫,说不下去。
  
  昨天早上她醒来时迷迷糊糊去洗手间,推开门吓了一跳。大色鬼露出个挺翘的PP站在洗手台前,一手攥着一堆纸巾,一手握着自己的……脸上的骇色不逊于她。她又惊又惧又羞,面红耳赤地骂了声“恶心!”,旋即慌慌地冲出来,身后他扯着喉咙委屈辩解喊说:“这叫新陈代谢!你懂不懂?”
  
  “昨天早上?”秦昊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你说把我吓得以后不能用了怎么办?我们老秦家绝了后还不找你算账?你拿什么补偿我?嗯?”
  
  “去死!”激烈的语气吓得她一慌神,改口低声喝问他:“别和我瞎七搭八扯个没完,没事我挂了。”
  
  “别,我真有事。”他顿了顿说,“我在你家巷口,出来让我见见。”
  “我没功夫。”
  “那我就找上门了啊。”用懒洋洋的语气说威胁的话,他可算是无赖中的极品了。
  “你……你正常点行不行?这个时候正要开始忙了,我怎么走得开?”
  “简单,说你约了同学什么的,还怕你舅拦着你不给你出门?”
  
  她掩面不语,烦躁得想把电话连同他的声音摔个四分五裂。叹口气,无力说:“我不想再骗我舅了。”
  
  他充耳不闻,“谎话说多了就锻炼出来了,到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境界你还要谢我呢。出来,我在巷口老地方,十五分钟。”不等她开口拒绝,说完立时挂了电话。
  
  她踩准十五分的点,不甘不愿上车时,秦昊看看表,心里的焦灼一扫而空,脸上满是得逞的笑,“你又不爱化妆打扮什么的,下次给你五分钟足够了。”
  
  “有什么事快点说。”一次次服软一次次低头,他笑得越是自得,她越加清晰了解自己的无奈与力量渺小。
  “就那事。”他笑得诡谲万分,“不知道被你吓得还能不能用,想找你试验一次。”
  “去死!”
  “逗你玩呢。”他毫不介怀她的恶言相向,掩不住眉宇间的笑意问:“到饭点了,想去哪吃饭?”
  “去死!”
  “吃完饭去看电影?”
  “去死!”她唯一想和他说的话只是这一句。
  “想看什么?《卧虎藏龙》?《花样年华》?”
  “去死!”
  
  他扬扬眉,然后突然踩下脚底油门,以极速冲向清水河,瞬眼之后陈婉只听见尖啸刺耳的刹车声,在尖叫准备突破喉间的刹那,车头贴住清水河的护栏角度夸张地漂移转向,停了下来。
  
  她一颗心几欲狂跳而出,张着嘴大口喘气,“你神经病!”
  
  秦昊好笑地看着她,“要死我们一块!做对同命鸳鸯也不错。”话音方落,一手拈着她下巴,嘴巴堵住她的喘息,舌尖随即冲进来,狂放肆意地撩拨着她的。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2


第41章

  这一天是这段时间来最快活的一日。
  
  宴开十二席,好在都是家常菜。冷碟傍晚便已准备好,汤镬里汩汩翻滚的热气卷着浓香四溢。陈婉临阵心怯,有些乱了手脚,于是细细地呼吸,一遍遍默念着菜单,脑子里重温以前强记下的过程。加上舅舅从旁指点,开席后忙中有序,渐渐入了佳境。
  
  专注着这一切,身处于初夏高温的厨房里,丝丝缕缕纷扰多日的思绪尽数沉淀下去,心静如水,再无杂念。
  
  “舅,你还没养好身体又烟酒不忌的。”
  
  夜阑人散尽,舅舅仍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一碟盐水花生,一碟酱牛肉,半盏黄酒。见她洗了澡出来,招呼她在对面坐下。
  
  “行了,你舅妈刚才数落过我,又轮到你。”巩自强拿过一只小碗,说:“来,陪舅舅喝一杯。”
  
  陈婉连忙接过,“我自己来。”
  
  暑热方褪,青砖上洒过水冲洗,院子里稍稍有些风,将头顶葡萄藤的须蔓扬起。默默对坐着,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那件事发生后,她自觉被生生撕开一半,少女纯真安娴的那一半彻底地死去。偶尔对着镜子,眉眼里凌厉的戾气令她自己也不忍卒睹。现下这一刻的安宁祥和,如此珍贵。
  
  “舅舅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能骄傲的一是腰板挺得直,堂堂正正。”巩自强呷口酒,语声很慢很轻,“一是有个手艺能养家糊口。可心里总不痛快的是这个手艺也只能养家糊口用了。”他目光遥远,像是在缅怀什么,“你太姥爷他们那辈巩家饭馆多大的名头?济城里谁不晓得巩家菜?传到我这代,没落了。”
  
  “舅……”
  
  “舅今天高兴,你比舅强。以前就应该发现的,我记得有一年,你说菜粑粑里面放蛤蜊,蛤蜊汁鲜、面坯脆,加上蛤蜊也是便宜东西,后来就照你说的做了。没想到逢时节就卖的火红,舅舅那会就应该知道了,你有巩家的天份。”巩自强挥挥手,拦住陈婉的话,继续说:“舅舅今天高兴,今天知道,这门手艺断不了。有你。”
  
  “舅。”她眼眶发热。舅舅不轻易褒奖人,说到这个程度无疑是最高的评价。
  
  “来,跟舅碰一杯。喝了早点睡,今天可累坏了。”
  
  她放下碗,贪恋这久违的平静,毫无睡意。
  
  电话响起时,她跑去前院。喂了一声那头没人说话,倦意和无力感席卷而至,她昨晚和他说过今天的酒席要靠她操办,脱不开身。难道这人一点儿都不顾及旁人的感受吗?“别叫我出去了,准备睡了,而且真的很累很累,下个礼拜要考试,我还没怎么看过书。”
  
  “我知道,只是听听你声音。”秦昊站在前街巷口,依稀可见她家饭馆门口一盏昏黄的街灯。马路上过来一部黑色越野,在不远处停下。目光所至之处,车窗滑下,他与车里的人遥遥相望。血液里猛然充满兽性嗜血的渴望,静静等候期待已久的一刻。“早点睡,我明早来接你回学校。”
  
  秦昊阖上手机翻盖时,越野车车窗缓缓合上。那部车驶离他的视野后,他全身敛聚的狂佞暴戾之气方才散去。
  
  第二个星期,陈婉拖延至宿舍里剩下她一个,才提上东西施施然走出大门。“说好不停学校门口的,怎么又这样?”她上车时僵着脸问。
  
  “我这不是担心你东西多吗?”见她一路走来,小脸晒得红红的,脑门上一层细汗,秦昊伸手把车里空调调低,“说去宿舍楼下等,你又不给。何苦走这老远的,一身汗?”
  
  “你不来我也一样能回去,宁小雅还打算和我同路呢。”在她心里,他是唯恐天下不知,唯恐天下不乱,“你就这么闲?不用上班不用赚钱开饭?”
  
  “别把我说的跟游手好闲的花花大少似的,我做正经事时你又见不着。拿着。”秦昊把饮料架上的冰水递给她,“不是你,谁有这么大面子让我车接车送的,整个一二十四孝男朋友?泡小明星也没这么累。”
  
  他轻狂成性,一时收不住口,话说出来自己听着也不太对味。偷瞧她一眼,她正望着车窗外,只能看见半个后脑勺,脸上不由有些讪讪的,不敢再乱讲话。
  
  车上济海西二线高速,陈婉才抹去脸上淡淡的表情,吃惊地回望往后倒去的收费站。
  
  “去海阳,我有事要去见个朋友。明早再送你回去。”
  
  “怎么不早说?你有事带上我做什么?”
  
  他早预见她激烈的反应,泰然自若地说:“见朋友是顺便,主要是去玩。大阳湖的刀鱼这时节最肥,也难捕到,中午已经订好了,我们去尝尝鲜。”斜睨她一眼,见她抿着嘴杏眼圆睁地不出声,想是在腹诽他的先斩后奏,“你说你放暑假要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能随便出来,我也答应你了。你陪我去一趟海阳就这么不乐意?”
  
  “我已经说好了今天回家。”
  
  “打电话说你有事留校一天就行了,明天回去。”秦昊一手按出她家号码,也不看她,盯着前方的路面问:“你打我打?”
  
  他能听见她呼哧呼哧鼻翼吸气的声音,知道猫儿又炸了毛。心里暗笑着,手上拿着电话作势按下去,移至耳际,却蓦地被她一把抢去。
  
  他故作惊讶望她一眼,陈婉眼里的刀光能把他戳几个洞,“小人!”
  
  他一边侧耳听着她对着电话漫天扯谎,一边偷乐不已。
  
  秦昊说吃刀鱼的地方并不是海阳市内,而是在海阳附近的新港镇。说到新港镇,陈婉的消极抵抗略少了几分,多了些好奇。她记得新港是她爸爸妈妈插队的地方,只是不记得具体哪个乡。进了新港,她有些瞠目。
  
  “很难相信吧,不比济城差。荒地上建起来的新城,叶老四那家伙确实让人不得不服气。”秦昊眼角余光打量两边的建筑说。
  
  秦昊口中的叶老四叫叶慎晖,三十许年纪,严肃内敛,深邃的眼睛顾盼间偶有锋芒,与秦昊分明是两个极端。陈婉讶异万分,总觉得秦昊交际往来的应该是洪建学那等人。
  
  “四哥,我媳妇儿。”秦昊介绍说,又搂着她肩膀紧了紧,“叫人啊。”
  
  陈婉被他那三个字臊得耳根发烫,含糊叫了声,不着痕迹地别开肩膀上的手。
  
  叶慎晖听见那三个字,调转视线重新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眼底光芒微闪。但也只是一瞬间事,随即对她点点头,又笑容可掬地对秦昊说:“我说明天就回济城,你巴巴地跑这么远来折杀我?”
  
  秦昊大喇喇坐下,说:“你当我是为见你?我是为了刀鱼来的,一年也就这一两回,想看你不是三百六十天的事?”
  
  叶慎晖但笑不语。
  
  秦昊拉陈婉坐下,“傻站着做什么?四哥不是外人,不用跟他客气。”
  
  陈婉依言坐下,心神还在叶慎晖方才那专注的一眼上,依稀觉得他深不可测的眼底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吃饭的地处倚着大阳湖,伸出湖面数米的平台上只有寥寥几围。坐下没多久就暴雨倾盆,三个人只得移进室内,透着玻璃墙能看见新港的灯火和近处湖面上的涟漪。菜式也是农家菜,都是湖里出产的水货,胜在清淡鲜甜。秦昊推崇的刀鱼做了两式,一式清蒸一式清炖。
  
  秦昊来此的真正目的不在刀鱼上。他在叶慎晖的证券投资基金里占了很大的比重,年头时叶慎晖与宋书愚已经充分看淡后市,秦昊相信叶慎晖素来精准的眼光与宋书愚的专业理念,但是偌大一笔资金想要高位出逃不是易事,而且关系到朱雀巷后续的启动与发展,不到他不挂心。
  
  时至六月中,资金顺利回流。眼见周围人还在往股市里疯狂砸钱,不甚唏嘘。他们都确定不了后市的发展,但是此时有多疯狂,崩盘时便有多残酷。中国的股市是产生奇迹的地方,但是客观的说,奇迹只会降临在少数人头顶,多数人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他来海阳还有想法和叶慎晖深入聊一下朱雀巷的未来,即使叶慎晖对之不感兴趣,有他这个济东地产巨头的援手还是不能或缺的。当然,有些话不能在席面说,加上对未来几年股市的感概,他与叶慎晖只是聊聊风月与旧情。见陈婉不出声,吃得开胃,秦昊挑挑眉毛问:“真好吃?”
  
  她微微点头。
  
  “我觉得没你的手艺好。”
  
  陈婉冷笑一声,“你又知道我做的菜是什么味?说不准能把你毒死。”
  
  “你——”秦昊阖上嘴。有些话说出来太掉价了。比如上个星期天晚上,他以一个丰厚的红包作代价蒙混进了朱雀巷某个老头的寿宴中,初时还深恐被人发现赶将出来,后来见和他有几面之缘的陈婉舅妈忙乱之中并没有认出他来,不由心下大定,老神在在地冒充子侄辈,海吃胡喝了一顿。
  
  “我当然知道。”他不屑与她辩解。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2

第42章

  秦昊离席去洗手间的当口,陈婉顿觉再次笼罩在叶慎晖深究研判的目光中,不自在到极点。
  
  这个人年纪不比秦昊大多少,可城府之深非秦昊能敌。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如深潭般不可测,难辨喜怒。无所遁形之下,迎目相接。叶慎晖似乎为她的勇气稍略怔了一下,随即掩去眼底微芒,淡笑问说:“陈海行是你什么人?”
  
  他的声音极为低沉浑厚,语气刻意的温和。饶是如此,心神突乱之下,陈婉手中的筷子几欲坠地。
  
  她并不以父亲为耻,只是那双永不瞑目的眼睛早化做心尖上溃烂的一隅,动辄而痛。
  
  “是我父亲。”她低声回答。
  
  叶慎晖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刚才已经猜到了,你样子没怎么变。”见陈婉疑惑,解释说:“在你父亲的办公室里见过你的照片。”
  
  她神色一黯。过了一会儿试探地问:“你和我父亲……很熟?”
  
  叶慎晖凝目注视她许久,才微笑说:“不算熟,只是早些年打过几次交道。”
  
  这是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人主动地和她提起父亲,虽然理智上说要谨慎小心,可第六感告诉她面前这人不象是洪建学之流。她心里有一抹冲动一抹渴望,按捺不住,直接问他:“什么样的交道?”
  
  叶慎晖闻言抑制不住地笑起来,象看小孩一样的眼神有趣地望着她,说:“你以为是什么样的?我们信诚建设只是小发展商而已。官路商途,各自为政,不相为谋。”
  
  她哦了一声,等待他继续。叶慎晖却点上烟,再无下文。
  
  晚间与秦昊谈起朱雀巷的未来,叶慎晖回忆起当年的一场恶斗。那时洪浩林初任省长一职,与一把手林书记暗地里较劲,济城权力中心龙争虎斗之惨烈不足为外人道。叶慎晖身在局中心在局外,自然比一般人看得更加透彻。当年的陈海行顶头上司是洪系人马,反腐倡廉最关键的时刻自杀,想来应该是站错了队伍,成为被丢车保帅的一粒棋子,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这一次,你们家老头子的压力不小。洪浩林在济东省内的关系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这一轮换届,又是一轮残酷倾轧的开始。
  
  秦昊知道叶慎晖朝中有人,只是到了地方不能不遵循地方上的规则。林书记与叶家关系一直不错,可马上要退居二线。叶慎晖想继续在济东叱咤风云,势必要寻找新的势力。洪浩林与林书记是对立的派系,叶慎晖自然不能倒戈,那么,与洪浩林争夺一把手位置的秦昊的父亲秦仲怀必定是不二之选。
  
  秦昊想起自己几年前初到济城,就通过宋书愚的关系结识了叶慎晖。其间交往过程并不刻意热烈,但是这数年间已成为抵足夜谈的好朋友。秦昊表面上性格轻狂,但涉及实务时万分谨慎、进退有道,他对叶慎晖最初的示好了悟于心,无非是源于老头子的影响力,至于性情相投那是后话。此时,不由他不佩服叶慎晖的深心达算和政治上前瞻性的触觉与眼光。
  
  朱雀巷西街的工地红红火火的,若是给洪建学的恒宇地产挟势而为,秦昊在东街的布局必然前功尽弃。他思谋已久,先把洪建学推到高处,然后釜底抽薪。只是这期间需要叶慎晖强大的助力。叶慎晖是商人,在商言商,他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恒宇的发展势头迅猛,对叶慎晖旗下的信诚安诚极具潜在威胁,只有趁恒宇羽翼未丰时一举剪除掉才能永去后患。
  
  这是叶慎晖的考量,秦昊心照不宣。他揣摩自己的出发点是什么?他是睚眦必报的人,初到济城时洪建学折了他的面子,他自然要找回来。但是,还有其他原因在心底沉沉浮浮、隐约可见。
  
  进了空荡荡黑乎乎的房间,心中微微失落时,他蓦地明白了。
  
  “死丫头片子,人去哪儿了?也不打声招呼。”嘀咕着进了洗手间。洗了澡出来,房间仍是没有人。不会是自己回济城了吧?一念闪过,不由着慌起来。死丫头,全身没几个钱,若是半夜坐了不良出租……眼角余光扫见床头她的袋子,略微定下心,走去推开阳台门。
  
  叶慎晖知晓秦昊的品味和爱享受的习性,帮忙定的这家酒店临湖而建,只有三层小楼,说是私家旅馆也不为过。房间带阳台,能摆两桌麻将的宽度,一溜半人高的绿色植物隔开旁边房间的视线,地板用防腐木铺就,环境雅致非常。
  
  骤雨已歇,居高临下望出去,大阳湖上黑濛濛雾沉沉一片,辨不清天水交界处。只有隔岸灯火,仿似星光。
  
  陈婉抱膝坐在阳台长椅上,长发披散被雨后清凉的夜风吹起,动中有静,宛若入画般。
  
  “刚才叫你怎么不应声?还以为你出去了。”他在她背后坐下,酒气上头,呼吸间是她的体香,薰薰然,醉意袭人。
  
  她若有若无吟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段时日以来,她经常这样,或是满腹的心事与委屈,低头认命的表情;或是神情淡淡地,人在心不在的态度疏离。每逢如此,他百万分怀念当日她举刀相向怒火中烧的情景,最起码他能在其中感觉她的怒气她的存在,而不是现下这般,象笼罩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隔离在外。
  
  他从后拥住她,将她两只手握与掌心轻轻摩挲。怀里的身子一紧,接着不耐地扭了扭,他强拥着不放,知道她最后只能妥协。“坐这多久了?”
  
  “雨停的时候。”
  
  “今天谈的事情多,没时间陪你玩,不生气吧?”许久得不到回应,他把脸凑近她几分,自顾自说下去,“回去了我带你去小环山的疗养院,那儿环境好,还能泡温泉,都是小池子,平日里也没什么人,特安静。等到了冬天,后山的老梅开个遍,雪地里泡着温泉喝口小酒闻着满鼻子的梅花香,不提多享受。去年——”他的话音到此嘎然而止,想起去年的蒋小薇,耳边回荡的是猫儿挥着爪子的谴责:“我要找男朋友也是找身家清白的,你早就没资格了。”,脸上不由有些愧色浮起。“不如办了护照咱们去外边玩,拿本国家地理杂志,你指哪儿我们去哪?”
  
  她仍旧沉默,他也感觉自己似乎太过聒噪。停住嘴,心里莫名焦躁起来,强自压抑着,越是克制越发象猫抓一样难受,恨不能将她脑子拧下来,看一眼她究竟在想什么。
  
  凉风袭来,彻彻轻寒。
  
  湖边的温度比市区低很多,“别坐了,才下完雨,湖上风大湿气重,我们进屋去。”他轻声哄说。
  
  “我觉得挺凉快。”
  
  他眉心微皱,强忍不悦说:“那我陪你。”
  
  “不用陪。”她直接拒绝,“我想一个人清净会。”
  
  他颌骨咬紧,语气不经意有丝不耐,说:“我打扰你了?你打定主意一直跟我这么犟下去是不是?顺着我一回就这么难?”
  
  她忽地转身面向他,脸罩薄怒,一双明眸光华灼灼,“顺你一回?我顺着你多少回了?我和我舅舅说了多少谎话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养的猫还是狗?招招手指头我就要摇尾巴过去?我也是人,你别把我逼急了!我今天心情很不好很不好,你别招惹我!”话到最后,已是嘶吼一般,带着一股凄厉。
  
  秦昊呆愕地看着她,沉默过后,她眼中湿润起来,雾蒙蒙化作两行清泪。“欺负人。”
  
  满腹的委屈,不甚堪怜。他一颗心立时被搓揉得七零八落得,拥着她低声细哄:“是我不好,都是我脾气臭,对不住了。你还记着那事呢?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怕你一直恨下去一直都不敢碰你吗?你知道我憋的多辛苦?这几个月心火肝火邪火全憋出来了,所以脾气不好。我给你赔不是了。”
  
  陈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吸吸鼻子咽回眼中的酸楚,冷着脸涩声说:“你还真龌龊!”
  
  “想怎么消气你吱声,再给你捅一刀行不?我强了你一回,或者这回我们掉过来,你强我一次?”
  
  “你真恶心真无聊真下作真……”这样一块扯不烂撕不断的狗皮膏药,没廉耻到极点,又拿他万般无奈。陈婉越想越气,说着挥起拳头不停顿地捶打他胸前,拳拳有力,头发也愤怒地随之飞舞起来
  
  秦昊见她瞬时收泪,又是久违的张牙舞爪的凶悍模样,忽然察觉到自己竟然泛起一些陌生的快乐,控制不住地泛滥至整个胸臆,嘴角含着笑闷声说:“继续打,别打太大劲,累的是你自个。”
  
  他的调侃听在耳中,恨意涌动,陈婉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他闷哼一声,强忍着牙齿陷进肉里的痛感,威胁说:“再咬,我就咬你了啊。”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3

第43章

  “你还咬还咬还咬?”秦昊一叠声的叫唤,湖边空旷,怕是传得四周皆能听见,“我真咬你了啊!”
  
  陈婉抬起头,直着脖子,眼里尽是挑衅。
  
  秦昊把领口拉开,肩头两排深红色牙印深陷在肉里,斜睨她一眼,说:“还说自己不是猫不是狗,瞧你这小样,跟斗牛梗似的。只剩没咻咻喘气了。”说着吸口气狠揉了两下。“来帮我揉揉。”
  
  她满怀的伤恸被他一搅合,所余无几。不耐烦地瞪他一眼,站起来往房间走,没几步便被他一把扯进怀里。
  
  她极力挣扎,几次从他大腿上起来又被他强捺住。被迫窝在他怀里,紧挨着他热得发烫的胸口,臀下他硬实的大腿严丝合缝地贴着她,暧昧到极点,“你有完没完?”
  
  “没完,死丫头片子,哄你一晚上还不是瞅你心情不好想逗你高兴?还不领情?还不消气?”
  
  陈婉怒目横眉,鄙夷说:“你别给我装好心,你打什么主意真当我傻到不明白?大老远把我拐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语音一顿,推攘着他再次挣扎。
  
  秦昊哪里放她起来,双臂箍紧,等她挣扎到没力才稍稍放松些,“敢情你跟我闹了一晚上别扭是为这个。”他被点破心思,一时有些羞恼,强自掩饰说:“我要真想那个,哪处不行?非要挑这?我用憋几个月吗我?说的我跟禽兽似的。”
  
  她看他的眼光分明就是说你这个禽兽,秦昊难堪不已,窘着脸,半晌才闷声说:“我答应过再不会逼你,上次你当我发疯也好神经错乱了也好,再不会那样。你不喜欢咱就坐着看一晚上月亮还不成?”
  
  她眼里幽幽暗暗的,凝注在他脸上,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然后继续挣扎起来,“你先放我下来再说。”
  
  她说话时吞吐的热气搔弄得他脖子痒呼呼的,强忍着某处的紧绷,低声说:“放你下来可以,不许再咬人。牙利得比得上小狼狗,咬得人生疼。”说罢缓缓松开手,绵绵软软的身子一离开,顿觉胸前空虚清冷了很多。见她一离开就避之不及地坐去另一端,秦昊心里满不是滋味,郁着气说:“在外面坐一晚上也不怕受风着凉,感冒了我可没空管你。”
  
  陈婉冲口想说谁要你管,又感觉说出来更象小孩子斗气,没完没了牵扯个不休。把头扭过去朝向湖面,不愿多看他一眼。
  
  过了许久,听见他站起来的声音,以为他是不耐烦先进房间,却不料他走到身后重新坐下来,再没有其他动静。只是坐在身后,只是静默着陪她聆听此起彼伏的夏虫吟唱、如鼓蛙鸣。
  
  月上中天,湖面上清辉泠泠,阳台角落印度榕树叶上残雨滴落,断续有声,落入心里,一滴滴尽是失意伤情。
  
  “猫儿,我们说好的以后好好处。那件事别老挂在心上记恨着,再信我一回行不?”他在身后轻声问。
  
  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过了好一会才微微抬起头,说:“不记恨你?相信你?任谁遇上那样的事还能好好和你处?那不是天方夜谭是什么?每次和你在一起就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下步会怎么样,你会不会又发起狂?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都是人,凭什么你可以随便糟践我?你知道有多疼多恐怖?你若是有姐妹遇上这样的事你能接受吗?我次次见了你就想大耳刮子抽你,刚才恨不能咬你一块肉下来吃了。可我不能,我只能被你糟践,被你欺负,我没办法反抗,可我还能恨你鄙视你一辈子诅咒你……”
  
  “猫儿……”晚上说起洪建学,他脑子里全部是她蹲在金色年华走廊上无力自制不停抽搐的样子,想到如果他大意疏忽那晚上没有赶到的后果,心胆欲裂。他恨洪建学,但是在她心里,他所行所为与洪建学有和差异?“猫儿,我是喜欢你,真的喜欢你。那事是我的错,但我和洪建学不一样,我是因为喜欢你。”与其说是向她解释,不如说是宽慰自己,可是这理由自己听来都苍白无力。
  
  她疲倦万分,也不抵抗他伸来的手臂和拥抱,嘴角颤抖着,竭力保持讥讽的笑,“是,喜欢一个人就要强 暴她。你的喜欢可真伟大。”
  
  他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接受她的讽刺,紧抿着嘴。那日她哀绝地迭声央求说不要,而他仍旧兴动如狂、脑子里只有占有和征服。死灰般的面孔渐渐和此刻她凄婉的笑容重叠,心里痛得无以复加,“猫,我……”想开口说对不起,喉间却实实地哽着一块,呼吸都不畅顺。
  
  动物能将兽性潜藏不发?他让她相信他,好笑,“你在说笑话是不是?狼不吃肉,狮子能做朋友?”陈婉神情恢复平静,非常的平静,说:“我也扛不住了,很困。你要做什么就快点。”
  
  时间一直流逝。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她对他的敌视与坚忍他心里清楚透亮。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这一刻,她是他的,在他怀里。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认识她后,自己会有这么多陌生的情绪。快乐,不舍,心痛,酸楚,忧伤,焦灼,患得患失……每一样皆激烈得他无法招架难以抵挡,澎湃如惊涛拍岸。越来越不受控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侵入了,占据了他的心灵他的思绪,左右他的情绪。
  
  秦昊渐渐从内心的冲击之中摆脱出来,强行压抑住心神,抱她起来。感觉到她身体骤然的僵硬,他停住脚,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她。背对着月光,陈婉半边脸笼罩在阴影里,表情难辨。他暗自咬牙,接着继续抱她进了房间。
  
  将她置于床上时,他沙着声音说:“你说的没错,我是没安好心。我知道你怕我,每次我碰你一个手指头你就会不停地抖,在济城几回早上醒来都发现你躲在床脚蜷着。今天我是特意想换个地方,你怎么恨我都行,我不能让你怕我一直怕下去。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让你疼。”
  
  她闻言又是一阵轻颤,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他后背的肌理中,抵挡恐惧的战抖。冷声说:“我知道是迟早的,躲不过去。你也不用假惺惺地充好人。”
  
  他托着她下巴迎向她不甘示弱强自镇定的眼睛,“好。”他轻声应说,语罢毅然决然地低头吻住她嘴唇。
  
  陈婉下意识地拧头躲闪,他不依不饶地紧迫不放,辗转舔吮,徐徐缓缓地深吻着,舌尖探入她的唇间。感觉到她的僵滞,他也是一顿,随即彻底地侵入,纠缠着她的细滑,含咂挑弄。她低唔了一声,抵在他胸前的手抬起来,印在他脸上。细软的小手覆上他脸颊时,秦昊心头一喜,下一秒,自己的头却被她一掌狠狠推过一侧。
  
  陈婉深吸一口气,手背在唇上滑过,试图抹去他的印渍。秦昊见她如此,眼底郁色愈加浓结,晦暗难明。“猫儿,从开始你就不喜欢我,为什么?我想过好多次想不明白,第一次在你家门口遇见的时候我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你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半点瞧我不上眼?” 他喃喃自语,似乎并不期待她的答案。
  
  褪去她上衣的时候,她掩住自己前胸,对上他深幽的眼睛,心立时抽紧成一团,无法自已地轻颤起来。“别怕,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他低头覆上她的颈子,厮磨着她细白的皮肤,“那次是意外,我没法解释。真的是意外。”双手握住她手腕,轮番亲吻她的手背。“猫儿,如果能断了念想还好了,也不用我们两个一起受折磨。可断不了,我断不了。”
  
  她死死地闭着眼睛,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希望能淡化身体的一切触觉,将所有感官封闭。可她做不到。她还是能听见他的话,他印盖在她拳头上的亲吻,他的体味,脑海里是随之而来的憧憧恐怖回忆。
  
  他的唇顺着她优美绝伦的弧线一寸寸缓缓向下,她的峰尖近在咫尺,柔弱如风里花蕊。他知道下一步会吓住她,可仍然情难自已,血液奔流欲望呼啸,使他本能地含住她,体会她柔软细腻的极致。
  
  霎时间她惊得几欲跳起,却象是自己迎身相送一般,他更深地含住她轻轻用牙齿深吸浅咬。她挣脱开他双手的禁锢,捶打他肩膀。自觉半分力气也没有,对他毫无影响时她捂着脸挫败地呜咽。
  
  “猫儿。”他回身想吻她的唇,急于安抚她的抗拒和震颤。她捂着脸躲避,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颈下耳垂间,一只手已经探入她双腿间。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向后闪躲,只是被他手臂箍紧了,无处可逃。
  
  他呼吸急促,心迷神摇之际强自压抑着,指尖轻轻拨寻。嘴里低声唤着她细细地吻着,手指轻轻地揉弄起来。那样可怕的感觉,陌生的奇异的酥麻和记忆里被撕裂被劈开一半的痛感交相袭击而来,一波波地从那处蔓延至全身每个角落。她惊悸万分,脚背弓起,绷得笔直。紧咬住的下唇随战栗而簌簌颤抖,然后她听见一声模糊细碎的呻吟,象是她的声音。她抵御不住怪异的酸软与强烈的恐惧,又不齿自己的呻吟,象是在向他投降被他征服,强忍的泪终于滑下来,泉涌一般。
  
  他低叫她一声,吻住她。两唇相接,有她的清香有泪里的苦咸有她的委屈她无力的抵抗,他心里的怜惜浓郁到几乎让他为之颤抖。“对不起,猫儿,对不起。”他第一次向她道歉,二十多年生命里第一次向人道歉,充满歉疚、郑重其事。“对不起。”
  
  她嘤嘤地一直哭,在他进入的刹那哭音一顿,强抽了口气,接着发疯一般扭动、不停捶打他。他粗喘着,炙烈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对不起。”他带着颤音低声抚慰,“还疼吗?”
  她指甲掐进他后背的肉里,他闷哼地忍受着,更加难忍的是相接处一探到底的渴望。
  
  她躲闪他双唇诱哄的亲吻,只是自己的丰软在他掌心被揉捏抚慰,“别再弄了,你快点做完好不好?”她抽泣着央求他,那股陌生的酸酥再次袭来,羞辱万分。
  
  “是不是不一样?”他凑进她颊边亲吻,对着她耳心轻声问,“忘了我犯浑的事,只记得这次好不好?我们从今天重新开始好不好?”饱胀的欲望渐渐被一片温热的腻滑包裹,顿时意乱情迷,浅抽缓送起来。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的喘息,她的呜咽融合在一起。世界退散消失,只有他们两个,她紧阖着双眼努力回想上次被粉碎般的痛楚,指下紧抓住对他的恨意。回忆越来越模糊,某处的感觉越来越敏锐,她徒劳地掐着他的脊背,抵御那一波波涟漪般荡漾到每个毛孔蚀骨旖旎。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4

第44章

  清晨时又是如注的暴雨。砸在玻璃窗上,白花花的水珠四溅。
  
  秦昊心中窃喜,却故作感概说:“这么大的雨,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又没落冰雹。”陈婉心里冷哼。
  
  掌下的肌肤如丝的触感,光洁清凉。他满满的欢喜几乎盛接不住,溢在眼角眉梢。在她后颈上连连细吻着,本能地又起了反应。
  
  她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往边上移开少许,接着又被他拉入怀中,耳际是他戏谑的笑和热热的鼻息。“别跟虫子似的一直扭。你不乱动,我保证也老老实实的。”这样的清晨,相拥而卧,静看雨幕连天,只觉得人生第一乐事不过如此。“就这样多好,只有你,只有我。”
  
  “在想什么?”许久之后听见他问,陈婉没有回答。事实上她心中空濛茫然,什么也没有想,却又重峦叠嶂地被层层雾锁,不知归路。或者每个女孩子都要经历这样的过程?潜意识里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有着无尽泯灭众生的万丈光芒,却在生命的大开大阖大喜大悲后才恍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块极其普通的朽木,和溪边所有砾石杂草一般无二,面对如水岁月,默看一溪静水深流。
  
  “猫儿,我们还没有正经聊过天,来和我说说你。想知道你小时候什么样子,家里怎么样,上学有多少人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你不是说不管朋友还是敌人,都要把他底子先淘清楚吗?问我做什么?”
  
  “那不一样,那是外人。我想听你自己说。”
  
  “没什么好说的,和别人一样。”
  
  “那我说我的给你听。从哪开头?”他丝毫不为她的冷淡所打击,兴致极其高昂。停顿片刻,说:“还记得我们头一回认识在哪吗?在你家门口。走路贪玩,专往有坑的地处走,每跨过一个水洼,马尾巴就甩一下,手上好像还端着个蓝花大碗。我那会一见,就想起了我奶奶,想她年轻时是不是也这样,扎着大辫子穿行于巷子里。忘了和你说,我奶奶也是朱雀巷人,李家的。”
  
  陈婉记得老辈人提过李家,那是当年朱雀巷乃至济城有名的大户人家。整个家族搬走之后,老房子被分划给好几家共住。最近似乎听说李家人又回来了,重金买下了李家大院。
  
  “我奶奶年轻时可俊,不比你差多少。我爷爷说,那年我奶奶他们文工团随一野转战演出,那可是里面最拔尖的一个,我爷爷一眼就瞅中她了。我奶奶嫌弃我爷爷没文化,喜欢的是团里上海来的一个创作员。后来创作员娶了别人,她就嫁给了我爷爷。我爷爷等了几年,那叫一个坚持不懈……”
  
  “你们家算家学渊源了。”陈婉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被她抢白之下,秦昊颇有些难为情,狠狠咬了她耳垂一口,说:“你懂什么?那叫革命精神,坚忍不拔自强不息无坚不摧,八年抗战就是靠这意志打下来的。”又说,“你不知道我爷爷对我奶奶有多好,五七干校的时候,我奶奶身子熬不住,我爷爷天天早上星星还没收,赶一个多钟头马车去旁边的农场给我奶奶端牛奶。”
  
  他似乎陷进回忆里,良久没说话,她问:“然后呢?”
  
  “然后?”秦昊见她来了兴趣,又继续开讲,“我奶奶是我爷爷的克星,我爷爷那么火爆的脾气,回了家,我奶奶拿眼睛一瞪,马上和小绵羊似的。我爷爷不讲究卫生,他那辈子人都那样,又是农村出来的,我奶奶看不惯……”远至爷爷奶奶年轻时打架打到组织来调解,近到奶奶走的时候爷爷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天。一件件能记得的有趣事罗列出来,语声随着她睫毛的忽闪越来越轻。“睡了?”见她眼皮终于合上,他苦笑。“撑了这么久,终于睡了。你这犟脾气和我奶奶有的比的,她要是还在,不准能把你宠到天边去。”
  
  秦昊期望这场雨下个几天几夜,最好能把高速路给淹了,可惜到了下午醒来时天已放晴。
  
  陈婉站在洗手间瞪着马桶里残留的橡胶薄膜状物体时,秦昊前额的头发遮住半边眼睛,迷迷糊糊拖着鞋走进来,张手就要抱她。她凶巴巴地一手按下马桶上的去水键,漩涡消失,抽走他亿万个子孙,暗自祷告最好什么时候能把它们的主人也一并冲走。
  
  “你快点,别故意拖延时间。”她推开他出去,留下他对着镜子笑眯眯地开始刮胡子。
  
  回程时秦昊自知不能太过张扬,可嘴角就是不自禁地微微上挑。欠揍!陈婉看在眼里,心下堵着气,憋足了一路。车进市区,他在药店门口停下。陈婉不明白他进药店做什么,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店里,突地回想起上次自己去买药的经历。再次重温当日的无助与凄惶,心里即时被冷意包裹,冰寒透骨地疼,眼一酸,又想掉泪。
  
  不知道何时变得如此软弱?她恨自己不争气,擦擦眼角,装做无所谓地目注着前方。
  
  “喏,拿着。”他上车时说。
  
  她瞟一眼他手上的东西,有些出乎意料。
  
  “昨天晚上才看见你腿上的红斑,怎么咬成那样?我妈提过这牌子,效果特好,不留疤的。”他漫不经心地说。
  
  陈婉脸上微红。朱雀巷的蚊子比普通的毒,站厨房里一晚上能被咬得象葡萄串。她的皮肤又敏感,一抓就发肿,即便最后疙瘩消掉了,也有点淡褐色的印,要过一个冬天才能完全消失。平常再热她也是穿长裤多,昨晚……脑海里闪过他低头一寸寸亲吻她小腿的景象……顿时赧颜耳热地别开视线,手上紧紧攥着他买的药膏。
  
  没到前街,她已经匆匆喊停。秦昊诧异,陈婉说:“以后别停前街路口了,上次被人看见了,传到我舅妈那里,我舅妈在问呢。”
  
  “那你怎么答?”他好奇。
  
  “还能怎么说?说是问路的。”见他毫不掩饰失望,她没好气,“我走了。”
  
  “等会。”他拿出个信封递给她,陈婉瞬间沉下脸,秦昊连忙解释说:“你别想歪了。叶慎晖指名说送你的,就是汇星城的购物卡。别往心上放,他一年送出去不知道多少。头回见,叫他一声哥,他也该给的是不?”
  
  她迟疑了数秒,接于手中。
  
  “唉,你别急着走啊。”秦昊喊说,“就没话和我说了?”
  “没了。”
  他一口气被噎住,想了想问:“放暑假真不能出来?”
  “嗯。”
  “白天也不行?”
  “要看店。”
  “那记着有事没事给我电话。”
  她敷衍地点头。
  “那个……方存正没找过你?”
  她瞥他一眼。
  “我就问问,顺口问问。”
  “没别的我走了。”
  
  他点头,指尖敲击着掌下的方向盘,见她拉开车门,忍不住说:“要记得有空想我。”
  
  陈婉一触上他眼中殷切不舍的眸光,即刻垂下眼,淡淡应了声,提起东西下车。
  
  他倒是信守承诺,偶尔有电话来,也是问问近况。每每她敷衍以待,他便是一阵欲语还休的沉默。过了不久说回去看爷爷,陈婉听闻后微微松了口气。
  
  家里的房子据舅舅说和中间人谈过几次,价钱比周围卖出去的几家略高,毕竟巩家的宅子靠路边,保护的也好,不像别家那样四处搭建。只是舅舅一直怕上当,中间人又推说买主忙,不在省内,周旋了数次仍旧没有确定下来。
  
  舅舅说不急,陈婉心里明白他是强颜镇静。转眼已经几个月,伤好了七七八八,欠方存正的医药费还一直拖着,那次砸烂的酒水也赔进去不少钱,而她和小宇,再过不久又要开学了。
  
  何心眉电话打来时,陈婉连连点头。“就是帮人家地产公司做广告,帮新楼盘派发宣传单什么的。以前高中时和宁小雅经常这样打散工,钱又多又好玩。就是这两个月太晒了,你不怕晒黑的话明天过来,还有其他几个,几乎都是我们学院的。”
  
  每年下半年是地产界的旺季,虽然是按日计酬也要比一般的散工钱多。陈婉多了个心眼问是哪家公司,实在是害怕又遇上洪建学那干人等。何心眉一幅大姐大的架势,说:“是我老同学亲戚家的,放心,拖谁的工钱也不会拖咱们的,明天记得准点来就行。”
  
  第二日到了地头才知道是信诚地产的楼盘,想起叶慎晖,马上记起包里还有一张卡。何心眉正与宁小雅几个插科打诨地逗乐,一个说“我有胸!”一个说“有胸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有锁骨呢!”“我有蝴蝶骨!”嘻嘻哈哈地互相贬低着对方穿着统一服装的丑模样,说着火就烧到陈婉这里来,何心眉叹说:“如果工钱是按照谁的腿长来定的话,我就没的混了。全给陈婉好了。”
  
  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平时看陈婉不顺眼的冷着脸,抱着宣传单吆喝说:“走了走了,干活去了。”
  
  宁小雅也抱起一摞子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忿忿说:“你又没撬过她们男朋友,在学校也是再低调不过了,干嘛把你当仇人一样?”
  
  “别理她们,恨人有笑人无,人都这样。你越是不在意,她们心里越不痛快。”何心眉说话常无禁忌,没想到一句话又给陈婉惹了麻烦,讪讪地安慰她说。
  
  陈婉浅浅一笑。她尝的白眼多了,这点小事从来没往心上放。想起那张卡,于是问起来。
  
  何心眉接过惊呼:“这么多钱,你从哪里来的?”
  
  购物卡是这两年才兴起的馈赠佳品,早年陈婉父亲在世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低调而实际的玩意儿。听何心眉惊呼一声,有些莫名其妙,又有点着慌,嗫嚅说是捡的。
  
  “我怎么没这么好运气?”何心眉哀叹,“大喇喇五千块。”
  
  宁小雅一贯仔细,接过手上认真看了看卡上印的数额,问:“会不会是用完了的空卡?”
  
  “空了一般都会收回的,反正去星汇城验过就知道了。”何心眉说。
  
  陈婉没想过这么多钱,听说五千心下一凛。想起秦昊那日说叶慎晖一年不知道要送多少这样的卡出去,又不由黯然失神。有人高朋满座,鲜衣怒马;有人糟糠陋室,荼然疲役。甩了甩头说:“如果不是空卡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换现金,我家等钱用呢。不说这个了,干活去。”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5

第45章

  陈婉再次默记了一遍存折上的数额,才小心翼翼地揣回包里。叶慎晖那张卡以八折价卖给了何心眉,说是家里换空调还是电视。
  
  从何心眉手上接过钱时,她作贼般的心虚,又有些自嘲的苦涩。坚持的、捍卫的、倚仗的、赖以维系继续昂颈生活下去的尊严与信念,在卡与钱的交换间荡然无存。深究到底,没有秦昊的关系与面子,叶慎晖不可能平白赠与;深究到底,最终还是间接接受了他的施舍。之前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看起来极为虚伪与矫情,她与蒋小薇之流,殊途同归,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差。
  
  上个星期日,在楼盘门口见到蒋小薇,一如既往的明丽,不见丝毫憔悴之色。她记得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随即失笑不已。她不是做坏事的人,何须为他人强加于己的罪恶自惭?真正面对,最需要的应该是质问一声为什么?
  
  从冷得象冰窖的银行出来,热浪陡然滚滚而至,地面淌火一般。迎向正午的日光,她有瞬间的眩晕,拿手遮在额角,挡住炎炎烈日,往树荫下避去。
  
  连续两个周六日在中山路派单子,扬起的胳膊已晒成小麦色。她今天来的早了些,何心眉说正午时候中山路也没多少人,确是如此。
  
  手上的冰水变成温水,只有瓶身握起来有些许凉意。“我的妈,怎么蒸出来的是汗,不是油?”坐在冷饮店门口的凳子上,何心眉不停地以手扇风,“是油还能当减肥。还是宁小雅奸猾,说三点来。早知道我们也拖到四点。”
  
  “我们找哪里坐坐?这样子估计等街上人多也是四点后了。宁小雅长期躲懒惯了,我还真不确定她三点能不能到呢。”她们分几个商业区派广告单,陈婉何心眉还有宁小雅负责上海路和中山路。陈婉对上何心眉的目光相视苦笑,不约而同地记起一年级时,军训头一日宁小雅就假装中暑晕倒的事迹。
  
  “去商场里面溜达溜达去,免费空调。”何心眉决定说。
  
  “那我们的东西……”陈婉犹豫。
  
  “多的放这儿,没人要。我和老板打声招呼。”
  
  从商场出来,日头偏斜,暑气稍微收了些。何心眉一叠声地数落宁小雅不讲信用,不来连个电话也没有。“算了,我去中山路路口,你守这条街,早点派完了早点回家。”陈婉也有些无语,三个人的工作量加到两个人头上,又是大热天,任谁都有些不痛快。
  
  好在没有了第一日时的腼腆,见了人过来假笑着往人面前一递就行。至于转身后是不是进了垃圾箱那就不是她考虑的了,毕竟只是博人眼球的商业行为而已。到了傍晚时,街上人多了起来,她眯起眼西眺橘色的夕阳,估摸今天晚上又是要到晚饭后才能回去了。
  
  眼前的黑影挡住她的视线,她眨眨眼,金光太绚烂,一时有些看不清,手上却习惯性地递出去。
  
  “在这儿晃荡做什么?”秦昊眉毛快挑到额顶,一脸的错愕。说着看一眼手上印刷精帧的宣传单,眼皮抬起扫过她金黄色短裙下的长腿,脸上随即布满阴霾。
  
  陈婉也是难掩惊讶,不是说回去看爷爷吗?不是不在济城吗?心念未动,已经一把抢回来,说:“没看见在发楼盘广告吗?”她想问问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的事情与她无关不是吗?“什么晃荡?我是正经事。”说完迎向前方走过来的一对情侣。
  
  他一把拽住她胳膊拖回身边,“正经事?和我说天天要看店,没空出来,现在又光着两条大腿站大街上?这就你正经事?我……”
  
  陈婉听见大腿两个字已经气极怒极,再说下去不知还会有什么难听的,挣开他的手抽起袋子里的矿泉水瓶子顺手砸过去,秦昊急忙闪头避开。瓶子在半空里飞出条弧线,落在马路上滚了数圈才停下,这才看见他的车停在路边不远处。
  
  秦昊扫了围观的人一眼,再看看陈婉,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晒的还是气的,眼如刀眉如剑般横扫过来,冷艳无双。多日不见,此时整个人荡漾在她艳光里,刹时心神不属。定了定神,也知道自己说话过了,人多拉不下脸,于是冲周围人嚷嚷:“看什么看?”他眼神犀利,自有一股狷狂之气,边上伫足的数个人受不住他的瞪视,转身走开。他这才回过头,呐呐说道:“我这不是看你裙子太短了,说的气话吗?叶老四的楼盘怎么找到你了?也真是,发单子就发单子,穿这么短招人还是招鬼?”
  
  陈婉见他先行给自己找台阶下,也不愿在大街上和他多做纠缠,只是冷着脸扯扯胸前印有楼盘名称的绶带说:“我们同学好几个,都这样穿!你有事忙你的去,别干扰我工作!”
  
  秦昊见她想走,连忙问说:“做到几点下班?”
  
  “什么时候派完了什么时候走人。”
  
  “那不简单?全部丢垃圾桶里就完事了。”
  
  陈婉匪夷所思的眼神停在他身上,感觉完全沟通不了,摇了摇头说:“我没空招呼你,你自便,该做什么做什么。”
  
  “死丫头片子,多久没见,拿这态度对我?”他不满地抱怨,见她自顾自往前走,连头也不回一下,气得也想拧头走人,终归还是犹豫了数秒追上去:“给我一半。”
  
  陈婉停住脚,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手上的分我一半。”不等她说话,他已经接了过来,“发完了就能走了是不是?你在这儿呆着,我去前头。”
  
  陈婉当场石化于街心。夕阳如火,照得她后背大汗淋漓才唤醒了她。望着前方他的背影,想笑又觉得很是诡异,诡异到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派完了手上和袋子里的,陈婉又回上海路的饮料店里拿存货。路上遇见何心眉,何心眉诧异:“这么快?”
  
  她不敢说有免费劳工,只说前头人多搪塞过去。待走到路口,见有人发足狂奔,她还以为是抓小偷。再看多两眼,终于忍不下去捂着嘴站大街上哈哈笑起来。
  
  秦昊的车被拖走了。
  
  秦昊一边追拖车,一边哀怨地想:MD,今天是倒霉的一天。
  
  他回京里看爷爷是真,但主要是为了朱雀巷的保护性修缮改造找设计师以及有古建筑修缮经验的技术人员和施工队。要看设计图初稿,要估价,他忙得昏头转向只为了能早点赶回来。从机场回到自己住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出来找她,谁知出了中山路意外发现街头吸引了无数目光的长腿美眉竟然是他想了许多日的人。
  
  认识这么久她从没穿过短裙给他看!连睡衣也是最老土的两件套,包裹的严严实实,而且还是他家老头子喜欢穿的蓝灰格子的样式,仿佛颜色稍鲜艳一点就会惹他兽性狂发似的。今天竟然在大街上光两条长腿给所有路人欣赏!短到躬身就会露个翘臀!
  
  这也算了,他气不过的是她情愿顶着40度高温在街上派单子赚那几十块钱,也不愿意向他开口的骄傲。傲气能当饭吃?和她老舅一个脾气,买他们老房子的出价比别人的高了些,不是占了便宜的窃喜而是担心会不会上当受骗。他们家都一条筋的?
  
  这也算了,他派完手上的单子转身就发现拖车。中山路不给停车,那也要看人看车!五个五的车牌,车头玻璃上贴着无数张通行证的车也有人敢拖?他姥爷的,邪门到家了!
  
  过了好一会,陈婉才看见倒霉蛋拖着腿泱泱地走回来。那样一幅被打击到的沮丧表情与满身臭汗的狼狈样子,想到他这号人物也有这一天,她实在是忍俊不禁。“活该!”她笑骂。
  
  落日余晖,她身上象笼了层轻薄透明的霞光。记忆里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他怔怔看着她,万物都失了颜色般眼中只剩下她一个。
  
  一嗔一笑 间,胜却了人间无数。
  
  陈婉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失,他的眼神令她一时有些透不过气,像是寄予了她负荷不了的沉重在心上。她强自收敛心神,低垂着眼回避他目光说:“你有事先回去吧,我也快好了。”
  
  他象是从魔咒中苏醒来般,微一愣神,然后说:“我没事。下午的飞机赶回来的,也正准备去找你。”想一想接着有些窘迫地问:“你身上带钱没有?”
  
  “啊?”陈婉愕然。
  
  “打电话找人要车啊,车上还有贵重东西。我钱包和手机都在外套里,刚才丢车上了。”想是问她借钱尴尬无比,他难堪地转过头,还嘀咕着说:“给你买的手机也不用,不然我犯得着去找公用电话?“
  
  陈婉再次有当街大笑的欲望,好不容易才忍住说:“有。”竭力板住脸,故意在包里掏了许久,掏出五角硬币一枚郑重其事地递给他。在他眼珠快脱框而出时,一本正经说:“打电话足够用了。”说完想了想又说:“你等等。”
  
  她再次把袋子掏了个底朝天才又拿出两个一块钢镚,“给你买水喝。”
  
  陈婉估计她未来很久很久仍然会记得今天,记得秦昊接过两元五角时嘴角抽搐不已、额头青筋狂跳的表情,目注他去找公用电话的背影,她不厚道地再次闷笑起来。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6

第46章

  秦昊回来闷声咕哝说:“买罐可乐都不够,两块钱你也拿的出来?故意寒碜我是不是?”她窃笑不已。
  
  秦昊看见她嘴角上浅噙的笑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即为博得她的莞尔一笑而欢喜,又为失了形象而懊恼,想起她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又恨得牙痒痒。心里寻思着该咬哪里,眼睛从微红的双颊缓缓移至修长的双腿,每一寸肌肤都带着浅浅的蜜糖色,每一寸都是下口的绝佳妙处,一时魂荡神怡,全然忘记身处在络绎的人群里。
  
  陈婉被他看得全身发热,暗啐了口,继续忙着挨个发传单,背对着他仍感觉到两股光束穿透了薄暮夕阳。
  
  停下来时,他把水递给她,“多喝点,老热的天别中暑了。”
  
  两个人共用一支水的感觉太过狎昵,陈婉迟疑着,接过来只是虚抿了两口。
  
  见他拿回去后仰着脖子一口气喝掉大半瓶,陈婉耳根一热,心虚地左右瞟两眼,然后问说:“你还不去取车?”
  
  “有人送回来。”秦昊看看表说,“说是十五分钟。交警大队就靠开罚单拖车敲竹杠捞外快,不知道哪个新来的没长眼睛,敢碰我的豹子是他点儿背(五个五是掷骰子里的豹子)。”不可一世的气焰已经渗进了骨子里,不经意便在倨傲的语气里将本性暴露无遗。这个人无药可救了。陈婉暗叹一声,缓缓敛起笑容,抿紧嘴自顾走到街口打算把剩下的一点派完了事。
  
  秦昊没有注意到她脸上幻变的神色,追上前问说:“还没派完?派完了咱找地处吃饭去。我早餐没吃,中午赶时间也没吃。”
  
  “我答应了何心眉请她吃饭,估计她现在也完事了。你另外约人好不好?”
  
  “你翻遍口袋就几个钢镚,请得起谁啊?何心眉是那个36D?把她叫上一起,帮我传了几次东西,我还没正经谢过她,今天一道请了。”
  
  将最后一张宣传单在手上捏成一团,陈婉摇头说:“我同学和你又不熟,不如你自己去吃饭,我们明天再说?”
  
  他定睛看她一会,才微蹙眉头问:“打完斋就赶和尚?怎么说我也顶着日头陪了你一下午不是?你是怕你同学看见我?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
  
  陈婉闻言脸上僵了僵,把手上的纸团扔进垃圾桶,扭头说:“不是你见不得人,而是我们关系太……”龌龊。“你觉得能见光?对你来说无所谓,我怎么面对别人的闲话?”
  
  “我们怎么了?我们是……”话音突止,连他自己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斟酌许久才故作轻松地说:“都这程度了还要质疑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似乎和方才不一样,眨眼间难得的融洽和轻松一并消失,回味着她之前的浅笑薄嗔,再面对她现在周身的僵硬和抵触气息,捏捏拳头说:“我们的关系……”
  
  “你的车送来了。”她扬扬下巴,打断他的话。
  
  顺着她眼光看过去,果然是。操,来的忒不凑巧!“你等着,我一会就来。你别想东想西的又钻牛角尖,回来我们慢慢聊。”
  
  陈婉冷眼看着秦昊与送车来的两个人谈笑焉焉,他的豹子无比讽刺地以示威的姿态停在原位。她歪着头自嘲地一笑,帮你发发传单逗你乐一乐又如何?想想他做过的事,陈婉。和他,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饮其血啖其肉方能消得心头之恨的。你怎么了?就因为他给予了一丝廉价的温柔?他兴之所至的一次帮助?竟然背叛了自己。
  
  她把胸前的绶带取下来叠好放进包里,怔怔看一眼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笑得前仰后合的那个人,转身离开。
  
  站在摊子前,听着何心眉和卖麻辣烫的小帅哥胡侃,她没说话,心里乱得理不清。
  
  “陈婉,吃不吃铁板鱿鱼?”何心眉犹豫地瞟一眼隔壁摊子,抗拒不住诱惑。
  
  “你不怕上火就行。”
  
  “上了火吃牛黄解毒丸。那你请麻辣烫,我请你吃铁板烧。”何心眉向隔壁摊子招手,“两只鱿鱼,还有金针菇。”
  
  “三只鱿鱼,每样多加一份,一起的。”背后有人说。
  
  陈婉脊背瞬时僵硬成铁板一块,听出是谁,眼睛紧紧盯着锅里腾腾的热气不敢回头,暗自期望何心眉暂时性失聪失明。哪知道何心眉已经怪叫说:“桃花眼!什么一起的,你出钱请是不是?”
  
  “你挨墙靠壁儿去。36D,哪回见你都是在吃东西,你嘴巴老忙了?”
  
  “切,不请不许坐这,劳驾你去隔壁。”
  
  “我请我请,你别把吐沫星子喷我身上就行。”
  
  陈婉手背在额头上擦过一层汗,何心眉是典型的自来熟,跟谁都能瞎掰活几句。可是帮秦昊转几次东西就熟络到这种程度?无语了。
  
  接过老板递来的盘子,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在何心眉身边坐下,佯作泰然地对何心眉说:“大热天吃这个你也不怕长痘。”何心眉推推她胳膊,她抬眼,毫无意外地是一副明显闻到八卦味道极其雀跃的表情。
  
  见陈婉无动于衷地拿起筷子,无视她的好奇,何心眉视线在二人之间梭巡,最后停在秦昊身上。“桃花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这东西你吃得惯?”
  
  秦昊眼角余光扫过陈婉,目光摩擦中她迅速闪开。于是把准备说的话吞回去,避开第一个问题说:“还行。喝不喝可乐?我去买。”
  
  “不用不用。”气氛很是诡谲,何心眉分明感觉到其下蛰伏的暗流汹涌,哪里舍得他离开,“这里有汽水。老板,三支汽水。说真的,我还以为你送了几次东西没下文就撤了,原来还有后续?”
  
  “哪天一起出来正式吃个饭?怎么也得谢谢你几次帮我送东西的人情是不是?”秦昊意有所指地斜睨陈婉一眼。
  
  “不熟。没必要。”陈婉闷声说。
  
  夜色初上,身处在上海路其中的一条陋巷里,巷子口是老板挂的一盏颜色暧昧的红灯笼。简陋的折叠小桌上是简单的食物,坐在小马扎上,没有风,燥热,依稀能听见汗水淌过下巴流入衣领的声音。
  
  秦昊胸口堵着一口气起伏不止,背脊间涔涔而落的汗水已经数不清是第几道。此时已顾不得有她同学在旁,停了筷子,似愠非怒地眼神不离陈婉左右,压低声音说:“我说错什么话了?叫你等我,连招呼也没有转头就不见人。我找了半条街,不是你们裙子颜色晃眼,估摸我现在已经走到上海路路底前门老城墙去了。老是这样,有什么不乐意的直接讲好不好?是我的错我改,你闷在心里,我猜又猜不透,不是故意难为我吗?”
  
  陈婉把盘子里的豆腐干捣得稀烂,不用抬头就能想象何心眉此时此刻张大嘴下巴掉在脚脖子上的样子。“何心眉,你的鱿鱼还吃不吃?不吃我帮你消灭掉。”
  
  “哦,哦,我吃的。你们慢慢说,我慢慢吃。”何心眉阖上张大的嘴巴,低下头又忍不住好奇地抬眼偷窥秦昊阴沉的脸色。
  
  他自认今天表现的不错,而她还是一幅拒人千里的样子,只是埋头捣弄着盘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这个下午,他的心情与身上干了又湿湿了再干的衣服一般无二,夕阳里的轻笑,暮色里的深颦,无一不左右着他的情绪,浮浮沉沉。
  
  所有种种,尽数化作无奈地一声叹息。
  
  目送何心眉走进东大校门,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陈婉想及临下车前何心眉挤眉弄眼的表情也无力地叹了口气。
  
  “坐前面来。”
  
  她转过头,不期然在倒后镜里撞上他的眼睛。
  
  他待她坐好,眼神复杂地凝视她许久,久到她几乎承受不住凝滞的沉默时他才调转车头。
  
  到巷口,陈婉想说再见,他却先她一步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孩子气的委屈和莫名的诚恳,“你傍晚那会说不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认真想过了,我自己也不会形容。长这么大没试过这种感觉,看见你笑我也想笑,看见你不高兴我心里一样不好受。你在身边,不说话我也跟中了大奖似的只顾着乐,你不在身边,或者是拿很讨厌的眼神看我时,我就觉得心上被戳了几百个洞似的,北风嗖嗖地在心尖上灌来灌去。这是什么感觉?我也想闹明白。”
  
  陈婉脸色漠然,不发一语,心底却是迥然不同。第一次被人倾诉这般浪漫的话,不是不震撼的。可惜,可惜出自他口中。她深吸口长气,提醒自己不要被蒙蔽被引诱,不过是他又一个花招而已。
  
  但是他眼底真真切切的,分明……
  
  百炼成钢。可她害怕自己再倔强再固执,也会象下午那样不自觉地对他绽开笑容,浑然忘却曾经的痛和恨,然后——终有一日会放弃所有,化在他掌心里。
  
  堕落不可怕,甘于堕落才可怕。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受不起,给别人听见也不好解释。”她对他瞬时沉下来的脸恍若不见,接着说:“我们之间只是简单的交换。晚上丢下你先走是我不对,我以后会恪守本分。最好你也能高抬贵手,早点放我一马。”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目注前方的眼神冷冽。
  
  “我回去了。”她小声说,很想回家洗个澡,换上安静的衣服躺在自己安全的小窝里。
  
  “等等。”他抹去脸上的郁色,恢复如常。伸手至后座拎来一只紫红的袋子打开,里面层层包裹,浅灰色盒子里是紫红的麂皮套,掀开是黑匣子,上面四朵白雪花连接成十字。“自己来。”他把黑匣子递在她膝盖上。
  
  她叹了口气,自己才说过要恪守本分,那么现在应该是在打开盒盖的那一刻适时地作出惊喜的表情,还是遵从本意递还与他?
  
  “黑色皮套子里是说明书和身份证明文件,记得收好了。”等不到她的回应,他伸手启开表盒,“我估摸着你手腕粗细卸了两节扣环,你试试。知道你不喜欢华丽耀眼的东西,已经是最低调的款式了。和我手上这只一模一样。喜欢不?”
  
  说不喜欢太过矫情。她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天下间没有女人不喜欢礼物,可是她没有资格,同样的,他更没有资格。避开璀璨的钻石光芒,抬头迎向他,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目光殷殷,只有急切想获得承认的渴望。
  
  “我有手表了。”她摸摸腕间的那块老梅花,阳刚气十足的表戴在她手上,越来越顺眼,配上白衬衣非常中性化,何心眉赞过好几次。
  
  “你那块我见过几次,几十年的老古董了,又不是大牌。不值钱。”
  
  她眼中倏然一黯,手指摩挲着表带上的划痕,象是在温柔地抚慰自己心上的伤疤,低声说:“是很多年了,还是我妈妈攒了好久的钱买给我爸爸的结婚周年礼物。他去世的那天还带着它,以为摔坏了,不能用了,谁知道修了修,换个表面还能走。人不在,表还在。”说着感觉眼眶发热,清清嗓子微微一笑,说:“你瞧,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不是?我们根本不是一样的人,说那些喜不喜欢的话很无谓。”
  
  或者两人已然熟稔,或者她的黯然伤神触及到他的心,在她说第一句话时他已经了悟自己漫不经意又做错一次。听她絮絮说完,他期期艾艾地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个,放你那里。”她一层层重新包裹,“我用不上。”
  
  他干笑两声,“我又说错话了是不是?你心里大概又在骂我拿钱砸你,收买你。心里大概又在骂有几个钱就能随便欺负人了?”
  
  她默然。
  
  他也默然,很久之后才呐呐说了句“对不起”。忽地想起自己似乎总是在伤害她总是在向她道歉,一时间颓丧无比,“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送礼物不是想收买你的心,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我知道靠这些买不到你的心和原谅。可我不懂还能用什么办法哄你高兴,好像只会这个。”
  
  “也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又不了解我们家的事。只是别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没必要。”她拉开安全带,“我走了。”
  
  他的视线胶着于她的背影,她匆匆走进巷子进了自己家门,才呼出一口气,象是终于摆脱了什么。
  
  电话响起时,她几乎惊跳而起。
  
  “今天,今天我专程赶回来的。”电话里他迟疑着,似乎把不准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接着听见他自嘲地一笑,笑声里竟然有几分落寞。“我今天生日,晚饭、麻辣烫很好吃,还有,下午很高兴。你笑起来很好看,比平时还要好看。我没多的愿望,只想能让你多笑笑,能早一天忘了我对不住你的事。”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7

第47章

  秦昊在街角,几缕头发被汗浸湿了,懒懒散散地耷在前额。发传单的时候他会向对方微笑,如果是漂亮女孩笑容更深些,嘴角稍稍右扬,于是经常有结伴逛街的女孩接过传单后同时回望他一眼再相视捂嘴而笑。这时,他会对陈婉得意地扬扬眉,带着些孩子气的示威。
  
  任谁也不可能想到无害的面孔背后是掠夺的残忍。
  
  他的獠牙曾经洞穿她的身体。冰冷、尖锐、犀利,直抵最深处。
  
  “你手臂上的刀疤褪掉了吗?那一刀已经砍下去了,怎能当作没发生过?就算你忘了,它总是会不停提醒你的。”那晚的回答历历在耳。他们沉默了许久,电话里只有对方的呼吸。“生日快乐。”电话被放下的那一瞬,有种晦涩的情绪一点点浮升而起。像是沉睡许久被唤醒了,蠢蠢欲动的,却又飘忽得无法把握。
  
  何心眉说:“之前是有点不待见他,嘴巴太坏。不过他那样的人,大热的天肯来陪你发传单,请我们吃麻辣烫,穿几千的鞋坐小马扎上,满地的油也不在乎,我感觉他挺诚心的。你说,如果你们成了算不算现实版的灰姑娘故事?”
  
  陈婉扯扯嘴角,“你小说看多了,中毒。”她没有南瓜车没有水晶鞋,算哪门子的灰姑娘?即便是灰姑娘又有何可羡慕?遇上的不过是个只重皮相的王子而已。“我们别再谈那个人了行不?有些事情说不清。”
  
  何心眉灵动的眼睛审视她一会,面色渐趋慎重,然后小心措辞问:“不开心?如果不开心为什么在一起?你们是在一起是不是?”
  
  陈婉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看多了电视小说,这红尘间事,多的是心怀遗憾的女子。委心与之的那人,到最后大多不是委身的那个。她不过是其中之一。只是,更遗憾的,她的心尚未找到付托之处,便连同身体一起被粉碎了。
  
  “看样子快下大雨了。”她委身的那人急步走过来,皱着眉头望了望天,“你还有多少?”
  
  “没多少了。”她扬扬手上的单子,“你先回去吧,我也就这点,发完了就回去。忘记和你说,我今天最后一天。”
  
  秦昊满脸诧异,然后笑起来,“终于解脱了?再多几天我怕我真会憋不住,跑去把叶老四的楼盘给炸了。”说着拧了下陈婉的鼻子,“小财迷,瞧你晒的多黑。”
  
  大街上!陈婉警告地瞪他一眼,“何心眉她们还继续做,是我自己辞的。我们家房子卖了,准备搬家,好多东西要收拾。”
  
  秦昊收起笑容,难得正经地问:“搬哪儿?已经找到房子了?”
  
  “嗯,印染厂的家属区。”陈婉冲他递过来的水摇摇头,“你回去吧,我也就这一点了。”
  
  “行了,一样的话来回说几遍。”秦昊仰头灌了半瓶水,拧好了盖子一把把陈婉手上的单子抢了过去,“剩这点我来。”
  
  秦昊走到街口的报纸摊,熟络地和守摊的老板打了声招呼,把手上的单张全部扔摊上,又递了张五十的票子。回头转向她,拍拍手自得不已地说:“完事,咱正式放假了。”
  
  陈婉合上嘴巴,立时醒悟过来:“难怪你每次比我快!你这是投机取巧。”
  
  “什么投机取巧?他卖晚报的时候顺带夹一张不也是卖广告?我还给他50块钱呢。”
  
  “我、我一天也才五十!”陈婉顿脚不止,这人没脑子还是钱多了没处花?
  
  “你要的话五十万我也给,要不要?”
  
  陈婉无言以对。
  
  “好了,咱别为这个吵架,想想去哪吃饭庆祝是正经。今天不带你那两个同学了,她俩在我们没法说话。”每回他一出现,晚饭就着落在他身上。倒不是心疼钱,而是那两个太聒噪。“先跟我回去拿车,再晚点就下起来了,这场雨不小。”说着看看天就来拖她的手。
  
  “我手心全是汗。”
  
  “那又怎么着,我也是。你臊什么?你看街上哪对不是拖着手的?”
  
  走到金盛不远处,滂沱大雨已经开始从天上往下倒。秦昊拖着陈婉跑快几步,到了金盛楼下,两人已经湿了半截。他伸手一掌抹开她脸上的雨水,拇指摩挲着她一面脸颊逗留不去,带着诱哄的语气低声问:“我们先上去换衣服?”
  
  一阵风卷着疾雨袭来,陈婉往里连退两步。抬头目注他眼底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由暗哼一声,还没开口就已经被他半拖着进了金盛大堂。
  
  “雨大不如不出去了,就在家做饭?”玫瑰金的电梯壁上反照着他们的影子,依稀能看见她侧脸的红晕。他一时情难自制,低头亲上她粉红的耳朵,“想吃你做的饭,很久了。”
  
  “有监控看着呢。”陈婉稍稍歪过头,嗔怒地瞟他一眼,“真的只做饭?”
  
  “唔,能做别的更好。”电梯门打开时他低笑着先走出来,避开后背上粉拳的捶打,“还不出来?等我抱你是不是?”他拿脚抵住电梯门,一把拖她进怀。
  
  进了自己家再是按捺不住,扣住她后脑凑近粉唇深吻下去。辗转吸咬、翻搅挑弄,强忍多日的欲望决堤一般,象是回到少年初尝情事时的疯狂。
  
  朦胧中他的手沿腿间游曳而上,探入短裙里。陈婉低唔反抗的声音在他口里化作一声呻吟,他的吻更是深了些,尽根探入,与她的舌尖纠缠不休,而她抵在他肩膀上捶打的拳头不自禁软化为掌。
  
  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亡的那刻终于被放开,呼呼地伏在他肩头喘息。
  
  “笨死了,连换气也不会。”秦昊轻笑,“再来一次我教你。”
  
  陈婉发恼地拧着头避开,“你别乱动,我要洗澡。”
  
  他恋恋不舍地抽出她臀间的手指,俯首对着她耳心说:“一起好不好?”
  
  “去死!”她推开他,接着停伫在房间门边愕然失语。
  
  秦昊倚着门,下巴搁在她肩头环视房间一圈问:“喜不喜欢?只是换了家具窗帘而已,以前的颜色看烦了,我趁这几天你没空上来换个颜色。这灰紫色看着素净,装修师傅说很多人喜欢。”
  
  不止是他说的那般。整个房间,几乎变了个样子。陈婉抿紧嘴,定定看着地毯的那隅。忽地别开脸,不敢再睹。
  
  “不喜欢?”他犹豫问说。“金盛没人卖房子,不然咱另外换一套。或者换别处?”
  
  “你不用这样的。”她胸口闷窒非常,深吸口气说:“表面上怎么遮盖也没有用。事实就是事实,你懂不懂?”
  
  他脸上的期待与热切瞬间消失,木着脸低声说:“我懂,我只是……”
  
  “我去洗澡,不说了。”她低头进了洗手间,关门的那瞬传来一声闷响,他狠捶了一拳在门上。
  
  他似乎憋着一股暗气,不住地挑弄她,极尽诱惑。陈婉将身下的床单揪紧成团,与他对抗、与自己的身体对抗。可他的双手与亲吻在她身上密密的抚慰着,每到一处便点燃一处。她死咬着枕头一角,渐渐有些抵受不住。“猫儿,你放松点儿。绷得太紧自己也没趣味。”
  
  趣味。哪个混账说的与其反抗,不如享受?“你若是被哪个男人奸了,你也能享受趣味?也能变同性恋?”不说还好,说到趣味陈婉羞愤难当,腿上用力挣脱,险些踢上他的脸。
  
  秦昊堪堪避开,手掌钳住她脚腕,望住她哑然失笑,“你跟何心眉那两个丫头在一起学坏了。”说着吻上她脚踝处,斜乜着她问:“真的没感觉?”他舌尖沿她小腿一路向上,一路低声问:“真的没感觉?”
  
  陈婉闭上眼,他舌尖所到之处即时又酸又痒难辨难挨。连血液也像是被点燃了,通体火烧一般,“不要亲了。”话说出来少了八分厉色多了几分哀求的味道,听在自己耳里更觉羞愧。她捂住自己脸,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然后听见他说:“现在求饶晚了。”
  
  他话音落时,她如遭雷殛。他舌尖探入她最隐秘处轻轻拨寻着,然后抵住那一点挑弄起来。那一刻心跳几乎停滞,随即惊悸地狂震起来。“秦昊,你……” 无数感觉纷至沓来,她抓住他头发,羞辱万分地拼命合拢双腿。“你欺负人。”话音逸出化作呜咽阵阵,“你欺负人。”
  
  “猫儿,我只是想让你快乐。”他袭上来亲吻她腮旁的泪珠,然后不由分说地强吻住她的呜咽,指尖依旧狎戏不休,直至那一处黏滑如油,她控制不住抬手紧抓着他的背脊,轻颤着,几乎化成一滩水,他才挺身进入。
  
  他心跳如雷,在耳际轰鸣。眼前的她面染红霞,眼皮开阖间流转生波,舌尖她的味道缠绕不去,心迷神摇下犹自强忍着,知道她没经过几次,尚未能完全接受他的饱胀和太激烈的冲击。
  
  她死咬着下唇,额前沁出薄汗,一只手茫然无措地托着他肩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枕头一角。他密密的抽耸,手掌仍旧不停抚摸着,掌下腴如凝脂、滚烫似火,渐渐难以自持,一次比一次猛烈。
  
  他眼底的火焰如焚似荼,她闭上眼不敢对视。但是随着他排山倒海的进迫那酸软的感觉更加敏锐,一浪高过一浪,堆垒在某处,每一回被推涌就以为自己即将崩溃离析。
  
  当第一声哭喊逸出喉间时,她自己也被骇住了,残音袅袅,是自己的讨饶。她怔怔地望住他,他粗喘着,眼底被欲望晕染得暗昧幽深。“轻点。”她轻哼细喘,“轻点。”
  
  他越发肆意凌虐,连连疾刺狠挑。紧绷的弦突地断了,她脑中空濛一片,双手搂紧他颈项死死缠住他抽搐起来。“秦昊,我恨你,恨死你。”她失声而哭,埋在他颈间颤抖说。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8

第48章

  豆大的雨珠砸在窗户玻璃上,默契地配合着他进出的节奏。陈婉被他一次次抛上浪尖,无力可抵,神志不清地掐紧他手臂,哑着嗓子迭声说不要。
  
  “猫儿,再忍忍,马上就来了。”他大掌托住她下巴如痴如狂地亲吻,喃喃说:“要不够你。怎么也不够。”
  
  她整个人被他拦腰折起,双腿弯曲压在自己胸前,最隐秘的位置暴露在他视线下。陈婉羞不可遏,挥着手还未及阻止,他已经握着她腰臀又是大肆凌虐起来。
  
  闪电于窗外破空而过,她玉白的皮肤染了一层胭脂色,两片唇瓣微微分开,轻颤着,含含糊糊地说着“我恨你”。秦昊停下来,凝视她迷乱的眼睛,手指伸入她长发里用力托着她颈项,用尽所有的热情狠狠吻住她吸咬。她的指尖陷进背上的肌肉,被刮扯的痛感比不上心里的。“猫儿,多恨点,把我恨进你心里去。”说着收起笑,伴着一声响雷再次挺身,贯穿置底。
  
  全身瘫软,浑无着力处。窗外雷声滚滚,暴雨肆无忌惮地哗哗往下倾倒,狂啸奔流的血脉逐渐平复。
  
  “别睡,我叫了披萨。”他洗了澡出来,沐浴露的清香涤净空气里绮靡的味道。
  
  “我很累。”陈婉闭上眼睛不愿多话。
  
  秦昊半躺在她身侧,细致小心地帮她理顺纠结的长发,然后将她搂紧一些,“那也等吃了再睡,空肚子睡也睡不安稳。”见她只皱着眉尖不说话,想是还在为之前生气。低笑着手探进被子里握住她一团丰软,“发脾气可以,不理人可不行。”
  
  陈婉翻个身,晾个脊背给他。
  
  秦昊暗自咬了咬牙,探过手去把她身子扳回来,陈婉不耐,胡乱挥开手臂抵挡,“你烦不烦?之前折腾我半晚上,现在还要折腾?你让我清净会行不?”
  
  秦昊脸上被她手肘一撞,火气也上来三分。一只手扣住她手腕,一只手托着她腰打横把她抱在腿上,“我折腾?我折腾?我好心当驴肝肺了我,我低声下气分分秒秒的哄你我容易吗我?给我坐好!”
  
  陈婉被他禁锢在怀里半点扭动不得,只能拿双眼睛恨恨地剐着他。
  
  她脸上红潮尚未褪尽,越发显得瞳仁黑黝黝的,象能看进他心里去。怒意不由尽数化为灰烬,脑海中浮现她娇弱不堪婉转求饶的模样,“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一时把不住边,是我错。”细细地啜着她耳垂,一面轻声哄着她说:“弄疼你了是不?让我揉揉。”
  
  “没脸没皮的,别碰我。”她避开他的吻,避不开他四处梭巡的手指。
  
  秦昊嘿嘿笑着,收回手,“这不就是了。不乐意就吱声,爱怎么发脾气都行。闷在心里你不好受我看着也不开胃。别把我当色狼,要是你愿意好好和我聊天谈心,我情愿不动你。”
  
  陈婉冷笑,“你还真会往自已脸上贴金。这会开始假装圣人了?”
  
  他凝神细看她嘴角的嘲讽,想起方才狂喜时被浇凉了心的那三个字,心中郁结难解,也笑了笑说:“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你是死心眼,横竖这辈子是讨不了你欢喜的了。你爱恨就恨吧,恨我到心里到骨子里恨得一辈子忘不了我也行。”
  
  他轻松语气里的沉重令她心里一酸,别开脸说:“我恨的是我自己。”她恨自己软弱可欺,恨自己甘之若饴,恨自己发出的每一声低吟每一次喘息。
  
  秦昊眼中掠过一丝意外,“傻猫儿。”他托着她下巴把她脸朝向他,用不容辩解的语气缓缓说:“你没有半点错,全是因为我。我自问不是好人,但也没做过恶事,对你那是头一遭。不过我没后悔过,重新来一次,该做的我一样会做。之前多少次你不是一直看我不上眼吗?不做我们永远没机会在一起。你恨我手段卑劣也好、恨我泯灭天良也好,别恨自个。有怨气只管冲我发,只要不离开我怎么都行。”
  
  他眼中眷恋之意坦露无遗,陈婉心弦微震,颤声轻轻说:“害人害 己,何苦呢?”
  
  方才的温存缠绵一一在眼前掠过,秦昊绽开嘴,冲她朗朗一笑说:“我觉得值。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就行了。”见她神色一黯,忍住突至而来的酸楚,低声说:“想睡就睡会,外卖送来了我再喊你。”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不在乎。他扪心自问真的不指望什么,就是象现下这般长长久久地两人厮守在一处就行。悲伤怨恨痛楚……总有一日会被时间洗淘得沉淀下去,总有一日守得明月。
  
  二十多年的岁月流逝去,细算起来珍视的片段里大半有她。脑里心坎上一时是初见时朱雀巷的清晨她一回眸的纯净;一时是她死咬着牙拼死抵抗他的倔强;一时是上海路她失魂般游走的背影;一时是夕阳里浅笑薄嗔的娇憨。黑暗里他凝神倾听她绵长的呼吸,脸上的表情随记忆的碎片而变幻。
  
  陈婉醒来时外面仍旧电闪雷鸣,辨不清时间一时有些着慌。客厅里电视开着静音,厨房门口透出一缝橘光。她推开门,抽油烟机下,秦昊手持锅铲正巧转过身对著她。
  
  “怎么不多睡会?现在也才10点多。”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视线转回自己手上,迅即微窘地把铲子丢回锅里。“新闻上说是三十年一遇的暴雨,披萨不来了,咱们自己做饭吃。”陈婉走过去,瞅瞅锅里,笑意突然涌起,竭力想保持冷漠的表情,可嘴巴怎么抿也抿不住。
  
  秦昊看看锅,脸上窘意更甚,“冰箱里啤酒多,没菜,只有几个鸡蛋,米还是我妈上次来剩下的。我们做蛋炒饭。”
  
  她点头,“是挺象蛋炒饭的。”
  
  “什么叫象?本来就是好不好?”他不乐意地瞟她一眼,舀出半勺递她嘴边,“尝尝。”
  
  陈婉立时摇头。
  
  他望着她半晌不说话,有点打击到的表情,呐呐收回手,“我应该等你起来再做的。”说完把勺子扔回原处。
  
  不知是屋外的风还是突然冷却的气氛,陈婉心中陡然一凛,然后莫名地软化。拿起他的勺子试了一口,抬眼间是他忐忑的样子,笑容缓缓泛起在嘴角,心里却有些无以言诉的酸怅。“还不错,就是鸡蛋老了点米饭硬了点味道淡了点。”
  
  他紧绷的下巴和肩膀明显松懈下来,静静看她一会然后咧开嘴笑起来,接着拧住她鼻子凶巴巴地说:“死丫头片子,挤兑我?”
  
  陈婉挥掌拍开,“手上全是油和鸡蛋。”
  
  “大厨第一次出手,敢挤兑我?胆子生毛了你。”他得意洋洋地问:“咱们开饭?”
  
  陈婉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还要加工一次。”
  
  红酒配蛋炒饭大概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晚餐,最起码对他来说是。当初朱雀巷的惊鸿一瞥,从未想过能走这么远。即使中间有失落不甘,但与此刻圆满的喜悦相比算得了什么?他无法掌握的感情也一点点地积攒着,逐渐清晰起来。
  
  “猫儿,就这样到老好不好?”他怔怔注视她。
  
  “啊?”被他的雀跃感染了,却又被这句话吓住了。陈婉抬起头,旋即陷进他眼中的深潭。笑容逐渐泯灭。“我该回去了。雨下小了。”她木着脸把桌上的盘子收起来,“再晚回去不好解释。”
  
  “我是说真的。”
  “我不想吵架。”
  “我是说真的。”
  
  她转过身定定回视他,“我不要。我不要委屈自己一辈子,我不要把把自己所有的浪费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会鄙视自己一辈子鄙视自己。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是现在也不想。”
  
  他视线不离她左右,目光专注坚定地让她心悸战栗。她极力在内心搜刮对他所有的恨意武装自己,生恐被他的目光穿透自己冷冽的盾甲。
  
  她仰着头,以一种睨视的眼神看着他。细细的脖子,带着清高的骄傲。他忆起她曾经以这种姿势睨视着他,然后低头抽出刀,重新抬起眼时,眼角藏着一滴泪,却倔强地悬着迟迟不堕。他忆起前些天拿到资料时双手的抖震,之后想及她带着父亲自杀的阴影独自生存时的心疼,想及那样残忍地肆虐她身体与心灵时脑中瞬间的空茫。
  
  人性本恶。从小到大,他见识过各色人等的各色面孔。他自以为自己一颗心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却忘记了每颗心都有柔软处,总有一种力量直击柔软,让你心疼,让你甘愿心疼。
  
  胸口里盘桓终日如迷雾般挥不去散不尽的那团在刹那间消散豁然。他站起来,眼见她警惕地后退一步,不自禁地有缕温柔,酸酸的温柔泛起,迅速地蔓延至五脏六腑。
  
  “我刚才是说着玩的,试试你,别当真。”他安抚地冲她笑笑,“我们的约定我还记着。等你毕业的时候……”
  
  等你毕业的时候……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8

第49章

  等她毕业之日,便是解脱之时。
  
  方存正如果一心向好,有三年的时间足以从泥渊里拔身而出;如果只是哄骗她,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再寄予关心,该还的、该感恩的她已经尽了力。
  
  希望身边这人履行承诺,她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假如他背信……
  
  陈婉斜睇一眼,秦昊目注着前方雨幕下的路面,坚实的手臂与下颌,淡然自如的姿态。她看不透这人,他曾如孩子般地对她微笑,无害纯良;他曾不遗余力地摧毁她仅有的,狰狞凶猛。最可怕是刚才,他眼中寒星微芒,闪烁的究竟是什么?他如往常般地笑着,可那笑容让她害怕,她若有所觉他在谋算什么。
  
  感觉到她的目光,秦昊回过头。“冷?”他看见了她的那个寒噤。
  
  “还好。”陈婉掩饰说。
  
  他探手过来握住她的,似乎预知她将挣脱,沉实有力地握着。“手指这么凉?会不会感冒了?”
  
  她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里逾觉冰冷。假如他背信……真要面临无路可走的那一天,她可以去南方。那时小宇行将毕业,舅舅舅妈正当盛年不需要太多的照顾。她有一双手一张毕业证书,足以活下去。既然被击碎了仍旧有呼吸,那么同样可以把碎片拼凑起来、拼凑回完整的她。
  
  “家里有没有药?夏天感冒了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有。”
  
  秦昊早习惯了他们之间一问一答的聊天方式,不以为意地接着问:“定了哪天搬家?卖房合同签了后不是给一个月宽限期吗?这么着急搬做什么?”
  
  “我舅舅收了钱不好意思再拖,而且已经找好房子了,没必要占人家便宜。”陈婉顿了顿,侧头奇怪问说:“你怎么知道给了一个月搬家期限?”
  
  秦昊闻言望她一笑,说:“都是一个月。”
  
  “那可不是,我们家后面那个院子只给一个星期就叫搬。”可能是买房子的那人心眼好吧,舅舅随口说了句饭馆不做了还要去找工作,那人说亲戚的厂子食堂缺采购,给了个电话叫舅舅去试试,去了一看还真要了。
  
  秦昊抿抿嘴,“心眼挺好的。这年头好心人不多了。”见她恳切地点头赞同,他心头大乐,快意洋溢在嘴角。“你家那房子好好收拾一下很不错,卖了可惜了。算起来吃亏的是你家。”
  
  陈婉脸上掠过一抹怅然。若不是还舅舅的医药费,若不是迟早面临拆迁,若不是对方给的价码高……
  
  秦昊瞥她一眼,捏捏她手指轻声说:“别发愁了。这两年要整护城河,西街又在起房子,住那又吵又脏。将来整好了,挣到钱再买回来就是了。”
  
  陈婉随口应了声,知道几无可能。
  
  车里只隐隐有雨珠敲打在车窗上以及雨刮划过玻璃的声音,秦昊犹豫许久问:“叶老四家的楼盘要不要去看看?约个时间我们……”
  
  “不用了。”尖锐的拒绝划破车内的静谧,陈婉凝视左右移动的雨刮,好一会才又说:“我是不通时务的人,你说过的。将来,我想干干净净地离开。”心里知道是自欺欺人,拿了叶慎晖那四千早已经不干净了。
  
  她的回答在预料中,轻轻一划便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秦昊无声地笑了笑,以前从不知道送人礼物也需要资格二字,如今……她小小的脑袋顽固非常,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迈过生命真正的伤痛,在绝望中重塑更顽固的自我。陈海行,他默念一遍她父亲的名字。下颌不由自主地抽紧,强忍住深究的欲望。
  
  “我说了不用送,一把伞遮不了两个人。”雨巷里她扫一眼他湿透的半边肩膀,似怨还嗔。
  街灯昏黄,若明若暗的光影中她眼晴比伞外的雨幕更清澈纯净。他心里涌现出一种欢喜,纯然的、只是因为她的存在。可欢喜之余又有些淡淡的忧伤,她近在咫尺,心却远在天涯。他满腹话语想倾吐出来,无奈难以启齿。
  
  “猫儿……”
  
  她询问地望向他。
  
  秦昊轻咳一声,左手接过伞柄,右手拥她进怀。感觉到她的僵硬,他收紧臂弯,“别躲我,我只是抱抱你。”
  
  她涨着脸,“我家门口。”
  
  “就抱一会。”鼻息里是她的馨香,怦然的脉博如滔滔拍岸之浪。他想问她有什么特别的?无时不刻地撩拨他的心,令他不顾轻重地倾注所有,令他所行所为如同傻瓜。“猫儿……”可他只能一遍遍唤着她,拿自己那份狂躁蛮横地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感情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天后,陈婉脑中仍象倒带一样不停重播那个拥抱。
  
  “姐?”小宇把风扇调大一档。“天热还惦记着省电,你瞧你脸红的?”
  
  陈婉低头掩住脸上可疑的红色,把手上的书捆扎好,“你少说风凉话。家里忙得乱糟糟的你还去打球!好意思不?”
  
  “这不在帮忙吗?”小宇胡乱把书叠好一摞,“以前这课本卖了算了,占地方。”
  
  “那可不行。这都是纪念品,将来老了给你儿子看看你有多糟糕,瞧,还在书上画机动战士。”
  
  小宇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一眼,然后才问:“姐,这几天你怪怪的。是不是因为我考上了你想去的学校,有点生气?”
  
  “胡说八道,我哪有?”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舅舅露出少有的开怀笑容,舅妈喜极而泣,一家人兴奋雀跃,这小子只是摸摸脑袋大咧咧说了句“不就那回事?”
  
  陈婉替他欣喜之余确是有少许神伤,那个学校……如果她去年去了帝都,或者一切都不会发生,命运仍旧在以往的轨迹上。她拨拨头发,甩开脑中无稽的念头,顺手抄了本书敲在小宇脑门上,鄙视说:“混小子,考完了问你怎么样,还假装无所谓。天天晚上听你睡不着在床上摊煎饼,糊弄谁呢?”
  
  小宇咧着嘴笑起来,“我那不是担心考的比你好,怕你吃醋吗?”
  
  “我吃你的醋?少来了。”陈婉目光收回于手上,不由张开嘴。敲小宇脑门的是本旧式的工作日记,纸皮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再是熟悉不过。心一酸眼一热,忍不住把泪滴在纸页上,马上又慌慌地拿衣角去拭。
  
  “姐。”小宇呆愕。
  
  陈婉手背抹过眼角,冲小宇颤巍巍笑一下。“是我妈妈的日记。搬家时我以为舅舅当废品卖了。”许是被舅舅夹在旧书里一起搬了回来,今日竟然失而复得。
  
  “姑妈的日记?”小宇见她哭鼻子,一时手足失措,故意插科打诨说:“给我瞧瞧。看看姑妈怎么和姑父谈恋爱的。”
  
  陈婉将本子搂紧,心里也明了弟弟的善意,把脸上的泪擦干净才笑笑说:“不给,你老老实实把书都捆好。我忙了一上午了,去歇会。”
  
  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翻开头一页,成串的泪珠又是强忍不住。圆珠笔和模糊的铅笔字迹,记录的是妈妈的知青岁月,有和爸爸互相激励的铮铮话语,有偷了谁家的鸡蛋的趣事。幼时爸爸将之视若珍宝,还曾经开玩笑说等她满十八岁时才送给她,或者留给她当嫁妆。她抹抹脸上的泪渍,小心翼翼将日记的折角推平,压在枕头下。
  
  晚上家里摆了十二桌,都是街坊邻里。这半年多时间,接二连三的有住户搬离朱雀巷,在座的街坊推杯换盏之余都有些感怀惆怅。
  
  舅妈在厨房门口念叨方存正刚来过,酒也没喝一杯就推搪有事离开。陈婉抹一把额头的淋漓大汗,踌躇数秒接过舅妈手上厚厚的红包,“舅妈,我去去就回。”
  
  出到巷口才看见方存正和六指的背影,她拔脚追上去。六指看见她习惯性的喊了声嫂子,话音方落立时尴尬地瞟一眼方存正,“正哥,你们聊,我去车上等。”
  
  数月不见,竟是相逢如陌路。
  
  陈婉见方存正不发一言,自己也有少许窘促,看了眼他明显消瘦的面颊,低垂下头。心中是歉疚抑或伤怀?无以捉摸。“我舅妈说,太大礼了。”
  
  他扫一眼她递来的红包,径直掏出火机点燃烟,这才说:“小宇也算我看着大的孩子,也是我们朱雀巷最出息的,那是我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撇得干干净净一清二楚?连你舅也是,住院费我不收,他又送去我妈那儿了。”
  
  陈婉收回手,静默良久,想道别时他突然开口问:“你好不好?我见过你几回,有几回你在他车上……”方存正脑中晃过他们交颈缠绵的景象,心中剧痛,话音滞了滞,“还有一回在中山路,他怎么让你做那个?”
  
  “发传单是我要做的,和他无关。”陈婉低声解释。“你还好吗?”
  
  方存正点点头。原来是他多管闲事,自嘲地笑着说:“还行,就那样。”他深吸一口烟,夜色里火星微闪,他眸中光华一瞬而灭,“开始时有些不忿气,还问过自己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现在想来以前可真荒唐,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你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跟着我这种混子能有啥前途?换了谁都不肯。所以,我也不怨了,开局就拿了副臭牌,怎么赢得了人?他对你好就行,你也别觉得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好好和他过,自己多长点心眼。”
  
  “老二,别做那些事了。为了你妈也好为了自己也好,早点改行行不?”
  
  方存正避开她哀婉的眸光,把烟蒂弹进清水河,“哪有那么容易?我就跟这河似的,早污了。”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9

第50章

  陈婉把存了一年的钱取出来分给小宇一半,两姐弟在小屋里推攘了好一会,小宇才接过,“姐,我去了马上先找零活。和你一样。”
  
  “你以为那么容易?人生地不熟的。这钱去了先冲饭卡,看见有便宜的手机买一个。省钱也别省嘴,这么瘦女孩子不待见。”这小子眨眼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瘦得象条竹竿。“卖房子的钱是舅舅舅妈的养老本,不能乱动。你缺钱的时候只管找我,我给你汇过去。”
  
  小宇点点头,踌躇半晌才呐呐说:“正哥说明天不来送我了。姐,你和正哥,真的没希望?”
  
  眼前浮现方存正点燃烟时的火苗,犹如她当初的心动,转瞬消失在夜色沉幕中。
  
  她点点头。“早点睡,明天赶火车。”
  
  陈婉暑假里战战兢兢,生恐开学后流言在校内光速传播,背后无数暧昧的交头接耳。好在何心眉与宁小雅还算守信,她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只是回系办见到宋书愚的刹那,他研判的眼神中深藏的恻隐之意令她惊慌失措。
  
  她指责秦昊背信弃义,加之回校前因为她坚持要找兼职而他以极其粗暴的态度立时否决,她心存芥蒂,一言不合之下当即下车,自己回了宿舍。
  
  “得,你还怕传新闻,这下我代替你成绯闻女主了。全校的人都看见有部超跑以10公里的乌龟速度在校内马路上追我。”何心眉对一旁窃笑不已的宁小雅无奈地摊手,“南院那群女生估计这会全部在宿舍里嫉妒得抓头发。”
  
  陈婉忍笑着拿了本书翻身朝里。
  
  “你就别假装镇定了,陈婉,你不想知道他和我说什么?”
  
  “还能有什么?这几天翻来覆去的不都是那几句话?”
  
  何心眉把苹果咬得咔嚓有声,“问我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瘦,有没有找到活干,有没有在我们面前数落他,送来的东西你碰过没有。我以前说他嘴臭,现在推翻之前的话。他是又臭又琐碎,碎碎念个没完。对了,他叫我联邦快D,娘的,帮他送东西搭鹊桥还不落个好。”
  
  宁小雅大笑出声,陈婉也是双肩耸动。书是看不进了,翻过身来对何心眉说:“不用理他就是了,他那种人越搭理他越来劲。”
  
  何心眉呱呱叫:“我不是为了你们好吗?看他那小样,我心里酸酸的,有点不落忍。”
  
  “陈婉,你也给他个台阶下吧。”宁小雅也同样说。
  
  “不懂得尊重人的人,没必要尊重他。”陈婉再次翻身向里,对她们的怂恿不为所动。
  
  在别人眼里,她可能是个刁蛮女友,恃宠而生骄。有谁知道她心中的惶惑?旁人只见他的油滑玲珑与放狂恣肆,只有她亲睹亲历过他的狰狞可怖。他钳住她下巴轻描淡写的语气锥心刺骨的威胁,他温暖的怀抱带着生涩与不确定,他吞吐的话语恳切的眼神……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并置、重叠、放大、回转,一一重现。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多变?怎么能如此截然?让她无所适从,让她怀疑眼前的欢腾热闹只是虚华。
  
  再见时,余怒与怨愤未消,从心底蔓延至眼中。坐在嘉城的西餐厅里,她把面前的牛排锯割得噌噌有声。
  
  烛光里秦昊抬眸微笑,“你不是属牛的吗?怎么跟牛有仇?”
  
  “你才是属牛的!”陈婉没好气。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吃饭?”秦昊扫视周围一圈,调转视线时一副阴谋得逞的自得表情,“知道你寻着机会就要跟我吵,这么多人看着,你发脾气也能忌讳点。”
  
  陈婉冷哼一声。
  
  “还生着气在?这都多少天了?看我几乎天天在你寝室楼下站岗的份上你也给点面子成不?有多大的事?宋书愚找上门来问我,几十年的兄弟了,我能不说吗?他也帮你出气了,一酒瓶子CEI过来,差点没把我脑门砸穿。”见她仍旧死拧着脾气,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秦昊不由也有些着恼,“你想想我们的事能瞒多久?在这吃饭的人说不准就有你同学老师,你觉得能一辈子不见光?”
  
  “你的意思是不如说给所有人听是不是?所有人在我后面指着笑话我,你很高兴是不是?”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宋书愚又不是你什么人,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秦昊斜睇一眼旁座好奇的张望,肃着脸沉声问说:“你别和我说你暗恋他?”
  
  “你胡嚼什么?神经病!是你不守承诺在先,你答应过我不告诉任何人的!现在多少人知道了?是不是打算明天就告诉我舅舅,告诉我全学校,让我以后没法见人?”
  
  “我确实希望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恨不能现在出去站大街喊一声‘陈婉是我的’。我能吗?”他吸口气,明显是在压抑克制。片刻后压低声音接着说:“我天天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车要停两条街外,电话要等你传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做过你不乐意的事了?哪一次不是由着你性子来?”他语调缓慢,越说越透着三分委屈,“我就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做鸭子的也比我幸福。”
  
  陈婉见他人高马大却是一派楚楚可怜,不由扑哧一笑,笑完又后悔,恨恨骂了声惫懒货。
  
  烛光微动,她一笑 间花容绰约,秦昊目定神移,一时忘了该说什么。灼灼目光下,陈婉不自在地低咒一声:“贼眉贼眼的真的很讨人厌!“
  
  他微微一愕,随即无声而笑,笑容悒悒,不见欢喜。“猫儿,我们几天才见一次,别老是吵架好不好?我明白你的委屈,你说去找兼职我不也没拦着你吗?我心里有多不乐意?为了什么?不就是不想和你吵。”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做不到玉碎,但是瓦全之下她也有自己的挣扎,她不甘心被他任意搓磨。
  
  晚上临睡时,她把身上袭来的手拨开,“你先睡,我再看会书。”说着往床侧移了移,就着灯继续看起来。
  
  “别看了,早点睡,你答应明早陪我跑步的。”他一只手伸过来抽走她的书,一只手滑至她腰间。
  
  陈婉怒瞪他一眼,不甘心地抢书,他却站直了身子,把手举得老高。几次不成功后她暗自着恼,“走开,我今天没叫鸭子。”
  
  秦昊半身立直,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陈婉情急之下说错话,赤颜赧面懊恼不堪。却听他闷笑出声,笑声未逝突然把书丢到墙边一角,掀起上衣脱下来,精赤着上身扬着嘴角说:“报酬已经付了,我们要有职业道德。你叫没叫都要做的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陈婉羞恼难抑地站起来,却被他长臂伸来拉回去摔在他身上。“神经了,又开始发疯。”说着用力撑开手将他推去一旁。
  
  他长笑声起,双腿叠住她的,身体再次袭压而至,“快点,我还要赶下一场,对面1802房的梁太太等着我呢。”
  
  陈婉躲着他凑近的唇,好气又好笑地骂:“神经,你正经点好不好?”
  
  四目相对,他倏然止笑,眼底的促狭被专注与严肃取代,“我很正经,很正经的想亲你。”他的唇浅浅地印上她的,“猫儿,”他再次浅尝而止,“和你在一块很快乐,说不出的快乐。”
  
  她心弦颤动,在他吻下来的那一刻,双手犹豫了数秒,终于还是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膊。
  
  日子沉实而平静,或有争吵或有摩擦,但是依然依循着惯有的轨迹,平滑地向前流逝。
  
  陈婉感觉自己真正成了大人,似乎是安然与以往了断,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却又似乎在簇新的自己心灵最深处,潜埋着原来的陈婉。
  
  大二多了专业课,她仍旧是两份兼职,去他家时多数是看书。经常在抬头揉揉发胀的眼睛时捕捉到他关注的目光,他会对她扬起一缕笑,回头继续看电视。而她,则要凝视他的背影思忖许久。
  
  她依然会半夜不自觉地滑向另一头,但总被沉睡中的他捞回去,裹紧。有几次梦见爸爸妈妈,或许是她的低泣吵扰了他,他半梦半醒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他习惯晚睡,却努力配合着她的作息,早上惺忪着眼爬起来送她回校。他不知怎么弄到她宿舍所有室友的手机号码,知道她在校内的行踪,甚至知道她在图书馆时又收到一封夹在书本里的表白信。
  
  他经常两地奔波,她从不问他在忙什么,但是每次下飞机一定会给她电话或短信,每次回来也是。
  
  他们也吵架,为她不肯动他的钱、为她不穿他送的衣服、为她不肯见他的朋友,他说他也有他的骄傲,却会拿那种无奈而疼爱的眼神看着她,主动和好。
  
  灵魂似乎分裂,一半会在独处时提醒她:不要被虚假的温柔剥蚀磨耗掉你的自尊,陈婉,记住你受过的伤害!一半会在对上他邪魅的笑眼时诱哄自己:只要一点点,只要在脑海里浮光掠影地留下一点点记忆的碎片和温柔的幻像就好。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0:59

第51章

  倚着厨房外小阳台的栏杆,能看见人民广场上萧索的草坪。天很高,在这个角度看来苍穹宏阔,不象从朱雀巷重重的马头瓦间透出的一方淡蓝,只见其空朗,不见其广博。
  
  广场一角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玩滚轴旱冰,银铃般的笑声隐隐在风里。陈婉看一眼料理台上摊开的书,“青春是冰做的风铃,只听见清脆的声响,却看不见正在渐渐消融。”记得书里有这句话。
  
  她若有所思地淡然一笑。
  
  昨天和秦昊去参加叶慎晖父亲的葬礼,她静伫在一侧,细细打量主人家的一个女孩。与她相仿的年纪,隐没在人群阴影中,黑色的衣服愈显肤白如纸,眼神空洞。她细细打量,象是独立于众生外凝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数年前,她应该也是如此,人在、灵魂却飘摇至某个遥远处,与自己,与自己的痛苦和悲怆对抗。
  
  总要经历这些的。她在心中默默说。成长总要付出代价,总有无奈、苦闷、哀伤、绝望之处,总有青春被岁月消融殆尽的那一刻。
  
  厨房门推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瞬际将视线投向玩旱冰摔倒于地仍旧嬉笑着的孩子们。那一眼已经将他的疲态纳入眼底。
  
  昨天从殡仪馆出来又赶去医院。六指电话里说方存正后背被砍了一刀。“正哥躲得快,不然被开山刀劈开两半了。”她心胆俱裂,六神无主。
  
  秦昊却说:“他有兄弟有家里人照顾,你去能帮得上什么忙?摆明了借机赚同情分。”
  
  “你说的是人话吗?”她当时声色俱厉。
  
  秦昊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不发一言。
  
  去到病房前顾不上他与六指大眼瞪小眼,眼红颈粗的对峙,望着病床上俯趴着的方存正,听见他平顺的呼吸,陈婉一颗心总算归于原处。
  
  “贺疯子眼红咱们场子生意好,打开张起一直鼓动正哥和他合伙在场子里卖药丸。正哥说我们不做那个,多钱也不做,他又变着方子说自己负责出货,每月我们抽头也行。正哥又推,贺疯子没再说什么,不过梁子一年多前就因为这个结下了。”猴子猛吸一口烟接着说:“捅伤巩叔又逮进去的那两个不说老实话,道上的谁不晓得就是贺疯子的人,拆西街的也是他。手伸的忒长了,我们城西的再不动手,以后大家都不用混。这半年砸了他的狗场,折了他几个人。贺疯子另外又不知道得罪过谁,被翻了老底出来,原来他以前在自己老家有案底的。这一搞,两道人搜刮他,狗急跳墙了。今天下午正哥收了唐会的帐准备去帝宫的,还没上车,就被他斜剌里冲出来,砍了一刀。幸亏正哥躲得快。”
  
  “照我以前说的,双管猎枪一轰哪有这事?”颠三粗着嗓门说,声音在走廊里回响,值班的护士露了个头马上又瑟瑟缩回去。
  
  “你小声点。”六指低声警告说,目光扫一眼静立在不远处的秦昊,意有所指。
  
  “没和方婶说吧?”陈婉问。“那个贺疯子抓到人没有?”
  
  “贺疯子贼精,我们发散了手下兄弟满城找他,看这两天有没有消息来。方婶那儿没敢说。嫂……”六指又是回视秦昊一眼,顿了顿才又说:“电话是我做主打的,正哥这半年过的什么日子你不知道,我心想你来了他好的快点。”
  
  陈婉闻言扯扯嘴角笑笑,“没事,我这几天都会过来。”
  
  回程的路上秦昊仍旧不置一词,抿紧了嘴,眼中寒火投在她身上比夜里的秋凉还要透骨。洗了澡躺上床时,他并未象以往那样伸出手臂给她枕着拥住她,而是保持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陈婉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几乎已经放弃了所有,难道还不够?还要她怎样?关灯时秦昊终于转身朝向她,不待他伸手过来,陈婉先一步往床侧移开。只听见背后粗重的呼吸起伏,僵持了片刻,他终于隐忍不发重新躺下。她凝望他背影数秒,把被子扯上肩膀,感觉不到分毫暖意。
  
  就像现在。
  
  “阳台上风大。”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心里微微一松,惊震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等他开口说话。
  
  她回身望过去,秦昊站在厨房正中间,还没有刮的下巴有淡淡的青影,眼里是一夜未眠的疲倦。“阳台上风大,进来。”他又说一遍。“炖的什么?”
  
  “黑鱼汤。”她打开盖子翻搅了几下,对他脸上山雨欲来的阴霾视若不见。
  
  “不去上课?”
  
  “请了假。”
  
  “一夜不睡,然后请假一大早去市场?这汤锅也是早上出去新买的?”他冷笑,“他倒是好福气。”
  
  陈婉把瓦罐盖好。“你不喜欢我用你的厨房,明天我可以回舅舅家。”
  
  他重重把手上的水杯放到料理台上,拧着眉头看着她,沉着脸说:“我不喜欢的多了。”陈婉听见他放杯子时重重的一响,心里已是警报迭起,还未及反应已经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下巴被他大掌死死捏住,语不成声喝他:“你放手!”
  
  “我不喜欢的多了,不喜欢你睡觉给个脊梁骨我看,不喜欢他们叫你嫂子,不喜欢你瞅着他眼里泪光盈盈的可怜样,”他推她到料理台边抵住她的拳打脚踢,疲态褪尽,眼中寒光冷冽,沉声问:“你有没有为我做过一次饭?你有没有那样看过我?陈婉,我问你,你喜欢的人是他是不是?”
  
  陈婉被他捏住下巴,嘴里唔唔有声,手上拳头砸在他背上对他浑无影响。
  
  “你怎么能那样看他?他在你心里那么有分量?他受点伤你心疼成那样?”愤懑的火焰在他心底燃烧了一夜,此时压抑不住几欲破体而出。她怎么能那样看他,用那种哀婉的怜殇的眼神?“难怪我能拿他要挟你,难怪我做到什么程度你都可以不动心。我以为你没心的,原来你心思全部在他身上。”
  
  陈婉左右拧头,仍旧摆脱不开他手掌的钳制。这一刻,表面的和平终于崩溃,所谓的温柔正如她预料的不过是虚假的幻象,她傻乎乎地在期待什么渴求什么纠结什么挣扎什么?
  
  她向后探手,摸到一个锅铲顺手狠狠砸在他脑门上。下颚轻松的同时,一缕鲜红从他额间淌下,流至颌骨处,“做人不要太过分了。你要感激的是他。不是他,我会和你在一起?方存正对我好,从来不求任何回报。包括我拒绝他的时候,他也没对我说过一句伤人的话。你别跟他比,你没资格,你连他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秦昊眼里只有一抹红色,依稀能看见她倨傲的表情。妒恨、愤懑、悲凉……种种情绪纷至沓来,惊涛骇浪一般,无所适从之下连连点头,心中如同针扎斧斫,嘴上语无伦次地说:“我比不上他,做再多事情我也比不上他。”
  
  他眸中的火焰令她噤若寒蝉,她害怕再次被吞噬被浸没,强自镇定地安抚他说:“不说了好不好?我要去医院,你也一起,你在流血。”
  
  他大步跨前抢过她手上的保温瓶,“哪里也不准去,想着你们俩泪眼相望在我面前演孔雀东南飞,我腻味的慌。”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就算是普通朋友我去医院里看看有什么不行?”
  
  “谁都行,他不行。”他专横地吼说。
  
  “走开。”陈婉拨开他去关火,却被他拦腰抱住,她手臂伸过去想推开他,顺手拨倒了炉上的汤罐。碎裂声起时,右脚麻了一半。
  
  “把燃气关了。”陈婉见秦昊呆愣着,退后一步哑着嗓子说。
  
  他蹲下来,惶惶地挽起她裤脚,急巴巴问:“烫着哪儿了?给我瞧瞧,别动,让我瞧瞧。”
  
  麻木过后是钻心的灼痛,“走开。”
  
  他任由她拨打他的手,不管不顾地托着她脚踝。好在有拖鞋挡住一半,饶是如此,仍旧吸了口气。“送你去医院,家里没烫伤膏。”
  
  陈婉木着脸,忍痛推开他站起来。“我自己去,不劳你大驾。”
  
  秦昊双手后撑着,没有倒地,站起来在裤腿上抹抹手上的汤渍,神情委顿,期期艾艾叫了声“猫儿”。
  
  陈婉自顾走进洗手间,开了凉水对着脚面冲洗。“猫儿,对不起,猫儿?”……她怔怔注视那处滚烫发红的皮肤,对他在门外一叠声的轻唤置若罔闻。
  
  她挽着裤脚一瘸一拐走出去时,秦昊颓然跪坐在地板上,对她的开门声与脚步声恍若不觉,思绪不知飘向何处。待她打开大门,他才仿若从梦里惊醒般一跳而起,追上她拖住她的袋子,“猫儿,别走。”陈婉对上他眼睛,他眼底的悔意与哀伤竟然令她心中为之一痛。“走开。”她抢回自己的包,与之厮打。用尽全身力气,像是在噩梦与现实的边缘间奋力挣扎。
  
  电梯门无声息的开启阖闭,秦昊与陈婉兀自在自家门前扭打成团,随即听见一声象是发自母狮子喉间的嘶吼,陈婉眼角余光扫去,何心眉高扬两条肉乎乎的胳膊,手上拎着两只巨大的超市购物袋向秦昊扑来。陈婉不及开口,白影一晃,满当当的袋子砸在秦昊脑门上,忌廉蛋糕挂在他半边肩膀,蛋糕上的牛油果片贴在他脸颊处将坠未坠地悬着,水果滚得满地都是,一只香梨滚到电梯门边,宋书愚嘴角抽搐,面肌极其扭曲地站在当处,眼也不瞬地注视着面前诡谲的一幕。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1:00

第52章

  一团混乱。
  
  陈婉曾经听说过年中一件趣事。宁小雅前任男友的现任女友与她现任男友的前任女友是同系同宿舍的闺蜜,吃完宵夜双方在校门口巧遇,对方同仇敌忾,极尽挖苦讽刺之能是。宁小雅被羞辱得全身发战,何心眉按捺不住火气,上去就给了其中说话极恶毒的一个大耳刮子,直把对方抽的辨不清东南西北。如此彪悍的盛景,陈婉因为错过了,很是扼腕了一番。没想到护犊子的何心眉今天再次发作。
  
  捡完满地的水果,进了客厅关门坐下时,何心眉仍旧柳眉倒竖,想是看见陈婉走路一瘸一拐的,以为秦昊施暴,“瞪什么瞪?别以为吃你一点东西就被你收买了。不甘心的话我全部还你,去我家马桶里掏去!”
  
  秦昊扛不住她谴责的眼神,低咒一声:“女人难养!”
  
  宋书愚刚巡视完厨房里的狼藉,闻言又是掩不住的笑意,“我瞅你是乐在其中。你们两个,打架当情趣是不是?”说着也不理睬何心眉的眼刀,劝秦昊:“先去换衣服,出来慢慢说。”
  
  陈婉偷瞥秦昊一眼,大概锅铲子边角划破了皮肤,血已经停了,脸颊只有一条紫红的印渍,肩膀上糊着乳白的忌廉,狼狈到极点。不小心被他捕捉到自己的目光,她心口突地一悸,别开脸。分明感觉到四目相对的那瞬,他神情黯然。
  
  两人的纠葛无法向外人道,陈婉只是大概解释了脚上的烫伤是无意。可强忍的委屈仍然形诸于外,逃不过宋书愚犀利的眼睛。
  
  宋书愚脸色少有的肃然,只是在何心眉说听闻陈婉不舒服请假,恰逢宋书愚有事上来找秦昊,所以一道来探望时,才笑笑说:“她是无聊兼好奇心作祟,顺便打我秋风,你不见买的东西都是她爱吃的?连蛋糕也说是减肥成功,要奖品鼓励,还点名要嘉城的。”
  
  何心眉嘟囔着蛋糕都变炸弹了。陈婉听清楚后莞尔,问她:“下午有没有课,我和你一起回去?”
  
  何心眉坐直了询问地看宋书愚一眼,又扭头问陈婉:“现在?”
  
  陈婉坚定地点头。
  
  她们站起时恰逢秦昊换了衣服出来,见要走,怔怔问说:“还是要走?”
  
  陈婉再次点头。
  
  “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她极力漠视他眼底的一抹哀恳,“不用了。我冷静一下好一点。”混乱过去,她情绪早就平静下来。只是一团心火堵着心口,梗在喉间,胸中闷涨难安。
  
  她婉拒宋书愚送她们回校,是想向何心眉倾吐。半年多来,压抑克制挣扎……在何心眉象小母狮子般向秦昊扑过去时,突然燃起欲望将自己溃烂的心扒开,悉数坦于人前。
  
  就坐在公车站台的长椅上,一件件一桩桩,细数起来,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与秦昊,竟然纠缠了近两年时光。她以为自己会当街哭嚎,可是一滴泪也未曾落下,即便是叙述到血淋淋的那幕,语气也是淡然的,象旁观者娓娓讲述一段不关己的故事。
  
  何心眉站起坐下,重复无数次。脸色随故事中每一次起伏的波澜而变,时红时白,手掌握紧又放松。最后念念不已说:“告他!告他!”捏实了拳头在空气里挥挥,咬牙切齿说:“我以为他只是不够稳重,没想到人品……人渣!”
  
  陈婉看着面前不知第几部公车发动起步,怅然重复说:“告他?最近的新闻看见没有?新上任的那个?也是姓秦。”
  
  何心眉顿时泄气,骂了一句粗话,重新坐下来。忿忿说:“那个蒋小薇,我早就说过不是好人,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能住那样的房子,从头到脚的名牌。就你实心眼,还当她是自己奋斗回来的。”
  
  “我怎么知道?平时说话做事很为你分忧解难替你着想的样子。”陈婉强笑,“前两个月陪那个人去打壁球还遇见蒋小薇,上下打量我一遍,很同情的表情。我一想起身边躺的人不知道沾过多少女人,就有点恶心。他的手在别的女人身上停留过,嘴……”
  
  何心眉惊跳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他还有出去胡搞?”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算什么?对他又算什么?他不过当我是……哪天或者厌了,或者就解脱了。”陈婉只是摇头,“现在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人性?公平?道德?”
  
  何心眉伫足凝视陈婉半晌,轻声问:“怎么不哭?哭出来痛快点。”
  
  陈婉摇摇头,“哭不出来了。回想一下,我也没哭过几次。时间久了,象是麻木了,象是淡化了。”顿了顿,忽地有些哽咽,“可是很害怕,这半年多,每次他对我笑,对我说话,我都很怕。我明白他在示好赔罪,可他越是好,我越是胆战心惊。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不知道哪一天又变脸。我小心提防着,甚至是故意刺激他,想看看能不能戳破所有的假象,看看哪个是真实的他。就象今天,终于把他火性激起来了,终于说服自己他真的是个大烂人了,可是又失望,失望到没法形容。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对他还有什么好期待的?有什么好失望的?看见他难过,我应该高兴才对,又有什么好难过的。我真的是疯了。”她喃喃自语,越说越无逻辑。
  
  何心眉呆怔无语,街头秋风瑟瑟,凉意几乎沁进心里去,“你别和我说你爱上他了。”
  
  陈婉一时辨不清话中浅显的含义,抬头望去,何心眉眼中的同情如槌心之箭,刹那间穿透她的盔甲,血液当即凝结,脑中空濛。良久才涩声说:“不可能,他那样的人,我怎么可能爱上他?我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吗?”
  
  “她那样的人,我为什么还上赶着不放?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自以为是的清高,脾气拧,说话不饶人,不高兴脸冷得象冰,眼神凉进你心窝里。为她做再多也落不了好,偶尔给个笑脸,一句话不对转眼又变。”秦昊目注沙发上陈婉习惯坐的位置,像是在与之对话。苦笑一下低声问:“你有什么好?”
  
  “别一副委屈面孔!看着你我一点不难受,想着人家好好的女孩给……多少年交情,我当你是贪玩,没定性,真没想过你能做出那号事。我意想起还帮过你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不是助纣为虐吗?若是不合适早点分,别再累人累己。”
  
  “分?你当我没想过?”秦昊心中挣扎不已,“你和我说怎么分?她不搭理我,不待见我,吵架冷战,我难受我憋屈。想到哪天放她走了,我更难受,心里跟刀子刮一样,连肉被割开肉丝断掉的声音自个都能听见。我放低了身段见天哄她高兴,由着她性子,就是图她能笑一笑,能忘了我犯浑的事。我和她说,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她就行了。骗得了谁?连自个也骗不过去。每天都在盼着她能喜欢我一点,只有一点就行,我知足。可我做再多,比不上人家一小手指头。我就恨怎么不能早点认识她,我若是也住她家隔壁,多少也能喜欢我一丁点。我……”
  
  秦昊突然止声,像是被噎住,眼中的哀色隐约可见。寤寐思服,要的不过是她真心一笑。“我,我看她笑一笑,和我温柔细声地说几句话,我觉得活着有滋味。哪怕每次的快乐都要拿成倍的辛酸来换,值。我……”
  
  宋书愚静默不语,脸上微微有些动容。待秦昊急促的呼吸回复正常后才缓缓说:“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不快乐,你能只顾着自己高兴?”
  
  秦昊眼中乍然闪过一抹坚决,“我总能找到哄她高兴的办法。”
  
  宋书愚暗叹一声,“你们是两只刺猬。”他的骄横与她的骄傲是各自的刺,一日不拔掉,便一日不消停,“小五,不把身上刺拔掉,挨得近点就会扎得她血淋淋的,满身伤。想想自己做的事,你说为了她好。问问自己,你是以她需要的方式对她好,还是以自己想当然的方式?”说完见他神情复杂,犹疑不定,不由再次喟叹一声。“起来,找地方坐坐去。闷在这也没用。”
  
  秦昊的自语低不可闻,“拔刺。我心窝子都掏给她了,还有什么刺?”
  
  宋书愚咬牙正色,“你怎么喜欢她是你的事,人家不是势必要回报。什么都按你的意思来,只会适得其反。你脑子爱糊涂了?这都拎不清?起来,找地方吃饭去。”
  
  秦昊不置可否地站起身,出门时瞥见厨房狼藉的地板,“方存正对我好,从来不求任何回报。包括我拒绝他的时候,他也没对我说过一句伤人的话。你别跟他比,你没资格,你连他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他手臂僵硬地把门阖上,心中闷痛难当。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1:01

第53章

  “今天没来。”何心眉掀开窗帘一角,回头报讯,惹得宁小雅也好奇地凑个脑袋过去,往前两天那人伫足的位置张望。
  
  “晚修你们不去?”陈婉问。
  
  “你不去?他人不在你还躲着?”
  
  “我脚疼。”陈婉倒不是推脱,脚上的水泡已经挑破放出水液,但还是麻麻的,特别走动时关节牵扯到创口更是火辣辣的灼痛。
  
  “今天怎么不来呢?陈婉你心也太硬了,这么冷的天由着他在底下站着,也不给个台阶下。”宁小雅正在热恋中,恨不能全世界和她一般幸福,对何心眉的一声冷叱不以为忤,继续说:“老天爷不帮他,如果昨天晚上下场雨,我就不信你还坐得住。”
  
  “你以为每天都在上演言情小说?”何心眉翻翻白眼,挽着宁小雅胳膊和陈婉说,“那我们走了。”
  
  寝室里重归寂静,陈婉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书又丢下,欠身俯望窗外。寂寞的路灯下不见他孑然的身影,风扫过,卷起几片枯叶。她回身拿外套披上,有些怔忡。这件衣服什么时候带回校的已经没印象了,曾经还被舍友讥讽过是仿版。指腹摩挲着外套上的格子纹,她无声苦笑。再是壁垒森严,他仍能寻缝索隙地渗透进她的生活。正如她抵死禁锢自己挣扎的情绪,亟亟欲逃的,却终究是逃不过。
  
  方存正那天旁敲侧击地向她打听秦昊。“我记得帝宫才开业那天的事。你嘱咐六指别告诉我,他倒是听你的话,一直没说是谁,只说是喝醉酒的客人耍无赖。砸了秦大少的车回来才老实承认,怪自己没有早点和我通气。说怕我脾气不好惹了秦小五,惹上大麻烦;说如果他早告诉我,你也不会和那个人在一起。”
  
  门外何心眉正发挥着极大的好奇对六指颈间延至衣领的刺青寻根问底,语声朗朗。陈婉手上剥着橘子,静坐着听他继续:“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犟驴脾气,认定了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早知道又能怎样?是不是我的、命里注定。不甘心也罢,怕你上当也罢,站在我的立场不能说话,越说越错。”
  
  “那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她强自笑着,纷杂的情绪平复如初,却被他几句话又撩拨而动。
  
  “我怕他欺负你,这段时间打听了不少事。他有个女人知道不?那女的还有个孩子,瞒得可严实,派人跟了好些天才发现。”
  
  陈婉把掰开的橘子递给他一瓣,仰着脸淡笑说,“我知道。”
  
  “你别以为我背后上眼药,我是担心你实心眼被人糊弄了玩。”方存正犹豫了下,还是张嘴接过去,“金色年华的老谢和我熟,这你也知道。秦小五以前是他家常客,说句公道话,这半年多他可是修身养性,几乎绝迹了。”
  
  “你想和我说他是个好人?”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前段时间有帮外省客在金色年华玩,XX省的。挂的是秦小五的帐。”
  
  陈婉不解地望住他。
  
  “我在市局的哥们也去了,同一个系统的。”方存正含住半个橘子,语声含糊地说:“你还不明白?贺疯子那个省的。那之后没多久就正式开始抓捕了。”
  
  “你的意思是……”
  
  方存正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陈婉迟疑说:“我不知道他的事,照说他和那些人应该不会有牵扯和利益上的纠纷。”
  
  “我也闹不明白。贺疯子抱了江磊大腿,这一年趾高气昂的。江磊你知道?那年在唐会打架那个。接了西街的拆迁工程更是不知道自己爹是谁了,江磊上头是洪家,照理说秦小五他们这些公子哥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吗?怎么会窝里斗?”
  
  陈婉眼前晃过洪建学那张阴笑的白脸,顿时遍体生寒。紧了紧外套掩饰说:“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们怎么能理解。你别多心,说不准是凑巧。”
  
  “不到我不多心。若是没有捅伤你舅舅的事情我还真不会往深处想,闹了这一出我又想起年中的事来了。你舅那次进拘留所,我托了多少关系都没法放人,最后怎么放的,为什么独独放你舅一个出来?”方存正在道上浸淫多年,谨慎小心是安身立命之本。他文化不高,但是举一反三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如此说来,陈婉也不由回忆起那时确是心存怀疑,毕竟她身边能帮上忙的无非是老二和秦昊,只是当初那份疑惑被舅舅回家的欣喜快慰冲淡了。
  
  她心悸难安,再想想犹觉不信,恍惚一笑说:“你别把他想的那么高尚,他如果是为我做了这些,一早就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了。”舅舅确实说过是因为接了一通放人的电话,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信秦昊会默默地为她做这些,“那时候我们还没开始呢。再说了,就为了我舅舅被人捅一刀,他去找贺疯子麻烦?动那么大阵仗?还得罪他们圈子里的其他人?太幼稚了,我不信。”
  
  “信不信暂且不管他,贺疯子的事我会一直关注着,怎么说也要找回来,这一刀和你舅那一刀不能白砍。秦小五那儿,如果真是他在里面搅混水,我倒也放心了。最起码他肯护着你,坏也坏不到哪去。”方存正没有再继续话题,迟疑数秒又问:“腿怎么了?刚才进门时像是不怎么利索。” 他极力掩饰仍然有一缕关切透出眼底。
  
  “不小心烫到脚,没大碍。别说这个了。”陈婉的语气里有一丝仓惶,“让人不放心的是你,想想你妈和你哥。别越陷越深了好不好?把碟子生意转了,找点正当活。”
  
  “那个容易。帝宫生意不错,我把贺疯子料理了,腾出时间来随时可以转。”他侧了侧身,想是拉扯到背后的伤口,痛得呲牙咧嘴的,“说到洗白,年纪越大越知道没那么简单。”
  
  陈婉暗自叹息,不知道这种无力颓丧的日子还要延续多久。怅然站在窗前,目无焦点地望着风里翻扬的数片枯叶。三年,对于今时今日的她,那三年之约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曾经幻想苦挨之后仍然有重塑自身的机会,可是,她惊惶逃避的,究竟是对他的恐惧?还是自己日渐萎缩的灵魂?
  
  她被这个问题折磨了数日,答案昭然若揭,可是仍然不敢妄加触碰。
  
  寒潮中的济城。风大,吹起漫天尘埃,她捂住脸,终于坐上出租。车轮滚滚,滑进夜色滑进她越来越按捺不住的心。
  
  等到电梯门开启时,陈婉已经双脚发麻,连伤口的痛也不觉得。宋书愚微愕了一下,接着又用力托住秦昊半边身子。“你怎么在这?小五刚才闹着去学校找你,去了没人。”
  
  扶着跌跌撞撞的秦昊入屋,把他丢上床,他仍旧梦呓般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你脚伤着不方便,我去拿。”宋书愚听陈婉说去拿热毛巾,先她一步进了洗手间。
  
  陈婉将毛巾覆上秦昊发烫的脸颊时,被他一掌推开,“别给我动手动脚,我有媳妇儿的。”他厉声吼说,双眼也倏地睁大,被痛楚焚烧得布满血丝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她。像是突然看清楚了瞳孔里的人像,怒煞的眼神渐趋温柔,“猫儿,是你。”说着偎过来,拿脸蹭她的腿一遍遍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是我错,我惹你生气。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都是我的错。”
  
  陈婉尴尬万分,赧红了脸扫一眼似笑非笑的宋书愚,把秦昊推开一边,“喝二两酒就这熊样,做给谁看呢?”
  
  宋书愚咳嗽一声,“有你在这看着他,我也放心回去了。”见陈婉想起来却被秦昊不依不饶地搂着腿不停唤着她,抿嘴强抑笑容,“不用送了,我会关好门。”
  
  宋书愚似乎不知从何安慰,伫足许久才又说:“一面是我几十年交情的兄弟,一面是公道正义,我还真不知该怎么选择。不过,这几天看他也憋屈的很。不敢替他说请你原谅的话,只是……”
  
  陈婉牵强一笑,何尝不明白?换作谁也理不清这紊乱。
  
  “猫儿,是我错,我不应该惹你生气。”待宋书愚走后,他仍然枕着她的腿,脸埋在她腰腹间絮絮重复着之前的话,“我对不住你,我赎罪。我对不住你,我惹你生气。”
  
  她托住他的脑袋,凝噎失语。过了一会悄声问:“你老实和我说,上回你回去看爷爷,是不是冒充何心眉哥哥说我拜托了你给我弟弟送电脑?”
  
  秦昊眼神混沌,目无焦距地望住她。
  
  陈婉见他不明白,又重复一遍,“我弟弟的电脑是你送的?”
  
  他含糊地应了声。
  
  陈婉心神一颤,继续问说:“年中是你帮忙,放了我舅舅?”
  
  他像是清醒了几分,“我也不想,可看你着急我难受。猫儿,别怪我多事,以后你不乐意的我不做,你爱做什么我帮你。不要不理我就行。不要不要我就行。”
  
  “蒋小薇呢?你们还在一起?蒋盼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我猜不是的。”
  
  秦昊嗫嚅着嘴,眼神迷惘,似乎是在极力回想。“那谁?很久没见过了。猫儿,膈应到你了是不是?如果知道能遇见你,我……”
  
  “那贺疯子……”
  
  她未说完,他再次埋住脸,低声喃喃。腹部是他的呼吸,炽烈灼人。陈婉拨开他头发,却被他抓住手。她怔怔地由着他死死握着,心中恻痛。这无法羁绊的感情,不堪折磨的感情,令自己自厌自弃的感情,沉重得难以负荷的感情……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1:01

第54章

  肆虐了一夜的北风在清晨结束,可温度似乎更低了些,空气清冷干燥。陈婉披衣起床时,秦昊稍稍侧了侧身。临急塞了个枕头过去,马上被他裹进怀里。她不由有些好笑,抿着嘴看了半晌他眉舒安然的睡相,恍然间又感觉方才滑过心中的那抹尘埃落定后的满足感很是无稽。
  
  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以往被啤酒占据的双门冰箱里摆满了食材和零嘴,她手指一一拂过,想象他单独去买这些东西时的表情和心情。
  
  恒久以来,脑海里充斥的是噩梦般的记忆,心底满溢的是怨毒与忿恨,眼里是不甘心与决绝,她已经忘怀以喜悦的眼睛看世界的感觉。不是没有感动的时候,可她回避着那种牵扣,故意忽视他的努力与善意,放任自己沉湎在仇恨里,辗转不休。
  
  或者她与他不象电影小说叙述的那样如诗如梦般的美,或者边走边痛、最终一路步向深渊,可胸臆间那团莫名的火苗已经燃起,沉沉静烧着,似乎下一秒便将燎原。
  
  橘色的灯光,暖烘烘的炉火,香米粥汩汩地冒着乳白的泡,她捧着热乎乎的牛奶,心底再一次升起奇异的满足与浅浅的快乐。
  
  秦昊进来时,她正在将焯水蒸熟的海带切丝。停了刀,四目交投,几乎溺进彼此的眸中。他别开脸望向翻滚的粥,想问什么终是强忍住,走过来蹲下挽起她裤脚,细细观察了一会说:“象是有些感染了。你要买东西怎么不叫醒我?跑来跑去的,什么时候能好?”
  
  依然是以往不容违逆的语气,她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他的眼睛,责备后是隐藏不住的切切关怀。往日蓦然而起的对抗之心已不复在,陈婉低声说:“我没有出去买东西,就在冰箱里翻了点海带和银鱼干出来,凉拌配粥吃好不好?”
  
  他微启嘴巴,有些呆愕。缓缓站起来问:“你问我?”
  
  陈婉好笑,“我还能问谁?”
  
  “我以为……”秦昊嗫嚅着说,“以为你送去医院的。”
  
  “那个我回我舅家再做。”陈婉咬咬下唇,踌躇说:“我,前几天的事是我疏忽了,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她言外的道歉之意让秦昊脑中瞬间短路,好一会才呐呐说:“我没什么,真的。是我多心了。方老二是你朋友不是?你一向对朋友掏心掏肺的。我的意思是你只管做,做好了我去送,别跑上跑下的,伤还没好。”
  
  陈婉默默凝视他片刻,抿嘴一笑,“粥已经好了,我要炝锅,你先出去。吃完早餐就要走了,我上午还有课。”
  
  如花笑靥映照着晨曦曙光,他一时间神为之夺,直到东大门口仍不掩庆幸的喜悦。
  
  “你别笑得跟智商80似的好不好?”陈婉在他频频相顾中薄嗔。
  
  “猫儿,”他收起笑容,试探地握住她的手。表白、道歉、忏悔……他张张嘴又合上。
  
  她被他深邃的目光笼罩着,辨不清其中深意,又无所遁形。心弦微颤着回握住他的手,“我有话想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他郑重地点头,然后忽地调侃说:“昨天晚上还没问够?还有什么问题?”
  
  陈婉愕然,又有些不安,“你装醉?”
  
  “我再醉也有印象。”他见她神色复杂不敢再打趣,“但我保证每句话都是真的,我秦小五还不屑于骗人,更不会骗你。”
  
  陈婉还在信任与否定间徘徊,犹疑着,却听他低声问:“能抱抱你吗?”她还未推拒,已经被他小心翼翼拢入怀中,“谢谢你昨天回来,猫儿,谢谢你。”
  
  他温热的呼吸暖热了她的心。何心眉看不惯她懒洋洋餍足的样子,“你争气点好不好?对那样的人……”话未说完已经被宁小雅抢白过去,“何心眉,你快点谈恋爱,才啰嗦完我又抓着陈婉不放。你再不去谈场恋爱就成老姑娘了。”
  
  何心眉气结,“你想说什么?说我心理变态?”
  
  陈婉含笑听她们两人象早春的麻雀似的争执不休,何心眉的意思她懂。可人间聚散离合事,是悲剧抑或喜剧,不去尝试谁知道将来?
  
  晚上他坚持帮她上药膏,动作温柔小心。脚架在他腿上,看着他呼呼往伤口上吹气,陈婉微窘地缩缩脚。
  
  “疼?”
  
  她摇摇头,视线不离他左右,若有所思。
  
  “不是说有话要问我吗?我都准备一天了。”他故作轻松地笑笑。
  
  诸多疑问盘桓于心,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
  
  “你放弃权利的话别后悔,我可是有问题想问。”
  
  陈婉微怔。
  
  “我一直自认做的还不错,可从来没认真想过你需要的是什么。”他定定地看着她,“猫儿,和我说怎样才能让你开心?”
  
  陈婉抿紧微颤的嘴,想说话接着听他惶急地补充说:“除了离开我之外。”她不由哑然失笑。思忖片刻说:“我没和你讲过我爸爸妈妈的事,还有我舅舅舅妈。我妈妈和舅妈都不是文化人,在你们眼里甚至算是底层,但是善良通达。她们的男人包容她们种种不如人处,眼里只有她们的优点。他们的感情是世界上最朴实的那种,走累了可以舒服地坐下来,肚子饿了有碗热乎乎的盖浇饭,就那样顺理成章。他们就是对方的椅子和饭。”她语带憧憬,“从小到大都有叔叔阿姨赞我长得好,成绩好,说我一定能出息。可我真没什么企图心。我要的也就只是一把椅子和一碗饭而已。你问我,怎么让我开心?你给的从来不是我要的。”
  
  秦昊不发一言,细细回味着,许久之后才无声一笑,笑完又是沉默。他这二十多年恣肆放纵无拘束,尽可能地不去背负什么承担什么。可她在心里的份量逾趋沉重,沉重处却又匪夷所思地柔软,无法割舍,无力抵抗。
  
  “猫儿,让我试试。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到你的椅子,给个机会让我试试。”
  
  她侧头想想,不知是在审视他还是在审视自己的内心。“好,我们试试。”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1:02

第55章

  春节时,秦昊照例回京。
  
  他期待陈婉与他同行,“陪我回去看看老太爷,住上两天我再送你回来。放心,我爷爷比谁都好相处,再一听到你济城口音,想起我奶奶,不知会喜欢你到什么程度。”
  
  陈婉头皮发麻,敬谢不敏。
  
  秦昊还要再劝,陈婉拒绝说:“你自己答应过我的,我不乐意的不会勉强。记得吗?尊重!尊重!”,他之前设想的种种威逼利诱在那两声振聋发聩的“尊重”里不战而溃,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尊重,尊重。那我尊了你,你啥时候重重我?”
  
  陈婉乜他一眼,没好气说:“你省点俏皮话。”
  
  他独处时总在揣摩那似怒似嗔的一眼。记得某年夏天,在她家那灰蒙蒙的饭馆子里喝着劣质的茶水,端详她静坐捋发的模样,也是被她这么乜过来。眼神清冽如冰,盛夏里凉得他一悚。可现在这三九天里,回味着与往昔不同的神情,暖得周身毛孔松散。
  
  老太爷不乏赞许地说他比以往沉稳了,言下颇有些感喟。秦昊自己明白是因为什么。对于未来,他越来越明确。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幸福是什么。
  
  在他心里,她就是他小心呵护守候的疆土。因为确定,故此沉着。
  
  “你笑眯眯地想什么来着?”吴乐雅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晃晃。
  
  秦昊答应过陈婉初二就回,却被他妈勒令多留几天,本就不耐。吴乐雅坚持要一起回济城,他更是黑了脸。“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天天念着玩?”她比陈婉还大几岁,论起斯文娴静差的多了去了。“一年学费加生活费几万英镑,你也不替你爸想想。老老实实早点回去读完你的硕士不行?”
  
  吴乐雅撇撇嘴,“你不老实下来,我怎么老实?我一年才回来两三次,和你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我容易吗我?”说着扭过脸望向窗外白絮丛丛的云层,“济城能有什么好玩的?不是因为你在那,谁爱去?何况是妈妈请我去的,我也不好推辞。”
  
  “打住,您别拉我下水。我说过一万回了,咱俩没关系。”往日没牵没挂的时候就不愿被她套上,更不用提现在了。“还有,我妈是我妈,你也有你自己的。别张开嘴乱叫,给人听见误会。”
  
  吴乐雅嗤之以鼻,“误会?叫了十多年了,现在误会?秦小五,你什么时候开始变正经人了?道貌岸然的。”
  
  “和你说不清。”秦昊头疼。在称呼的问题上他不厌其烦地纠正过吴乐雅无数次,屡教不改的错误最后仍然着落到他身上。女人大抵是如此,所以孔老二说唯女子难养。也就只有他家陈婉,懂事知分寸,没人比得上。他若有所思地微笑,看在吴乐雅眼里,又是重重一声冷哼。
  
  秦昊想告诫她女孩温柔点娴雅点,欲言又止。猛然醒悟在他的理念中,陈婉已经成为衡量其他女性的一把标尺,温柔的娴静的独立的傲气的,说的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
  
  他脸上笑意愈深。
  
  吴乐雅眼底阴云密布。
  
  在父母家吃了晚饭,秦昊冒着小雪溜出来。倒后镜里是吴乐雅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追出来在门廊处不停顿足的身影,他狡黠一笑,油门直踩到底,把她甩在夜色里。
  
  老旧的印染厂家属楼在雪夜中看起来不似平日里那般丑陋,层层灯火点燃的是各家平实安稳的幸福。看见一抹灰色从楼道里拐出来,四下张望了番才急步走来时,他扬起嘴角。几乎能听见她脚下踩雪的簌簌声,能体会到心脏在等待许久之后,因为她的出现而缓缓松弛舒展的愉悦。
  
  “不带手套。”他低声责备,说着将她两只手揣进怀中,“捂捂。”
  
  他贴得太近,胸口太烫。陈婉忸怩着,想抽回手又被他强按回去。“不知道雪下大了。你才回来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
  
  “想你了。”他的视线停驻在她发红的耳根上,亲吻她的欲望鼓噪着,跃跃欲试。
  
  陈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抽回手。听他含笑戏谑说:“才多少天没见就生分了?和我说,想不想我?”陈婉白他一眼问:“你好好说话行吗?”
  
  “行,知道你面皮薄,想我想得心都疼了也打死不说的脾性。”他厚颜调侃。“去哪儿?去小环山看雪好不好?”
  
  陈婉为难,“我偷偷溜出来的,不能太久。”
  
  “那好,我们就在这儿看雪。”他欠身把她座椅放低,脸凑近她的,数着她忽闪的睫毛。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真的不想我?”
  
  “就一点。”陈婉拧头躲避他火辣辣的眼神,犹豫着抬手伸出小指,比划着第一个关节位,“这么点。”
  
  他佯怒,鼻孔里冒着粗气瞪视她数秒,眸中怒色渐渐消散,化作两团喜悦,突地咬住她小指,含着细细吮吸,舌尖轻轻打着转。陈婉如同被下了定身咒,傻傻地看着他戏弄自己的指尖。
  目光摩擦处,便是旖旎乡。她醒觉而收回手的下一秒,再次于他唇间迷失。
  
  十指相扣,坐看翩飞的雪片染白了马路,涂抹上老树。静谧无声中有暗流缓缓涌动。
  
  他坚持送她回家,昏暗的楼道里陈婉尴尬地解释:“都不肯分摊共用电费,从搬到这来,楼梯没亮过灯,你小心。”
  
  秦昊心中一紧,“以后晚上我都送你到家门口,没我在的时候喊你舅下来接。这半夜藏个人……”话音未落,已经踩着什么,一声闷响,接着又是呼啦啦一片。身边楼道拐弯处堆得高高的黑影坍塌一角,定睛仔细看,蜂窝煤半拉半拉地躺了一地。
  
  陈婉更加尴尬,“用煤比较便宜,煨汤烧水都划算,这里的住户几乎……”
  
  “没事没事。”秦昊迭声说,握紧她的手迈过满地残骸拾级而上,“小声点,我出门急没带钱包,等会谁来找我赔钱,我没钱给。”陈婉抿嘴浅笑,两人做贼般悄悄走过。
  
  上到顶楼转角,秦昊停下来。“这两天我家应酬多,过几天给你电话。”她在他难隐歉疚的语声中微微点头,上去又折返,悄声嘱咐了一句:“少喝点酒。”
  
  秦昊凝目注视着她,嘴角缓缓溢出一缕笑,“不是在你家门口的话,真想狠狠亲你一下。”陈婉关上屋门时,拿冰凉的手压了压双颊,灼热的温度几乎烫着了掌心。
  
  家里租的是小二房,客厅更是窄仄得勉强够摆张沙发,小宇回家就睡在沙发上。陈婉回来时舅舅已经睡下了,舅妈还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追问小宇学校的详情。见陈婉红着脸回来,舅妈不由奇怪:“跑上楼梯的?”
  
  陈婉使劲点点头,“不小心撞翻了302的煤堆,怕被发现。”说罢心神一动,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能把谎话说得面不改色。
  
  “302的刘姨是不太好相与。”舅妈在这里住了半年多,仍然不太习惯,“同学回去了?这大雪天的还出门,也不怕父母担心。”说完又有几分好奇,“小婉,和舅妈说,是不是男同学?”
  
  陈婉面对舅妈和小宇炯炯的四道光束更加不敢作答,含糊地应了声。
  
  “大姑娘了还害臊!舅妈还一直琢磨着人家读大学好几个男朋友换衣服样的换不停,我家孩子怎么会没人追?真是谈朋友了不怕和舅妈讲,你舅舅是老古板,舅妈不是。只要人品好家庭不复杂就行。”说着叹口气,“老二就输在复杂上。”
  
  陈婉蹲在舅妈旁,“舅妈。”
  
  “不说这个。说说你那男同学……”
  
  “舅妈,只是普通同学。真的没有什么!”陈婉站起来,急急撇清,“我先睡了。你们聊。”背后还传来舅妈的笑骂:“你这孩子,脸皮这么薄!找婆家是正经事!”
  
  人品好家庭不复杂。
  
  陈婉掩上门,暗叹口气。
  
  人品。家庭。
  
  论人品,他……论家庭,她家昏暗的堆着蜂窝煤停着自行车垒着旧家具的楼道和玫瑰金色的电梯壁能当镜子用的大堂地板,对比何其鲜明?
  
  她早就说过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
  
  正月里,陈婉再次体会到什么叫距离,什么叫鸿沟。
  
  秦昊说几个熟络的朋友小聚,她像以往一般推拒。他苦着脸,“那就我一个?说好了都带女伴的。算了,糗就糗吧,上回被36D砸了满身蛋糕,你最敬重的宋老师也不是没见过。”
  
  “演戏逼真点,偷看我表情会露馅。”点破诡计之后,他讪笑不已。陈婉终是有些不忍,“宋老师也去的话……”
  
  到了日子他来接她时看见她往常的装扮不由一愕,“过年买给你那套呢?”
  
  “不习惯,穿上又换下来了,鞋跟也太高,我站不稳当。”见他微微失望,她正色说:“又不是遛狗,一定要把我打扮成那样?”
  
  语气中突起的冷冽,肃穆的表情,全部是她不悦的特征。秦昊不慌不忙地帮她系上安全带,“穿什么都行,怎样都好看,就算只套个蛇皮袋子也比别人强。”
  
  “去死!”陈婉反嗔为笑。可到了地头着实有些笑不出来。众美环饲,满目琳琅。秦昊如游龙入海,顾盼生风地牵着她四处与人寒暄。她呐呐地逢人点头,感觉众目睽睽下的自己俨如突然被聚光灯捕捉到的乡下老鼠。
  
  这不是她的世界。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1:02

第56章

  望谷,也就是一般人口中的省疗养院坐落在小环山中。所谓“望谷”就是面向峡谷的意思,谷间一条溪流横穿而过,后山上确如秦昊曾经描绘的满山老梅。
  
  暗香在萧索的风里浮动,楼下是一溪静水深流。
  
  秦昊说只是几个相熟的小聚,耳听着落地门里传出的喧腾,陈婉想着“小聚”两个字,抬手抚了抚前额。
  
  “躲这里来了?”
  
  抬眸是宋书愚的笑容,陈婉立时站直了,有些局促。“宋老师。”
  
  “看风景?” 宋书愚俯瞰窗外,随即深吸一口气,精神一震般。将手上的杯子递给她,“要不要来一杯?酒精能让人放松。”
  
  宋书愚手中两杯酒,显然是专程出来找她的。陈婉接过马天尼抿了一口,迟疑地问:“我看起来很紧张?”
  
  “背挺得比军训还要直。”
  
  陈婉不好意思地笑笑。里面的男男女女无外乎谁家公子小姐、谁家亲友故交,应对间她尽量保持不卑不亢。尽管如此,对于他们来说,她仍然是个异类。
  
  “其实不用太紧张,他们只是好奇心太过。小五突然间修身养性不问风月,很多人接受不来。这大半年时间关于小五的流言可不少,甚至连艾滋的传闻都有。”见陈婉瞪大眼,宋书愚莞尔。“别给他听见,会抓狂。”他向她挤挤眼。
  
  陈婉窃笑不已。紧绷的肩膀也随之放松,拨弄着酒杯里的樱桃,缓缓说:“我倒不是紧张,只是感觉格格不入。她们议论的人我不认识,讨论的东西我不懂。象被隔在透明的玻璃罩外面。”依照她的脾气,她会选择退场,只是见秦昊今天玩得痛快,她不忍拂了他的兴致。
  
  宋书愚微微颔首,“适应需要过程。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互相适应互相妥协的过程。”
  陈婉沉默。
  
  “我说过在你们两人之间不知道应该选择什么立场,”宋书愚沉吟着,似乎在审度措辞,“对每个男人来说,一个好女人就是一座学校。小五这半年多的改变几乎都是因为你,遇上你是他的福气。自私地想,我还是选择站他那头。只是,要委屈你了。”
  
  所谓旁观者清,通透的往往是局外人。陈婉不置可否地一笑。
  
  “小五在感情方面只是迟钝了些,他不是傻瓜。他总有闹明白的一天。”宋书愚像是有穿透内心的能力。“还不明白我会一棍子敲醒他。”
  
  “敲谁呢?”陈婉与宋书愚同时后转,秦昊倚着门似笑非笑地,“躲这里聊天,把我晾在里头。难怪我一直输,原来有人咒我来着。”
  
  “胡说什么?”陈婉啐她一口,“里面乌烟瘴气的,跟赌场差不多,我们出来透口气。”
  
  秦昊上前拥她入怀,顺手把她身后半启的窗子合上,“站在风口上也不怕感冒。”旁若无人地咬着她耳垂说:“难怪我连摸了几把都输,一扭头,人不见了。”说完抬头问宋书愚,“不进去玩几手?”
  
  宋书愚戏谑地对他们连连眨眼:“行,我闪,我还有点眼里见儿,不会误了你们俩的好事。”
  
  陈婉挣不开箍在腰间的手,面红耳热地目送宋书愚的背影消失在门里,这才回头瞪了秦昊一眼:“哪有你这样的?来了就赶人。”
  
  “我不高兴怎么着?和我聊天不见聊得这么痛快。” 秦昊就着她的手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我吃醋了,需要安慰。还有,偷偷溜出来是不是该受罚?害我输钱也应该赔偿点什么。”
  
  陈婉眼见他耍起无赖,有些莫可奈何,又有些新鲜的纵容感,斜睨他一眼,问他又有什么花招。
  
  秦昊只是挑挑眉也不出声,牵着她的手沿防火梯走下去。
  
  “人还没散,等会有人找你怎么办?”楼上依稀传来喧哗声,陈婉有些不放心。
  
  “别管他们,由着他们闹,我们自己玩。”秦昊没穿大衣,下了楼北风一撞打了个激灵,借机将她搂得更紧。“不输几手不放我走,那几个心眼忒黑。”
  
  望谷的后面依山一排连栋小别墅,进了房间秦昊就开始脱衣服。陈婉呸一声:“就知道你没存正经心思。”
  
  秦昊精赤着半身,嘴角噙着笑望住她,“要不要我帮忙?”踢掉裤子便是一个饿虎扑食,陈婉被他压在床脚动弹不得,勃发贲张处提醒她从年前到现在,他忍耐到了极限。她承应他的辗转啜吮,在他唇间低吟,他探起身时,她眼神仍有些迷离。
  
  “我在外头等你。”他蜻蜓点水般再次吻过她的唇,氲氤着欲望的嗓音暗哑,“快点,嗯?”
  
  陈婉踏出后门立时满眼惊赞。一侧是溪水上游高陡的山石,一侧是满目香雪海。秦昊泡在空旷的温泉池里,目光灼灼地不放过她每一个表情。“把浴袍脱了下来。”他诱哄地说,眼里满是期待。
  
  陈婉四下看看,抵不住彻骨的寒意,犹豫中解开束腰的带子。万籁俱寂里他突然爆出一阵狂笑,胸膛起伏着,周围水波荡漾。他游过来,伏在她脚边仰起头,一脸研究的表情,“还好,我本来以为你会穿着羽绒服下水的。”陈婉作势踢他,被他闪开,忍笑哄着她说:“没见过这么忸怩的,把内衣脱了。包裹得这么严实,不知道还以为是去潜水。”黑色的防寒内衣从颈子包到脚脖子,不象潜水衣象什么?
  
  “不要,有人看见丑死。”露天席地的光裸着,她接受不来。
  
  “才过完年,这里没人,有人也不敢随便乱闯进来。”他唬起脸吓她。“再不下来我动手了喔。”
  
  陈婉下水时别开眼睛不敢与他对视,“坐我腿上来。”他低哑的声音极尽魅惑,托在她腰间的手掌比温泉水更加灼热,直抵身体最幽深处。冷冽的风送来馥郁梅香,她肩头轻颤,偎紧了他。
  
  风过处,老梅枝桠上的残雪窸窸窣窣地落下,坠地的声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耳边。
  
  天地悠然。
  
  “这么好的景致被圈起来不给人欣赏太浪费了。”她叹息。
  
  “好也是因为有你在,没有你,我看着也平常。”
  
  “又耍贫嘴呢。”陈婉微阖双眼。记忆里他提过这里,往年陪他的是谁?将来又是谁?只听过年年岁岁花相似,对他来说,可有岁岁年年人相同?
  
  “不高兴?”秦昊察觉到她语气里的疏离,扳正她的脸,“别骗我,你情绪不高的时候我也会心神不宁,一试一个准。”
  
  “是不太高兴。”她不可能不介怀他们之间的距离;她也不高兴晚饭时他接的电话,不高兴他接电话时闪避的眼神。“被迫听了一晚上的流言蜚语小道新闻,中间有意无意地提到蒋小薇的名字两三次,然后十多道目光扫向我,个个嘴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换了你,你能高兴?”她顿了顿,吐一口浊气继续,“这些天电话一响,要避开老远才敢接。你一贯天王老子也不看在眼里的,避忌成那样,至于吗?”
  
  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望住他,心里一阵阵后悔。她曾经想过,输尽所有也不能输掉骄傲。可是指责背后,不正正彰显了她内心的动荡不安?在她期望一个解释一个交代的那刻起,已经输掉了骄傲的资本。
  
  水气如薄雾氲氤中,她小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温泉的热度还是因为愤懑。秦昊脸上有几分窘促,几分尴尬,静默片刻才开口:“电话不是蒋小薇打来的,是一个世交叔父的女儿……”他手臂发力,禁锢住她逃离的欲望,声音却是截然相反的温柔,“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的,最近来济城玩,昨天才走。接电话避开不是因为要顾忌她,是因为你。你太敏感,我怕你胡思乱想,没想到还是让你误会了。”
  
  怀抱中绷紧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他的心仍悬在喉间。举起一只手托住她脸颊,表情非同寻常的严肃,“蒋小薇——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吞回去。我们之间快乐的机会少,每一秒都是珍贵的,我不敢破坏。”电影电视里那些浪漫,他总认为是胡编出来骗傻瓜的。如果知道世界上真会有一个人能完满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殷切期待的眼神软化了她内心蓦然而起的刺角,陈婉埋首在他颈间,轻声说:“我们只是说试试能不能好好相处,我没资格要你的解释。”可时间越久,想掌握的越多,也越不确定。问题是,要确定什么?
  
  “谁说你没资格,谁说你没资格我和他急!”他情急地揉揉她脑袋,“死丫头片子,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陈婉默不作声。想得太多,想来无谓。
  
  “我知道你今晚上情绪低落,以你的脾性一定看不惯我们这圈子的做派。可不管是好是坏,我想把自己端到你面前。这是我的一部分。”
  
  “我明白的。”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完善,但是生活背景很难改变。她不会妄自尊大到以为自己有能力令他抛开过往的程度。
  
  “明白就好,其实我盼着你也能把你的全部都告诉我。”
  
  陈婉一笑,“这又不是真心话大冒险,交换秘密的游戏。何况,我还有什么事你不知道的?”
  
  他知道的是不少,但是有些事情他希望能亲耳听她倾述。那代表一种信任一种托付。秦昊见她只是微笑,不由叹口气,低声说:“象电话的事你闷了几天了?以后有什么不痛快的别膈在心里,说给我听。指鼻子骂我也行,抱着我狠咬也行,是我的错我改,是误会我们可以解释……”
  
  陈婉扑哧一笑,仰起脸,“没事找骂呢你?说得我象泼妇一样。”
  
  “那我身上一堆疤是谁留的?手臂上是刀伤,肩膀头是牙印……”他指着手臂上的白痕,饶有兴味地逗弄她。
  
  “泼妇配无赖,你赚大发了。”她悻悻说,说完想到个“配”字,不由耳热。
  
  水雾蒸腾,她全身泡成虾仁一般的浅红色,娇羞地瞟他一眼,星眸流光,撩人之至。秦昊心旌摇荡中仍维系着一线理智,“猫儿,我说的是真的。将来不确定会怎样,能确定的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和你一块,站在你身边。我相信我能做到,但更多的是需要你也相信。”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1-5 01:03

第57章

秦昊明白陈婉对他们这个圈子的厌恶,正如当初对他的厌恶。在她心里,他们这个圈子,温情脉脉下只是赤裸裸的利弊权衡。这种观点稍微有些偏颇,可也有一定道理。他在其中二十多年,最是清楚不过。只是再不喜,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但是浑噩之外,他何尝不想做点事业出来?
  
  当初对朱雀巷的投资一部分出于意气相争,一部分源于最大限度地追求利益的本能,但是,当朱雀巷的古建筑区域规划设计图稿终于送到他手上时,之前的种种已然不重要。
  
  这两年,他时常流连在朱雀巷纵横交错的数十道陋巷间,徜徉在历史的空气里,所有的精雕细刻处几乎都铭在心上。对照着图纸,无数美轮美奂的碎片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交错叠置,最后组织成一幅绝美的远景图画。
  
  朱雀巷,对他来说,已不仅仅是生财的渠道,更是一个梦想。
  
  年中,恒宇地产在朱雀巷的楼盘正式竣工,可惜从开售伊始因为城西地块走向不明朗、因为清水河的疏通工程尚未完结、因为附近整体的商业环境居住环境未完善,恒宇的销售成绩并不理想。
  
  秦昊很是有些幸灾乐祸。正如他预计的,站在恒宇宇越嘉园48楼的洪建学,俯瞰眼底一片残垣败瓦笑得委实难看。
  
  入了冬,情况才有些转变。济城地铁一号线经过调研勘查通过专家审评,并且终于获得发改委批准,不日即将动工。消息一出,洪建学心头大石落地,中山路地铁沿线的新旧楼盘指日升价,宇越嘉园也在其中。
  
  可惜,他没有见到秦昊面上诡谲的笑意。
  
  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秦昊要的就是洪建学膨胀的野心。
  
  宇越嘉园良好的销售势头令洪建学逐利之心更甚,恒宇准备再收购朱雀巷东街地块时却遇上无形阻力,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下叶慎晖信诚建设名下囤积的近一半的南昀湖土地,打算大展拳脚。
  
  如此,洪建学已经把自己置于明处。而秦昊,仍在暗处窥伺,数年前的布局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之前西大街的毁灭性拆迁,轻率地破坏城市历史印记,已经遭到媒体的攻击与诘责。越来越多人意识到人文精神的重要,包括相当一部分高层。此时,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悄然现身,开始了东大街临街面的几家老宅的修缮工程。
  
  秦昊不急。时间、情感的经历已经把他洗练得沉稳洞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已不是往日的秦昊。朱雀巷恢复旧貌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需要大量的时间与资金。资金,他有,叶慎晖有。时间,和守候陈婉一样,他有一辈子。
  
  “又是一年了。”何心眉趴在桌上哀叹,叹毕将脸枕在书页上,静静望向长桌的彼端。
  
  陈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另一边是一对男女,男生低声对女生讲解什么,眉目还带着大一新生特有的青涩。女生的目光却偏离了书本,悄悄投注在男生脸上。
  
  冬日午后阴翳的天色因为这一幕而平添几分灿烂金光。
  
  陈婉拿笔顶顶何心眉,“羡慕?”
  
  何心眉调转脸朝向她,“有什么好羡慕的?爱情这条路,前面的人摔得头破血流,还有数不清的人紧随其后络绎不绝。我只是奇怪这个而已。”
  
  “也不用太悲观,你只是没有遇上对的人。”上个月何心眉在宁小雅的劝说下终于鼓起勇气接受了某男的追求,却在第二次约会时惨遭袭胸。以何心眉的脾气自然是忍无可忍,短暂的恋情以何心眉被夺去初吻、某男被膝盖顶胯告终。
  
  “那个猥琐男我压根就没在意,我是想到你们心里不好过。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吗?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快乐?”
  
  何心眉的老同学似乎是因为感情的挫折离家出走,一年不知所踪;宁小雅和男友象很多人一样玩起了校外同居游戏,如果吵架也算磨合的一种的话,那他们是日日在磨合;至于陈婉自己,更不用说了。
  
  陈婉收回嘴角的笑意,“别胡思乱想了,考试要紧,还有小论文你也一个字没动呢。等会回宿舍我把我找的资料都给你。”
  
  “今天星期五,你住宿舍?”
  
  “嗯。他出差没回来。”
  
  “你们这叫什么事?说是夫妻没有结婚证,说是情侣没有爱情,说是陌生人又住在一起。你就没什么打算?就这样白白给他玩几年?”
  
  陈婉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胸间突如其来的刺痛才说:“不要说那个字好不好?很,很难堪。”
  
  何心眉闷声不语。过了一会忍不住又开口:“我知道你喜欢他,可这样不清不白的会害了你的。”
  
  陈婉翻翻书,听见何心眉叹气,不由也叹息一声,犹豫说:“前几个月,他有提起过他父亲生日,然后有说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什么的。我没答应。”
  
  何心眉明显来了兴趣,坐直了问:“为什么不去?”
  
  “去什么?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
  
  “也是,怎样也应该是先去你家才对。”何心眉丧气说,“搞不明白男人的脑袋是什么物质构成的,他究竟在想什么?说他是个混蛋,有时又挺为你着想的。说他是好人,偏偏做了那种丧心病狂的事。说他喜欢你,但又似乎没把你当一回事,连个交代都没有。”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住陈婉,说:“你又是个闷嘴葫芦!换了我,干脆直截了当问个清楚。”
  
  何心眉是小事糊涂大事聪明的人,句句话切中要点。可问个清楚?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是她能承受的。陈婉笑笑,“等毕业再说吧。过一天是一天。”
  
  何心眉呲牙,带点惋惜地骂说:“陈婉,你已经被他磨砺得不像你了。”
  
  陈婉怅然回首,许久后才带着一丝从记忆力游荡回来的恍惚笑意应了声“是”,重新把目光投向手上的书。
  
  是被秦昊磨砺还是被生活?命运?陈婉突然对自己有些不齿,无数人诅咒命运,但是命运其实是原谅自己堕落的最烂的借口。说到底,她就是个矫情人儿。一方面贪恋他的宠爱,肆意享受着;一方面却以审慎的态度批判的眼光看待发生的一切。说到底,她没有丝毫安全感,从说试试看的那一天,已经预见了前路的黑暗。
  
  元旦后的一天,陈婉在宿舍午睡,接到秦昊的电话。他在满地黄叶的路旁来回踱步,一脸的焦灼,见她慢悠悠地走来神情很是不耐,“说好了让你收拾几件衣服,衣服呢?”
  
  “你总要说明白什么事吧。”电话里他语焉不详的,陈婉来不及问已经被他率先挂掉。
  
  “算了,到了再说。”秦昊伸手拉开车门,“机票订好了,还有一个小时多点,现在赶去机场来得及。路上你给学校电话想个由子请假,家里也是。”
  
  陈婉第一次见他如此仓惶无措,听见机场两个字也有点着慌,“究竟什么事?你先说明白不行?”
  
  “我爷爷住院。中风。”秦昊的爷爷有糖尿病性心脏病,去年叶慎晖的父亲也是因为中风去世,同样是春节前后,他一听见消息即时五内如焚。
  
  陈婉半个身子进了车里,又钻了出来。一时间进退维谷。
  
  他对她的迟疑懵然罔觉,催促说:“先上车啊,没时间了。有话路上慢慢讲。”
  
  陈婉莫名的慌张,强定了神轻声说:“我不能去。”
  
  他瞬时怔住,“为什么?特殊时候委屈你陪我走一趟行不?请你低一次头屈尊一回这么难?”
  
  陈婉语塞。
  
  “知道有糖尿病的人中了风有多危险不?死亡率是一般——”秦昊脸色由白至青,眼底银光忽闪,喉结梗动,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真的——真的到最后一步,我再赶去好不好?说不准等你回到家,你爷爷已经好转了是不是?”他呼吸急促,鼻翼微微震动,扶着车门的手青筋暴起。陈婉有些不忍有些心软,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不知该怎么办。
  
  “真不去?”
  
  陈婉本能地摇了摇头。他锁住她的目光带着窒息的压迫感,陈婉张口想解释,他却扬手看看表,“那我走了。”她看他走向驾驶座那侧,喊了他一声,却欲言又止。
  
  秦昊打开车门时停下来,隔车相视,她一脸的惶然不安,他将方才心中那不能遏阻的怒气一寸寸压下去,但是又有一股无力感升腾而起,自觉狼狈不堪。“如果是最后一面——”他双手紧握成拳,数次捏紧又放松之后才神色颓丧地说:“算了,到了我给你电话。”
  
  陈婉默然点头,眼见他尾灯绝尘,她抚顺被风吹乱了的头发,无由地,有抹苦楚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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