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39

  一月三十一日
  九点五十分三十秒,我看了看表。
  现在我在区婚姻登记处门口,怀里揣着身份证和户口本。也许还需要某些东西或证明,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了,我做出了选择。
  今天是第一个工作日,门口的人不多,都有些疲惫,或许是还未从节日的长假中调整回来。我静静地站着,冬日的阳光刺入我的瞳孔,我忽然轻松了许多。十点钟到了,我索性看起表来,表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着,均匀、流畅,就象一个古老的刻漏的滴水。
  渐渐,我的视线凝固在了秒针上,一圈又一圈,宛如永无止尽的轮回。十一点钟了。黄韵还没有来。
  她怎么了?也许她改变主意了?也许她临时有什么急事?我继续等待。
  日头已高高挂起,我把目光从手表上挪开,仰头看着太阳,冬天的太阳不太刺眼,照在脸上暖暖的。
  十二点了。
  “如果我等到中午十二点还看不到你的话,我会去已经联系好了的医院,做人工流产。”我的脑子里闪出了黄韵的这句话。现在是我见不到她。我忽然又仿佛看到了她在医院里做人流的样子,现在大概都是吃药的吧,我想象不下去了。
  我必须要找到她,
  我没有黄韵的电话号码或地址,我想到了莫医生,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莫医生的诊所打了一个电话,尽管我极不情愿。电话那头响起了ROSE悦耳动听的声音:“喂,这里是莫医生心理诊所,您是哪位?”
  “是ROSE?新年好。”
  “新年好。是你吗?”她立刻就听出了我的声音。
  “是的,你好,莫医生在吗?”
  “在,我帮你转过去。”
  电话那头变成了莫医生那令人讨厌的男声:“喂。”
  “莫医生吗?是我。”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请问你知不知道黄韵的电话号码。”
  “你现在要给她打电话?”
  “是的。”
  “有什么事?”
  “对不起,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要为黄韵保密。
  “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已经晚了,你可以直接去她家里。”紧接着,他把黄韵家里的地址告诉给了我。
  “谢谢。”
  “快去吧,再见。”他把电话挂了,我有些困惑,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比如“现在给她打电话已经晚了”,还要我快去,难道他知道这件事?我来不及想了,按照他给我的黄韵地址,叫上了一辆出租车赶去了。
  黄韵的家其实离此不远,是在一条老式的弄堂里,一栋古老的石库门房子,这条弄堂被几栋高大的商务楼包围着,侥幸没有被拆除。我推开了石库门岁月的斑斓的木头大门,迎面是一个的还算开阔的天井,除了中间的走道,天井里是泥地,种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这里似乎住着好几户人家,我走上又高又陡的楼梯,敲开了一扇门。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开了门,她的头上戴着一朵小白花,手臂上戴着黑纱。
  “你找谁?”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请问这是黄韵的家吗?”
  “你找黄韵?”
  “是的。”
  “我是她妈妈,请进吧。”
  我走进了门,在房间的正中,有一张大台子,台子上摆放着一张黑边的像框,像框里有一张黑白的照片,黄韵正在照片里向我微笑着。
  像框前面还放着几个盘子,盘子里是水果和鲜花,还有三柱香,升起袅袅清烟。我再看看一身素服,戴着黑纱的黄韵妈妈,我一切都明白了。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股说不清的东西,象潮水一样渗透进了我的全身,我沉默了半晌,看着照片里的黄韵,这张黑白的照片拍得不错,黄韵眼睛里闪烁着的光,和特意的化妆,再加上黑白的怀旧色彩和老上海的背景,应该是照相馆里的个人写真照。
  “阿姨,我可以给黄韵敬香吗?”
  “谢谢,当然可以。”
  我举着香,低下头向黄韵的照片敬了三敬。黄韵妈妈给了我一把椅子,又给我倒了一杯茶,柔和地问着:“你是黄韵的朋友?”
  “是,我也是陆白的朋友。”
  “哦,陆白这小孩也真惨,我们黄韵也和他一样了。”
  “和陆白一样?难道她也是——”
  “对,是在大年夜的晚上,守岁之后,她就睡下了,当我第二天醒来,她已经去了。在她的床头,留下了一个空的安眠药瓶。她走的时候,一定是在梦中,公安局的法医说,她是在睡梦中,在没有任何痛苦的情况下去的,她走得很安详,很清静,干干净净的,很好,这样走得很好。我们黄韵真有福气啊,没有吃一点苦,初一的早上,脸上还带着微笑,她一定是做着一个美梦走的。”
  我听不下去了,我怔怔地看着黄韵的妈妈,我惊讶于她的平静,就象是在述说家里一件平常的小事一样,她似乎已经有些麻木了,或许是在过度悲伤后反而变得坚强而冷静了。黄韵曾说过她是一个私生女,她的亲生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女,黄韵的妈妈背着未婚先孕的名声生下了她,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微薄的收入,把黄韵养大成人。也许,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而现在,她生命里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再一次看了一眼黑白照片里的黄韵,我明白,她的腹中还带着一个幼小的生命。她为什么要把另一个生命也一起带走呢?她没有这个权利的。而我,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你却失约了。
  我痛苦地摇了摇头。黄韵再也不可能回答我的这些疑问了。我辞别了黄韵坚强的妈妈,刚要离开,我的目光偶然触及到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小像框。像框里是一个年轻男子的黑白照片,那种七十年代的老式照片,虽然是生活照,却没有什么背景,他的眼睛很明亮,直视着远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即便是按现在的标准,他也该算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但照片里的神情却给人一种略带忧郁的感觉。
  “你在看什么?”黄韵的妈妈问我了。
  “没什么。”
  “你是在看他是吗?”她用手指了指小像框,“他是黄韵的爸爸。他只留下了这一张照片,黄韵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除了照片,现在永远也见不到了。”
  “对不起。”我不想探究别人的隐私,匆匆地离开了这里。我走下那陡陡的楼梯,石库门房子里天窗投射下来的阳光照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40

  二月一日
  电话铃响了。我拎起了听筒。
  “喂,我是叶萧。到我这里来一次好吗?现在,现在就来,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半个小时以后,我到了他家里。
  “你的脸色很不好。”他关切地说。
  “谢谢,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昨天你去过黄韵家里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目前在调查她的案子。我想给你看写东西。来。”他让我坐在他的电脑前,打开了一些文件,“你自己看吧。”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0/12/15
  我完了,我真的完了,今天去医院,我的恶梦果然成真了——我怀孕了。怎么办?我想了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去找莫医生,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也非常震惊。我要他立刻就和他老婆离婚,然后我和他结婚。他决不同意,他还是不能离开他富有的妻子,因为那个女人给了他一切,除了感情。他不能离开他妻子在银行里上百万元的存款,不能离开他妻子给他的那些小洋楼的产业,他说他如果离婚,立刻就会死的。他忽然变得异常柔和,就象过去那样,温柔地对我说,要我把孩子打掉,他可以为我联系医院,神不知鬼不觉。
  我差点就相信他了。可是突然,我从他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东西,残忍,我能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感到他的自私,贪婪,无耻。我不能,不能听他的,他只想到他自己,他从来没有我考虑过,更没有考虑过我腹中的生命,那也是他的孩子埃不,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决定了。
  他听了我的决定以后,坚决反对,但我告诉他,我会和这个孩子共存亡。最后,他让步了。他想到了陆白,他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要我同意陆白向我的求婚,和陆白越早结婚越好。把这个孩子算在陆白的头上。也许,这真的是唯一的办法了。可是,陆白不是白痴,他迟早会知道的,我该怎么办?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0/12/21
  我找到了陆白,我明白,我不能欺骗他,我应该把我腹中的孩子告诉他。他一开始还非常高兴,为我答应了求婚而大谈他的憧憬,真是个可怜的男人。但是,当我告诉他,我是因为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才要和他结婚以后,他一言不发了。我以为他会拒绝,并会大骂我一顿,可是,他没有,他同意了,他同意和我结婚,孩子跟随他的姓,他愿做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在孩子出生以后,他再和我离婚。
  他的话让我感动,我真的被他感动了,他是真正爱我的,爱我胜过爱我的身体,尽管我的身体早已经肮脏了。我觉得莫医生和陆白比,简直就是一个畜牲,他只会爬到我的身上来发泄,我只是莫医生的工具,某种他的医疗工具。我对不起陆白,我过去他十分冷淡,玩弄他的感情,把他当成一个愚蠢小丑,我现在才明白,真正愚蠢的人是我。
  我欠他太多了。
           署名:黄韵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41

  标题:日记
  日期:2000/12/24
  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应该算是25号了。我的未婚夫跳黄浦江自杀了。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我实在想象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自杀。
  我摸着我的小腹,我再一次绝望了。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0/12/25
  今天,陆白的那个同事把我约到了咖啡馆。他还小,有些害羞,我在心里给他起了个称呼——小男孩。他询问着有关陆白的事,我随便遍了一个故事搪塞了过去,这个故事实在太愚蠢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他居然信以为真了。他真单纯。
  我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明白他的心思,虽然小,可毕竟还是男人嘛。我把他介绍给了莫医生,也许这样的话,我下次还会有机会见到他。
  单纯的小男孩。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1/01/06
  我又去找了莫医生,这个卑鄙的人还在给他的所谓的病人“治疗”。我越来越讨厌他了,我没有等他就离开了诊所。但在诊所外,我见到了那个“小男孩”。
  我和他说了几句话,他还是那么单纯,没有受到这个世界的污染。我突然问了他一句他有没有女朋友,其实问这句话是多余的,想他这种单纯老实的人,不太会有女朋友的。
  我有些喜欢他了。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1/01/15
  我一晚都泡在古墓幽魂里,我知道这对我腹中的孩子不太好,我决定今后再也不上古墓幽魂了。
  我突然在留言版里见到了“小男孩”的贴子,陆白告诉我过他的网名,我回了贴,让他来聊天室。他说陆白和三棵树的死与古墓幽魂有关,我嘴巴上说不相信,但我的心里也有些害怕。聊完了以后,我决定去迷宫里走走。
  我花了很长长的时间,终于走完了迷宫,我见到了她。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1/01/17
  今天下大雨,我最后还是出去了,我找到了莫医生,我们特意离开诊所,到一间茶坊里坐了坐。他再一次要求我把孩子打掉,我们经过了激烈的争执,我当时真想一刀杀了他。最后,他屈服了,但他希望我还是再找一个和陆白一样的人,把孩子算到别人的头上。
  和他一起回到诊所,我居然又见到了他——“小男孩”。他似乎和那ROSE很谈得来,也许他们才是一对。但他和莫医生的关系很僵,他不久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我想,也许我真的需要他。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1/01/22
  今天是小年夜,不能再等了。
  我决定让“小男孩”代替陆白。
  我找到了他的家里。他的家里很乱,看得出他是一个独生子。我再度编了一个谎言,象在咖啡馆里一样,又一次欺骗了他。我希望他能和我办理结婚手续,等孩子出生以后再离婚,这些都和陆白一样。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我,我从女人的直觉里感到他会同意的,因为他单纯。
  到一月三十一日,我希望他会准时到达。
  看完了这一切,我有些麻木,我离开电脑面前,看到叶萧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
  “看完了?”他抬起头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目前在调查这个案子,我有权从黄韵的电脑里取证,侦察,我下载了她电脑硬盘里的所有文件,找到了这些日记。而且,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她的确怀有三个月的身孕,真惨,是名副其实的胎死腹中。现在,你可以明白了这一切了吧。”
  “是的,我被她骗了,陆白不过是莫医生的替身罢了,而我又是陆白的替身,我是替身的替身。我什么都不是。但是,我并不恨他,我只恨罪恶的根源——莫医生,他的确是个畜牲。我敢断定,黄韵自杀绝对与他有关,也许,也许莫医生根本就是古墓幽魂的站长,对,这非常有可能,你来分析一下,莫医生这个人是个骗子,与其说是医生,不如说是神汉巫师,总是在假借科学的名义装神弄鬼,他是一个天生的罪犯。
  从他的所谓的治疗来看,他对他的病人实施的是精神控制,通过对病人施加错误的潜意识信息,使别人产生错误的感觉,乃至于自杀。也许,那十几个不明不白自杀者都是因为他,林树和陆白的死也该由他来负责,我想起来了,他第一次给我治疗时,我仿佛看见了一个眼睛,又仿佛从这个眼睛的瞳孔中看出一个黑洞,他还在旁边跟了几句话,说什么所有的超自然现象都可以在黑洞中解释。这正说明他在利用这个,他是个畜牲。”
  叶萧对我笑了笑:“啊,你比以前聪明多了,可是,还有许多东西没弄明白埃”“是的,如果逮捕莫医生,并对他进行审问,也许所有的疑问都会水落石出。”
  “现在不比过去,一切都要讲证据的。”他停顿了片刻,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继续说,“明天我去北京出差,开一个防止计算机犯罪的会议,要过几天才回来,你自己好自为之,不要轻举妄动。太晚了,回家睡觉去吧。”
  “再见。”
  “还有。”他又提醒我了,“不要再上古墓幽魂了,在具体情况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要冒险。”
  我点了点头,离开了他家,在寒冷的夜风中,我真的象一个“小男孩”一样无助地徘徊着。也许黄韵说得对,我的确太单纯了。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胎儿的哭叫,我明白这是我的幻觉,三个月的胎儿,还没有成形,哪儿能发出声音呢。
  我加快了脚步,渗入了黑暗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43

  二月六日
  我一个人在家里,没有上网,赶着写一篇小说,自从冬至那天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写作了。我想,我应该从最近发生的这些奇怪的事里解脱出来了,我不能永远生活在恐惧中,与其说我恐惧,不如说我对恐惧赶到恐惧。永别了吧,古墓幽魂。
  门铃响了,是叶萧,他不是去北京开会了吗?
  “我刚下飞机,从机场出来,没有回家,直接到你这里来。”他第一次到我这里来,有些拘谨,而且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得出,刚刚下飞机,显得非常疲惫,不过我觉得他的精神状态更加疲惫。
  “会开得那么快?”
  “无非是些关于防范计算机犯罪的例行公事罢了。会上有我的好几个大学同学,他们告诉我,在他们的省市里都发生了无缘无故的自杀事件,死者在自杀前的一个月内均频繁地登陆古墓幽魂。”
  “真有这回事?”我又提起了兴趣。
  “你好象曾经查过同治皇帝的资料?特别是皇后?”
  “迷宫游戏就在同治皇帝的陵墓里。”
  “我在北京这些天,以办案为名,通过清代宫廷的档案,查阅了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的资料。有些记载非常特殊,与众不同。”叶萧停顿了下来。
  “什么意思。”
  “可能只是些传说,在阿鲁特氏小的时候,他的父亲给他从西藏请了一个大喇嘛做老师。阿鲁特氏是蒙古人,虽然她父亲精通汉文与儒学,曾于翰林院供职,但象大多数蒙古人一样信仰藏密的黄教。据说这位大喇嘛有起死回生之术,浪迹于蒙藏各地,传言他曾经使一个被埋入坟墓达数十年的死人复生。
  后来,阿鲁特氏成为皇后进宫以后,大喇嘛离开了北京,回到了西藏的一座寺庙里。更加离奇的是,人们传说,在阿鲁特氏为同治皇帝殉情而吞金自杀的同一天晚上,几乎是同一时刻,这位远在西藏的大喇嘛也突然圆寂,死因不明,当寺庙里的喇嘛们准备将他火化的时候,他的遗体居然不见了。当然,这一切只是些传闻而已,从来没有得到过证实,而那个大喇嘛,更是虚无缥缈,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可能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这个人。只是我很奇怪,这些传说纯属无稽之谈,怎么会写进清宫的机密档。”
  “的确难以理解,可能清宫档案本身就是太监们闲来无聊吹牛皮吹出来的吧。”
  “呵,别扯了。其实,这几天我除了北京以外,还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是哪里?”
  “清东陵。”
  我的心头突然一跳,一听到这三个字,我内心深处那些恐惧的成分就象泡沫一样浮动了起来:“你怎么会去那儿?”
  “为了解开我心头的疑云,我必须要去一次。清东陵离北京很近,车程只要两个多小时。东陵要比我想象中的大多了。每一座陵墓占地极大,陵墓间的距离也很长,我参观了所有对外开放的陵墓,比如最有名的慈僖陵和乾隆陵,还有那个香妃的陵。”
  “那么同治皇帝的惠陵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也可以参观,但与其他被盗掘过的陵墓不同,目前惠陵的地宫还没有对外开放,至于为什么也不清楚。相对别的地方,惠陵的游人就比较少了,我去的时候又不是双休日,而惠陵本身是东陵所有帝陵中规模最小质量最差的一座,总之给人一种萧条凄凉的感觉。几十年过去了,时过境迁,实地勘察也看不出什么,于是我询问了当地的管理人员,他们为我翻阅了一些档案,1945年的时候,惠陵的确遭到过盗掘。”
  “我在书上看到过的,我以为还是道听途说的呢。”
  “不是道听途说,确实发生过这件事,盗墓贼们发现皇后的遗体完好无损,这件事也是真实的。那天我找到了当地的公安机关负责档案管理的部门。1945年的大规模盗墓事件发生以后,当地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抓获了三百多名盗墓贼,并对他们进行了审讯。
  虽然解放前的这些档案非常少,但还保留着几份当时遗留下来的笔录。我查阅了几份与惠陵有关的笔录,都提到了皇后的遗体完好,而皇帝的遗体则彻底腐朽,被审讯的盗墓者在笔录中都留下了当时在地宫中对此大为惊讶的字句。还有一份笔录,是那名亲手剖开了皇后的腹部搜寻黄金的盗墓贼留下的,他说当他剖开皇后的肚子,把手伸进去以后,发觉皇后的腹腔内还残留着一些体温。”
  “天哪。”善于想象的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人把手伸进一个赤裸裸的女人的腹腔,把她的肚肠一根根拉出来的令人作呕的图象。
  “别害怕,我想可能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做贼心虚,产生了幻想吧,事实上,那家伙在接受审讯不久就暴死在狱中了。”叶萧在安慰着我。
  “那他从皇后的肚子里找到了金子吗。”
  “据他供认,他找到了一个金戒指。不过,更令人吃惊的是,当初这些进入惠陵地宫中的人们,除了被当地政府抓住处决的以外,其余大多数人在很短的时间内死亡了,当然,死因各种各样的都有,有的是分赃不均互相火拼,有的是死在国共两党的战火中,但更多的是意外死亡,比如失足掉到河里淹死,突然被一场大火烧死,还有的,则是真正的自杀。当然,因为年代久远,许多资料都是根据后来一些第三人的口述的,可能带有许多因果报应的主观色彩,很难说是真是假。”
  他又停了下来,可能太累了,我对他说:“别说了,你的收获很大,快回去休息吧。”
  “不,我在当地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压低了声音说,“根据当地文史资料的记载,1945年,东陵盗墓事件发生以后,南京国民党政府曾经派遣了一个调查组来到东陵。
  他们曾经在刚被盗掘不久,地宫仍然大开着的惠陵驻扎了好几天。据记载,这个调查组的组长是当时中国一位有名的人体生理学家端木一云。我看着这份从来没人看过档案疑惑了半天,既然是调查盗墓事件,应该派刑事专家和考古专家,为什么要派人体生理学家去呢?完全驴唇不对马嘴埃这个调查组只在东陵待了几天工夫,就因为当时的八路军冀东军区开始进驻东陵剿匪而立刻撤离了。接着就没有其他任何记载了。”
  “也许其中还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内情?”
  “非常有可能。我们不能再冒险上古墓幽魂了,一个月来,受害者还在继续增加。我想,只有追根溯源的调查,才是最安全的。”
  “好的,过几天我们去档案馆再去查查资料。”
  “行,我先走了,我真的太累了。”叶萧辞别了我。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43

  二月七日
  今天是元宵节,是中国人的情人节。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来到了心理诊所,说实话,我很讨厌这个地方,我不愿意再见到莫医生,除非在审判他的时候。但我却来了,选择在了中国人的情人节,我明白,这是因为ROSE。我的心里忽然有了某种莫名其妙的酸涩,黄韵的影子又出现了,每当我想起ROSE,黄韵的脸就会同时浮现出来。我毕竟曾经决定做黄韵名义上的丈夫,尽管我只是一个替身的替身。
  我按了按门铃,没人开门,我推了推门,被我一把推开了,原来门是虚掩着的。ROSE的办公桌还在,但人却不见了,空空荡荡的,让人有些害怕。我走上了楼梯,推开了二楼房间的门。我看到ROSE在里面低着头整理着许多东西,却没有看到莫医生。
  “你好,怎么是你。”她很快就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回过头来向我问好。
  “没什么,是想来看看莫医生,他不在吗?”我撒了谎,我才不会来看莫医生呢,我就是来看她的。
  她却叹了一口气,走到了我跟前说:“今天早上,来了一些警察,带走了莫医生,他们出示了逮捕证,罪名是诈骗和强奸,还有无证营业和非法行医。”
  “果然如此,你知道吗,上次他亲口对我说,他曾在这间房间里对他的女病人——不说了。”我差点就把那些肮脏的词语说出口,但看到ROSE清澈的眼睛,我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我不知道,莫医生什么话也没说,就跟他们走了。”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整理一些东西,与病人们联系让他们不要再来了,很快公安局就会把这里查封的。”她一边说一边捧起了一大堆文件。我立刻上去帮她接了过去。
  “ROSE,听我说,不要在做什么了,既然这里要被查封了,你就快些走吧,这些文件都是些骗人的东西。”我翻开了其中几页,大部分都是一片空白,有的也是些记录病人自述的鬼话。翻着翻着,我看到了莫医生办公桌上的台历,在今天的记事栏里面,写着几个钢笔字——她在地宫里。
  又是“她在地宫里”。这些天来,这五个字已经令我的精神几乎崩溃了,我对这些字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似的恐惧,立刻把眼睛闭上了,就象过去看恐怖片时候,最紧张的那一刻大多数人都有一种既想看清楚又想闭上眼睛的矛盾的感觉。
  但我还是睁开了眼睛,这几个字写得很潦草,似乎非常匆忙,最后的几个笔划已经有些变形了,在最后的“宫”字最下面的那一点旁边是一大块蓝色的墨水印迹,也许最后他太用力了。
  “对不起,ROSE,你来看看,这是不是莫医生的笔迹。”我想确认一下。
  她看了看:“是的,是他亲笔写的。她在地宫里?什么意思?”
  “ROSE,你不知道吗?”
  “看不懂这五个字。”
  “过去也从来没看到过?”
  “是的。有什么不对?”
  我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没什么不对,这很好,很好。”
  她继续在整理着那些无聊的文件。我突然把手压在了她要拿的东西上,大着胆子说:“ROSE,别管这些东西了,你得想想今后。”
  她对我笑了笑:“我想我会找到新的工作的。”
  “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和我一起下了楼。她最后看了四周一眼,摸了摸她的办公桌和电话,轻轻地说:“其实我挺喜欢这里的。”
  “如果没有莫医生,这里的确是一个清静的好地方,连我也想在这里工作埃”“算了,人不能永远生活在寂静中。”她自言自语的说。
  “说的对。”
  打开门,外面却在下雨,一个雨中的元宵节。她找到了一把伞,对我说:“一块儿走吧。”
  我们挤在同一把伞下,离开了诊所。我回头望着这栋小楼,也许是最后一眼了。
  雨中的元宵节的确很特别,少了些热闹,多了些中国式的浪漫,我胡思乱想着,因为我和ROSE在同一把伞下,我们的头几乎靠在了一起,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过,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所措。已经快六点了,天色昏暗,在风雨交加中,我对她说:“现在太晚了,你想去哪儿?”
  “你说吧。”她淡淡地回答。
  我带她走进了一家我喜欢的小餐厅,点了些本邦菜。这可是我第一次请女孩子吃饭,可是我却什么都不懂,只顾着自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吃得很少,而且尽吃些素食。等我吃完了,她只动了几次筷子。
  “为什么吃得那么少?别是生病了吧。”
  “因为——因为我在减肥。”她轻轻地笑了出来,我也笑了。
  走出餐厅,雨丝还在天空中飘着,城市夜色斑斓的灯火使得这些雨丝带上了色彩,五颜六色地飞扬着。
  “我送你回家吧。”我又鼓起了勇气。
  她点了点头。带着我走过一条小马路,那里离音乐学院不远,在一个街心花园里,我见到那尊有名的普希金的雕像正孤独地站立在雨中。ROSE也注意到了,对我说:“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你知道吗,他很孤独,一个人站在马路中心,变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石头,其实石头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有生命的。雕像也会思考,他也有与人一样的感情和思维,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是活着的,他是永远不死的。因为——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我没想到你还真有想象力。”我的确有些意外。
  “随便想想,快些走吧,别打搅他,也许他正在雨中写着诗呢。”她笑着说,她的笑声在雨丝中飘荡着。
  我们又穿过两条横马路,拐进了一条弄堂。这里不同于石库门或是新式里弄,而是另一种样子,两边都是法国式的小楼,每一栋楼前都有一个小花园。我跟着她走进了一栋小楼,过去这些小楼应该都是独门独户的,而现在则分成了“七十二家房客”。她租的房间位于三楼,总共两居室,虽然都不大,加在一块才二十多平方,但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
  ROSE的房间里非常整洁,一尘不染的,与我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房间的摆设非常简单,白色的基调,还有一张玻璃桌子,和一台电脑。
  “你要喝什么?”她很殷勤地问。
  “不,我马上就走了。你上网吗?”我对着电脑问她。
  “是的,我在大学的就是学计算机的。”
  “哦。”我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对她说,“ROSE,忘了莫医生吧。不要再见他,他完蛋了,最起码要判个死缓。你应该去找一个好工作,比如计算机公司。”
  “谢谢。”
  “我走了。再见。”
  走出她的房门,没几步,她又追了上来,将那把伞塞在我的手里,嘱咐说:“雨越下越大了,带着伞走吧。别淋湿了。”
  我撑着伞走进雨幕,总觉得送伞这情节怎么那么熟悉,这也太老套了。我自己对自己笑了起来。
  雨夜茫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46

  二月九日
  在档案馆的门口,我和叶萧会合了。走进档案室长长的过道,他轻声地对我说:“莫医生死了。”
  “死了?”我大吃一惊。
  “就在他被逮捕的当天晚上,在看守所里,他用头撞墙活活撞死了。”
  “撞墙自杀?我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死法。”
  “的确奇怪,总之他死得挺惨的,额头都撞烂了,诊断为颅骨骨折,肯定撞了一整夜。”他尽量压低声音,我们已经走进了档案室。
  “他是畏罪自杀。”我脱口而出。
  “轻点。”他向四周环伺了一圈,档案室里没多少人,安静地能听清所有的声音,他继续说:“现在原因还没有查明,不要妄下结论。”
  “也许他是良心发现,以死来做忏悔?”
  “有可能吧。”
  我突然想起了莫医生被捕那天在他的办公桌的台历上写着的那些字——“恐惧”。前一天的“她”,还有“她在地宫里”。我仔细地揣摩着“恐惧”两个字,再联想起古墓幽魂和林树在死前发给我的MAIL,还有陆白,撞墙自杀的莫医生与他们都有共同点。难道,莫医生也和他们一样。我把这个突如其来的担心告诉了叶萧。
  “我的担心正是这个。”叶萧缓缓地说,“虽然莫医生是个骗子,是个强奸犯,这是确凿无疑的。但同时他可能也是古墓幽魂的受害者。”
  “我们离真相还很远。”
  “是的。快些查吧。”叶萧熟练地翻了起来,他查的是1945年上海的医学研究档案。
  “怎么查这个?”我有些不解。
  “1945年盗墓事件以后,南京政府派出的调查组组长是人体生理学专家端木一云,他肯定去过被盗后的惠陵。抗战胜利以后,他把工作室迁回了上海,但不久他就去世了。我们就从这里查起。”
  他从人名开始查起,姓端木而且又搞医学的人很少,很快我们就查到了端木一云工作室的档案。档案上做着一些笼统的记载——1945年秋天,端木的工作室从重庆迁回上海。刚到上海不久,他就成为东陵盗墓事件调查组的组长,事实上,该调查组只是假借了南京政府的名义,其实是他自己成立的。“调查组”在东陵内只停留了七天,其中五天是在惠陵。不久即回到上海。
  “就这么点?”
  “最重要的档案不是这些,而是附在档案后面的文件。”说着,叶萧从一大叠文件中翻阅了起来,这些都是1945年工作室留下的各种各样的文件。这些纸张都已经泛黄了,密密麻麻地写着钢笔字,格式也各不相同,显得杂乱无章。
  “你看。”叶萧指着一叠文件说:“这里的大部分文件上都写着ALT实验。”
  果然如此,这些文件都装订好了,外套的封面上写着“ALT实验”。再翻看里面的内容,全是些医学方面的专业术语,再加上都是非常潦草的繁体字,我看不太明白。
  文件的第三页里夹着一张报告纸,开头写着:“实验计划一”“民国三十四年10月25日晚21点20分,ALT抵达上海西站。
  22点40分,ALT抵达工作室。
  10月26日上午10点正,第一次检验。
  10月27日下午14点正,第二次检验。
  10月28日下午15点正,第三次检验。
  11月1日,正式提交检验报告。”
  我知道,民国三十四年就是1945年,而ALT又是什么?也许是某种药品,或是端木一云的英文名字?我继续翻下去,到了第八页,我的目光看到了一张西式的表格,表格上赫然写着四个字“验尸报告”。我轻声地念了起来——“女尸身高:165厘米女尸体重:50.3千克女尸生前年龄:以X光检测大约20岁至22岁间女尸血型:采用抑制凝聚集试验法,测出其血型为O型备注:1,女尸腹部的原有切口长12厘米,现已自然愈合。2,女尸脚掌长26厘米,与现代女子的脚掌长度相同。3,女尸胸围79厘米,腰围67厘米,臀围86厘米。4,女尸生前未曾生育过。5,女尸牙齿完好。6,皮肤表面及体内没有发现任何防腐物质。6,通过检查,基本上没有发现女尸有通常的失水、萎缩等现象,肌肉富有弹性,关节可以正常转动,综合以上各点,得出结论,女尸保存完好无损,建议不宜进行尸体解剖。
  签名:端木一云。时间:民国三十四年10月26日”看完以后,我的手有些麻木了,我把这张纸交给了叶萧。他一言不发地看完以后,锁起眉头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难以置信。居然有这种事,这女尸难道就是同治的皇后?如果真的是皇后阿鲁特氏的话,那么所谓的ALT实验应该就是阿鲁特实验,ALT就是阿鲁特的英文缩写。怪不得端木一云要到东陵去,还特地要在惠陵,原来他要的是皇后的遗体,也就是说,皇后已经被他运到上海来了。”
  “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是伪造的文件?”
  “不会,我在公安大学学过档案鉴别的,这些文件和档案应该都是真的。来,我来翻。”他继续向后翻去。
  我吁出一口长气,思量着刚才那张尸检报告,太离奇了,如此说来上回我看到那本书上的记载是千真万确的了。屈指一算,皇后死于光绪元年,也就是1876年,到1945年也有69年了,69年尸体完好无损,而且居然没有任何防腐措施。
  而慈僖被孙殿英挖出来的时候才死了二十年,一出棺材尸体就有些坏了,倒应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句话。我想起了过去家里的老人去世以后的样子,那种肤色与活人是完全两样的,而且关节非常僵硬,根本就扳不动的,就算经过了化妆进到了追悼会的玻璃棺材里也会有些两样的,何况皇后死了69年了,就算从被拉出棺材算起,到上海也至少要十多天,正常人死亡十多天后也会坏掉的。
  更加离谱的是,这份验尸报告上居然还有女尸的三围数字,按今天的标准,这个三围该算是很棒的身材了,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早就该干瘪萎缩了,腰围暂且不说,胸围和臀围还那么丰盈实在惊人。
  总之这事太奇怪了,古埃及人的木乃依是经过了复杂的防腐处理的,虽然号称是保存完好,但按我们普通人来看,它们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据我所知,中国的防腐术也源远流长,长沙马王堆汉墓就出土过一个女尸,浸泡在棺液内,没有腐烂,但我看过那幅照片,其实已经萎缩地很厉害了。
  最不正常的就是女尸腹部的切口居然自然愈合了,死人的伤口怎么可能自己愈合?会不会是端木一云那家伙老糊涂,搞错了,把一个刚刚死亡的女人的尸体错当成皇后的遗体了呢?
  我实在弄不明白了,回过头来,叶萧还在仔细地看着那份“ALT实验”。我拿起了另外一叠文件,在中间一排里,我看到了一本黑色封面的大本子,我翻开来一看,第一页上写着——“民国三十四年工作日志”。
  我粗略地翻了翻,全是日记体,每一天都全,只是有的一天有很多内容,密密麻麻的,有的一天只是一句话而已。是从1945年一月一日一直写到11月8日。我从头看起,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某月某日做了某项实验,全是些专业用语,我看不太懂。我索性翻到了后面,8月15日上写着——“今天重庆的大街小巷上传遍了日本天皇颁布投降诏书的消息,八年的抗战终于胜利了,我们终于能回到上海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48

   9月10日――
  “上海到了,下了船,我们直奔同天路79号,我的工作室又重新开始工作了。”
  10月10日――
  “今天是中华民国之生日,接到我在北平的一位朋友写来的一封信,他告诉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端木吾兄台鉴:上月,清东陵发生一起大规模盗墓事件,其中同治皇帝之惠陵亦在劫难逃。盗匪开棺以后,发现同治皇帝已成一堆枯骨,而皇后之玉体则安然无恙,宛如活人。现皇后之遗体已在被打开之地宫内横陈数日,玉体依然,毫无腐朽之象,此事系鄙人亲眼所见,无半点虚言,实属匪疑所思。
  小弟
  安有今天晚上,我一整夜没有睡觉,我大为震惊,居然有这等事,如果确实属实的话,则这位同治皇后之玉体一定非同寻常,从人体生理学的角度而言,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若能对此遗体进行科学的检测,并进而得出某些结果的话,恐怕将是划时代的发现,将大大的造福人类。我必须要向南京政府报告,去东陵一次,不管有多困难。”
  10月13日――
  “南京政府的官僚们都是酒囊饭袋之徒,到今天才批准我们以国府调查组的名义去东陵,并派当地警察负责保卫。我们今晚的火车就要出发了,我们将取道天津去东陵,我现在很兴奋。”
  10月16日――
  “经过长途跋涉,路上兵匪难分,我们终于抵达东陵了,果然一派破败的景象,惨不忍睹,我们立刻赶往同治皇帝的惠陵。地宫的大门开着,我们点着火把在若干当地警察的陪同下走进地宫,地宫内阴风惨惨,一团漆黑,若无火把,我等断然不敢入内,穿过几道大石门,人人均已股栗,互相张望皆面色苍白,宛如死人。已有几个胆小者向后逃去,或者蹲下啜泣。我亦胆寒,然最终为了科学,为了人类的未来,率领诸位进入了最后的地宫。
  地宫之景象颇为凄凉,两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材,列于中心,均已被移动位置,棺材板已不翼而飞,据闻地宫内原有无数宝藏,已被数批盗匪悉数掠走。在墓室之东南角,我等终于发现了皇后的玉体。在火把之下,我亲眼目睹此一奇迹,果然,完好无损,皇后居然赤身裸体,肌肤雪白如玉,但绝非通常所见死人之苍白,乍看之下,恰似一幅妙龄美人春睡图,甚至撩动男子心铉,令吾辈心猿意马。
  只是,皇后腹部有一切口,肚肠流出,据说是一名穷凶极恶之徒为搜寻当年皇后吞金自杀时的黄金而对皇后玉体剖腹,此贼实在罪大恶极,合当处以极刑。
  吾戴上经消毒的橡胶手套,将皇后流出体外之肚肠塞回到其体内,已死近七十载,内脏居然完好无损,柔软如常人。吾之手触及皇后体内之腹腔时,手感宛如平日给人开刀做腹部手术之感觉。我当即用针将其腹部切口缝合。
  吾壮起胆量,扶起皇后玉体,居然毫无那种死尸僵硬的感觉,皇后玉体柔软,肌肤富于弹性,可以90度坐直,关节可以转动。若不是皇后之玉体冰凉,我等断然无法相信她已是死去多年之人。我退到一边,开始观测地宫的环境,地宫有些渗水,并非完全密封之状态,空气虽然稀薄,但尚无法防止腐烂,可以肯定地宫之环境与皇后之尸体不腐没有直接关系。不久,同治皇帝之遗骸被发现,已成一堆彻底腐朽的枯骨。据史载,同治皇帝与皇后是在一个多月之内先后死亡的,两人死时均为二十妙龄之青年,又是同时下葬,保存环境完全相同,为何结果却会如此不同?吾百思而不得其解也。”
  10月23日――
  “今天我们启程回上海,这里的环境太糟糕了,四周盗贼横行,所谓保护的警察也是顺手牵羊之徒,又闻八路军即将进驻东陵剿匪,此地实在不宜久留。而皇后,我更不能让她的玉体留在地宫之中,必须把她运回上海的工作室,进行深入的研究,把所有的迷团解开。我订做了一个轻便的棺材,将皇后之玉体放入其中,再将棺材封死,然后重金雇佣民?柑掀担送旖颍儆商旖蜃鸪捣瞪虾!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51

  二月十日
  这是一栋黑色的建筑,大约四五层楼的样子,既没有外滩与南京路的大厦的气势,也没有淮海西路的小洋楼的典雅。这栋黑色的房子,给人一种阴沉压抑的感觉,象一个坚固的中世纪城堡立在两条小马路的中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它的存在,除了我和叶萧。
  我们走到大门口,门牌号码上写着“南湖路125号”。叶萧对我说:“解放前,这里的门牌号是同天路79号。”
  “也就是端木一云工作日志里他的工作室的地址。”我接着说。
  “对,我查过了,这栋建筑是日本人于1942年修筑的,是当时日本陆军的一个机密部门的指挥所。抗战胜利以后,国民政府接管了这里,成为了当时行政院卫生部的一个研究机构,端木一云工作室是其中的一个部分。昨天在档案馆里,我们看到那份ALT实验中死亡事件的调查报告里最后写着停止ATL实验,并且,皇后的遗体暂时存放于地下室。”
  “我明白了,你说我们今天来找皇后。就是来这里。”
  他却叹了一口气:“那要看我们的运气好不好了,也许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因为文件里写着的是遗体暂时存放于地下室,而后面的档案都没有了,也许随着工作室的解散而停止,也有可能是被销毁,甚至被带到了台湾。所以,我们无法排除后来皇后的遗体又被运到了别的什么地方的可能。”
  “但愿皇后还在这里。”我又仰头望着这栋建筑黑色的外墙,心头一张狂跳。
  叶萧带着我走进了大门,这里现在是家事业单位,人很少,大楼显得空空荡荡的,我们找到了这里的负责人,叶萧亮出了他的公安局工作证,询问了这栋建筑的一些情况。这里的人对这栋楼似乎也不太熟悉,什么也回答不出来。最后,叶萧问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嘛,从来没有被打开过,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不过你们如果要看一看的话也可以。”说罢,这个负责人从一个保险箱里找出了一把又大又沉的老实的钥匙,“几十年没用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你们就试试运气吧。要不要我陪你们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谢谢你们的配合。”叶萧拿了钥匙,就和我直奔地下室。
  在底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们找到了地下室的大门,是钢做的,看起来非常坚固,叶萧把钥匙插入了锁眼里。几十年过去了,锁眼里有许多铁锈,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锁打开。接着,他推开了大门。
  门里是一排向下的台阶。我们往下看了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股凉意从这深处冒了出来。
  我刚要壮着胆子往下走,叶萧拉住了我,他转到了地下室大门旁边,这里有一排老式的电闸,他把电闸推了上去。地下室的深处突然出现了一线光亮。
  “你真行。”
  “好了,下去吧。”叶萧走下了台阶,我紧紧跟在他后面。
  台阶很宽,大约可以并肩站着五六个人。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粉刷的石灰都脱落了,我小心地往下走着,循着前面的一束微光。大约一分钟以后,我们见到了顶上一个电灯泡,发出黄色的灯光。台阶继续向下,我们又走了一分钟。我估计现在我们离地面的垂直距离大概已经有十多米了,我们还在继续往下走去。
  “怎么一个地下室有这么深?”我终于问了一句,我没想到我们说话的声音在长长的地道里发出了好几声回音,我被惊得差点从台阶上掉下去,叶萧拉了我一把。
  “当心,这里过去是日本陆军的一个部门,这个地下室是日本军方造的,我估计当时可能有什么军事作用,比如防空,所以造得很深很大。”叶萧提醒了我。
  我们继续向下走去,一路上见到了好几个发出黄色灯光的电灯。我忽然想到了昨天在档案馆里,看到端木一云的工作日志里写他之所以要把皇后的遗体放在地下室里,是为了模仿惠陵地宫的环境。一想到这个,我的心里就泛起了凉意,怪不得他要选择这里,果然,在这里我有了一种进入坟墓里面的感觉,就象是玩古墓幽魂里最后那个迷宫游戏那种气氛,而这里,也是一种虚拟,和真实一样恐惧的虚拟,让我突然喘不过气来。
  我和叶萧都屏住了呼吸,默不作声,我们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回音。在这种环境下,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会产生一种进入地宫的感觉的,会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当作是一个盗墓贼,古时候的盗墓者,多数是两个人搭挡行动,而且两人最好有亲属关系,就象现在我和叶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但我明白,我们现在进入这里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与盗墓者们是一样的——寻找皇后。
  皇后会不会在里面?我的心里又被什么东西扭了一把,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的形象,但这个形象不会给我带来某种兴奋,而是死亡和恐惧。我突然停住了。
  “我不想下去了。”我轻轻地说。
  叶萧回过头来,黄色的灯光照着他的眼睛:“说实话,我也害怕。”
  “那,我们回去吧。”
  “如果回头,我们会更害怕。”
  我不敢回头了,向他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向下走去。
  终于走到了台阶的尽头,一扇黑色的铁门在黄色的灯光下阻拦了我们。叶萧试着用手推了推这扇门,门没有锁,是虚掩的,我们走进了这扇门。我会看到什么?
  在浑浊而又冰凉潮湿的空气里,我们看到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大约有一百多个平方米,顶上吊着一排灯,放出黄色灯光。四周是一排排的木头架子,可能是用来摆放什么东西的,中间有一张大台子,台子上有一个被打碎了的玻璃棺材。
  棺材里面是空的。
  我和叶萧对视了一眼,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在整个房间里扫视了一圈,除了一排排木头架子和破碎的玻璃器皿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皇后不在这里。
  也许早就被转移了。也许,1949年被他们带去了台湾?也许,被国民政府的那些无知的人们销毁了?我的心里除了深深的遗憾之外,又多了一分暗暗的庆幸,我真的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恐惧。
  “你看墙壁。”叶萧的手指向了墙壁。
  在白色的墙壁上,我看到了一行行用油漆书写的歪歪扭扭的大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永远健康”、“打倒现行反革命工贼叛徒最大的走资派刘少奇”、“红卫兵万岁”。
  这是什么?文革时候才有的大字报语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完全糊涂了。
  “难以置信,唯一的解释是,文革时期肯定有人来过这里。”
  叶萧说的对,没有别的可能了,这些大字里有“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说明时间应该在1971年林彪事件以前。离开地下室以前,我又看了那副破碎了的玻璃棺材一眼,伸出手,摸了摸皇后躺过的地方,我的手指感到一股凉凉的触觉,这凉意瞬间直逼入我的心底。
  回到地面,我们终于吸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我们又找到了那个负责人,询问文革时候这里的情况。
  “那时候的情况,我们这里的人都不清查啊,不如你们去找门房间的老董,他是退休职工,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四十多年了,文革时候也在这里。”
  门房间里非常昏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里面听着老式的无线电。
  “老董师傅。”
  “你们是谁?”老头以狐疑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是公安局的。”叶萧拿出了工作证,“老师傅,我们想问一问文革的时候这里的情况的。”
  老头低下了头,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干吗。”
  “的确是过去的事,但是,过去的事却关系到现在,人命关天。”叶萧一字一顿地说。
  老头看着我们,终于说话了:“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到处都是红卫兵,由于我们这里是事业单位,有许多知识分子,于是,就有一批红卫兵占领了我们单位。天天开批斗会,闹革命,几乎所有的房间都被他们占据了,我们绝大部分职工都被赶了出来,只剩下我。
  这些孩子可厉害呢,他们说要在这里每一个房间里都写上毛主席语录永远纪念。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就连男女厕所也没有放过,最后只剩下地下室他们没去过了。他们命令我开门,我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他们下去了,我等在外面,我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天,都不见他们出来,我又不敢一个人下去,只能离开了这里,出去避避风头。一个月以后,我才回来,这里已经一个人都不见了,我这才把地下室的门锁上。”
  “老师傅,那你知道这些红卫兵是从哪个学校来的。”
  “是附近的南湖中学。”
  “老师傅,真谢谢你了。”我们离开了这里。
  走出大门,我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栋建筑,眼前似乎都充满了这黑色的外墙。我问叶萧:“你认为红卫兵和皇后的遗体有关吗?”
  “我不知道,如果,皇后的遗体早就被转移了,那么这些红卫兵什么都不会看到,和他们是毫无关系的,但是,如果皇后的遗体一直存放在地下室里,那么情况就非常复杂了。”
  “但愿那老头没有记错。”我加快了脚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55

  二月十四日
  在情人节如果能接到一个女孩的电话,而且她邀请你出去,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很漂亮,那么你一定是非常非常走运而且幸福的了。今天,我接到了ROSE打给我的电话,她约我出去。
  夜幕降临,弯弯的新月爬上了夜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淮海路几乎每个男孩手里都捧着一束花。一个十三四岁的卖花姑娘从我身边经过,我看着她手里的一束玫瑰,给ROSE是最合适了,但我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买花,因为我突然想到了黄韵,死去的人的影子往往比活着的人更纠缠。
  在陕西南路地铁站里的季风书店门口,一身白色衣服的ROSE向我挥了挥手,两手空空的我有些尴尬,向她咧了咧嘴。我们走出了地铁,向东走去。
  “去哪儿?ROSE。”我问她。
  “随便走走吧,我喜欢随便走走。”她对我笑着说。
  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这话不应该今天说,但我必须要告诉她:“莫医生出事了,你知道吗?”
  “已经知道了。”
  “哦,那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我现在正在应聘一家网络公司,计算机程序方面的工作,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我。”
  “那我祝你成功。”
  “谢谢。”
  在国泰电影院的门口,我又见到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ROSE从小姑娘的手里买了一束白色的玫瑰。我真后悔,前面为什么没有买,现在居然轮到ROSE自己买花了。
  “我喜欢玫瑰。”ROSE把玫瑰放到了我手里。
  我以为她只是让我帮她拿着的,她却说:“送给你了。”
  “给我吗?”
  她眨了眨眼睛,对我笑了笑。
  是暗示?
  我又立刻否定了,男人总是自作多情的。一切的幻想都是多余的,我暗暗地对自己说。我们旁边走过的全是成双成对卿卿我我的,而我总是和她分开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以至于竟然有好几对人从我们两个的当中穿过,于是ROSE故意向我靠了靠,这晚上风很大,她长长的发丝被风吹起,拂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问她:“ROSE,你用哪种牌子的香水?”
  “香水?我不用香水的。”
  “那——”
  “你是说我身上的香味吗?我生出来就有这香味了,医生说我可能是得了什么遗传病吧。呵呵,得这样的病可真幸福埃”我却不说话了,我的心里充满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不是ROSE,也不是黄韵。多年以前的那个人,这味道却一直纠缠着我,我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她问我。
  “我没事。”仙踪林到了,我走累了,于是我和ROSE走进了仙踪林,一对对的人很多很挤,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空位,坐在用绳子吊着的椅子上喝起了奶茶。
  我盯着她看。
  “怎么这样看着我?挺吓人的,呵呵。”她把脸凑近了我,“难道我的脸上长了青春痘?”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告诉我。”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发生了什么事?与我有关吗?”
  “ROSE,与你没有关系的,这些事情很糟糕,你最好不要知道。”我决心不让她卷进我的这些事,“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比如——你的过去。”
  “我很普通啊,就和这里所有的女孩们一样。”她对着四周的人看了看。
  “那你的父母呢?不和你一起住吗?”
  “他们都去世了。”她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没关系的,早一点逝去与晚一点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只要没有痛苦,二十年的生命与七十年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有的人活得很长很长,其实并不值得有什么庆幸的,因为他(她)的痛苦肯定也很长很长的。如果一个婴儿,还来不及啼哭就夭折,也许对于婴儿自己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呵呵,你也许不会理解的。”她喝了一口茶,摇动起了椅子,绳子荡过来荡过去,就象是朝鲜人的秋千。
  “ROSE,说下去埃”
  “你真的想听啊,那么我告诉你我的感觉,人的生命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知道吗,二十岁死的人未必就比七十岁死的人短命,在某种意义上,生命是可以无限延伸的。比如,在我的心里,我的父母就永远活着,我一直能感觉到他们活着,他们在这个意义上,还活着。
  但这只是非常小的一方面,更大的一方面,是脱离别人的感觉而独立地存在下去,因为时间,时间这样东西在普通人眼力是一条直线,但从宇宙学的角度而言,时间是可以扭曲的,空间也是可以扭曲的,就象黑洞,不要以为黑洞是离我们非常遥远的东西,也许,黑洞就在我们的身边,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黑洞,呵呵,开玩笑的。”
  我搔了搔头,说:“听不懂,ROSE,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怎么又搞起物理了。”
  “这不是物理,是哲学,大学时候,除了自己的计算机专业,我还选修了许多哲学方面的课,对时间空间这些命题比较感兴趣。不说啦。”她又摇了起来。
  她的脸离我忽远忽近,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我突然有些困了。于是我把头伏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外面还是有许多红男绿女在霓虹灯下穿梭,一看到他们,我不知怎么却更加疲倦了。
  在玻璃上,反射着ROSE的脸,她还在荡秋千似地摇着,就象一只大钟的钟摆。她摇摆的频率极为均匀,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动了起来,她靠近我,我的眼皮就睁开,她退后,我的眼皮就合上。于是,我的眼皮也象钟摆一样运行着,只有她的眼睛还在继续闪烁,渐渐的,我看到的只有她的眼睛。
  我的意识渐渐淡去了,我就这样过了好久,眼皮一张一合,我好象看见ROSE伸出了手,她轻轻地问我:“你生病了吗?”然后,她站起来,扶起了我,我的双脚跟着她移动,她扶着我走出仙踪林,叫了一辆出租车,她问我:“你家住在哪里。”
  我好象回答了她,然后出租车把我带走,她也坐在我旁边,她的发丝拂着我的脸,我的眼角被她的法尖扎疼了,但我没有叫,我的眼睛麻木了,我的鼻子也麻木了,因为她身体里的气味。出租车停下来了,她又把我扶下来,再把我扶上楼,我下意识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开了门。她把我扶进去,让我躺在床上,还给我盖上了被子,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我的眼皮依然在一张一合,做着钟摆运动,在一黑一白里,她帮我带上了门,消失了。
  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2-24 11:58

  二月十五日
  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穿着外衣躺在被子里,手里还攥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样子有些滑稽,我起来洗了一个澡,才渐渐地清醒了回来。
  我家里没有花瓶,我只能把玫瑰花插在平时放牙涮的茶杯里,倒有了些后现代的味道。
  我仔细地回忆着昨晚每一个细节,想着ROSE的脸,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气味,那股气味刺激了我的嗅觉器官,使我开始用自己的鼻子回忆起了另一个女孩。
  香香。
  我叫她香香。
  ROSE的脸,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从我第一眼见到ROSE起,我就又想起了香香,想起了她的脸,她的气味。
  我叫她香香,因为她天生就有香味,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味。
  我能用自己的鼻子在一万个人中分辨出香香来,我发誓。
  但这再也不可能了,因为,香香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我想她。
  在那个夏天,炎热干燥的夏天,副热带高气压控制着我们的城市,连坐在家里都会出一身大汗。香香是我的同学,我们班级还有其他十几个人,除了林树以外,我们全都报名参加了一个三日游的野营,去了江苏的一个海边小镇,据说那里非常凉爽。
  坐了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和轮渡,我们达到了一片广阔无边的芦苇荡。那儿有大片的水塘和泥沼,长满了比人还高得多的青色芦苇,范围有上千亩大。一旦你躲在其中某个地方,密密麻麻的芦苇足够把你隐藏,谁都无法找到你。我们就在芦苇荡中间的一片干燥的空地里扎下了营,搭起了两个大帐篷,一个是男生的,一个女生的。会游泳的人,就跳进清澈的水塘里游泳,象我这样不会游泳的人,就在水边钓鱼钓龙虾。其实这并非真正的龙虾,只是一种当地常见的甲壳动物。到了晚上,我们就把龙虾洗干净,用自己带来的锅烧了吃,那种味道胜过了饭店里的海鲜。
  第一天的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二天的晚上,我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钻了出来。绿色的芦苇深处送出来绿色的风,这股风把我引到了一片芦苇中,我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在泥泞里,穿过帏幔般的苇叶,苇尖扫过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隐身,被芦苇荡完全吞没了。我抬起头,看到的天空是在许多随风摇曳的芦苇尖丛中露出的一方小小的深蓝色,水晶般的深蓝,没有一点瑕疵,在这深蓝色的水晶中间是个圆圆的月亮。
  我沿着芦苇丛中的一条小河继续走去,拨开密密的苇杆,穿过一个极窄的小河汊,又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个被芦苇层层包围起来的更隐蔽的小池塘。我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水声,在月光下,我见到在水里有一个人。
  同时,我闻到了一股香味从水中散发出来。
  我悄悄地观察着,那是一个女人,只露出头部和光亮的双肩。不知道她是游泳还是洗澡,我尽量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隐藏在芦苇丛中。她的长发披散在洁净的水中,舒展着四肢。过了许久,直到我都快站麻了,她才慢慢上岸。我先是看到她赤裸的背脊,两块小巧的肩胛骨支撑起一个奇妙的几何形状。然后,她的腰肢和大腿直至全部身体都象一只剥了壳的新鲜龙虾般一览无遗地暴露在河岸上。她的体形犹如两个连接在一起的纺锤。沾满池水的皮肤被月光照着反射出一种金色的柔光。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香香。
  她虽然只有十八岁,但脸和身体看上去都象是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穿上了衣服,把所有的诱惑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然后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出来吧。”
  躲在芦苇中的我脸上象烧了起来一样,不知所措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头砰砰地乱跳,我有些害怕,她也许会告发我,把我当作有什么不良企图。
  “对不起,我刚到这里,什么都没看见。”我想辩解,却越来越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你看到了。你全都看到了。”香香靠近了我,我的鼻孔里充满了她的气味。
  “我不是故意的。”我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她突然笑了,笑声在夜空里荡漾着,撞到风中摇晃的芦苇上,我似乎能听到某种回音。
  “香香,你真的不会告发我?”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不是那种人。”香香赤着脚坐在了一块干净的地上,对我说,“来,你也坐下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她面前,却一言不发。
  “你说话埃”她催促着我。
  “我——”我一向拙于言辞的,坐在她面前,鼻子里全是她身上的香味,我差点成了木头人。
  “是不是睡不着觉?”
  我点了点头。
  “我也是。”忽然她对我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听。”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也停了。
  “听什么?”我摇了摇头。
  “嘘,又来了,听——”
  “什么都没听到。”我的听力还可以的埃“嗯,现在没有了,那个人过去了。”
  “哪个人?谁过去了?”
  “你刚才真的没听见吗?是拖鞋的声音,快听——嗒——嗒——嗒,从泥地里走过的声音,我听的很清楚,这么清楚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她睁大了眼睛问我,此刻从她嘴里出来的声音让我毛骨竦然。
  这时候,风又起来了,芦苇摇晃,我听了香香的话突然有些害怕,我站了起来,向四周张望了片刻,不可能的,不可能出现那种拖鞋的声音,一个人也没有埃我想去芦苇的深处看看。
  “别去。”香香叫住了我,“今天下午我听这里的乡下人说,许多年前,这块池塘淹死过一个来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他们说,从此每天晚上,这里的水边都会有拖鞋的声音响起,因为那个女知青是穿着拖鞋淹死的。”
  “可我怎么没听到。”但我的心却开始越跳越快。
  “乡下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而如果有人听到,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她幽幽地说。
  “别信那些鬼话。”
  “呵呵,我才不会信呢,我是骗你的,不过我真的听到了那种拖鞋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我真的有些怕了。
  我们绕过那条小河,拨开芦苇,向我们的帐篷走去,突然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
  “又怎么了?”我问她。
  “真美埃”她还是看着夜空。
  “什么真美?”
  “流星。我刚才看到了一颗流星,从我的头顶飞过去。”她无限向往地说。
  “你运气真好。”我看着天空,心里觉得很遗憾。
  回到了营地,我们钻进了各自的帐篷。
  那晚,我梦见了一个穿着拖鞋,梳着两根小辫子的女知青。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一钻出帐篷就看到了香香,她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了笑。
  后来,我们分开来自由活动,许多人去了海边,我也去了,回来以后,我们发觉香香不见了,她好象没有去海边。我们到处找她,始终没有找到,一直到了晚上,大家都非常着急,有的人急得哭了,我们向当地人借了煤油灯和手电继续寻找。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于是,我带着大家去了昨天晚上香香游泳的那个小池塘,当我们来到芦苇深处的水边,用手电照亮了水面,在微暗的光线里,我见到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我冲到了水边,闻到了一股香味。
  漂浮在水面上的是香香。
  几个会游泳的男生跳下了池塘,他们把香香捞上了岸。
  香香死了。
  她平静地躺在岸上,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而昨天晚上,她还在这里对我说她听到的声音。我想起了她的那些话,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滑落在了地上。当香香被抬走以后,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这里的夜晚静悄悄,我一点都不害怕了,我非常渴望,能够听到那拖鞋的声音的,但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香香的验尸报告说她是溺水身亡的。可香香的水性是我们这些人里最好的,没有人能够理解。根据规定,香香的遗体必须在当地火化,我们都参加了她的追悼会,在追悼会上,我走过她的玻璃棺材,看着静静地躺在里面的香香的脸,我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香味。
  香香,香香,香香。
  我想她。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时光倒流,让她再活过来。
  我知道这不可能。
  每年的清明和冬至,我都会到她的墓前送上一束鲜花。
  现在,她的脸又清晰了起来,还有,她的气味,重新使我的鼻子获得了满足。
      因为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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