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Y作为我家的编外成员混了好些年，愈老愈瘦，最后得了肝癌。他最后的日子，我是听我爸说起来的。
老Y年纪也大了，一旦倒下，病程发展得很快，几乎就要不行了。我爸不得不问他，你有什么身后事要交代的么？老Y思路还很清晰，说就两件，一，原来厂子里有他的档案，死后去帮他销了。二，他有一个弟弟在美国，希望能见上最后一面。
早年，越%共闹得极其凶狠，他们的打土豪分田地方法很简单：有钱人都去死。或者交纳黄金一两还是三两（我记不清了），买命一条。交了钱保命的人集合起来，10人分配一条小舢板，放到海上，生死由命。Y的弟弟就交了钱，上了船，开始少年Y弟的奇幻漂流。
当年的美国做了一件厚道事：派军舰在外海巡游，一船一船地往上捞人。而且很妥帖的是，人救上来以后不是直接放生，而是拉到美国辖地菲律宾，学英文。学会以后运到美国，尽量安排一份工作。Y弟做了一名中餐馆的厨子，逐渐也跟家人取得了联系。
老爸跟Y弟联系上，让他着手办来中国的手续，然后就开始安排老Y。
老Y住在医院的时候，有几天脚肿得很厉害，数日不消。老Y很忧心，因为我们那有个说法，女怕头肿，男怕脚肿，指这种现象一来，就是涉及生命危险的。但是无论怎么想办法消肿，好像也没什么效果，老Y只能听天由命。
当时老Y还能下床活动。有天半夜饿了，老Y摸索起来，煮一包方便面吃。煮好了撒胡椒粉的时候，用力一抖，胡椒粉瓶子的内盖竟扑地掉了下来，大半瓶胡椒粉都撒到了面汤里，辣得一塌糊涂。老Y素来节俭，大概也因为饿，咬咬牙把面给吃光了。
第二天早上，脚就消肿了啊！老Y一说到这事就乐，称是独门秘方。
后来老Y还是每况愈下，消瘦得皮包骨头，躺在床上下不来了。其实已经治无可治，只是拖着，每天要打一针昂贵的针剂，好像是白蛋白，要四位数，我爸掏。
有一天我爸去看老Y，老Y悄悄地说，他们没给我打针。我爸看老Y不像昏聩的，就留了心眼观察小护士，有一次果然发现护士领了药以后就匿了，没打针。我爸大怒，直接拉着护士去医生办公室论理。医生自知理亏，唯唯道歉，称一定加强管理。
第二天新的处方下来，一天要两针！
一切的草泥马在这里都显得那么无力。
过了好些天，Y弟还没来。我爸打电话去问，Y弟说，过两天有特价机票。。。
我爸就嚷起来了，你哥在病床上拖着说要见你最后一面，老子天天花钱如流水，你特价个屁的机票啊，快来！
Y弟终于到了，病房里突然多了很多Y家的亲故，大家都对这位“美国归侨”充满好奇和期待。事实证明Y弟是个混球，大家撇开老Y，在床尾围着“美国人”，听他唾沫横飞地讲美国的花花世界。
老Y静静听了半天，突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他梗着脖子，一左一右地在枕上摇着头。“美国再好，我们也不是美国的主人，只不过是美国的乞丐罢了！”
我忘记Y弟是在老Y生前还是身后回美国的。临行前，他握着我爸的手，说：“X先生，您是个好人，我哥这些年有赖您照顾。我也无以为报，我哥的骨灰就留给您作个纪念吧。”
坑爹啊！一声不吭走了都好些。什么叫“无以为报，骨灰相赠”啊？？
我爸拿着骨灰，召集了当年一帮听老Y讲故事的小兄弟，把Y送到公墓的一个骨灰格子放起来了。
Y没有什么财产，都是一些零碎的东西，我爸趁着大家在，都分了。一个人拿到了那两本画册，很是高兴，满满的都是少年的记忆啊。我问我爸为什么你不拿那画册。他说不能拿，谁都能拿，我不能拿。拿一件和拿多少，别人看着都是一样的，怕是说我图谋财产呢。就要大家都在，看个清楚。他只拿了老Y历年的信件，这个绝不值钱。
我爸的安排绝对不是过分谨慎。过个半个月的样子，我爸接到了越南来的陌生电话，自我介绍说是Y的姐姐。
Y姐说，X先生啊，我弟弟前两天给我托梦呢，他说有些东西托付在您那儿。。。我爸不客气地说，没有什么值钱东西，我也没有拿，人证都在的。
草泥马。幸亏问心无愧，竟拿鬼魂来说事。
放下电话，我爸越想越气。越南的什么姐姐从无音讯，怎么现在有了我爸的电话，必定是Y弟回去跟家人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他直接给Y弟打了电话，上来就骂，说你个son of bitch，我打越洋电话来骂你贵死了，但我还是要骂死你丫的，你给我拿听筒听着吧！
Y弟自知理亏，弱弱地争辩两句便沉默了。
老Y病重时，我爸问他还想吃什么吗。老Y说他想念法国的奶酪。当年Y最看重的小弟之一H在法国，本拟带着奶酪回来看老Y，却卡在了签证上，一直到了老Y过世后几个月才到的中国。
看H归来无望，我爸去搜寻进口超市，弄来一块差强人意的奶酪，送到老Y床前。老Y已经不能进食，只是一嗅，就把头扭开了。
H回来的时候带着奶酪，跟我爸一起去了墓园，在老Y的小格子前摆上，拜祭了一番。那块奶酪既没有烧掉，也没有扔，我爸和H谁都觉得吃着别扭，就叫了另外一个哥们，挺高兴地吃掉了。
老Y的故事完。
stijlisis 发表于 2012-12-26 13:1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老Y病重时，我爸问他还想吃什么吗。老Y说他想念法国的奶酪。当年Y最看重的小弟之一H在法国，本拟带着奶酪回 ...
LZ,考虑写作吧，我都是你的粉丝啦。
bunnybear 发表于 2012-12-26 13:5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LZ,考虑写作吧，我都是你的粉丝啦。
你说的这些故事扩充扩充都可以拍电影了^^
bunnybear 发表于 2012-12-26 14:2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你说的这些故事扩充扩充都可以拍电影了^^
其实是的
我觉得普通人也有很多跌宕起伏的故事，真是人生如戏，啥都可以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