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issyou139 发表于 2005-5-21 13:12

逻辑 ( 3) 男生宿舍的异事

那是10月14日的事情。

  那天上午我们没课,我一直睡到10点钟才起来。我起来的时候,寝室里的人都已经出去了。

  我住的宿舍在7楼,床在靠窗的上铺。我的习惯是每天一醒来就要照镜子。平常镜子都是
放在我的枕头底下,那天却挂在了窗框边的小钉子上。那是住我下铺的晚上拿了去照,忘记还了,顺手挂上的。
当时我睡得懒洋洋的,太阳从窗户照进来很舒服。我扫了一眼镜子在哪儿,就半闭着眼睛去拿。你们知道,刚睡醒的时候身体总有些不听使唤,我摸了好半天也没摸到。我有些急,就把身体探出去一些,这样当然有点危险,但以前做过很多次都没事。果然这样比较容易拿到镜子。我把镜子拿到手,就想躺回床上照一照,哪知道裹在我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我的一番动作弄得垂下了大半,被子里还包着几本很厚重的书—是我临睡时看的。我往回一抽身,被子却反而更加往下滑去,这时候我的重心还没有回到床上,被被子和书的重量一带,整个人突然就往下坠去!

  平时我们都是关了窗睡的,但是那天,因为他们比我先起床,就先打开了窗。所以我掉下去时毫无阻力,在空中飞了不知多久,我突然听见“砰”的一声闷响,自己就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我立刻痛得惨叫起来,脊背好像断了一样,天地都好像在旋转,想吐,又想哭,一时间不太明白发生的事情。当时周围有几个人走来走去,他们朝这边看了一眼,又继续做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大声呼救,可是没人理会我。叫了两声,我就吐血了。我拼命擦拭嘴边的血迹,但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终于我发现我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吐血,那血是鲜红的,还带着泡沫。奇怪的是我的神志格外清醒,我甚至能感觉到后背渐渐被我流出来的血浸透,那血是粘乎乎的,初时滚烫,后来就慢慢变凉了。耳边有人在不断地叫“救救我”,我一直在找那个人,终于发现那原来是我自己在喊。

  在地上躺了不知多久,再也喊不出一句话、流不出一滴血,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样死了也好,终于结束了。我疲倦地躺着,不再理会有没有人来关注我。四周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感觉:恐惧、孤独、绝望、解脱,心情从惊悚到平静。如果就这样结束了也没关系啊,虽然是意外死亡,但起码我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仿佛是猛然一震,我就恢复了知觉。依旧是躺在宿舍前的地面上,四周人来人往,可是没有人看我一眼,好像他们见惯了死人。我奇怪极了,然后我发现自己可以动了。我试着动了动手脚,都很灵活,再坐起来,居然一点痛苦也没有。我有点不明白,摸了摸嘴角: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有。再看我刚才躺的地方,也是一点血迹也没有。但是我记得很清楚,我的四周溅了大量的血。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想不通。

  这时我同寝室的几个同学从外面回来,我赶紧叫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都不理我,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我恐惧极了:难道我变成了鬼?

  我站起来,朝他们走过去。就在我刚刚站直的一瞬间,他们就跟我打招呼:“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怎么没看见你呢!”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因为他们都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上医务室。

  我究竟有没有掉下楼呢?是从来没有掉下来,还是侥幸丝毫无损?

  我抬头看看:7楼显得极高,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除非我根本没有摔下来过。那么这一切都是在做梦?或者幻觉?

  就在我想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一个同学突然说:“段云,你的镜子怎么摔下来了?”我一看,果然,就在我刚才坐起来的地方,就是我的镜子,已经摔得粉碎,木头的镜框也断裂成很多截。我可以肯定,刚才我坐起来的地方,就是现在镜子所在之处,因为当时我记得自己的手按着一个圆形的水泥凸块—是当年修楼时留下的。而现在,那面镜子的框就在那凸块之上。如果当时镜子就在,我决无可能不注意到,至少它的碎片会割破我的手。

  一切如梦似幻,20年来的人生经验在此时都不再有用。我处于极度迷惑中,听任同学将我带到镜子面前,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这面镜子只是外表和我那面相似而已。可是同学已经拾起镜框的碎裂部分,那上面分明刻着我的名字:段云。是我亲手刻上去的,绝对错不了。同学开玩笑:“它跟了你这么久,你应该好好安葬它才是。”我木然地接过来放进口袋。

  “我死了没有?”我问同学。他们先吓了一跳,然后全都笑了起来,说我在乱开玩笑。我也跟着笑。谁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么害怕?我只希望有个人告诉我:对,你死了。或者有人告诉我我疯了。只要能符合这个正常世界的逻辑,只要不再让我的脑袋这么昏天黑地的转,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他们谁都不认为我死了,更不认为我的精神有问题。只是觉得我可能是有点不舒服,拉着我就上楼了。上楼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已经死了,那么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和他们一起这样亲密地肩搭肩上楼,以后他们再见到我就会害怕了。想到这里我真想哭啊。
进了寝室,寝室里的状况更让我说不出话来。我的被子和书都滑落在地上,窗户大开着。

  这么说至少在床上的那一幕是真的,我真的曾经为了拿镜子从床上摔下来。“段云,你怎么转性了?东西落了一地,也不收拾收拾就出去?”一个同学说。他说得很对。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平常睡觉很安静,绝对不会从床上跌下来;而且我有洁癖,见不得东西乱七八糟
的。如果当时拿镜子只是跌到床下面,我无论如何都会收拾好屋子,而不会任由一切就这么维持原状。

  我死了,我死了。我在心里这么说,下意识地走到窗边,从这里往下看去,那种飞坠的感觉又来了。我吓得后退两步,就在这时,窗框上一件东西吸引了我。

  窗框上的钉子,就是挂镜子的那一枚钉子,上面有一小片衣料在飘拂。那衣料是白色棉布衣料,似乎还有一点血迹。当时我穿的正是一件白色棉布休闲衣。我找遍自己全身,在衣襟和袖口分别缺了两块衣料,缺口毛糙,看来像是被撕扯下来的。我取下窗台上那块布,将它对在袖口上—正好吻合。就在袖口的位置,我的手腕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仿佛是被什么利器划破,袖口部位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先前我一直没注意到。我仔细察看了一下,那枚钉子上也有一点血迹,想必是我跌下去的时候划破手腕留下的。

  可是衣襟上缺的一块三角形衣料却没有看见。衣襟下的肌肤有一道鲜红的划痕,其中一部分已经淤青,但是没有出血,看上去像是被某种钝器划伤的。

  如果我真的曾经摔下7楼,那么……我慢慢从窗口探出头—果然不出我所料:在3楼的窗口,有一根铁棒伸出—那是3楼的同学用来晾晒衣服自己支的支架。铁棒上锈迹斑斑,一点飞扬的白色令我彻底地绝望了—那就是我衣襟上所缺的布料。

  没错,我的确曾经摔下7楼,在窗口的钉子上划破了手,在3楼的铁棒上划伤了腰,然后在一楼的地面上死了。

  当晚,我一个人在落雁湖畔挖了个坑,将那面镜子的镜框埋起来。我的心里觉得十分凄凉,仿佛不是在埋镜子,而是在埋葬自己。镜框有我来埋,我自己的尸体呢?

  我不知道要找谁来帮忙,这件事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说不定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可是一个人承受这样的事我受不了,于是我来找冷医生。

  段云说到这里就停下来,把目光投向冷心。冷心发现自己突然负起了把事情说完的责任,只得继续说下去—

  段云来找冷心是10月15日夜里7点,太阳终于隐没了最后一丝光芒,黑夜真正来临了。

  在来找冷心之前,段云已经一个人在校园里转了不知多少圈,并且在落雁湖畔埋好了镜子。最后他终于决定在自己疯掉之前来找冷心。

  冷心正准备出门锻炼身体,就看见段云飞快地走进来,四处看了一阵,问道:“冷医生,这里还有别人吗?”他的脸色惨白,隐隐透着青色,整个面孔仿佛有些扭曲。冷心立刻怀疑他磕药了。

  “没有,怎么?”上上下下打量过一番后,冷心确定如果真有不良企图,这个瘦弱的学生也决不是自己的对手。

  “医生,我不舒服。”段云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哦,哪里?”冷心重新穿上白大褂。

  段云又像今天一样犹豫了半天,直到冷心差点摔门而去,才心一横,竹筒倒豆子般全部“招供”。

  冷心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孩子疯了。

  段云从冷心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大声道:“医生,你认为我疯了是不是?好,只要你能确定我是疯了,我一样感激你。”

  这番话让冷心稍稍改变了一些对他的看法。他看出段云一定处于极度的困惑中,急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然后他仔细分析了一下段云的描述,发现他的语言十分具有逻辑性,不像是个精神有毛病的人。当然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又做了一些医学上的测试,最后的结论是段云根本没有精神上的疾病。

  段云听到这个结论却并不高兴。

  “那么,请你检查一下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他问。

  这个提议乍一听十分荒谬,因为他显然是活生生的。可是冷心已经对这件事产生了好奇,也就违反常规地对段云进行了死亡测试。测试的过程中,他看到段云所指的两处擦伤。

  测试的结果,段云当然是活的。

  但是在做X光检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段云的全身骨骼显示出曾经多处骨折的痕迹,虽然都已愈合,但是仍旧让冷心觉得不可思议:那样多处的骨折,甚至多处地方是粉碎性骨折,脊柱有三段折断,其中一部分是颈椎,通常是从极高的地方摔下来才可能将骨头折腾成这样,或者是受到非人的虐待—按照这样的伤势,正常人多半已经死了,最乐观的估计也是残疾。然而段云显得不知道有多么健康。冷心测试他的肢体柔韧性和关节时,都是好得不能再好。

  尤其不可思议的是,那些骨骼愈合的痕迹显然很新,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受到这么重的伤能迅速恢复得好像没有受过伤,这简直是神迹。

  冷心几乎要相信他的话了。

  但是冷心有一个毛病:平生最怕麻烦。为了减少麻烦,能够说成一的事情他决不会说成二。如果他相信了段云的话,那么势必要惹下不小的麻烦—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说不定会搭上性命。而且也说不定真有生命力这么强的人,利用这种特异的体质来捉弄医生也说不定。冷心越想就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段云愤怒中)。
所以冷心没有对段云说实话,反而胡诌了一通关于幻觉与环境的关系,说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了,段云更是云里雾里。然后冷心就交给他一瓶药,说是少林寺的高僧留下的,能破幻象、去妄念云云,往段云手里一塞,就算完事。可怜段云以为遇到高人,感激涕零地每天按时服用并且诵读佛经,天知道那不过是一瓶维生素罢了。过了两天,冷心就将这件事忘记了(段云这时候才知道真相,极怒,欲打冷心,被劝回)。直到发生了昨天那件事,冷心才知道事情果然不同寻常。所以他才会那么爽快地同意与蒋世超和林丁合作,并且
主动去找段云。

  好不容易等到冷心说完,段云又扑上去要打他。蒋世超拉住他道:“好了,自己人不要打!”

  然后林丁也将他们的遭遇告诉了段云。段云听了并不觉得如何惊奇。这次遭遇使他对怪异事件的承受能力强了很多,能够接受一些以前绝对不会接受的事情。蒋世超和林丁也是如此,所以他们几乎第一时间就相信了段云的话。只有冷心觉得有点冤枉: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怪异事件他都没有直接参与,但最后总会牵扯上他。他只有自叹命薄。

  “发生那件事后,你还碰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没有?”蒋世超问段云。

  “没有,”段云摇摇头,“自那以后,我总怕自己是鬼或者僵尸,会不受自己控制地害了周围的人,所以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只是孤独些,但没有再发生什么特异的事情。直到碰见你!你是七星童子,传说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是不是真的?”

  “但愿是真的,”蒋世超苦笑一下,“超自然的现象如果有超自然的力量帮助,当然更容易解决。”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段云问道。

  “接下来我们都应该好好睡一觉!”冷心说。

  这么一说,大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晚没睡了,看看表已经是早晨6点钟。不说还没什么,一说出来,每个人都忽然感到困倦已极,蒋世超更是打起了大大的呵欠。

  于是大家暂时压下疑虑,分头回去睡觉了。

  刘永泽的死让赵雪君受到极大打击。

  她一直在偷偷喜欢这个同学。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充其量只能算是清秀罢了,离漂亮相差十万八千里,刘永泽身边漂亮的女孩实在太多了,他永远也不会注意到自己。但是即使只是梦想,她也想靠近一点。幸好他们是同班,每次上课,赵雪君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坐在他的后面。久而久之,全班都知道了她的心思,有时候会拿她开玩笑,可是她一点都不在乎,既然这只是一个梦,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真实性吧,她有时候这么辛酸地想。在她炽热的目光下,刘永泽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也许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也许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是赵雪君不在乎。她知道自己年轻,年轻是有权力做一些可笑的事情的。

  然而现在,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刘永泽倒下的时候,赵雪君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她跟随人群围过去,那个冷酷的医生宣布他已经死亡,她就呆住了。

  没有很多的要求,只要远远看着他,为他的每一次成功而欣喜,只要他生活得很好,真的,这实在是很小很小的心愿啊,可是现在连这样卑微的愿望也化作了泡影!

  她用一个不眠之夜和无数的眼泪来祭奠这泡沫般的初恋。

  凌晨3点,她拨通了表姐小敏的电话:“姐……”后面的话都被泪水堵了回去。

  小敏还没有睡:“怎么了?哭了?傻瓜!”那边传来叹息声。小敏知道她的心事,安慰了她几句,便将检验的情况简略告诉了她。

  刘永泽的尸体已经检验完毕并且妥善保管。他的情况很奇怪,所有的现象都表明是被淹死的,而且是在第三师大校园内的落雁湖中溺死。死者手指和脚趾的指甲内有淤泥和水草,经检查为落雁湖湖底的淤泥和水草,这表明死者死前曾在水里挣扎;死者全身湿透,根据尸体肿胀程度分析,死后应当在水里浸泡了至少两个小时。

  如果只是一起普通的溺死事件,这些现象都具有典型性,并无奇特之处。问题在于现场人证的口供显然与尸检结果形成悖论:现场至少有3000人同时目睹两名死者死前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都是在踢球,死亡地点在干燥的球场,死亡后立即进行了检查。因此死者的死因绝对不可能是淹死,死亡时间离检验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绝对没有两小时之长。

  这就是为什么凌晨3点全局的干警都在开会讨论的原因。

  赵雪君在电话中要求见刘永泽最后一面,小敏请示了局长,同意了。那个傻丫头本来准备立刻赶来,小敏好说歹说才使她勉强同意第二天白天前来。

  第二天早晨8点,赵雪君乘坐何伯的校车赶往市区。正好是星期六,周末,乘坐校车的学生有十来个。坐了几分钟,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开始聊起天来,聊着聊着,话题不约而同地转到了昨天的事故上去了。赵雪君听他们议论纷纷,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汹涌而出,好在没有人注意到。

  “你们是在说那两个淹死的学生吧?可怜哪,电视上报道了。”何伯不甘寂寞,也加入了谈话中。

  “电视上报道了吗?怎么说的?”学生们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就被媒体报道出来了?
何伯见大家都用心听他说话,十分高兴:“电视上说是淹死的,就在落雁湖,连淹死的过程都录下来了,两个挺好的孩子,活生生在湖里挣扎,硬是没有人去救他们啊!”他啧啧叹息。

  “何伯,你说什么啊?他们不是淹死的!”几个学生说道。大家都认为何伯是年纪大了,喜欢凑热闹瞎说,不以为意。


  何伯还要说什么,车子已经到了市区,学生们一窝蜂地下了车。

  12点钟,冷心、段云、蒋世超和林丁一边在学校食堂吃饭,一边讨论遇到的事情。

  现在他们手里的线索是:蒋世超留在梧桐树上的痕迹、段云的骨骼照片、刘永泽和肖广尸体上的提取物,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其他着手点。

  而这些东西,他们已经做了反复的查看,再也没有新的结论出来。

  “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段云问。

  谁也没有回答他。目前能够做的似乎就只有等待。

  “如果真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应该还会继续发生吧?”林丁喃喃道。

  蒋世超叹了一口气:“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是继续发生事情好,还是什么也不再发生比较好。”

  “肯定还会发生,只希望不要太可怕。至少,不要死人!”冷心苦笑道。这也是大家共同的愿望。

  “那么,”段云沮丧道,“我应该算活人还是死人呢?”

  这又是一个问题。

  唉!

  回答他的是一片叹气声。

  他识趣地说:“那我还是暂定为活人好了。”他这话很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但也只能如此。

  “我去查查落雁湖的相关资料吧?”蒋世超说。

  大家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至少我们知道肖广身体上的水来自落雁湖,”蒋世超说,“这是我们目前还没有查过的地方。总比坐着干等要好!”

  “不错,”林丁也表示赞成,“我就去查查梧桐大道和体育馆吧。”

  “那么,”冷心不怀好意地看着段云,“我是不是要对段云进行活体解剖?”

  段云愤怒地看他一眼:“解剖不行,其他的可以考虑,毕竟,”他无比伤感地加上一句,“我算不算活体也很成问题。”

  第三师范大学有百年历史,关于学校的掌故,多半都记载在大学志里。这类史料的编撰通常由历史系师生进行,因此具有相当的严谨性、真实性与科学性。但由于是历史系师生执笔,关于历史系的掌故自然着墨稍多一点,这也是人之常情。

  蒋世超越过那些不相干的段落,在字里行间隔行扫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发现了“落雁湖”三个字,连忙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

  建校之初,校址为一片荒野,中有大坑,方圆约400平方米,常年积蓄雨水,附近时有小兽来此嬉戏。

  后决定于此兴建本校,遂开荒拓野,凸丘铲之,使与地平;凹坑填之,使与地齐;惟留此大坑,有深意。

  移河底水草与淤泥,修四岸,整轮廓,使其成湖,名曰落雁,逢秋必有雁游弋其上,是为一时佳景,可以入画。

  以上这段文字出自《建校志》的《落雁湖记》。这些内容第三师范大学的学生都已经熟知,并无新奇之处。令蒋世超感兴趣的是“有深意”三字。在大学之中修一座湖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以这里却仿佛另有含义?难道落雁湖当真有什么神秘之处?

  无暇思考,蒋世超匆匆抄下这段文字,又继续寻找。他看书的速度其实是很快的,无奈这些文字全部都是竖排,从右到左,一色蝇头小字,笔迹每过几页便有所不同,显然决非同一人书写。这是建校之初的文字,自然不免保留了文言痕迹。虽然后来有新的版本,但蒋世超坚持认为一定要看原本才能保证没有疏漏。他自讨苦吃,看得几乎成了斗鸡眼,终于又发现了一处。

  这次是在《人物志》的《高山流水篇》里发现的。这里说的是一个极其美丽而有才情的女子,在第三师范大学的入学考试中,女扮男装,考了第一名,却在入校时被人发现是女的。那时女子是不能读书的,这女子纵使才华出众,也被拒之门外。偏偏她家里又要她嫁给一名花花大少,一怒之下,她便投入落雁湖,自尽身亡,留下遗言:“愿来生为男儿,实现今生未竟之抱负。”

  这其中还有很多曲折,但是蒋世超看竖排的文字已是很不耐烦,更何况这些文字还是半文不白,大致看清内容就扫过去。

  以后就渐渐进入白话时代,文字也变成横排,且是印刷本。但正因如此,这些文字也就失去了古文的简洁精炼,白话运动时代的华丽堆砌之风跃然纸上。蒋世超硬着头皮翻了几页,终于决定今天先看到这里。因为大学志发展到这里,已经分为历史、数学、哲学等几十个分部,每一部分的厚度都令人望而生畏。他恭恭敬敬地将书放回书架,长出了一口气,打定注意:决不再独自对付这些东西。其实应该叫段云来的,他对历史资料应该很有经验。

  于是世超出了图书馆。

  段云、冷心和林丁的调查均无收获。四个人交流心得之后,觉得大学志或许仍有资料可以挖掘,便一同又来到图书馆史料室。

  蒋世超因为之前已经努力翻找了一部分,自称精力耗损过大,要补充内力,独自拿了一本武侠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那三人瞪了他几眼,也不会真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各自抱了一堆书翻看。
林丁和冷心翻看了一阵,也觉得内力耗损太大,便无声无息地加入了温习武侠的行列,只剩段云一个人还在埋头苦干。

  看了许久,眼看天色将黑,段云从书堆中直起腰来,伸展了一下四肢。那三个人连忙扔下手中的书,凑过来问:“怎么样?”段云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递给他们一张纸:“全部都抄在这里了。”


  那张纸上并没有多少文字。三人跳过蒋世超发现的那些内容,发现后面只有两段故事。

  第一个故事说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教师,自幼信奉佛教,从不杀生。日本侵华时,有一队约500人的日本兵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个偏僻的大学,面对大学里美丽的女生,兽欲横生,就要施暴。大学里的学生虽然都是斯文人,但却个个热血沸腾。就在鬼子的枪口下,这些正直的年轻人准备豁出生命维护姐妹们的尊严。眼看一场屠杀在所难免,鬼子的扳机就要扣下去时,那个青年教师走了出来。他是一个十分清秀的年轻人,穿着素色的长衫,语调温和平静,平时在学校里很有人缘。可是他当时说出的话,却令在场的所有中国人愤怒不已。他说他家里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妹妹,愿意把她献给皇军。但日军不愿意为了一个女孩放弃这么多姑娘,就叫他把自己的妹妹带来。他便穿过日军队伍,回家去将他的小妹妹带过来。眼看他越走越远,鬼子狂笑着就要对大学生开火,一个学生愤怒不过,用一把猎枪对着那青年教师开了十多枪,直到他缓缓倒下。要知道大家对汉奸的憎恨更胜于对日本鬼子的憎恨,这一开枪,大家都大声叫好。鬼子又是一阵狂笑,忽然一个个脸上显出奇怪的表情,然后一阵抽搐,全部倒地死了。那青年教师虽然中了很多枪,却没有立即就死,他挣扎着告诉惊愕的众人千万不要碰那些尸体。原来那教师是教化学的,他利用自己的知识毒死了鬼子。那开枪的学生后悔万分,于当夜跳进落雁湖以死谢罪。

  第二个故事是说解放战争期间,学校有一名老教师是地下党员。有一次她奉命将一批伤员藏在学校的储藏室里。却不料来了一队敌军,为首的军官竟然是她儿子。她苦劝儿子弃暗投明,儿子假意答应了。老教师高兴不已,对自己的亲骨肉没有怀疑。没想到她儿子发现了伤员后,马上下令开枪。伤员们全部遇难,鲜血染红了落雁湖。老教师最后也投湖自杀。那儿子见母亲死了,忽然良心发现,也在湖边饮弹自尽。

  这两个故事看得几个人热血澎湃,仿佛又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但是看来看去,这些故事都很正常,实在没有诡异之处,虽能发人深省,却对眼前的问题并无帮助。

  段云有些委屈地道:“只有这些资料了,我找得很辛苦呢。”

  难道事情又陷入僵局?难道他们只有坐等事情的发生吗?

  几个人都心有不甘,一时之间却又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冷心回到医务室,却看见门前围了几个人,看见他来,都松了一口气:“冷医生,你快来,有伤员!”

  冷心立即快步走进医务室。

  医务室里的治疗台上躺着一个男学生,满头满脸鲜血淋漓,不住地大声呻吟。旁边的人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却没有回应。

  冷心一边迅速治疗,一边询问是怎么回事,但在场的人好像都不太清楚,只说他们回到寝室就看见他这个样子倒在地上,神志也不清醒,就赶紧送到医务室来了。

  这名学生的伤势颇为严重,主要集中在头部。他的头皮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摩擦过,全部翻了起来,血肉模糊,头发也所剩无几。而且那些摩擦的痕迹并没有连成片,而是分成许多小块,好像那种令他头皮受损的东西是一下一下地摩擦他的头皮。他的脸部、耳朵、肩膀、手臂都有类似的伤痕,但都没有头顶来得严重。这种伤痕非常像车祸中人被车拖着走时的擦痕,但那种痕迹通常都集中在身体部位,像这样主要目标为头顶的情况,冷心还没有见过。偶然也可能会出现头顶遭遇重大摩擦而受伤,但在那种情况下,伤者一般都会挣扎逃避,决无可能任其一下又一下地不断摩擦而留下如此多的痕迹。

  伤者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属于正常范围内的昏迷,暂时还没必要移送校医院。实际上,冷心的医术在校医院内也是颇受好评的,所以才要他独自驻留作为前哨的医务室。

  冷心将伤者留在观察室休息,同时留下来的还有伤者的一个同学,其他人都散去了。

  两个人闲来没事,就聊了起来。冷心对这名学生的受伤经历很感兴趣,那位作陪的学生看来也对此事有一番话说,两个人说得不亦乐乎。

  受伤的学生叫路扬,是数学系一年级的新生,平时表现很好,几乎从没和人吵过嘴。留在医务室作陪的是他同寝室的室友李长歌,跟他同班。

  今天下午,寝室的学生都出去上网,路扬一个人留在寝室。他也不是不想出去,但是因为中午他不小心打翻了一瓶碳素墨水,弄得寝室的地面一塌糊涂,大家就罚他把地板拖干净。

  虽然是罚他,其实大家还是很讲义气的,为他在电脑室留了一个座。谁知道等了将近两个小时还不见他来,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李长歌跟他很要好,就回去找他,同去的还有另外两个想回寝室拿东西的同学。
他们的寝室在6楼,下午的时候,有些同学没有上课,就留在宿舍里。他们对门寝室的一伙兄弟正敞开大门打牌。

  从楼梯上去,右手第三间就是他们寝室。右手第一、第二间的房门都大开着,寝室里的学生们在大扫除,见他们回来都打招呼。


  然而他们寝室的门却是紧闭的。

  他们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几个人都以为路扬出去了。

  打开门一看,路扬头朝门口扑倒在地,面目全被鲜血掩盖住了。

  当时他们大吃一惊,立刻冲过去扶起他,李长歌因为冲得急,还被横在地上的拖把给绊了一跤。

  路扬那时候已经昏死过去,他们摇了摇,没有醒,四周都是斑斑点点的血痕。不敢迟疑,几个人立即将他送到医务室。途中,路扬渐渐苏醒,开始大声呻吟,但问他什么都不回答,神志并不十分清醒。

  后来的事情,冷心都知道了。

  冷心的一贯作风是不管闲事。但是这次他隐隐觉得路扬的伤和他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某种联系,因此他就要更详细地询问清楚。

  过了一会儿,路扬终于完全清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他非常惊讶:“我怎么了?”

  “你受伤了,难道你不知道?”李长歌扶着他慢慢坐起来。

  “受伤?”路扬甩甩头,一阵剧痛和晕眩,再摸摸缠得严严实实的绷带,露出极度困惑的表情:“我怎么受的伤?”

  “你真不知道?”李长歌也很惊讶,但立刻就释然了,“也许你受伤后立即就昏过去了。”

  “是吗?”路扬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想了一阵,终于苦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印象,只记得自己在拖地,YY的评书刚刚开始,然后……然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你听到YY的评书开始?”李长歌大声问。

  他的声音十分响亮,眉毛几乎跳到了头顶上,表情是不可思议至极。冷心和路扬都被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大声重复:“你听到YY的评书开始?你确定?”

  路扬是真的被他吓到了,侧着头又仔细回想了一阵,肯定地点点头:“确定。我记得当时拖地正好拖到门口,门口有一块陈年污迹,形状很像一副眼镜,我拖了很久都没有擦去,就在这时YY的评书开始了,我还看了看表,正好是下午3点半,平时YY的评书都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但是,我们进门的时候,也正好是3点半,那时候寝室里的收音机的确是开着,YY的评书的确刚刚才开始,我们从门外就听到评书开始前的音乐了,但是进门却发现,你已经在地下昏迷不醒了!”李长歌说得激动,身体站得笔直。

  路扬困惑地回想了半天,还是记不起与昏迷有关的事情。

  冷心更加觉得路扬的遭遇有值得调查的地方。

  留下李长歌照料路扬,冷心独自来到他们的寝室。寝室里其他的同学正在打扫卫生,地上湿漉漉的。看见冷心来了,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围上来问路扬的情况。

  但是冷心已经被房里的情况给震撼了,无暇回答他们。

  房间里的地面已经被拖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斑斑的血迹无法拭去。水泥地面上通常都有极细小的蜂窝般的孔,血迹渗入这些小孔,很难擦去。房间地面上满布着这样顽固的血痕。

  旁边一名手拿拖把的同学无奈地一笑:“实在没法拖干净了。这已经好多了,刚进门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到了凶案现场,地上不但有血迹,还有头发和皮肉,就像有人按着路扬的头在地上来回摩擦似的。路扬还好吗?”

  冷心简单地说了一下路扬的情况,又俯下身查看起地面来了。地面被拖过之后,留下的线索已经很少,但还是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寝室的地面是水泥的,可能因为质量的问题,渐渐已经不如当初那般光滑,变得像橘子皮一样满是细小的孔,所以血迹能够渗透进地面里面。这些小孔有些地方变得很脆,重物一挫就会产生一些粉末,同时留下一点印记,因此地面上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挫痕,这也不足为奇。因为挫痕通常都是不小心留下的,所以痕迹的形状和深浅都会不一致,奇怪的是,在上述痕迹之外,还分布着另一种痕迹。这种痕迹外形为点状,遍布整个地面,所有的痕迹深浅、大小都几乎一样,看来就像是有某种东西一下又一下地蹾在地面上,而且每次蹾的位置都不同。从这些点状痕迹的颜色来看,应该是新近留下的。

  “这是怎么来的?”冷心指着这些痕迹问旁边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是从路扬出事后才发现的。

  冷心又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再没有发现什么。

  已是6点钟,夜晚快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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