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 (9) 推论二
十分钟后,全校都听到了校长从校广播室发出的通告。通告将衣服的事情说了,并且警告大家一定要慎重对待,决非玩笑。同时安慰大家,叫大家不必恐慌,此事将尽快解决。
全校为之哗然。
大家听到广播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不相信。不相信的结果,就是有很多女生拿自己的衣服做实验,导致校内受伤女生人数暴涨,冷心一个人已经应付不过来,医院增派了几名医生,临时成立一个特别门诊部,以接待络绎不绝的伤者。
有伤为证,人们这才相信校长所言非虚,一时人心惶惶,就有许多女生连夜打包要离开学校。学校里组织了老师和管理人员四处安抚受惊的学生,无奈老师们自己也是惊疑不定,整个学校笼罩在一片惶恐之中。
校长在办公室里被一大群老师围住,纷纷找他要个交代。他此时已经什么也不隐瞒,全部和盘托出。杨天问和许森两人听到广播声,也立即来到校长办公室,为他的话作证。那些教授讲师个个都是极聪明的人物,由一名女教授当场做实验,证明衣服之事并非虚构,又回想那两起死亡事故的诸多怪异之处,便接受了校长的说法。
虽则接受,但是他们仍旧想要找出其中的科学根据来,总认为世上并不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也不能怪他们,那些事情他们并未亲身经历,大半辈子都是唯物主义者,要他们猛然间转变观念,也实在太难为他们了。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说服了他们。
校长办公室的窗户是紧闭着的。本来不觉得怎样,但是人一多了,自然就觉得气闷。许森便起身去打开窗户,当他走到窗口时,室内的灯光蓦然一黑,人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室内沉入黑暗中,但是窗外的路灯却还亮着。路灯从窗口照进来,透过玻璃窗时,在玻璃上显出一些花纹。
“那是什么?”一名教授凑过去看。
大家都觉得那花纹似乎别有含义,纷纷靠近窗口。
靠近了,便可以看出,那是窗玻璃上的裂纹,路灯在这些裂纹四周形成细小的金边,看来便如同花纹。
玻璃上有裂纹并不奇怪—玻璃本来就是脆弱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碎裂—然而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裂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颇有规律。
室内的每个人英文水平都不低,很容易就看出,那裂纹是几个英文单词,翻译成中文就是:
“推论二:一件衣服=一个女人!”
大家面面相觑。
推论二,就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窗外,风萧萧,有裂纹的玻璃,咔咔地碎裂成几块,从窗户上跌落下去,在楼下传来几声清脆的碎响。
赵雪君和院长仍旧留在医院,等候在手术室外。那些男同学听见校长的广播,都十分惊慌,不知道怎样才好。其中一名男生在走廊内走动时,突然变得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似乎站立不稳起来。
“你怎么了?”旁边的同学害怕地围拢在他身边,赵雪君和院长也关注地走过去。
他在众人搀扶下走到长椅上坐好,微弱地道:“我的衣服被划破了,我一定受伤了。”院长听得心中一凛,赶紧追问他的衣服破在何处。这男生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腰部,大家仔细查看,只见那里的衣服果然被什么锐器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院长立时掀开他的衣服,只见衣内对应部位皮肉光滑完好,没有丝毫受伤痕迹。
院长皱起眉头:“奇怪,没有伤口啊……你很不舒服吗?”
“没有伤口?”那男生吃惊地道,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广播里不是说,衣服受损,人也会受伤吗?”
“是的,是那样说的,”赵雪君道,“不过只限于女生。”
那男生立刻松了口气,面色逐渐恢复正常。原来他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只不过发现自己的衣服破了,再想到广播中的内容,自己先就害怕起来,以为自己受伤了。
大家都放下悬着的心。其他男生都大声嘲笑他,他极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赵雪君也忍不住抿嘴微笑。那男生看见她也嘲笑他,更加不好意思,讪讪地伸手摸猫咪的头。猫咪不习惯被陌生人抚摩,大叫一声,从赵雪君怀里跳下地。那男生立时弯腰去捉它,谁知猫咪很淘气,看有人来捉它,故意远远地跑开,赵雪君在后面大声叫它,它也不理。赵雪君无奈,只得一路追去。猫咪跑两步便回头看看她,很得意的样子,总在她前方十米左右。
不知不觉跑上了三楼,猫咪仍旧是那样往前跑,突然猛地全身一震,仿佛看见了什么,在原地站住了。
赵雪君跑到它跟前,正要将它抱起,它却往后一跃退开,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你在看什么?”赵雪君问道,同时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一路通向尽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猫咪的耳朵完全竖了起来,眼睛愣愣地。赵雪君不解地抚摩它,它忽然大叫一声,声音无比欢喜兴奋,然后便一路狂奔,顺着走廊跑到一间病房门前,对着病房不停地欢叫,并且用两只前爪轮流抓门,仿佛急切地想要进房去。
赵雪君跟过来,只见那病房门紧闭着,门上的窗口黑沉沉的,里面显然没有开灯。
“猫咪,我们走吧!”赵雪君再次尝试抱它。不料这猫咪猛然对她挥了一爪子,在她手背上抓出一道血痕。赵雪君惊讶地捂着伤口—猫咪一直颇为温顺,从来未曾抓过她,今天是怎么了?它看见了什么?这病房里有什么,为什么猫咪这样急着进去?
此时,三楼的走廊很安静,几盏灯宁静地照着走廊。赵雪君望望走廊两头,想起最近发生的怪事,突然打了个寒噤。
正在她准备将猫咪撇下独自下楼时,院长从楼梯口走了过来。
“雪君,最近不要一个人行动。”院长温和地言道。他见赵雪君一个人追猫,许久没有下来,放心不下,跟上来看看。
赵雪君看见院长,原本紧张的心立刻安定了许多。她将猫咪的异样举止告诉院长,在她说的时候,猫咪仍旧在焦急地叫着,爪子将病房的门抓出一道道爪痕。
院长听了赵雪君的话,再看看猫咪的表现,回想起林丁曾多次说过这只猫咪的怪异之处,不由深思起来。他默默地凝视病房一阵,掏出电话,与值班的护士通话,命护士查明这间病房里住的病人是谁。
“请等一下。”院长的手机声音很大,赵雪君也能清楚听见护士小姐清脆的声音。
接下来有一小会没有人说话,只听见翻动纸张的声音,大概是护士在查看记录。
“查到了,院长,”护士的声音再度在手机里响起,“病房里住的是一名危重病人,名叫英海天……”
英海天?
赵雪君惊呼一声,赶紧掩住口,只是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
院长握手机的手微微一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了。
英海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来将病房门打开,并叫这名病人的主治医生过来。”院长心里虽然极度震惊,声音里却一点没露出来。
挂上电话,院长抬头看见赵雪君苍白的脸,她脚下的猫咪还在倔强地想将门挠开。
“英海天怎么在这里?”赵雪君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院长还要说什么,却见值班护士已经一路小跑过来,手里拎着一串钥匙。
护士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两圈,房门便开了。才打开一道缝,猫咪便哧溜一声钻了进去。护士吃了一惊,正要开灯看个究竟,被院长拦住了:“主治医生是谁?”
“是脑外科的张教授和外科的平医生,他们马上就来。”护士说完,便要进病房。
“你去值班吧。”院长道。护士疑惑地看看他,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院长和赵雪君走进病房,打开灯。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只有一张床摆在房中央。床上沉睡着一人,面容瘦削苍白,昏睡未醒,一瓶氧气放在床边,正源源地通过橡胶管朝病人鼻中输送氧气。猫咪已经跃上病床,亲昵地将脸贴在病人的面颊上摩挲,而病人毫无反应。
“他就是英海天?”赵雪君小声问。院长没说什么,指了指床头。床头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病人的名字就是“英海天”,病情介绍一栏里填写的是“小腿骨折,不明原因昏迷”。院长看了,皱了皱眉头,走近英海天的头部,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脉搏。
“院长,你看!”赵雪君指着木牌小声惊叫起来。那木牌上写明,英海天的入院时间是
10月13日。
10月13日?院长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赵雪君,赵雪君使劲点点头:“就是上上个星期天。”
所有的怪事都是从10月14日段云坠搂之后开始的,而英海天恰好在10月13日入院,这其间是否有某种联系?院长一边深思一边检查英海天的身体。而赵雪君却紧紧盯着猫咪。她从未见过猫咪如此快乐。猫咪在英海天脸上摩挲了一阵,见没有回应,便紧贴着英海天的头部,在枕头上蜷缩成一团。赵雪君想将它抱下来,它目光警惕地看着她,喉间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你先别管猫,”院长道,“看来这只猫是英海天的。”
正说话间,张教授和平医生匆匆赶来。他们的神色都十分惊慌,刚进门便冲到病床边:“怎么?病人情况有什么变化?呃,哪来的猫?”两人看见猫都很惊讶,平医生便想将猫咪捉下来,被院长阻止了:“那是病人的猫,先别管它。这病人是怎么回事?”
张教授和平医生对望一眼,不明白院长何以突然对这名病人如此感兴趣。不过他们看院长神情冷峻,也就没有多问。
“病人是十多天前入院的。”平医生道,“当时是我值班。病人入院是因为小腿腿骨骨折,刚入院时神志清醒,精神很好。我按照常规方法为他进行了治疗。一个小时后,病人出现原因不明的昏迷,我们诊断不出原因,将病人转至脑外科,交由张教授负责。”
张教授接下去继续说:“我们接过病人,立即对他脑部进行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病人从入院至今一直昏迷,中间未曾清醒。”
“哦?”院长道,“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么?”
“没有。”两名医生同时道,并且递上诊疗记录。院长仔细翻看一阵,也未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那么是什么导致病人的昏迷呢?”院长问。
“这也是我们备感奇怪的地方,”张教授露出疑惑的表情,“病人伤在小腿,脑部没有震荡的迹象,昏迷前也没有任何征兆,出现这种长时间的昏迷,实在令我们也不知所措。”他仿佛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责任,”院长安慰他,“病人有什么亲人吗?”
张教授看了看平医生,摇摇头:“他住院很久,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来看他—平医生你见过他的家人吗?”
“有个女人来看过他几次,”平医生道,“但不像是他的家人。”
“哦?”这个女人引起了院长的兴趣,“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平医生回忆道,“我总共见过四次左右。她大约40多岁,容貌十分秀丽,气质极好。她每次都是在深夜来访,并且来了之后总是要求其他人出去。有一次她来了,在避出门外之前,我偶尔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她正在抚摩英海天的额头,姿态十分温柔,甚至有几分羞涩。她的目光也很怪异,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悲伤。我曾经想问她一些关于病人的事情,可是她好像很怕别人知道她来过似的,每次都不说什么便匆匆走了。”
“是这样……”院长稍稍沉吟一阵,又道,“英海天是怎么受的伤,你知道吗?”
平医生摇摇头:“他是个十分沉默的人。来治疗的那天,他是独自一人来的,当时腿瘸得很厉害,脸色都痛得发白了。我一边治疗一边问他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却皱着眉头什么也不说。给我问得烦了,他甚至很嫌恶地看了我一眼,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听他这么说,我当然不好再问。除了诉说病情之外,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有一件事情让我觉得很不可理解。当我告诉他小腿骨折时,他只是淡淡地‘啊’了一声,完全不像通常的病人那般焦急,好像骨折的并非他自己。他的神态十分冷漠,如果不是我过敏的话,甚至有点……”说到这里,他犹豫起来。
院长露出倾听的神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为难地一笑:“这只是我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他不仅仅是对自己的伤势漫不经心,甚至对我那种积极治疗的态度,他也报以嘲笑—当然他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整个姿态和表情,仿佛都在嘲笑我为他所做的努力。”平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我从没有见过病人有这种态度,心里自然也很不高兴。不过我还是很认真地为他治疗,并且安排他住院。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冷漠的表情,直到他忽然陷入昏迷。”
听得他这样说,大家都忍不住朝病床上的英海天看去—他睡在那里,眉头微皱,看不出表情。猫咪已经依偎在他枕头上睡熟了。
正在此时,院长的手机忽然响起—是校长打来的电话。
校长在电话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他和赵雪君立刻到校长办公室来。
院长和赵雪君赶到校长办公室时,办公室里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校长和杨天问、冷心、段云等人。校长坐在沙发上揉着眉心,神情非常疲惫。其他人的表情也很严肃。
“怎么了?”赵雪君小声问。
“子原,”校长叫着院长的名字,“蒋世超他们,可能出事了。”他艰难地说完这句话,院长和赵雪君的脸色骤然变了。
蒋世超他们会出什么事?
冷心接下去缓缓道:“校外起了大雾,看不见任何东西,那些准备离开学校的学生都无法走出校门,但是……”他苦涩地一笑,“世超和林丁已经离开学校了。”
“离开学校,”赵雪君还是不明白,“离开学校并不表示就是出事了啊!”
其他人都露出苦笑。
消息是段云带来的。
段云和杨天问他们一起去调查相关资料,但是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正准备回来,恰好听见校长的广播。杨天问和许森立刻赶回校长办公室,而段云则想先行去找冷心。
办公楼就在大门左手边,因此杨天问他们很快就到了办公室。而段云到医务室,却须经过梧桐大道,当校长他们在窗户上发现关于“推论二”的线索时,段云正匆忙地行走于梧桐大道上。走不多时,便碰见了蒋世超、林丁和何伯。
蒋世超他们在医院听了校长和院长的话之后,立即赶往职工宿舍,找到何伯,与他一起往校外赶来,准备去西城大学找那几个教授,恰好与段云迎头撞上。
碰见段云,蒋世超将事情简略地说了。正说的时候,便看见许多学生从宿舍方向匆匆赶来,各自都背着大大的包裹,好像要出去旅行的样子。几个人觉得奇怪:此时已是深夜,为何在这个时候出去旅行?林丁拦住一个同学,询问是怎么回事。那学生十分匆忙,满脸惊慌之色,道:“你们没听见校长的广播里说么?学校发生了很古怪的事情。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说完又匆匆往前赶。几个人对望一眼,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何伯不明所以。他们也无暇多解释,赶紧加快脚步赶到门口,段云也转身与他们同行。
走到门口,就见聚了几十名学生正在和门口保安争吵。那些学生都是想要离开校园的,被保安拦住,正在那里纠缠。
蒋世超他们走上前,保安已经接到校长的电话通知,便放他们出去了。那些学生见有人被放出去,更加不满,几乎要动手了。
段云在门前止步,目送他们走出门外。车库在校门外不远的地方,因此蒋世超三人都是步行离开学校的。
他们刚离开校园,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弥漫起了丝丝浓雾。
这雾来得异常迅速,初时一丝一缕如同棉絮,不过几秒钟,便已厚重得不能辨物。此时蒋世超他们走出去只不过几米,在雾中,还能看见三人的身影。段云见这雾很浓,多半不能行车,便想走出去将他们叫回来。
从校内到校外,要通过校门。这中间只需大约两秒的时间。
就是这两秒的时间,等段云出了校门,雾又更加浓厚,蒋世超他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只能从白色雾中看见影影绰绰一点极淡的黑影。段云加快脚步朝那些黑影走去,走了没几步,便觉眼前一片雪白,除了弥漫的大雾,什么也看不见。他心知这雾来得古怪,便放声大喊蒋世超的名字。他叫了不知多久,却没有听见回音。雾浓得像牛奶,他抬手想看看手表,却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只有白雾,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心里一阵惊慌,忽然发觉,非但找不到蒋世超他们,甚至连校门也看不见了。他在白色的大雾中失去了方向。
段云在原地站了一阵,眼见那雾没有减弱的迹象,要寻找蒋世超等人已是不可能,只有自己先回来。
幸好出校门后,他一直是直走,并未曾转弯,虽然辨不清方向,但回转身直走,总是大致不会错了。
果然,他转身走了没多久,便碰到了校园的铁门,在门上摸索了一阵,依稀听得校园内传来惊恐的叫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焦急,又摸索一阵,终于摸了进来。
一进校门,他才发现这雾是何等古怪。
只见校门外天地之间尽为白色,那白色厚重如有质感,仿佛粘稠的白油漆。
而校内,却一片清爽,天上云丝清晰,四周视野无碍,没有一丝雾飘进来。
校外与校内被浓雾分成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的分野之处就在校门—那儿白雾好似一堵高大无边的白墙,矗立在门口。那雾平整、光滑,决不飘荡,仿佛已经凝固。
这有点像潜水艇舱门打开的情形。
在深海,潜水艇内的气压极大。若是将艇门打开,门外的海水被舱内气压所阻,不能进来,便会在潜水艇的门口形成一道高大的水墙,颇为壮观。
段云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堵雾墙。
校内的人们都被这瞬间而来的大雾惊呆了。有个男生好奇地走到门口,朝雾中迈步进去。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他。
他半边身子隐入雾中,完全看不见,另外半边身子留在学校这边。这情形十分诡异,看来就仿佛他的身子被嵌入了白色的围墙。
他回头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将头也伸进雾中。
有几个女生惊呼起来。
那男生的头进入雾中之后,留在校内的半边身子就显得十分可怕,仿佛头颅已经被割去了一般。
然后,人们就听见那男生惊慌地大叫,半边身子一阵剧烈地颤动,他蓦地将身体从雾中抽出。他出来后,只是大口地喘气,面色苍白,头发和眉毛上都沾满细小的水珠。
“什么也看不见,”他说,“妈的,一片白,什么也看不见,真是古怪!”
那些原本要离开学校的学生,再也不敢出去。在这样的大雾中迷失方向,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段云心情极其沉重—蒋世超他们在雾中,不知会遭遇什么?
他在门口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蒋世超等人出来,只得赶来报告校长,同时和保安说好,如果蒋世超他们出来,立刻命他们到校长这里来。
听完段云的话,大家都沉默无言。
南城是一个很少起雾的地方,偶然有一场雾,也是非常稀薄。似今日这般的浓雾,自古以来便从未出现过。这雾来得古怪,多半和校内一连串怪事有关。蒋世超他们身陷怪雾之中,其处境不能不令人担忧。更何况,如今推论二已经出现,倒计时即将到达尾声,一切到了终结之时,将会出现什么,不可预料,因此大家都心中惶然。原本寄托于寻找外部专家前来
相助,如今被这雾围困,除非有哪位高人先知先觉,主动跑到第三师大来,否则他们是无法再出去寻求帮助了。
“我们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校长有些苦恼地看着院长。
“不能说没有一点头绪。”院长深呼吸一口,将英海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英海天是谁?”等他说完,杨天问问道。
“英海天是龙应水和朱环的好朋友,”冷心道,“23年前,就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沉入湖底。”
英海天的出现,至少能够证明一件事情:所有怪异事件的根源,确实是23年前的那场事故。
但是仍旧有许多疑点:
龙应水和朱环为什么放过杨天问他们?
为何英海天也会遭遇事故?
段云在图书馆看到的灰尘画和冷心白大褂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推论二”有什么含义?
所有的事件是为了得到一个什么结论?
……
如果解决了这些问题,也许就能找到逃脱困境的方法,
“是不是当年发生的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许森道,“连英海天也被牵连进来—无论如何,英海天对他们已经尽力了,即使是报复,也应该与英海天无关。”
大家各自沉吟,却始终想不透其中的玄机。
一夜无眠。
渐而东方大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接下来的两天是噩梦般的日子。校园内不断有女同学受伤,尽管大家小心翼翼地爱护自己的衣物,仍旧难保不出任何问题。校内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再上课,都躲在寝室内不敢出去。图书馆佛经、道经和圣经等宗教、灵学方面的书籍被借阅一空。
整个校园笼罩在一股极端压抑的气氛中。
而男生宿舍一栋的201寝室,又发生了一起人、物交换的事件,一名男生和寝室里的保温水壶发生了交换,差点被开水烫死,还好及时发现,未造成严重伤害。
只剩下101寝室了。
等到101寝室的事故发生之后,是不是结论就会出现了?
10月25日,星期五,冷心和校长坐在101寝室时,心里都这么想。
依照规律,今天应该轮到101寝室发生事故了。冷心和校长两人便守在这里。寝室里的6名男生紧张地坐在自己床上。
大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蒋世超和林丁、何伯3人至今音讯全无,校园内女生不断受伤,校外浓雾毫无减弱之势,许多疑问没有答案。
他们只有等。
幸好院长想出了一个巧妙的法子,遏止了女生受伤的趋势。
他的法子很简单:所有的女同学都睡在自己床上,哪里也不要去。
哪里也不去,衣服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受损。原本这个办法只是作用于女生的,但是男生们为了防止行动中不小心将女生留在校园内的衣物损坏,索性也不行动。
因此这一天,校园内几乎看不见人走动。
虽然这是个笨办法,但确实很实用。
从早晨到下午3点,总共只有3名女生到医院特别门诊治疗—都是轻微伤。
这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无论如何都算一个好消息。
“什么时候了?”校长问。
冷心看了看表:“3点了。”
大家骤然紧张起来。
在这之前,校长已经将男生寝室发生的事情告诉了101寝室的学生,他们都惊骇不已。校长虽然百般安慰,也不能令他们心中稍安。
而时间到了3点,他们更是个个面如死灰,将身体在床上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冷心和校长见他们这般害怕,几乎有点后悔告诉他们真相了。
3点了。
通常事故发生,都是在这个时候左右。
会发生什么事?
又等了一阵,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寝室内异常安静,学生们都将身体藏到了被子里。
“今天会发生什么?”校长借问话来缓解紧张气氛。然而这话一出口,他便露出苦笑—这个问题显然对缓解气氛毫无帮助,只会令人更加记起目前的处境。
那些学生藏在被子底下,一动不动。
“不对!”冷心蓦然起立。
刚才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是这么多人在一个房间内,即便不动,也难免会发出一点声音,更何况那些学生一直在发抖,床架子都有些轻微地抖动。
然而,现在寝室内却极安静,除了冷心和校长弄出来的声音,那6名学生的床上,都是一片沉寂。
校长听得冷心这样说,也立即想到了,当即掀开一名学生的被子—只见那名学生俯卧在床上,面上凝固着一片惊骇的表情,全身僵硬,竟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校长面色骤然变得有些发青,冷汗从背心冒了出来。冷心亦是极度震惊。
两人呆立了几秒种,便去掀开其他学生的被子。
6名学生全都静悄悄地死了,僵硬的尸体维持着生前的姿态,面孔上惊恐的神态,仍旧是不久前他们亲眼所见的样子。
冷心只觉得有一股冰冷的东西瞬间流遍了全身,心中一痛,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他侧头
看校长—校长捂着胸口,满面极度难过的表情。
6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就这样静悄悄地死去了。
计时终止。
冷心全身冰冷,悲痛一阵,心里似乎有一腔愤怒正排山倒海地涌来,他不得不张大嘴喘息—那愤怒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如铁般坚硬,狂涛汹涌,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从内部穿透。
“究竟是谁干的?”冷心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声音在空荡荡的寝室内震荡,震得人双耳生痛。
校长捂住胸口站立良久,面色一片灰败。
“决不能任它作恶,”校长声音很低,但是却非常坚决,“冷心,咱们拼了命也要将那邪恶的东西揪住!”
冷心重重点了点头。
一阵音乐响起。两人都同时一震—原来是校长的手机响了—悦耳的音乐在此时听来竟然有些诡异的味道。
电话是门口的保安打来的,那保安的声音十分惊慌:“校长,你快来门口看看,雾……”声音忽然断了。校长追问了几声,那边再无声音。校长和冷心对望了一眼,两人都颇为惊慌—101寝室的事故发生后,很可能就是凶手的结论要出现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再看了看那6名学生的尸体,咬咬牙,转身冲出寝室,便往校门口跑去。他们跑得很快,不一会就到了梧桐大道。梧桐大道上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在他们头顶上朝后方延伸,是正常的天空,蓝色,飘着絮状云朵。然而在他们前方的天空,却消失了!
天空消失了,这种感觉很怪异,因为天空本来就是一种相对空虚的存在,而现在,在他们前方,连那虚无也不存在了。
在他们前方,没有天,没有地,没有虚空也没有实在,一切景物都消失了,只看见一片浑然一体的茫茫白色。
那种情形,就好像有一把巨大的白色刷子,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和形状刷去了一般。
那茫茫的白色,看来就像是一种汹涌的液体,正在迅猛地朝他们的方向涌来。在他们前面不远就是办公楼。起先还能看见办公楼清晰的轮廓,但是随着这白色的涌动,办公楼也被白色吞噬,很快消失了。原来是办公楼的地方,也变成无上无下一片茫茫的白色。
“雾!”两人看见这种情形,都变了脸色。
是校门外的雾蔓延到校内了。
雾内是什么情形?是不是一切东西都被这种雾给消弭于无形?难道这就是凶手要的结论?
难道他们就任由这种情况发生?
两人一边迅速转动大脑,一边飞快地后退,以躲避那浓得令人窒息的雾。
“快去通知其他人!”校长猛然想起来,冲冷心大喊。
冷心立即飞奔起来。他狂奔到每栋宿舍,猛力敲打宿舍传达室的门,大声喊:“雾来了,大家往后退!”他不知道别人能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从那些人惊慌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们明白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有几个人被他的声音吵到,便四处张望,寻找他所说的“雾”。然后,他们也看见了那诡异的天空,那吞噬一切的白色。
于是他们也跟着大喊起来。
不多时,整个处于校园后方的宿舍区和医院,都被人们惊慌的声音淹没了。“雾”成为这些声音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一个字。人们乱成一团,不知该往哪里逃,只得朝雾涌来的相反方向逃、逃、逃,不停地逃。
而医院里的人,在自己逃的同时,仍旧先将病人疏散。除了几十名危重病人之外,其他病人都奋力自己奔跑着。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用担架抬着一些不能动弹的病人狂奔。
“101寝室怎样了?”段云从人群中挤到冷心身边问道。冷心摇摇头,简短地道:“全死了!”忽然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医院的方向—那里正传来阵阵尖叫,人群纷纷散开。段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嘴巴一下子张大,半天没有合拢。
远处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逃得更快了。
在医院门口,在那些纷纷逃散的人群中,有几个奇怪的身影。他们穿着病号的服装,行动缓慢而僵硬,仿佛是牵线木偶一般,一步一步僵硬地朝前走着。他们走动的姿势,非常怪异,好像所有的关节都不能行动一般,手和腿都是笔直的。
而他们的面部,呈现一种青白的颜色,整个面部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珠也不转动。
他们这种不同寻常的模样,令几天来一直惶恐不安的人们更加害怕。
冷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看了好一阵,眼看那些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什么味道?”段云皱眉道。冷心也闻到了那种气味,他太熟悉那种味道了。
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冷心是解剖学讲师,对这种味道绝不陌生。
1、2、3、4、5、6。
冷心慢慢地数着:“恰好6个人,你想到什么没有?”
段云受不了那种刺鼻的气味,已经后退了一步:“什么?你说什么?”
他们不是人,”冷心安静地小声道,“他们是解剖室里的尸体!”
“什么?”段云惊骇地望着他,见他并非说笑,再看看那些东西僵直的形态,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学校发生的怪事,竟然是这些尸体做怪?”
“当然不是,”冷心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要知道,尸体是没有生命的。我一直
觉得奇怪,为什么101寝室的学生就这样死去了—依照规律,他们应该和某种物体发生了交换才是啊。现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就快说啊!”段云吓得脸色和那几具尸体差不多了。
冷心一字字说道:“101寝室的6名学生,全部都是医学院的学生。所以和他们发生交换的物体,就是他们上课时接触过的尸体—等等……”冷心说到这里猛然住口,他脑海里掠过一个极其重要的想法,他感觉到这个想法就是解决整件事情的关键。凝神苦想一阵,那些尸体已经摇摇晃晃到了面前,他只得与段云一起后退。
“你准备怎么对付这些东西?”段云一边退一边问他。他摇摇头:“暂时先不要管它们,将事情的根源找出来,它们自然能恢复原状,你别忘了,”他对段云一笑,“这些东西目前是和6名学生交换了,它们关系着6条人命!”
此时校园里仿佛发生了灾难,到处都是狂奔的人群。人们跑了一阵,忽然有个人停下来,大声道:“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跑?”原来他一整天都在寝室里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猛然被人推醒,跟着别人跑了一阵,心中奇怪,实在忍不住说了出来。
“雾!”一个人颤抖着指着雾告诉他。他不耐烦道:“我看见雾了,但我还是不明白,雾有什么好怕的?”
他这么一说,人群都安静下来。
是啊,雾有什么好怕的?大家开始纷纷议论。大家最近都被那女生和衣服的事情弄得惶恐不安,时刻担心有怪异的事情发生,今日听得有人大声喊“跑”,便没命地跟着跑,似乎觉得雾很可怕。如今猛然听得有人说“雾”并不可怕,各人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如此。
大家朝前张望,只见那雾已经漫过梧桐大道,所到之处一片雪白,什么也看不见,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校长和冷心等人见众人慢慢停下,心中焦急。他们虽然不知道这雾有何可怕之处,但是此雾来得古怪,在101寝室事件刚刚发生过后又立即扩散,绝非偶然,定然和那些怪异事件有关。只是他们一时无法想到说服众人的方法。
“呵呵,不过是雾,并无可怕之处。”一名男生见众人皆盯着雾弥漫的方向看,或许是为了逞英雄,居然直接迎着雾冲了上去。
冷心见他如此,赶紧冲上去想阻止他,无奈晚了一步,只拉住他一片衣襟。冷心只觉得这衣襟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好像要将他吸进去一般,他立时大叫:“快来帮忙!”旁边几名学生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他神色焦急,赶紧上来拉住他的手。几人同时感觉到那股巨大力量,眼看冷心也要被吸进雾中,那力量却不知为何陡然消失,冷心等人收力不及,一齐往后跌倒在地上。
那名冒险进入雾中的男生也被拉了出来,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叫。
冷心从地上站起,定睛一看,也是大吃一惊:那名男生,不知怎地,竟然有一半身子陷入了一截粗大的枯树干里,整只左手和左半边上身看来都消失在树干里,其余部分却还完好。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那男生惶急流泪,使劲想将自己从树干里拔出。冷心立即上前帮忙,然而一拔之下,他和那男生都呆了一呆。过了几秒钟,他伸手摸了摸那男生身体与树的接缝处,沉默不语。那男生全身剧烈颤抖,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怎么了?”校长问道。人群完全安静下来,等着冷心的答复。
冷心什么也不说,只是将那男生的身体扳过来,面朝大家。校长凑近细看,也是面色一变。
那男生身体与树干的结合处,光滑连贯,且有皮肉相连,看起来,不像身体陷入树干,倒仿佛那树干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人们发现这个事实,都可怕地沉默着。雾,又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忽然不知谁大叫一声:“快逃啊!”人们立刻又乱窜起来。
校长和冷心拉着那男生后退几步,冷心问道:“你刚才进入雾里,是不是碰了一棵树?”
那男生已经被这情形骇傻了,呆呆道:“是,我是碰了一棵树,但是我可没有想要变成树啊—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在做梦么?”
冷心缓缓直起腰:“我明白了。”
冷心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终于明白了凶手想要得出一个什么结论。
推论一:一局和棋=两条人命—棋是无生命的物体。
推论二:一件衣服=一个女人—衣服也是无生命的物体。
男生宿舍一栋,从701至101寝室,除了401寝室外,发生的所有交换,都是在无生命的物体和人之间进行的。
凶手所有的行为和推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交换—人和无生命的物体进行交换。
因此,凶手要得出的结论,很可能就是:无生命的物体=人命。
所以那名进入雾中的男生,才会在与枯树接触后,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枯树—枯树是没有生命的——至于他为何没有完全变成枯树,大约是因为那股力量突然终止的缘故。那股力量终止的原因,冷心却还是没有想明白。
“如果是这样,”段云道,“我也曾进入雾中,并且曾与校门接触,为何没有发生交换呢?”
冷心道:“因为‘无生命的物体=人命’是结论,结论是在倒计时结束后才出现的,你进入雾中时,倒计时还在进行,结论还未出现,所以你没有被交换。”
冷心本来一直不明白凶手的结论是什么,但是那六具行动的尸体触发了他的灵感,这名男生的遭遇使他最终明白了事实的真相。
是这样吗?
他说完没多久,前方的浓雾中忽然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仿佛由远而近,慢慢行来,停在雾的边缘。
段云一直疑惑地看着,忽然大叫道:“是世超么?”便要扑上前去。要知道蒋世超和林丁等人进入大雾已有两天时间,大家一直为他们担心。眼见雾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段云十分欢喜,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定是蒋世超无疑。
“他不是世超。”冷心拉住他,紧盯着那黑影。
那白雾所到之处,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被雾遮盖得严严实实,这黑影却能够在雾中显现出来,可见也非一般人物。
“你能想到我的结论,那就证明我的推论是正确的。”那黑影语调冷漠地道,“这说明我的推论是符合逻辑的,对吗?既然如此,我当然要纠正这个世界混乱的状态,让一切都顺从我的逻辑!”
雾迅速地席卷过来。
“你错了,”冷心快速道,“你是谁?”
那黑影冷笑两声:“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正确的。所有的生命都可以用物体交换—人可以为了一盘棋而放弃两条人命,女人可以为了一件衣服而放弃一个孩子,世界上什么生命不可以用物体交换?”他忽然狂笑起来。
“我是医生,”冷心峻然道,“我只知道生命是珍贵的,没有什么可以换得生命。”
“是吗?”那黑影嘲笑道,“医生号称挽救生命,可是你们救人也是收了诊费的,实际上是病人用钱买了他的命—还是一种交换,人命任何时候都是可以和物体相交换的。”
冷心沉默了。他知道这凶手说得不对,一时却又无法反驳他。他在迅速思考这黑影所说的话。他曾说“女人可以为了一件衣服而放弃一个孩子”,可见他必定遭遇过这样的事情,从此事或许可以推测出他的身份,只要再多一点时间。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黑影狂笑几声,雾中忽然燃起一堆大火。白雾被火光一激,猛然暴长,仿佛一条白绫,飞入人群,卷起一名瘦小的女生,投入火中。那女生吓得大叫,火光熊熊,一股热浪扑来。那黑影森然道:“聪明人,再做一道选择题:一条人命用什么东西来交换最合适?答出来了我就放她走。”言毕又是一阵得意大笑。
“这个容易,随便给他一个东西,先把人救出来再说。”人群中有人小声道。
“不行,”冷心厉声道,“他正想如此。他是要我们自己选定一件物体,他要我们自己承认这件物体和人命等价,然后,依照这个逻辑,将我们所有的人都和那件物体交换。”
那黑影闻言大笑:“聪明聪明,你的头脑很适合学习哲学和数学,做医生太可惜了。你准备选择什么东西来交换呢?时间不多了。”那火已经点燃了那名女生身上的衣服,那女生恐惧地狂叫,声音嘶哑凄厉,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正在此时,人们听见一声喜悦的猫叫,赵雪君的黑猫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蹿入茫茫白雾之中,一跃跳上那黑影的肩膀,在那黑影面颊上不住摩挲。
那黑影十分轻柔地抚摩着猫咪的脊背。
冷心心中一动,大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正要说出那黑影的名字,火中的女生发出一声惨叫,众人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那火已经开始烤灼那女生的身体。冷心无暇多说,几步冲前,身子凌空飞跃,直接往火中投去—众人一阵惊呼,段云大声道:“冷心,你疯了吗?”
蒋世超和林丁被困在雾中,四处都是白色,无从辨别方向。何伯掏出随身所带的打火机点燃,却只隐约看见一点微光,不能照明。三人相互之间看不见,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幸好蒋世超比较贪吃,随身带了几个面包,几人在雾中撑过了这两日,一路不停地乱走。走了不知多久,鼻中忽然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世超大喜,知道一定是进了学校,到了医院附近。三人摸索着前行,世超忽然触到一个人的身体,那人尖叫一声,是个女的。
“谁啊?”蒋世超问。
那人默不作声。
林丁也问道:“是谁啊?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你认得路吗?”
“我也看不见路。”那人回答道。听声音是个中年女子。
“您是老师吗?”世超道,“老师,最好不要在外面走,雾中什么也看不见,小心将衣服弄破了—你没听见广播吗?”
“我听见了。”那声音竟然有几分羞愧,“只是这几天我一直病着,在家躺着,今天才好了一点,特地来解决这事。”
“解决这事?”林丁和蒋世超异口同声道,“您能解决这事?您是谁啊?”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道:“你们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也未必能解决这件事,但无论如何,事情总是因我而起,我总要负起责任来。”
“哦?”蒋世超听得事情有了头绪,立即来了兴趣。
那女子道:“本来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如今我也不怕提起—再不说,便太对不起那些受伤的女同学了。”
“23年前,我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他心地很好,学识渊博,就是性子孤僻一点。他有两个很好的朋友,我们四个经常一起出去玩—那时候真是很快活的日子啊。可惜这样的日子没能长久,他的两个好朋友竟然都给淹死了(蒋世超和林丁听得心中一动),我那男朋友十分悲愤,说是因为别人见死不救,他们才会死去的。此后他日渐消沉,成日就喃喃地念着‘难道两条人命竟然还不如一盘棋重要?’(听到这里,蒋世超和林丁已经知道她说的是谁了)那时候我已经偷偷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他却全不理我、只顾着看哲学书,想问题。我找过他很多次,都没有机会告诉他。眼看着肚子就要大起来了,我只得去做了流产。本来我并未觉得他过分,但是从手术台上下来后,又疼、又怕、又孤单,忽然对他十分不满起来。我跑到他寝室,告诉他我将他的孩子打了,他大吃一惊,问我是为什么。我当时一心只想气他,便说他太穷,不能买漂亮衣服给我。恰好我身上穿着一件新买的衣服,我就骗他,说这衣服是一个有钱的男人买的,我就要嫁给那人了。
“我这些都是假话,哪里来什么别的男人,我心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但是自从他朋友死后,他便一直喜欢钻牛角尖,听了我的话,他一言不发,第二天就退学走了。从此我再没见到他。
“但是,十多天前,他又来找我,带了他这么多年的日记来给我看,说他终于想明白了世间的道理。他的神情非常可怕,完全不似当初那么纯真善良,我瞧着他,心里有几分害怕。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这么多年来,为了他,我再没有喜欢过别人,我留在学校当老师,也是为了他有一天回来能找到我。不料他年纪大了,身手也不利索,走路不小心,竟然就将腿摔折了。我得到消息到医院去看他,他竟然已经昏迷不醒了。我自然很伤心,便在他床边陪他,看看他的日记。他的日记中都是一些激愤的话,甚至说‘一件衣服=一个女人’,这话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当时看了也没太在意。
“但是这两天我发烧,在家里躺着,听到广播,心里已经打了个结,觉得学校女生受伤的事情不会和他有关吧?等我能够起床,又听得同事说起和棋也能让人死,大家都以为是龙应水和朱环干的,只有我心里明白,他们两人那么善良开朗,断不会做这种事情。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事情一定和他有关,便立即出来找他,不料走到这里竟然就碰上这么大的雾!”
那女子说完发出几声叹息。蒋世超道:“老师,您说的那人,是不是叫英海天?”
“是啊,”那女子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蒋世超和林丁此时已经心中雪亮,许多疑团都得到了解答。
“同学,”那女子道,“我身体还没有恢复,你们能不能替我找到海天,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
蒋世超和林丁同意了,辞别那位女子,继续摸索着朝前走。
走了数步,何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叫了一声,便再无声息。蒋世超和林丁焦急地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正在此时,听得冷心的声音传来,正在解释凶手的结论是什么。两人恍然大悟,明白何伯多半是和某件东西发生了交换。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小心地走去,沿途特别留意不碰触其他东西。
走了一阵,忽然看见火光冲天,又听得冷心和那黑影的对话。蒋世超心念电转,已经明白要如何救那女孩。
那黑影将女孩放入火中,要众人选择一件东西和那女孩交换,其目的正如冷心所说,是要众人承认他的推理是正确的。
而惟一能够挽救那女孩、又能推翻他的逻辑的方法,就是用另一条人命去交换那女孩,以此证明,人命只能和人命相交换。
蒋世超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冷心已经跃进火中。蒋世超大惊失色,只见那女孩被抛出火中,火舌飞快地包围了冷心全身。
“英海天,你还不住手吗?”蒋世超生怕来不及,飞奔到火堆前,厉声道,“你面前的这个人非常珍视生命,他的行为已经推翻了你的逻辑,你还要怎样?”
那黑影果然是英海天,他冷笑一声:“像他这样的世界上有几个?”
“像你推论中所用的论据,世界上也不是经常发生啊!”冷心虽然被火光围住,但似乎并没有受伤,还能冷冷地反驳英海天。
英海天全身一震,恼怒道:“我辛苦20多年想出来的道理,难道都是错的吗?我不信,你们一定使了什么诡计!”
“自秋桐去后,佛陀隐匿—这是你写的吧?”蒋世超大声道,“难道冷心的行为比古秋桐差了?”
英海天沉默一阵,那火忽然消失了。
“哼,我要再想想,”英海天愤愤地道,“这世界的道理总是很奇怪的,哼!”他冷哼数声,黑影逐渐远去。
蒋世超蓦然想起那名女子的嘱托,对着英海天的背影道:“你孩子的妈在医院门口等你!”
英海天没有回答,只是去得越加迅速了。
白雾倏然消散,四周恢复一片清朗。大家慌忙朝冷心围过去,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大家又询问蒋世超的遭遇,蒋世超将事情说了,大家这才明白。
“看不出你很有牺牲精神啊。”林丁望着天空对冷心道。
冷心微微一笑:“我猜,英海天如此煞费苦心设置推论,或许是想将他的思想展示给我们看,希望我们能帮助他解开心结。”
“那么,他的心结解开了吗?”赵雪君道。
这个问题也是大家关心的。
当他们赶到医院时,英海天已经去世了。他瘦削的容颜上,仿佛含着一丝笑意。
“这回他真的死了,”许森喃喃道,“没想到人活着也能像冤魂一般作祟,唉!只是他为何不杀我们呢?”
“这恐怕永远是个谜了。”段云瞟了一眼英海天的尸体道。
“那倒未必,”蒋世超道。他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病床旁边的小柜子,里面有一个旅行包。那包上沾满尘土,许多地方都破损了,看来已经用了很久。蒋世超将那包拖出来,只见包的提手上,用红色丝线绣着很精致的一行字:“海天出游,一路顺风。”绣工精细,显然是女子所为。
“看来这是英海天的包,”林丁道,“这上面的字,说不定就是我们遇见的那位女教师绣的,所以他才用到现在。”
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
“那位老师说英海天带来了他的日记,”蒋世超一边说一边已经将包打开,“如果我没猜错,那些日记应该还在这包里。”说着他从里面掏出几个黑色封皮的日记本,对大家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日记一共有十来本,蒋世超拣出其中最旧的一本,翻开第一页,看了看日期,赫然就是龙应水和朱环出事的那一天,他将日期一说,立即有几个脑袋挤过来要看,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头颅相撞之声,谁也没看清日记上写的什么。
“大家不要抢,”校长忍俊不禁道,“世超你大声念给我们听。”
世超点点头,选择日记中要紧的部分念了出来。
以下是他所念的部分—
某月某日
……应水和朱环就这样死了。也许他们命中注定要在今日死去,我虽然悲痛,却也无话可说。让我不能释怀的是那两个棋手的冷漠态度—“别吵,我们正在下棋”—面对垂死的生命,他们就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
生命是什么?难道生命不是最贵重的吗?
……
某月某日
……自从他们死后,我开始质疑生命的重量—也许生命并不值得我们珍视?也许一直以来大家所遵从的伦理和道德都是谎言?
今天,我亲眼目睹一个人死去。
那个人看来是生了重病,到学校的医院来治病。不过他很穷—他的衣服很破烂,鞋子也破得厉害,皮肤粗糙、神情悲苦,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底层的人物。他没钱付医药费,他是农民,没有公费医疗。
医院没有接收他,他坐在医院的门口呻吟,整个夜晚都在呻吟。
11点钟,我听说他死了。
我在深夜写下这篇日记,以此代替早已干涸的眼泪—也许他的病无法治疗—但是无法治疗和不治疗,是两个概念。
莫非,生命真的很轻很轻?莫非没有足够的钱,就不能交换到生存的权利?
今夜必将无眠。
某月某日
又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我们村里的老王,是村供销社的营业员。那天夜里起火,他冲进供销社抢救财物,“壮烈牺牲”—报纸上用的是这个词。他被追封为烈士。
我是他同村人,我亲眼看见他的父母妻儿在他死后的悲痛模样,而那个供销社,里面全部的财物加起来也不超过50元钱。
他为了50元钱献出了生命,大家仿佛很赞赏他的行为,然而我很疑惑:难道一条人命只值50元?
头又疼了,最近常常头疼。
某月某日
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亲手杀死了我。
她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因为孩子的父亲不能给她买漂亮衣服。
当她冷漠地告诉我这件事时,我真的清楚地听见一种清脆的破裂声—来自我的胸腔—我的心碎了。
我什么也没说,我已经被杀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切都没有意义,生命只是个笑话,一件衣服,就可以毁灭一个生命。
像水寒兮那样高洁的女子,或许已经绝种了(“水寒兮是谁?”冷心问。段云朝他翻翻白眼:“自己去看《人物志》里的《高山流水篇》”)。
以前的英海天,再也不存在了。
蒋世超念得口干舌燥,大致翻了翻,中间七八本都是一些见闻和感慨,只觉得英海天的思想越来越激愤。他跳过几本不读,又拣了最新的一本来念。
2003年7月5日
他们又在议论那个死人。那人被车子撞了,求人送他去医院,旁边的人却跟他要钱,他没有带钱,便活活地死了,死在人潮汹涌的闹市。
他们都很愤怒。
愤怒是很可笑的,他们不知道,人的价值,从来都是可以用物体来衡量的,有时候甚至可以卑微到只值一袋盐。我很早就想通这个问题了。
从对等的角度来说,人潮汹涌的闹市,其实不过是物体非常集中的地方。
(“他的思想已经变了很多。”林丁小声道)。
2003年9月10日
难得难得,有个人为了救别人而身负重伤,我几乎被感动了,几乎要改变这么多年来对世界的看法。
然而—真可笑,那个人清醒后却说,是有人将他推到前面去挡那一刀,他本来是想逃走的。
我仰天长笑:这世界是荒谬的,所以发生了这么多笑话。
我真笨,居然以为还会有人肯为他人牺牲—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年代,古秋桐已经成为不可复制的传说,再无来者。
世界依照一种缺乏人性的规律运行着,在极度物质化中,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逻辑:一切都被物化了。
我不和物化的人交朋友,所以我没有朋友—啊,不对,我还有这只黑猫。
2003年10月5日
我顿悟了。
我一直想用文字来表达这么多年观察和思考的结果,到今天才发现一个简单的道理:所有的哲学都是从现实中产生,一切的结论都来自对现实的归纳总结。
既然哲学来自于现实,那么,证明一种哲学思维,是否也要用现实来进行?
我还得仔细想想。
2003年10月13日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她,我依然动容。
她一点也没有变老。
一点也没有变老。
落雁湖清澈如昔,我恍惚又看见当初的他们……一切从那天开始。
从那天开始,我结束了从前天真的目光,开始看透这世界的荒谬。
这世界是没有逻辑的,一切都不可理喻。
也许要我为他们创造一种绝对不可违背的铁律。
写到这里,英海天的手写笔迹消失了,这当然是因为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但是日记却还在继续着。日记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显现在纸上,那不是笔的痕迹,也不是打印的痕迹,那些字,看起来就仿佛天生就长在纸上一般。大家对后面的内容格外关心,病房里除了蒋世超的朗读声,人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2003年10月14日
真是奇妙的一天。
我从身体里飞出来了,谁也看不见我—那个叫英海天的凡人睡在床上,医生在为他治疗—真好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我确实飞出来了。
以前的寝室已经住进了别的学生,我默默看了一会,被风吹得往上飞。到了顶层,一个男生刚从午睡中醒来,探手去拿窗上挂的镜子(“说你呢。”林丁挤了挤段云,段云没说话,很紧张地听着)。
在这一瞬间,一个绝妙的主意突然爆发了。
我让那个男生的镜子掉下了7楼,同时让那男生以为是自己掉了下来—对没有了身体束缚的我来说,这很容易办到。
他吓得仿佛见了鬼,而我在半空中笑得差点真的变成了鬼。
多年来,我一直想用一个最好的方式来表达关于生命的真理,那就是:一切生命都可以用物体来交换,生命其实是不值得重视的。这是这个世界教会我的。
今天,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表达—独一无二、前所未有,绝对能令他们永世不忘!
我要用人来作为推理的工具—如同古时候有人用活人来充当棋子下棋一般—我要一步步推演出我的结论,这个推论将有严密的逻辑,如果他们够聪明,也许能够知道我的意思—世上的人虽然越来越物质化,但我也承认,他们确实越来越聪明了。
最妙的是,我恰好是从7楼开始这一切的,那么,就让这栋宿舍成为我的计时器吧,这个计时器会告诉他们人和物体之间的可交换性,如果他们够聪明,不用等我的推理结束,仅从计时器的规律,就可以知道我的结论—这是我给他们的一个机会—可惜他们虽然智力很高,在这方面却显然不够聪明。
因此我的推论一定可以继续下去。
计时结束后该怎么做,我还要再想想。
今天的日记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写的。原来思维的力量如此强大,竟然可以改变纸张的物质结构—它们重新组合了,我需要的文字出现在纸上—确实奇妙。
惟一的烦恼是,猫不见了。
2003年10月15日
还是不习惯掌握自己思维的力量,操作失误—今天令全校的人都变成空气分子,而他们的思想仍在继续活动,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发生了变化—这不是我想要的,但是就这样吧,这次操作令我觉得很累,累得甚至无法抓住一个乒乓球。
那个额头上有七颗钻石的孩子和他的朋友没有发生变化,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冷心探询地看着蒋世超,“看来你们两个也很不平凡啊。”林丁哈哈一笑,蒋世超摸了摸额头上的七星钻石,尴尬地笑笑)。但是他们显然对校园里的情况有了怀疑,这样也好,我的目的正是要别人知道我的意图,哈哈。
天黑时看见猫了,它比人敏锐得多,看见我就扑过来,可惜被车撞了,不过没事,有个女孩收养了它。暂且就让它跟她在一起吧,我现在的状态也照顾不了它。
2003年10月18日
前两天捉弄了一个女孩和一班师生,还是没有人猜到我的意图。唉,为什么他们总是抓不住机会?
我的推理将会是残忍的,难道没有一个足够智慧的人来发现我的结论?
那个钻石孩子和他的朋友在查,可惜他们查不出来—也许我应该多给他们一点提示?
飞过某个寝室窗口,忽然看见两人下棋,并且他们的棋局也以和局告终。这让我回忆起23年前落雁湖边两名冷漠的棋手,在他们眼里,一局围棋比人命更重要。
我知道怎样提示那个钻石孩子了—就是这样,推理要一步一步来,先告诉他们“一盘和棋=两条人命”,让他们从中领悟关于生命的真理,很好,我选用数学符号代替汉字的“等于”,因为数学是严密而富有逻辑性的,也许能够让他们的思维更加往前推进。
这是第一步,等价是交换的前提—先让他们知道生命和非生命物质是等价的,如果他们还不能参悟,我会继续我的推论,让他们知道结论是什么。
我让那两个下棋的学生在陆地上众人面前“淹死”,我能感觉到人们的震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同当年我面对朋友尸体的震撼。但是球赛时距离下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应当在下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真是矛盾,他们下棋的时候周围偏偏一个人也没有。我只好
让他们的尸体显得死了有一段时间的样子—该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即使是为了照顾观众,也不能弄错死亡时间。
有个汽车司机在看电视,我灵机一动,将23年前的事件在他电视上重演了,只不过主角换了—我想那个钻石孩子一定不知道23年前的事情,不过有了这个电视画面,他应该可以查出来,那样就能尽快领会我的意思了。
唉,落雁湖,落雁湖!
2003年10月19日
我原来的手段可能太温和了,他们竟然完全摸不着头脑,要加快!
和棋毕竟是很难下出来的,等了这么久,没有再发现有人下出和棋来,推论的第一步还没有机会继续进行。
计时器也要加快,今天在6楼行动了。
2003年10月20日
钻石孩子和那个医生很不错,查到了23年前的事,那个医生甚至有点怀疑生命和物体之间的关系——当然远未达到我的目的,但是我对他们很满意。
7楼的那个学生在图书馆查我,这家伙有点呆,我给他弄了古秋桐的画,并且在旁边题字来提示他,如果他还不知道,我也没办法了,我主要还是指望那个钻石孩子,他看起来很特别。
真是幸运:又有两个人下了和棋,我又让他们在陆地上淹死,这回淹死的特征更加明显,如果他们还是猜不出来,就太笨了。
这天的日记是分两部分写的,中间空了好大一段,蒋世超翻过一页,才发现当天的日记并没有结束。
2003年10月20日(后一部分)
差点暴露。
那个校长挺厉害,居然这么快就猜出是物体和人发生了交换,虽然其中的本质还不清楚,但是已经非常不错了。
他们甚至猜出了和棋与人命的关系。
我看见他们了(这几个字是用巨大的黑体字显示的)!
当年的那两个棋手,居然重复走当年的那一局棋—想赎罪吗?也许错误可以挽回,但是罪恶岂能救赎?
我要他们死!!!!!!!
正好也可以借此告诉他们推论是正确的。
可是那个钻石孩子居然救了他们—本来他是斗不过我的,但是我忽然想到,这两个棋手,与其让他们痛快死去,不如让他们明白事情因果,让他们承受良心的煎熬——我很了解他们这种人,虽然没有良心,却喜欢装出一副有良心的样子,因此就以为自己有了良心,那所谓的良心也就会时时发痛。
只是放过他们,恐怕就会让他们以为自己的推论是错误的—我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所以我给了他们提示。
也就在提示的那一刹那,我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女人,哼哼。
猫看见我很高兴,差点暴露了我,还好他们只是怀疑应水和朱环。
我不怕暴露,不过这么早暴露,我的推论就无法很好地完成了。我相信应水和朱环也会支持我的。
2003年10月23日
每天计时,今天计时器已经走过一半,到3楼了。
该是第二个推论出现了。
我难道不是仁慈的吗?每一步推论都和我自己的遭遇联系起来,无非是希望他们能够从中得出关于我的线索,好尽快推出结论—我并不想伤害那么多人—可是我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冷漠的人群伤害了,这也怪不得我。
他们也很厉害,已经猜出了很多内容,不过这次,受伤的女生情况复杂,他们怎样也想不出来。我有些不耐烦,只得又给了那医生一个提示,没想到他却不记得寒兮是谁,但总算猜到事情和女子有关。
幸亏有个女生说出了衣服和伤口的关系,他们立刻猜了出来——这么聪明的人,我很欣赏—那个校长其实很不错,居然又一次通告全校,他好像真是不为自己考虑—这些人好像都不为自己考虑,不过我不会轻易感动了。
钻石孩子想去请专家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斗得过专家,只得提前发起大雾—遗憾啊,这么精彩的东西,我是准备留到结论揭晓那天才拿出来的。不过还好,大雾被我控制在校外,没有进校园里来,到结论的那天,还是会很精彩。
他们发现了我,却以为我也是受害者,哼哼!
我兴奋地期待……
“结束了吗?”赵雪君小声道,“今天的日记应该没有吧?”蒋世超摇摇头,继续朗读。
2003年10月25日
最后的审判来临,我要让学校里每个人都和物体交换—这是刚刚做出的决定,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明白其中的奥秘—我发现他们始终游离于我思想的核心之外,这让我很不耐烦(这一段看来是较早时写的,后面的一段与这一段之间有明显距离,显然不是同时写的)。
2003年10月25日(后一部分)
英海天,你在想什么?
他们很聪明,非同一般的聪明,在最后关头明白了我的意思。
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没用,我给他们的选择,其实是没有选择—他们无论选择什么物体来取代火中的女孩,那件物体就是他们将来的化身—这是我的铁律。
我没想到他们依然能够选择。
他们是在欺骗我,还是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仁爱与牺牲?
那个医生,居然自己跳进火里!
我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答案。
我是不是又被骗了?
但是那医生是真的跳进了火里,我的思维感觉到他行动的真实。
我的心居然有点痛—我的心怎么会痛呢?它不是早在23年前就已经破碎,然后被漫长而冷漠的尘世生涯磨成了灰?
我23年来苦苦观察与思考得出的结论,就这样被一个年轻人用生命击得粉碎。
钻石男孩说她在等我—啊,现在应该说你,你就在这儿,你告诉我真相,原来你从来没有背叛我。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从日记上来看,英海天要得出的结论是“生命可以用无生命的物质替换”,为了证明这一结论,他设计了推论一中的死亡事件,以说明“生命=无生命的物质”,从而导出推论二中的“生命可以用无生命的物质替换”—他的确是一步步在引导人们的思路。
人的精神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这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类可以观测到宇宙深处的物质,却始终无法完全了解自身—人类本身,这原本就是自然界最大的奇迹,也是最大的谜团。
“你们注意到没有?”杨天问道,“他在论证的同时还采用了一条违反常规的线索—他所设计的计时器,每一次计数,实际上都是在揭示他的结论,没有哪一种推论会在一开始就将结果如此明显地展示出来。”
许森点点头:“不错,男生宿舍一栋的那七间寝室,每一间都发生了人与物交换的事件,每一次事件的发生,都在说明他的结论。只是这些事件分别有不同的表现,不似推论一与推论二中的事件那般有明显的共性,因而我们无法看出其中的本质—这或许也是他为了掩饰结论而设计的—既要揭示结论,又要掩饰结论,可知他内心是如何的矛盾!”
“他这么做,也许是希望我们能够阻止他继续推论下去,”校长若有所思,“无论如何,他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
“但是我们都没有明白他的提示,”段云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早一步明白,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
大家沉默了一阵,冷心道:“他最后将‘她’改称为‘你’,是不是在那时候,那名女教师已经在这间病房里了?”
“多半是这样,”校长点点头,“看来是你先感动了他,让他暂时放弃了将全校的人都和物体交换的计划,然后在这里又碰上了那名女教师—只是不知道他最终想通了没有?”
大家都朝英海天的尸体望去—真的,他到底想通了没有?
“即使他现在想通了,也难保将来不被人世的冷漠所刺激,不会再次作出这样激狂的举动。”蒋世超道。
“但是,他现在是鬼啊。”赵雪君道,“鬼怎么会理会人间的事情?”
“世上真的有鬼吗?”冷心喃喃道,“如果有鬼,是不是就有来生?如果有来生,他是不是还是会这样偏激?”
“何况,世界上像他这样偏激的人,并不在少数,”段云的表情很严肃,“而世界上让人寒心的事情,又绝对不少。”
大家悚然相对—那些怨恨积蓄的能量,到底会有多大?人们将为自己的冷漠付出怎样的代价?
杨天问和许森面有羞愧之色。杨天问拍了拍冷心的肩膀道:“无论如何,只要世界上还有人肯为他人做出牺牲,这世界就不会毁灭。”
也许,这就是潘多拉魔盒里最后留下的礼物?
“那名女教师怎么办?”只有女孩子才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个问题—赵雪君道,“她苦等了23年,最后英海天却永远离开了。”
院长微笑道:“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你还认为死亡就是终结吗?”他看了看英海天,“对他而言,死亡是最好的结局—对那女教师而言,能够澄清误会,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是啊,”冷心道,“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那些发生交换的人们还能恢复吗?”
“你看!”段云指着窗外,只见何伯正满脸疑惑地站在医院门口的路上,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都笑了—何伯能够恢复,其他的人应该也没问题了。
淡淡金阳从云层中射出,蒋世超的七星钻石熠熠生辉,段云忽然指着钻石道:“还有一个问题,七星钻石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大家打断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的!”
“何况,”冷心忽然一笑,摸了摸蒋世超的七星钻石,“这并不是问题,这只是一个秘密,一个我们不知晓、但肯定十分动人的秘密!”
蒋世超也一笑。
$汗水$
全完了吗?
很好看,谢谢楼主给我们带了这么好的故事!!!! 花了四个小时,终于看完了,超级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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