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anmurain 发表于 2006-5-13 07:15

  我努力驱散这种可悲的念头。我一定要让谢雨亭幸福,这是我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如此迫切地期望幸福!
  出租车停在叶子家楼下。下车时我习惯地对关师傅说了一句废话:“早点回家休息吧!”关师傅答应了一声。我明知道他不会回家的,他肯定要忙到快天亮,然后去北京站排队,送完第一个早客后,再拖着疲惫的病体回家。
  我走进漆黑的楼道,自从那夜我疑神疑鬼、仓皇地从叶子家逃出来后就再也没来过,不知道叶子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不用守着我了,夜里她是否依旧无眠?
  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刚刚在楼下明明看见亮着灯的?我从钱包的角落里掏出还没来得及还给叶子的钥匙,轻轻地开门进屋。
  叶子正独自抱膝坐在地板上吸烟,身边放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红酒。我们曾经度过好多个这样的夜晚,而现在,孤灯下她的背影显得那么憔悴。
  叶子一言不发,也不看我,只是紧抱着膝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手中烟头暗红的火光,她脸上还沾着刚刚擦过的泪痕。我心突然软了下来,准备好的绝情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我默默地坐在她身边,静了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那支烟迅速燃尽了,我又抽出一支,点上递给她。她依旧不看我,随手接了过去,我也给自已点上一支。
  第三支烟燃尽时,叶子静静地把脸埋在膝上。
  我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抬头,只好无奈地低声说:“不是说好了,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的吗?”
  叶子蓦地转过头凝视着我,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第二天你不记得了吗?我不记得了吗?”
  我无言以对,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许久,我又问:“我们能怎样?”
  叶子小声说:“不知道……”然后突然坚定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我看,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让叶子再介入自己的生活了,说:“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话一说出口,我突然发觉,这正是几年前我问余晴是不是第一次做爱时,余晴回答我的那句话。
  叶子又问了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我只好简单地说:“她是我的同事,叫谢雨亭。”
  叶子低下头去,不再答话,好象知道了谢雨亭的名字,谢雨亭这个人才成为真实的存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叶子小声问:“你是想从此做一个好丈夫了吗?”
  “我也不知道!”丈夫这个词似乎离我无比遥远。
  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决定岔开话题,说:“我明天离京,要去上海一个星期。”心想叶子冷静一个星期后,也许一切就都好了。
  “我和你一同去,我也好多年没回上海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回北京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叶子的声音凄婉欲绝。
  我发现自己只能答应。
  叶子突然笑了,眼眶中还含着泪,“尽说这些伤心事儿干什么啊?现在我们不是好好的在一起吗,管明天呢,我们本——本也没有明天的,那次你说不和我同船,我就知道了!只是——只是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太快了啊,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忘记你呢……”叶子凄然一笑,眼泪却流了出来,她靠在我肩上,静静地流泪,泪水沾湿了我的肩头。
  我张臂抱住她,象从前一样轻柔地爱抚着她的长发,强抑眼中的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子幽幽地说:“再爱我一次吧,最后一次!其实我早该珍惜的,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我有点心酸,关上台灯,轻轻地脱去叶子的衣服。当叶子完美的身体裸露在月光下的时候,她已经哭成个泪人。
  叶子闭上眼睛不看我。我仔细地把衣服垫在她身后,抱着她躺在地板上。象从前每次一样,我细吻过她每一寸肌肤,才缓缓进入她的身体。叶子那曾经让我迷惘的呻吟声又一次在我怀中响起,那象幼女一样稚嫩无辜的轻呤,让人忍不住心酸爱怜……我一面深入,一面吻着她眼角流出的泪,很快,我们的泪水便掺在一起……我要射出的时候,叶子紧紧抱着我的腰,不让我离开她的身体,我只好动情地吻着她苦涩的唇,全部射在她温热的体内……
  一切平静下来后,我们谁也不穿回衣服,静静地躺在黑暗中沉思……
  叶子转过身来,用一支手臂支着头看着我,从前做爱后她也总是这样。
  我伸手去抱她,叶子轻轻拿开我的手臂,悄叹一声,依旧默默地望着我。良久,她柔声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吧!知道吗,我差一点——差一点就爱上这张脸了……”
  我张嘴欲说什么。
  叶子轻轻掩住我的嘴,“嘘——什么都不要说,好吗?能用话说出来的全是假的,只有说不出口的才是真的!我们就这么默默地瞧着,这一刻就是最真的……我要记得这一刻,也要你记得!我们都有老去的一天,要给日后留些回忆啊,不然活一点忘一点,最后变成一个空心人,什么都剩不下了……”
  我们便在黑暗中静静凝望,象是什么都未曾说,又象是诉说了千言万语,把一生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时光在黑暗中停住了,那一刻漫长得象是永恒……
  离开时,我缓缓地穿上鞋,抬头望着送到门口来的叶子,她单薄的身子在夜里显得那么孤独无依。我心酸地想到,以后还有无数个长夜,也许,她要都这么一个人过。在她黯淡的过去里,我是唯一走进她内心的人,可我竟然也这么轻易就弃她而去!
  叶子没有一点想靠近我的意思,湿润的双眼茫然地注视着我们之间虚无的距离。
  没有拥抱,也没有接吻,甚至没有拉一拉手,我们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就是刚遇到时那段陌生的距离。而最终,我们谁都没能跨越这一米!
  我无力地说了声“再见!”
  叶子黯然点了点头,在我身后缓缓关上门,门缝越来越小,终于,彻底隔断我们相视的目光。
  我站在黑暗中,听见叶子依在门上,轻声啜泣。
  我站了好一会儿,那哭声还是没有停止,我犹豫该不该再度打开那扇门。但最终,我只是轻叹了一声,萧瑟地回身下楼……
  

duanmurain 发表于 2006-5-13 07:17

如果不是那天发烧时和谢雨亭相爱,我差一点也就爱上叶子了!
  谢雨亭!
  我突然想起谢雨亭,慌张地打开手机,糟了,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谢雨亭早就下班回家好久了,我焦急地往回赶。好在平时眼睛也是红红的,谢雨亭看不出我刚哭过。
  开门时我异常小心,仔细不发出一点响动来吵醒谢雨亭。我回过身时却吓了一跳,屋里点着一盏小灯,谢雨亭正坐在床上,满脸泪水地看着我!
  “你去哪儿了?”她一下哭了出来。
  我不想撒谎,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想起刚刚还和叶子做爱了。不行,还是不能告诉谢雨亭!
  “你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都要担心死了!我估计你快要到家的时候就一直给你打电话,一直打,谁知道电话打不通,手机也不开机。我什么也干不下去,早早对付完版面就赶紧往家赶。谁知道一进家门,发现你根本就没回来过!我一边等你,一边害怕,怕你在外面出什么事儿?是不是病倒在路上了?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想出去找你,又不知道去哪找你,只能在这儿干着急!你到底去哪儿了?”
  “别哭,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什么事儿都没有!”我搂过谢雨亭,一个劲地安慰她,心想,虽然又要对你说谎了,但我一晚上连着和两个情人分手,也都是为了爱你啊!
  谁知我一哄,谢雨亭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她抽泣着说:“我等你等得实在倦了,就一个人睡着了,结果——结果就做一个梦——一个吓人的梦!我看见——看见一个穿着白袍的女人在屋里乱翻东西,我想赶她走,可一动也动不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后来到床边看我,我都要吓死了,她——她根本没长脸,只有一双血红的大眼睛瞪着人!我拼命地叫,拼命地叫,可一声也喊不出来!我瞪着她的眼睛,不知瞪了多长时间,突然发现她是在问我问题!她没说话,可我心里明明白白,她就是想问我:‘萧南在哪儿?’我尖叫一声就吓醒了!后来我打开灯,缩在被窝里等你,要吓死了,害怕那个女人找到你!你到底去哪里了啊?”谢雨亭趴在我怀里剧烈颤抖,大哭不止。
  我一阵阵眩晕,冷得直哆嗦。那个梦——那个水灵居然发现了谢雨亭!她是不是也要对谢雨亭——越想越后怕,险些就再也见不到谢雨亭了!我仿佛看见自已一进门,发现她也和余晴一样——那个该死的噩梦里到底藏着什么诡异的东西?

gitta_zhu 发表于 2006-5-14 09:31

现在有没有结果了呀?

duanmurain 发表于 2006-5-15 01:16

好半天我才缓过神儿来,极力放慢呼吸。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些诡异可怕的事!我吻着谢雨亭颤抖的嘴唇,突然想起,今天还吻过柳菲和叶子的嘴唇——该死,这时候想这个干吗?
  我放缓语调,尽量平静温柔地说:“别害怕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在家陪你。听话,别哭了,只是一个梦罢了,你太担心我才做那样的梦的,乖,别害怕了!”
  哄了好一会儿,谢雨亭才停止了哭泣,但依旧死死地搂着我,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望着她哭红的眼睛,我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一遍又一遍细吻她的嘴唇,她的呼吸急促不安。
  “你去哪儿了?”谢雨亭的嗓子已经哭得有点沙哑。
  我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坚定地望着谢雨亭的眼睛,认真地说:“最近有件棘手的事儿,我必须要处理好,可现在实在无法和你说明白,因为我自已也不大清楚要面对的是什么——别担心,肯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先别问我是什么事儿,等我把这件事办好,才能详详细细地跟你说明白。现在只能请你相信我了,相信我是在为咱们两个未来的幸福努力!这世上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如果咱们两人之间再有什么隔膜的话,活着也就很没趣了!你能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可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你晚上去哪儿了?”
  我笑着吻了吻她俏皮的小鼻尖,做作轻松地说:“不是刚说过先别问的吗,等我办好了给你一个惊喜!好不好?”
  “好吧!要多长时间?”谢雨亭好奇地看着我,她的注意力已经分散了,不再想那个噩梦了。
  “明天我要回上海一趟,有点事儿我必须赶回去处理,可能一周后回来,今天已经跟柳菲请好假了。这几天我不在家,你也别在这儿住了,省着一个人害怕!你去柳菲家住几天吧,她也独身一个人住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我还没去过上海呢?”
  我心想,这事儿可不能把你搅进来,再说我已经答应叶子了。我忙拒绝了她,说下次再一起去,又逗了她一会儿,谢雨亭才破涕为笑。我帮她脱了衣服,哄她上床睡觉。谢雨亭实在哭得累了,脑子也来不及想什么了,迷迷糊糊地说一个星期见不到我太长了。直到我答应每天给她打十个电话,她才满意地沉沉睡去。
  我抱着她温软小巧的身体,疲倦得立刻就要倒下去!这一天太漫长,太累了,刚才强颜欢笑地哄谢雨亭,已经透支了我最后一丝心力。但我还是不能休息,不能睡去!
  上海!等着我的谜底究竟是什么?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尽快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谢雨亭再出什么事……不,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我不得不回到那个不愿回去的家,面对那个不想面对的爸爸,难道这可怕的诅咒真的逃离不了吗?
  亲爱的,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绝不会让你象余晴一样死去的,我已经失去余晴了,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了!
  我想起叶子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我早该珍惜的,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我吻了吻熟睡的谢雨亭,想哭,可眼泪已经流干了。
  但愿这不是最后一次吻你,但愿我能好好爱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我依旧抱着谢雨亭皱眉苦思,冷不丁抬眼一望,谢雨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怔怔地望着我,象怀着满腹心事。
  我立刻摆出一付笑脸,温柔地问:“什么时候醒的?”
  “你有事儿瞒着我!”谢雨亭脸上流露出忧郁的神情,那神情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她已经清醒了,昨晚暂时被我哄过去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我只好又一次请她相信我,相信我是因为爱她才暂时不和她说的。谢雨亭轻轻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叹了一口气,不再问了。但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带着那付忧郁的神情,担心地看着我,很少说话。
  隔阂已经产生了!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怀疑我,这裂缝会不会越来越大,最终大到我们彼此成为陌生人?
  下午很早,我就送谢雨亭去上班。在车站等车时,她依旧忍着不问我,但大眼睛里却满是疑问。车来了,谢雨亭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我。但刚一上车,她转眼间又冲了下来,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激动地说:“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让你自已走!”
  我吻了吻她,说:“别孩子气了,只去一个星期,很快我就回来了,给你带好玩的回来。听话乖乖去上班!”
  “我就是担心,不放心你去!你肯定有什么大事儿瞒着我,今天一整天,你看我的眼神儿总象是要看我最后一眼似的!我害怕,不能让你自已去!要不然你别去了,我也不上班了,咱们回家去吧,我给你做好吃的!”谢雨亭在我怀里急得直哭,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象要揉碎了她,眼泪哗地流出来。我把脸探到她脑后悄悄擦了擦泪,然后扶起她的小脸儿,旁若无人地在站台热吻。
  “放心吧,根本没什么事儿,你舍不得我离开才多心了的。我只消几天就回来,回来以后这辈子就再也不离开你了,一生一世、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好不好?”
  几辆车开过以后,谢雨亭最终还是被我劝上车了。她隔着车窗依然流泪看着我。我心里难受,但脸上勉强冲她一笑,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双满是担心的大眼睛迅速地消失在视线之外……
  
  一个小时后,我已经坐在叶子的车里,驶向去上海的高速公路。
  叶子聚精会神地盯着路面,很长时间都一言不发。
  突然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是谢雨亭的短信:“自已出门在外多吃点好的,不许随便对付!不许和别的女孩说话,一个字都不许说,也不许你看她们,心里只许想着我!亲亲!”我心里泛起一丝甜蜜,抬头时发现叶子怀疑的目光。我收起手机。
  叶子轻叹一声,问:“是她吗?”
  我点点头。
  叶子苦涩地一笑,转过头去,不经意般地说:“日后你想起我时,不知道会不会也这么温柔地一笑?”
  我想了一想,说:“其实,我也差一点就爱上你了!只不过我们心里都盛着太多痛苦的往事,恐怕很难再相信什么共同的未来了。”
  叶子蹙眉沉思,不再言语。
  我心中一叹,恐怕我不是差一点爱上你,而是已经爱上你了!但这忧郁的爱情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再拖下去,结局也是一样,直到我们中的一个人爱上别人,到时还得象现在这样黯然分手。嗯,先爱上别人的肯定会是我,叶子习惯把自已封闭在家里谁都不理。
  暮色很快包围了一切,周围的景色渐渐消融在黑暗中,最后,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车灯前照亮的那一点地方。
  我转头望着叶子,叶子的侧脸有着完美的曲线,象一具高贵的古希腊雕像,远没有她脸正面给人的那种亲切感。这个我无望地爱着的美丽忧郁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和谢雨亭做爱,如果不是因为那晚在叶子家里看见那张葬礼照片后吓得仓惶逃跑,我们现在恐怕还在一起分享漫漫长夜吧?
  我禁不住问:“有一次,我在你家看见几张照片,一直很奇怪,怎么象是你的葬礼照片?”

duanmurain 发表于 2006-5-15 01:31

十五 诅咒
  
  
  
  我早就该料到的,你终究也逃不了的!谁都逃不掉!嘿嘿,命运!残忍吧?残忍得让我忍不住要笑了!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的生命一直轻飘飘的,一直活在假象里。你从小就知道从我这儿拿钱,上学、恋爱、工作……每走一步,你都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已对下一步该干什么一清二楚。你以为生活就是那么简单,从来就不知道表面上秩序井然的生活下面埋着的是什么。
  可这些掩藏起来的秘密总归是逃不了,到现在,你也完蛋了吧?
  你想知道自已为什么会做那个噩梦,那个噩梦里的女人是谁?好,我就告诉你,你的生活表面之下掩藏的是什么!只有你经历过极端状态之下的被迫选择,你才会知道生命深处掩埋的是残酷、毁灭、邪恶,还有逃不了的诅咒!
  这是你妈妈白卓和我年轻时干的好事!——你恐怕想不起来你妈妈长什么样了吧?她很漂亮,也很拿自已的漂亮当回事儿。但我们年轻那会儿,漂亮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资本,那时候讲究的是根红苗正。她不是根红苗正,她爸爸——也就是你外公——是个画家。我也不是根红苗正,你爷爷是资本家。我们两家是世交。国共内战的时候,你爷爷被黑社会绑票了,所有家产都败光了,全家人被迫搬到掤户区去住。本来很惨吧,但谁知“解放”了,我们家反而“翻身”了!这事谁也不知道,邻居都以为我们是逃难来的,只有白卓一家知道,但她们家人谁都没供出来,虽然反右时她爸爸倒足了霉。
  我俩从小可以称得上青梅竹马,小学中学都是一个学校。上中学的时候,文革就来了。我在学校不是革命派,也不是逍遥派,我知道自已家原来是什么东西,害怕成了众矢之的被人揪出来。白卓就更知道自已家是什么了,她也和我一样隐藏自已。那时候学校里最火的一个造反派是一个叫杨向红的小子,他爸爸是旧上海一个黄包车夫,十足十的根红苗正。他也喜欢白卓。那时候的女孩儿都是一付革命大妈的白痴相,象白卓那样斯文、美貌、白净、身材又好的女孩儿很少见。但杨向红在学校里还是忍住了自已的情欲,他那种革命积极分子怎么会瞧上右派知识分子的女儿呢?
  但这些都没什么,真正可怕的事儿发生在我们一同下乡的时候。
  我们下乡的地方是东北山区,在长白山脚下,那个地方叫白河,同班分去的只有我、白卓和那个杨向红。
  当时我和白卓还是半隐蔽的恋人关系,其实这完全是自欺欺人,每个人都知道我俩的关系。她是很爱娇的上海小姐,我们同一集体户的男生都很喜欢她,但只有我和她关系最亲近。那时不流行恋爱,我们也仅限于知道彼此喜欢对方,时常偷偷约会,但从没有什么亲热的举动。我们也满足于这种爱,虽然不是什么革命的爱情吧,但那是一种朦胧甜蜜的窃喜,只有我和她能分享。
  那个杨向红到了广阔天地也没了顾虑,闲得发慌就开始追白卓。但白卓不搭理他,私下里跟我说,她最讨厌这种小人得势的粗人了。
  我们去的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村子里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满族人,信萨满教。在我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年青人看来,萨满教只不过是民间留传的迷信巫术。经过解放后的破四旧,已经没人胆敢公开信什么宗教了,即使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村民也不得不在他们重要的节日里躲开我们这些外来人,举行他们从久远的过去流传下来的仪式。
  但我们这些知青却好奇地躲起来偷看。我和同学曾经偷看过他们的祭神大礼,不过是一系列的请神仪礼,请一个叫“金花火神”的神仙,大概是从前长白山火山爆发时给当地村民留下的恐怖回忆,后来被人性化成了一个神仙。村民把这仪式叫排神大礼,他们唱着满语的咒语歌,还有手鼓伴奏的舞蹈之类的。仪式过程中要杀一头纯黑色、没有一根杂毛的猪做牺牲,宰杀之前还要不停地问猪问题,猪凄惨地嗷嗷叫,他们便往猪耳朵里灌水。大祭司腰上挂着几十斤重的铁铃扭动身体,有人说金花火神临坛了,大祭司就神神道道地装作被附体的样子。
  我们这些知青就躲在树丛里偷着乐,但谁都不敢乐出声来。那时候我们多无忧无虑啊,哪想得到后来会遇到那么诡异的事儿!
  仪式的最后,大祭司光着脚在烧红的木炭上跑了几圈,村民们一片欢呼!我们这些大城市里来的禁不住要笑话他们没见过大世面。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小时候在上海见过同样的魔术,比他玩得还神,那些艺人敢在烧红的钢刀上走。
  大祭司请神的样子也让我们笑得不成样子。他平时等于村里的族长,是个很有威严的人物。他对我们这些知青一直很好,尽量帮助我们,也尽量让我们不要干涉村民久已习惯了的生活方式。所以,除了偶尔偷鸡摸狗之外,我们和村民之间倒也一直相安无事。谁知道他还会摆出这付神灵附体的面孔来!
  大祭司家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小女儿是天生的哑巴加弱智,总是穿着一身白袍在山间游荡,深夜时才会自己回家睡觉。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家里人都叫她三丫头。别人招唤那个三丫头,她从来没反应,总是低着头,把头发垂下来遮住脸,从人身旁急匆匆地逃走,象是要躲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村里的小孩有时向她背后丢石块,石块打在她身上,她会痛得一跳,象野兔一样慌急逃走。每次我看见小孩子们的恶作剧总是要制止,但三丫头从来没回头过我看一眼便匆匆逃走。
  小村里的生活乏味,大人吓唬小孩时总是说:“不听话的话水妖要来捉你了!”有一次我去大祭司家,看到他的大孙子正在欺负弟弟妹妹,我也怪好笑地学着村民说了一句:“不听话的话水妖要来捉你了!”突然,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吃惊地瞪着我看,大祭司那张威严的脸尤其阴沉可怕。我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匆忙告辞逃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村民嘴里长说的水妖,就是大祭司家那个弱智的三丫头!她家里人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也从没人敢到她家去说那样的话。我这个外来人却无意间犯了禁忌。
  我不知道村民为什么叫那个傻丫头水妖,当时还以为只是由于三丫头的模样古怪,村民才拿她来吓唬小孩子的。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那样的。据说从她十二岁那年的农历四月初四起,全村人每年那天都会做同样的一个梦,梦里看见三丫头直愣愣地站在自己的炕前扭来扭去,从头发缝隙里射出古怪的目光,一扭就是半夜,后半夜的时候,她就趴在地上爬来爬去,象是要找什么东西。经过几年四月四的噩梦后,全村人都开始害怕起来,从此每年那一天都不敢睡觉了,全村人都起来聚众游戏喝酒。没人敢问大祭司家的人梦没梦到过,但是每年四月四,大祭司都要把三丫头独自锁在家里,带其他的家人出来和村民一同喝酒,他是个好酒之人。
  从此三丫头成了村里的一个传说,由于她名字里有一个水字,大家就背地把她叫水妖,还传言她根本不是大祭司的女儿,而是山魈的女儿降生在大祭司家里。平时村民们都害怕地躲着水妖,但矛盾的是,大家有时又很是敬畏她。有人家孩子生病便会向她祈祷,让她摸摸孩子的头,以为只要她一摸,孩子的病就好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四月四的时候,村民们非要叫上我们这些知青一同通宵喝酒。只是不知道村民们是心存好意,怕我们也做噩梦,还是想向我们隐匿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我当时当然认为这都是胡说八道,不过是山村愚民的群体迷信。

duanmurain 发表于 2006-5-15 01:34

但那时我最苦恼的事还不是偶然得罪了大祭司一家。一个村里的流氓塔子看上了白卓,天天想接近她,上海小姐当然不是那些村妇能比得了的。塔子总纠缠白卓,而我却不敢出头,我惹不起塔子,打不过他。再加上他爸爸是村会计——你没在农村呆过,不知道村会计就是村里的土皇上。而且,塔子他爸还代表了小山村里的“先进”势力,正在向旧势力挑战,旧势力也就是大祭司的神权势力。我们这些从小在阶级斗争里长大的知青心里都明白,最后胜利的一派肯定是村会计那一股势力。虽然当时村里人都还迷信大祭司,但大祭司未来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白卓害怕塔子的纠缠,找我想办法,但我是一个懦夫,不敢向塔子挑战,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塔子成日找白卓啰嗦。
  最让我气不过的还是,杨向红终于通过这个机会向白卓卖好。一天深夜里,他纠集了几个男知青埋伏在路上想揍塔子一顿。但谁知那天晚上他们几个回来时,却各个头破血流!六个知青加起来,居然还不是塔子的对手!在上海那些武斗的经验全都没用上!当然了,在上海武斗时,他们只学会了打不还手的人,别人一还手,他们就只好挨揍了!
  当时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方面庆幸杨向红向白卓卖好没成功,一方面又害怕自已一个人更对付不了塔子。白卓是我的女朋友,我居然还得要等别人出手去解决麻烦!
  从那次起,我发觉白卓明显对我冷淡了许多。她看不起我是个懦夫吧?我也看不起自已!但表面上,我们的关系还是象从前一样,时常躲开旁人说些心里话。因为只有我是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别人只不过是乘人之危罢了。
  有一天我们割玉米杆,女生都是远远地落在男生后面。我割到垄头后回身去接白卓,却意外地发现,她竟然割得飞快,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我正要打招呼,突然,她身边的玉米丛里钻出塔子魁梧的身影,原来是他一直在帮着白卓割!我想要过去抢过塔子手里的活儿,却猛然吓了一跳,塔子野兽一般的眼睛凶残地瞪着我。我一犹豫,不敢再向前走一步。我向白卓望去,看见她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站在塔子身旁哀求地看着我。我知道她眼神里的意思是让我走开,因为我帮不了她多大忙。我气苦地回头走开。为什么她非得让塔子帮忙,就不能等着我回头接她呢?
  当天下了工,白卓来找我,求我别生气,说她不过是利用塔子那个傻瓜一下。她说:“使蛮力的活儿当然粗人干最好了!他愿意卖傻力气,我又何苦拦着他呢?”她还说她关心我,不舍得我去干这些力气活。我听后感动得不成样子,对她说,为了她再劳累我也愿意。但白卓执意不肯让我受累,我也就相信了她。
  我很傻是吧?我也不想那么傻的,但没有办法!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怎么知道人心里那么许多复杂的事儿呢?我又长大点儿才明白,如果你能帮女人一个她拒绝不了的忙,或者给女人一件她舍不得丢掉的礼物,女人只有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事后,那个女人自然会软弱下来,不好意思拒绝你进一步的要求。但当时我哪知道这个啊,还傻乎乎地沉浸在爱情里,以为白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直到那年深秋的一天夜里,我睡在集体户的通铺上,心里想着白卓,甜蜜蜜地正要睡去,突然听到窗外轻轻的敲击声。那是我和白卓的暗号,她晚上想找我聊天时,都是用那个节奏敲着叫我出去。我兴冲冲地悄悄起床,出去和她幽会。
  谁知道我刚一出院子,就看见白卓那双哭红的眼睛,她突然猛扑到我怀里。从前她从来没有这么亲热过,我们从未拥抱接吻过。我一触到她软软的身体,一下就清醒了,感觉怀里的她瑟缩如秋风里的树叶。她哭着说:“忘了我吧,都是我不好,你还是忘了我吧!我对不起你!”
  我措不及防,忙问她怎么了。白卓不说话,流着泪,抬起冰凉的小手,把我的脸转向月光,呆呆地瞧了好一会儿,突然哭出声来。我伸手想去抱她,谁知她轻轻推开我,一溜烟跑走了。我傻愣愣地站在月光下,浑不知白卓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找白卓,她低下哭红的眼睛,看都不看我一眼。从那以后,白卓就再也不理我了。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心中悲愤难当,却又无法和她说上话,她总是故意和别的女生走在一起。
  半个月后,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不理我了!白卓开始公然和塔子来往。他们两人不再忌讳别人的目光,天天在一起上工下工、吃饭说话。
  当时在我有限的生命里,这是简直最不可思议的事!我和白卓都出身书香门弟,从小家里往来的都是些出名的海派文人。“解放”后,一切精致的生活都已经烟消云散,那些诗词曲赋的话题就只有我俩能聊到一块儿,同龄人中,也只有我俩还背地里保持着旧时代上层社会优雅的习俗。
  而塔子却是一个标准的东北山村蛮人,连字都不认识,除了喝酒打架外连话都说不连贯。他肮脏得象一口猪,很远就能闻到他身上呛人的臭气。白卓和他走在一起时那种古怪的景象,简直比林黛玉爱上薜潘还不可思议。可她又确实选择了他,还因为他抛弃了我!
  我心中气苦,恨得不行,但突然之间想起来,白卓之所以那天夜里趴在我怀里哭,恐怕是因为她被塔子胁迫。她有难言的苦衷,望眼欲穿地等着我去解救她,而我这个没用的男人却只知道背地里流泪、怨她薄情!一时间我恨得咬牙切齿,决定悄悄偷听他们的谈话,先弄明白怎么回事,然后狠狠地暗算塔子。
  结果,我看到了我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幕!

duanmurain 发表于 2006-5-15 01:41

结果,我看到了我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幕!
  那天,我远远地跟踪白卓和塔子,看着他们走进了谷仓。我很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响,悄悄掩过去,心跳得飞快。当我离谷仓很近的时候,突然听到,谷仓里传出一声不象人声的嚎叫,那声音——就象是深渊里某种怪兽的哀嚎!
  我吓得两腿发抖,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怕白卓受到伤害,一下子冲进谷仓。一时间我还不能理解眼前的景象,地上是一团翻滚的东西,嚎叫就是那东西发出来的。隔了一会儿我才看明白,那是一个黑熊一样的躯体和一个雪白的躯体在沾着泥污的草堆里翻滚,那是塔子和白卓,嚎叫声正从塔子的口中传出!突然,白卓的嘴里发出一连串脏话,那平日里嫩声细语的嘴里,居然冒出如此粗野放荡的脏话?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他们忘情地高呼着在污泥里翻滚交媾,丝毫没有发觉身边还有其他人……
  不知呆立了多长时间,我才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恐怖的一幕。一瞬间,天地都改变了颜色,身周混沌一片,好象我自已都已经消失不见。白卓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从来都是一付矜持守礼的样子,不肯让我轻碰一下,我也一向尊重她,可——我却看见——看见女神和猪猡在性狂欢!!!
  当我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河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这里来了!
  秋日的阳光正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河水的声音纷乱得象我的心。我有点恍惚,不能理解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这时,突然河水一分,一个女孩跳上岸来,她吃惊地看见我,一下子呆住了。我没认出她是谁,奇怪地对她上下打量,同时好象有另一个我,正站在身边惊奇自己动作的木然。蓦然,我认出她了——她的白袍子,她是水妖!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脸,从前她的脸总是遮在长发下,现在她刚从河里上来,长发湿湿地粘在头上。那是一张很清秀,清秀得让人心疼的脸,沾着水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她的躯体上,我能看得见她乳尖的颜色——
  我听到了一声绝望的嚎叫,就是刚刚在谷仓里听到的那种嚎叫,它象是从我的喉咙里,又象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发出来的!眼泪瞬间模糊了一切,我一把把水妖按在地上,象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一样,按住水妖在河边的污泥里疯狂地翻滚……水妖的脸离我那么近,她象是要喊出来,但只张开了嘴,什么声音出没发出来……
  整件事就象一场噩梦一样!直到现在我还记不起那天之后的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自己象是在梦里行走坐卧、吃饭睡觉,谁都不理……这一切都可能只是一个梦,但也许真的发生了,只是我不能理解它。整个世界全都颠覆了!每次看到白卓的时候,我都象是在细心地打量一种其它生物一样看着她。白卓照例回避我的目光。
  我逃开所有人,成日在人际罕至的山间漫无目的地游荡,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自已在想些什么。那山好大啊,只有东北的山区才有那么蛮荒的原始森林,我可以走上几天都遇不到一个人影,脚下的路似乎也从未有人走过。但每到晚上,我还是会辨明方向回村。
  有一天下午,我在山林里乱逛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一个从未见过的山洞。那山洞阴森森的,没有任何人兽的足迹,甚至连花草都不生一棵,周围的空气仿佛也突然冷得?B人。我一害怕,突然记起村里的于嫂说过的话,她说山里有个一个邪恶的山洞,外面斜长了三棵参天大树,洞里面住着山魈,看到了要赶紧绕开。我定睛看去,山洞外面果真长了三棵张牙舞爪的倾斜的大树,都成45度角倒向一个方向,一片树叶都没有长。我心里一阵发冷,想起于嫂说这话时,我是当笑话听的,但那天下午,我却突然希望那是真的!希望真有什么鬼怪,把我杀死吧,我生命里一切珍贵的、美好的东西都已经荡然无存了,这个臭皮囊早已无可留恋!
  我小心地向洞口踱去,眼看着那黑得看不见底的洞口离我越来越近。到洞口时,我站住了,山洞里有股冷气扑面而来,我惊恐地听见山洞里有一种声音,不象是人的声音,不是任何语言,也不是任何野兽的嚎叫,只是一连串怪异之极的音节。我犹豫了好一会儿,一咬牙,小心翼翼地向里面走去。洞里很暗、很深,但我才走了十几步,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里面有一个人影,我认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水妖!她正瞪大眼睛看着我,身体奇怪地扭动,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原来她不是哑巴,刚才我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那又是什么语言?

duanmurain 发表于 2006-5-15 01:45

洞里很暗、很深,但我才走了十几步,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里面有一个人影,我认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水妖!她正瞪大眼睛看着我,身体奇怪地扭动,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原来她不是哑巴,刚才我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那又是什么语言?
  水妖嘴没停下,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缓缓向我走来。我恐惧地向后退去,一下子靠上了冰冷的石壁。水妖却还不停下,一直走到我身前,缓缓脱下了白色的袍子,眼神古怪地瞪着我。我心里一阵恐惧,突然间又被疯狂的报复欲充斥,我要做最邪恶的事情!我又一次把她按倒在地上,象野兽一样嚎叫着交媾。水妖不再出声,只是用那种奇怪之极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看……
  那之后,我经常去山洞里找水妖。有时我们在地上纠缠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山洞深处有什么声音,但我犹豫一下后也就没再深究,全当那是回音。我痛恨白卓的肮脏,发疯地让自已也拼命肮脏,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暂时忘了心脏象被撕咬一般地巨痛,我要用一切方法让自已沉入迷梦中……
  但这个梦却没做多久,有一天,我突然清醒过来!因为那天我发现一个可怕的问题,水妖怀孕了!在别人眼里,水妖依旧是白天在山林里游荡,深夜回家睡觉,没人注意她。只有我,只有我开始留意到她一天天隆起的腹部。我一下子要吓死过去,他们会发现是我干的,一定会发现的!
  我每天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里千百个念头纠缠到一起。我想过一万种主意,可怕的主意,甚至包括暗地里让水妖失足掉到山涧里去,让水妖淹死,在山洞里悄悄把她掐死,狠狠地打她一顿让她流产……但没有一个行得通。我是一个软弱的家伙,从没动手打过架,虽然明知道杀死水妖是我唯一的选择,可我还是不敢杀人!
  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有人看出水妖怀孕了,拐弯抹角地说给大祭司的大女儿。大祭司象要疯了,天天晚上逼问水妖,但水妖是“哑巴”,干脆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可能傻到连究竟出了什么事儿都不知道。村里人都幸灾乐祸,私下谈论不已,兴奋得不成样儿。小山村的生活太乏味了,难得有一件离奇事让大家做饭后谈资。只有我一个人害怕得睡不着觉,我知道,村里人迟早会想出什么办法让水妖来指证我的。
  但他们却没想出办法。大祭司盘问了几个村里的二流子,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根本没人疑心到知青头上。有人开始传言,说水妖天天在山里跑,肯定是和山魈怀上的孩子。
  我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个月,水妖终于生产了,生下的是一个女婴。生过孩子后,水妖便不再理那个婴儿,又成天去山林里疯逛。有人劝大祭司把那个婴儿丢掉,但大祭司长叹了一口气,决定找个乳母来养那个孩子。谁知村里迷信的女人都不敢碰那个女婴,最后,大祭司只好用羊奶喂养那个婴儿。
  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象很瞧不起我!你一定是想知道,我当时有没有为自已干的事感到可耻吧?难道我不应该羞愧害臊吗?我把大祭司一家人害成那样,丢给他们全家一个可怕的耻辱和一个沉重的包袱,而我这个当父亲的自已却躲得远远的!我确实应该害臊。
  但实话告诉你吧,当时的我一点儿都不害臊,一丁点儿罪恶感都没有!那时我正惦着干一件更罪恶的事儿:我要杀死那个婴儿!
  水妖的事儿暂时是没人追究了,但那个婴儿终究还是会长大的,如果她长得象我怎么办?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发现是我干的!人做了一件恶事后就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条道跑到黑,做更多的恶事去想法逃脱,虽然明知道最后的结局可能更凄惨。
  杀死婴儿和水妖都很容易,唯一欠缺的是:我没胆子!我是一个胆小鬼,依旧不敢走进大祭司家附近,只好每天纵容自已内心里邪恶的念头此起彼伏。

duanmurain 发表于 2006-5-15 01:48

杀死婴儿和水妖都很容易,唯一欠缺的是:我没胆子!我是一个胆小鬼,依旧不敢走进大祭司家附近,只好每天纵容自已内心里邪恶的念头此起彼伏。
  我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境地,不能和任何人商量,唯一让我暂时忘记痛苦的只有一件事。
  我又开始时常去山洞找水妖。我报复般地用力折磨水妖的肉体,她却忧郁地看着我,伸手怜惜地轻抚我的脸。我禁不住哭了,不知道自已究竟是在折磨她,还是在折磨我自已。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爱怜我,她傻成那样,很难说。但对我来说,却只有欲望,赤裸裸的、下贱的欲望!我什么都不再问,流着泪,咬牙切齿地摧残水妖……
  那个山洞是唯一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它太隐蔽了,连村里的老人都找不到。那儿简直成了我的天堂,我如此热爱那个肮脏黑暗潮湿的角落,热衷于沉浸在肮脏的情欲里,早已把从小受的教育全都丢掉。让那些文雅的规矩都见鬼去吧,我已堕落到深渊的最底层,没有未来也没有曾经,我只有现在、此刻,我要尽情地放纵自已每一个下贱、恶毒、卑鄙、无耻的念头,尽情地沉醉败坏的冲动里……
  但有一天还是出事了!
  那天我交媾完从山洞里出来,山洞外的阳光有点刺眼,我闭上眼睛习惯一下。突然,“嘿嘿”两声冷笑在身边响起,我一下子惊呆了,全身血液顷刻间结成冰。完了!被人发现了!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哆哆嗦嗦地转身看去,杨向红正挂着一脸无赖的笑容看着我。
  “早看出你小子不对劲,没想到是在躲起来干这调调儿!”
  我吓傻了,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水妖听见人声,也从山洞里钻出来看。
  杨向红色迷迷地盯着衣冠不整的水妖,笑嘻嘻地对我说:“你和白卓真高贵啊,你们两个看不起我这种没教养的穷小子,却——哈哈——却一人找了一个傻子肏着玩!哈哈哈哈!”杨向红愉快地笑起来,笑得脸上肌肉扭曲。
  怎么办?怎么办?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我呼吸急促,面露凶光地向他瞪去,心里却有个声音在提醒我:不行!你不是他的对手!
  杨向红根本没有看我,他一直在盯着水妖的胸前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不错么!你的眼光还不错,比白卓找那个傻子强多了!这丫头傻了点儿,但玩起来正合适!”
  他伸手象水妖的胸前抓去,水妖吓得一缩身,慌急地躲到我身后。杨向红瞪着我,阴森森地喝道:“让开!”
  我回瞪着他,腿却一个劲儿地发软。
  “这件丑事儿想让我不说出去吗?容易得很,那就得带我一块玩儿!”说着,杨向红用力拔开我的肩膀。
  我向旁边倒去,眼睁睁地看着他扯下水妖的袍子。水妖拼命地挣扎,杨向红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水妖含泪被他压在身下,哀求地看着我。我转过头去,强忍着不去看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是有把刀,有把刀的话……”
  杨向红发泄完,提起裤子笑道:“不错,真够味儿!”伸手拉着我就走。我回头去看,水妖头发蓬乱,脸上印着红红的掌印,正惶急地满地摸索衣服……
  “下回来玩儿时记得叫上我!”杨向红愉快地说。
  我心里骂他无耻,可转念一想,自已难道比他更“有耻”吗?
  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去山洞找过水妖。但我却总能看见水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肯定是杨向红那小子干的,他还会对水妖客气吗?水妖走路的时候变得更心惊胆战了,总是惊慌地四顾,害怕看见杨向红。但尽管她害怕,却依旧每天进山林,去山洞里说她那种不知是什么的语言。
  我有点心疼她那付可怜的样子,但却从来没敢走近她身边去安慰她一下。村子的小孩欺负她更厉害了,追着她用石块打,嘴里喊着“傻婊子,傻婊子!下野种,没人要!”我低头不看,捂上耳朵不听,不再去喝止那些恶毒的顽童。
  但更可怕的事情还是来了,水妖又怀孕了!
  我几乎要疯了,手足无措,成天想着要自杀。那天我看见白卓和塔子交媾那一幕的时候,早就该死了,为什么还要一直活到现在,一直忍受着这样可怕的生活,还要害人害已?不知道这次是谁的婴儿,不是我的就是杨向红的!这次我一定跑不了了,村里人也许愚昧,但绝不可能容忍连着两次发生这种事儿!我害怕杨向红也发觉水妖怀孕,他一定会杀死水妖的,他那种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他肯定会在把我脑子里那些恶毒的想法全都付诸实现的!

yekeyeke 发表于 2006-5-16 19:28

  我害怕杨向红也发觉水妖怀孕,他一定会杀死水妖的,他那种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他肯定会在把我脑子里那些恶毒的想法全都付诸实现的!
  我彻底绝望时,白卓却突然来找我,这之前我们已经有两年多没说过话了。
  她在我面前还是那付文文弱弱的娇小姐样子,她低着头说大返城快要开始了,只要没在当地结婚的知青都可以走。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已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呆了那么多年,在噩梦里挣扎了这么久,我都已经快忘了上海,还以为自已注定要终生烂在这儿呢!
  白卓小心地看了一眼我吃惊的神情,然后低下头,接下来的话可就全都是谎话了。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怨我,怨我负心。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心里只喜欢你一个人,一直都是!塔子——塔子那个浑人,他吓唬我,说如果我不陪他说话,他就要杀了你!我没有办法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怕他那种蠢人一急起来真会出人命的,就算你为了我能杀了他,可你也得吃官司啊!我为你哭了好多夜,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宁可委曲自已陪他说说话,绝不能让他伤着你!”说着说着,白卓真哭了出来,她向我软软地靠过来,然后就趴在我怀里大哭不止。
  如果不是那天在谷仓看到那一幕,也许我真会傻乎乎地相信她,但现在?我冷冷地看着她投入地演戏,没推开她,我暂时不想发作,倒要看看她摆出这付面孔来骗我是想干什么。
  白卓在我怀里哭得象是伤心无比,抽泣着说:“我对塔子说——对塔子说,只要他保证不伤害你,我不再理你了,专陪他说话。我忍着他一身臭气,给他讲人生理想,想让他高尚点儿。我跟他说,要是他真爱我的话,就应该让我得到幸福,而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幸福,我求他体谅一下我对你的感情。但他那种粗人什么都听不懂,气得一个劲儿地大叫,说要杀了你好绝了我的念头!我没办法了,后来只好天天好言好语地求他别对你动粗,天天看着他,怕他来找你麻烦。每天晚上,我都躲在被里不敢出声地哭……但我最不能忍受的,还不是塔子那个混人,而是你,是你!我为你受了那么多委曲,可你一点也不体谅人家,每次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似的。我伤心得要死了,你却把我当成坏女人!你怎么忍心呢?你对得起我这一片心吗?”
  她又哭了好一会儿,见我没反应,又接着说:“昨天——昨天我听说要大返城了,心里高兴得要疯了,终于可以逃开那个傻子,终于可以回家了,和你一块儿回家!我心里早把自已当成你的人了,即使你不要我了,我也要一辈子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但——但那个塔子听说了又来找我,还放下狠话,说我要是和你一起走的话,他就把咱俩都杀了,他宁可去蹲大牢也不让我和你在一起!我吓死了!你不要我了,我早就想死了,让他来杀我好了,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害你,要是你受一点伤,我比自已死了还要难过!我害怕,我害怕……”白卓哭得不成样子。
  我越听心里越发冷,她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演戏,这么恶毒地欺骗我?她为了性欲可以抛弃我,但看来还没傻到为了性欲抛弃回城!一定是塔子以死要胁,不许她回城,她没有办法了,只好又来利用我算计塔子!我心里盘算怎么揭穿她的假面具,该不该把那天自己在谷仓里看到的事说出来——但突然,我心里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心里都禁不住笑了出来,我真是天才!
  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真对不起,以前错怪你了。常常看见你和塔子在谷仓那边,原来是去谈‘人生理想’的!”
  白卓的脸蓦地煞白,全身象是被抽了一鞭子,眼睛迅速躲开我的目光。
  我笑吟吟地盯着她,体会到某种异样的快感。我让她约塔子今天晚上去谷仓谈人生理想,但她不用真去。她的任务是约会时间过一会儿后去找大祭司,对大祭司说塔子天黑时鬼鬼崇崇地跑到谷仓里去了。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白卓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流露出不信任的目光。我笑一笑,向她保证:“整治这种粗人我还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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