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蓝色的月光穿过透明的窗幕照进来,借着窗棂的形状,在地上画出展翅鹰隼的形状。桌上八角形的瓶子里,熏霓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白隼堡主从书页间抬起头,咀嚼着书中精妙之处,击节赞叹,“所以形魄互存,缺一不可。而世人往往只知形的存在,却不知魄也不可或缺,这固然是遗憾;可是仔细想想,没有形,又何来魄?相形之下,或者也就不必执意求索了。”月光忽然抖动了一下,吸引他的注意,白隼堡主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个究竟。一只黑色的夜鸦从窗前飞过,扑棱棱扇着翅膀,落在庭院中一个高瘦的人影肩上。白隼堡主认得,那正是自己的管家怅灯。
怅灯从鸟腿上取下一封信,展开来就着月色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将信在手上揉搓了几下,扔在地上。立刻,地上的影子一阵骚动,几只灰色的爬鼠悄无声息地从影子里窜出来,将那团纸撕扯着分食掉。
忽然间,怅灯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样抬起头,朝书房的窗口望来。白隼堡主慌忙后退几步,离开窗边。不知道有没有被看见,他心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管家变得越来越难以揣测,他的身影目光所到之处,总是给人一种洞彻的感觉,仿佛在他的眼前,一切都无以遁形。这样的感觉让白隼堡主很不舒服,以至于自己开始无意识地避免和他见面。
其实想来,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而这个怅灯,只不过是被凤凰城驱逐的一个家臣,他能容身在这里,还是自己的宽仁,为什么要对他顾虑?何况这几年来,有怅灯打理堡中上下事务,自己才能够轻松地潜心读书。白隼堡主纳闷地靠在椅背上,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恭谨的敲门声响起,非常克制地轻轻响了两下,却把堡主吓了一跳。那个人做任何事情,都给人恭谨的感觉,连敲门声都一样,立即就能听出是谁来了。
“进来。”
门无声地打开,灰衣灰发的管家出现在门口。熏霓水柔和明亮的光芒,仿佛照不到他的身上,那一团隐晦的灰色,在蓝色月光下更显暧昧。
清了清喉咙,白隼堡主问道:“有事吗?”
“刚才那封信,是从上罗河来的。”
堡主心中一跳,知道刚才自己的窥视被他发现了。他强自掩饰:“什么信?”
怅灯嘴角牵动,看在对方眼里,似乎是一个不明显的嘲笑。然而神情依旧恭谨:“凤凰城已经准许我去烟罗城任城主,我准备天亮就动身。”
“啊,这是好事啊。”白隼堡主心头没来由地一松,“我让人送你。”
“多谢堡主好意,不必了。”怅灯走进来,看着宽大书房里直通到天花板的高大书架,微微笑道:“我在这里也有好几年了,堡主几乎从来不离开这间书房,这些书,真有这么好看?”
他语气中有某种令人不安的成分,白隼堡主清晰地察觉到,却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只好敷衍道:“都是流传了很多年的孤本啊,多少人一辈子也未必有福气看得见其中之一呢。”
“孤本吗?”怅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仔细看着。
“你……”堡主心惊胆战地看着对方的动作,那些书就是他的命根子,从来不允许别人妄动,怅灯的行动让他心中充满了不安。
怅灯看着他,嘴角笑容不变,手下用力,搓揉了几下。仿佛他手中被揉的是白隼堡主的心脏,一声痛苦的哀鸣从他口中发出:“住手,你要干什么……那都是宝贝,宝贝啊……”
怅灯很听话地停下来,那本稀世孤本已经被揉成一团丢弃在地上,立即,影子中一阵骚动,几只爬鼠从地下窜出来,悄无声息地争抢撕夺,几乎瞬间就把那本书给吞噬干净了。
“你……你……”白隼堡主目瞪口呆地指着他,浑身剧烈颤抖,“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希望,”怅灯的态度恭谨不变,“堡主能跟我一起去烟罗城。”
“为什么?你想要干什么?”
“去烟罗城有什么不好呢?”怅灯的手臂挥了一圈,将满室的书籍囊括在内,“堡主若担心这些书,可以一起带去。何况,师项不就在烟罗城吗?我记得堡主说过好几次,希望一睹师项真颜的,难得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成全堡主的心愿。”
“如果我拒绝呢?”
怅灯忽然笑了,“莫非堡主真的认为自己有这样的余地?或者堡主爱书只是诓人的?”他衣袖轻挥,无数爬鼠从各个角落冒出头来,飞快地向书架窜去,“堡主应该知道这灰鼠以纸为食,从不足,堡主若不答应,这满堡的藏书就……”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一听说最宝贝的藏书有危险,白隼堡主立即脸色发青。
“只是请堡主到烟罗城去小住几日,待到大事妥定,怅灯绝不敢耽误堡主归期半日。”
白隼堡主看着他,权衡再三,终于无力跌坐在椅子里:“凤凰城主不会答应的。”
怅灯冷笑:“你是奉命监视我的吧?只可惜丛惟他自己也自身难保呢。”
窗外,一只栖息在窗台上的黄色鹂鸟展开翅膀,向夜色深处飞去。突然两只莹碧的翠鸟不知从哪个角落飞来,离弦的箭一样朝那只黄色鹂鸟撞去,只是一瞬息工夫,一团碧绿的火焰在半空迸出,黄色鹂鸟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被妖艳的碧绿火焰吞噬。
四头纯白的牧鹿,一驾黑色的桐木战车,车上挺立着宽袍黑衣男子,冰雪般苍白的脸上,冬天湖水一样清澈的蓝色眼睛,遥望着远方不知在何处的尽头,长发在他耳边飘舞。阳光炽烈地撒下,把凤凰城高大的城墙也映成了耀眼的淡铜色,战车在城墙前面无边的旷野上奔驰。
青鸢手里紧紧攥着缰绳,小心地控制着一出了城门就撒欢儿的四头矫健优美的白鹿。风迎面扑在脸上,蒙面的黑布在脸上勾勒出形状纤美的口鼻形状,她黑夜般的眼睛,警惕地在旷野上扫视,仿佛远古的巨怪会凭空从地面跳出来一样。
“快一点。”如雪山冰河般澄澈无波的声音逆风送到耳边,并不如何响亮,听在耳中却异常真切。
青鸢使劲一抖手中缰绳,四头白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风越发的猛烈,吹得人张不开眼睛。青鸢的心跳加快,血液在周身奔流。
丛惟双手握着横栏,挺立在车中。他抬起脸,向前方高扬着下巴,感觉到厉风顺着领口灌进衣服里,如刀子般在皮肤上印下轻微疼痛的痕迹,冰蓝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再快点。”
青鸢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手下加力。
白鹿黑车如耀目闪电一样将平原切开。驻守城头的银盔武士们纷纷探出头去,看着他们的主人在原野上尽情飞驰。
丛惟松开握着的横栏,手臂向两边伸展,宽大的袍袖如同发了疯的蝴蝶,拼尽全力抖动着。极高的速度下,战车颠簸得厉害,他的身体随着车身的震动而起伏,“再快!”
青鸢一愣,忍不住回头:“主人……”
冰蓝色的眼睛从天际收回来,安静地看了她一眼,青鸢心头一震,无言地将车速驱至最快。
四头白鹿的身上沁出豆大的汗水,一路洒落滴进泥土。几乎是同时,被汗水浇灌过的地方,一种淡紫色的植物抽枝发芽,绽放出朵朵紫色的花朵。
战车从城头的武士们眼下闪过,所有人都是眼前一花,只能捕捉到一抹黑白色的影子,以及那影子过后留下的鲜艳的紫色花径,遥遥向天边延伸。
丛惟觉得自己就快要被风融化了,他向两边伸展的手臂也不由自主随风向后摆动。疾劲的气流将他团团包围,呼啸嘶吼的风声充盈着他的耳膜,封闭了他的眼睛,让他无法听见别的声音也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他整个人都仿佛跌落进另外一个时空,被隔离开来。
如果就这样跑下去,会不会跑到天地的尽头?青鸢一边想着,手下丝毫不敢放松。主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红色的酒液倾倒在金色的人偶身上,那双美丽的茶水色眼睛睁开,他从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丛惟心中一抽,隐秘的伤痕痛彻骨髓,深陷在风的怀抱中,他纵容自己的思绪飘飞到理智的禁地。
黑色的眼眸如星空般璀璨,在无数个群星闪烁的夜里,执著而真切地与他眼波纠缠;鲜血像瀑布一样飞溅,染血的容颜上,那双眼睛凌厉如刀锋,被血光映照,竟似融进了猩红的血色,化作浅茶色,其中怨恨如天峰般不可测探。丛惟一震,近似绝望地睁开眼,那茶水色的眼睛仿佛历久不灭的梦魇,总在他勉强感知到些微暖意的时候突然降临,让他无法抛下悔恨丝毫。
城头上瞭望着白鹿战车的武士们突然发出惊恐的叫声,几百道目光聚向战车前进方向不远处的城墙脚下,他们看到原本整齐排列、规则起伏的巨大的城墙阴影,突然毫无征兆地隆起波动,紧接着几百个鬼魅一样的黑影从地下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窜出,迅如闪电地迎面向战车扑去。 这变故突如其来,白鹿正四蹄如飞地驰骋,哪里停得下来。青鸢一声轻叱,手中缰绳临空紧收,四头白鹿齐声嘶鸣,突然昂首抬胸,蹄下生风,整驾战车踩着风升入空中,冲入乌云一样的黑影群中。一时间黑色鬼魅般的影子遮天蔽日,阴寒凌厉的冷风箭一样从四面八方射来,其中间杂着点点金属光芒,从面前擦过,腥臭难当。
青鸢知道对方用上了最阴毒的毒,想借着围攻对凤凰城主不利。她原本想从空中越过来犯之敌,却不想对方数目极多,铺天盖地源源不绝地从阴影中跳出来,形状如猿如犬,不一而足,一只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地将战车团团围住。
“是夜魅!”青鸢一手操控缰绳,一手尚要四周挥舞,应付成百上千的毒芒,难免左支右绌。那群黑影的目标却并不在她身上,放出毒芒的同时,攻向四头白鹿。这些白鹿虽是神兽,却性情善良温和,全无自顾之力,一时间凤凰城主的战车境况危急。
城墙上顿时大哗,武士们齐刷刷亮出银制长弓,阳光照射下银光一片闪烁,夺目耀眼。为首的一个发号施令:“注意,小心不要伤了青鸢大人和白鹿,放箭!”他却不用提醒诸人要避开丛惟。
一声令下,银色箭雨飞射向那越来越多的黑色夜魅。
凤凰城的银箭皆施有法力,一旦瞄准了某种物体,便会不依不饶尾随始终,直至将之射落为止。偶有瞄射不准,射偏朝丛惟飞去的银箭,尚未到他身边,便会自动转向,仿佛有什么力量指引一样,认准敌人疾飞而去。夜魅虽然形状不定,却也无法逃脱,纷纷中箭跌落在地上,一轮箭雨后,青鸢这边压力减轻了不少。
城头一阵欢呼。发令之人也松了口气,擦擦额上冷汗,不敢怠慢,高声喝道:“装箭,瞄准!”
众人又再屏息张弓引箭。忽然有人高声惊呼,“看,看,那是怎么回事?”只见他手指的方向,刚才被射落的那些夜魅缓缓蠕动,以中箭的部位为中心,身体向两边分裂,立时间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密密麻麻重生出来,从地上跳起来,继续向白鹿战车扑去。
青鸢眼睛余光也已经瞥见这情形,心中一沉,额上沁出冷汗。白鹿被夜魅围攻,虽未受伤,心魂已乱,四蹄乱顿,不知躲闪。青鸢顾不得其他,口中叱咤不停,架着战车左腾右闪。
城墙上的众人也没了主意,首领皱着眉头喊道:“别放箭,别放箭……”
一直沉静自若立在战车上的丛惟忽然振开双臂,身体如巨鸟一样伸展,凌空腾起,轻轻落在青鸢身边。
毒芒如雨纷射而来。
青鸢大惊,“主人,这里太危险……”
丛惟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如初,冰雪般澄澈的声音纹丝不动,“别担心,这里我来,你放手去吧。”
“可是主人……”
凌厉寒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难道我连这点状况都处理不了吗?”
青鸢一怔,黑夜般的眸子瞬间光芒激射,豪气顿增。她点点头,不再言语,凌空跃起,冲进敌群。丛惟接过缰绳,在手中轻微颤动,口中念念有词,平稳清亮的声音送到前面,陷入狂乱中的白鹿突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仰起头来,雄壮的鹿角迸射金光,笼罩全身,任凭那些夜魅如何凶神恶煞,竟然无法靠到近前来。
青鸢身在半空,忽然双手飞扬,解下裹在她身上的重重黑布,刹那间风云变色,狂风突起,天色突然晦暗下来,原本不知道栖息在何处的各种鸦雀灵鸟几乎在同一时间惊醒,啾鸣唱和的声音四下传来,成千上万只鸟扇动翅膀,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形成的乌云绵延百里不绝。
即使凤凰城的武士们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被突来奇景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数以万计的鸟一起振翅而飞,在空中形成无数或大或小的漩涡,以丛惟的战车为中心,从各个方向聚集过来。那几百个夜魅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心神俱裂,纷纷发出短促悲鸣嘶号,声音未落,身体就被无数鸟类撕裂啄食掉。一时间,腥风血雨横卷整个梧桐原。
混乱中只有丛惟注意到鸟群的外层,一个巨大的阴影掠过。他唇边扬起浅淡的微笑,喃喃道:“陟游,你可真会凑热闹。”
就连城头的武士们也看得心寒胆战。青鸢身上黑色幕布如同乌云一样四下飘荡,所到之处便是血肉四溅。每当那片乌云接近墙头的时候,众人明知她不会伤害自己,还是忍不住连连后退。也有人退避不及,乌云收放的间隙,惊鸿一瞥,在一片晦暗中看见一张灿若飞电的容颜转瞬即逝,不由得心神俱醉,之后一连几天都神思恍惚,茶饭不思。
丛惟安静地看着,眼见夜魅逐渐零落,不成气候,便道:“好了,青鸢,收手吧。”
随着这声吩咐,围在青鸢周身的乌云渐收,一丝阳光透进来,上万只鸟哗啦一声,四下飞散。这群鸟来得固然突然,散去的时候,更是迅如闪电,一下子就飞得干干净净,一只不剩。若非原野上血迹斑斑,腥风阵阵,真无法令人相信刚刚有过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
丛惟驱驶白鹿将战车降落在地上,青鸢也随之落下,黑色的幕布已经将她全身上下重新围裹,只余一双黑夜般的瞳仁,露在外面。
丛惟看着她,摇头微笑着叹息:“没了约束,你是越来越暴烈了。区区几百个夜魅,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青鸢垂首,不敢言语。
丛惟又问:“留下活口了吗?”
青鸢面有惭色地摇头,抬起脸刚要回答,突然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双目圆睁。丛惟从她眼中映象看到一只夜魅正从自己身后飞扑过来,几束毒芒已经快要碰触到自己的背心。
青鸢想要救援已经来不及,眼看主人就要丧生在那毒芒之下,不由心胆俱裂。丛惟却连脸上微笑都没有抖动一下,镇定地转过身去,毒芒撕破了他黑色袍服的前襟。
忽然一缕银光流转,毒芒四下飞散,那只夜魅惨叫一声,身体中央迸射出耀眼银色光芒,随之整个身体裂成碎块,血肉四下飞溅。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银袍少年,站在丛惟的面前。
丛惟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胸,被毒芒划过的地方,裸露皮肤上有一道伤痕,倒是不深,沁出的却是乌黑的血珠。他微笑了一下,淡淡说:“陟游,你还是慢了一步啊。”
“你!”陟游也盯着那道伤口,一扫一贯的嬉皮笑脸,神情异常严肃,甚至隐隐露着怒气:“你为什么不避开?这是有毒的你知不知道?”
乌黑的毒气开始向伤口周围蔓延。
“是吗?那可糟了。”丛惟神色不变,目光投向远方无人可以探知的地方。
青鸢和陟游却慌了手脚。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按住丛惟的胸膛,青鸢拼命挤压伤口周围,将毒血逼出,阻止毒气继续蔓延。丛惟也不去干涉,仿佛被毒芒扫中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陟游暴跳如雷,跺着脚道:“这是夜魅的毒啊,无药可治的,你真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啊?”
丛惟平静地看着他身后。一个年轻男子缓步向他们走来,他身穿青草色长衫,面容儒雅俊朗,神情温和从容,即使在这满是血腥的地方,也让人感觉到一股如春风拂面般的和煦。他看见丛惟的目光向自己投来,含笑点点头。
丛惟也破天荒地露出温暖笑意,对陟游说:“你既然把师项请来了,还说那么多干什么?有他在,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第十三章
云荒山半山腰上,一片灿金色的屋瓦连绵,金色凤凰的旗帜高高飘扬。这里是凤凰城最高的地方,从任何窗口望出去,都可以遍览凤凰城全貌。这里就是凤凰城主的居处,梧桐宫。丛惟最常逗留的地方,除了园圃中宽广如海的葡萄田外,就是梧桐宫最高处的摘星楼了。摘星楼,顾名思义,楼高百尺,伸手几乎可触星辰。摘星楼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亭。与螺旋城堡中的密室不同,这里的窗户几乎和墙一样宽广,若将四面窗户同时敞开,那就跟亭子没什么区别。
丛惟最喜欢在这里临窗而坐,无论风霜雨雪,一任窗户大开,丝毫不以为意。就好像现在这样,屋外斜风细雨,似乎觅见了绝佳的落处,优哉游哉地逛进来,沾湿屋内诸样事物后,才飘飘然落下。
丛惟半躺在竹榻上,黑色衣袍的襟口大敞着,露出精壮苍白的胸膛。他胸前的伤口刚刚处理好,敷着黄金色的药膏,因为被命令不能随便动弹,所以只好半无奈半认命地躺着。
“看来有人想要你的命啊。”身着草青色长服的男子洗干净自己的手,一边用柔软的布巾擦着,一边在丛惟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下。
“看来是这样。”丛惟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杀了我,就能取代我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身为凤凰城主,这样的事情每年都要经历几次,不是什么新鲜事。”
“杀了你就可以吗?”师项微蹙起眉,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这样的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丛惟冰蓝无波的眸子静静看着窗外笼在淡淡烟雨中的凤凰城。细雨飘飞,雨丝侵入室内,很快将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然而屋中的两个人似乎都早已习惯,不以为意。
青鸢捧着美酒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情形。她略微担忧地看了看丛惟被雨水打湿的伤处,走过去要将窗户关上。
“别关。”丛惟语气虽然温和,却不容置疑:“关上窗户,在这里呆着就没有意义了。”
青鸢迟疑,朝师项看去,好像希望他来劝说主人。师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你家主人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随他去吧。你们凤凰城肯定有上好的冰魄,你去拿一块来。”
青鸢点点头离去,居然没有问丛惟的意思。
丛惟微微苦笑,“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有可能取代我的,大概就是你了。连青鸢都对你惟命是从。”
“那是因为她知道我绝对可以信赖。如果我心中有一丝不轨,只怕根本近不了你的身。”师项取过美酒,自斟自酌,醇香的酒液仿佛有生命一样在他口中流转,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留下暖暖的热意。他闭着眼细细地品着,只觉余香满颊,整个人都似乎随着热意在周身蔓延,被柔软舒适的云团包围。“真是好酒啊。”他赞叹了一句,好像害怕那酒香趁机溜走似地,半天都舍不得再开口,一直沉浸于口舌享受中。
丛惟好笑地看着他,“新酿的,你要喜欢送你两坛。”
“两坛太多。放得太久,等喝到第二坛就不香了。”
“你回来,每天都有新酿的酒喝。”
师项停下来,注视着手中空杯,微微一笑,转向他:“你这是在要求我回来?”
丛惟淡淡道:“只怕,你是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跟着我,你只是凤凰城主身边的智囊师项,风采光芒都被凤凰双翼掩盖;离开我,现在的你是名满天下,连凤凰城主都对之另眼相待的高士师项,人人敬仰的智者。所以,你不会回来的。”
这样清晰透彻的话,被他如此平淡陈述出来,听在师项耳中不由一阵怔然。认识眼前这位主宰者,已经有很多年,一开始他作为老师,来给年幼的凤凰城主教授治理天下的道理;后来,逐渐地,他成为凤凰城主身边不可或缺的要员,调遣人事,出谋划策,处心积虑以自己的智慧换取崇高的地位。他与这少年的关系,亦师亦友,一直以来他以为是自己对他的帮助更多些,谁知道……半晌,他回神,清了清喉咙问道:“当初我离开,你没有阻止或者挽留,是不是已经看清这一点了?”
“我哪里有那么厉害?只是想着占用了老师这么多年的时间,作为报答,只能尽量满足你的愿望而已。”丛惟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冰蓝的眸子深不可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无奈的事实,他看着浅灰色的天空,喃喃道:“帮别人实现愿望,不就是我存在的全部理由吗?”
不知为什么,师项突然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主宰着这个世界,那双冰蓝的眼睛,看起来清澈无波,此刻却让他升起一种因为无法探知深浅而产生战颤栗。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师项惊觉这么多年来,竟从来也没人能真正明白。或者,只除了一个人……他迅速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驱逐开,他站起来,走到丛惟的榻边,单膝跪下:“无论在哪里,我都只向你一个人宣示忠心,请放心。”
冰蓝色的眼睛从远处收回来,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被世上所有人以“师”相称的男子,丛惟点点头道:“我们下盘棋吧。”
师项松了口气,知道对方接受了自己的宣誓。随即脑中悚然一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的态度如此诚惶诚恐,即使当年追随他左右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丛惟似乎对他曲折婉转的心思完全没有察觉,看了看自己裹着白布的伤处,问他:“我能坐起来了吗?”
师项猛然回神,连连点头:“应该没事了。”他站起身,迅速抛开脑中零乱矛盾的杂念,整理思绪,眼中莹光渐聚,整个人一瞬间恢复了神采。
青鸢捧着一个水晶匣子进来。丛惟微微一笑,说:“来得正好,就用冰魄吧。”他伸出手,隔空一握,那个水晶匣子已经到了他的手中。掀开盖子,只觉一阵刺骨的寒意在周围弥漫开来,所有的人都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原本满室飘飞的雨丝突然之间全部凝结成冰,悬在半空中,一根根又细又长,仿佛被拉直的蛛丝,斜斜停留在空气中。师项伸出两根手指,拈住其中一条,微一用力,“叮”的一声轻响,那条冰丝断裂成晶莹冰末,散落在地上。他点头对青鸢笑道:“果然是最上乘的冰魄,你看这雨丝,粗细匀称,体态剔透,分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凝结的。”
丛惟指尖遥遥一点,他面前的一条冰丝平平横过来,再一条笔直竖在其上,然后第三条纵向与前面两条的交角交汇。他指尖如飞疾点,满室的冰丝纵横飞叠,不一会儿就在面前搭起了一个纵横各有十九条冰丝,总共六千八百五十九个交汇点的立体棋盘。
这样的棋盘,比寻常的十九路平面棋盘繁复了何止百倍,师项是棋中圣手,一看见这样的棋盘立即眼中放光。他摩拳擦掌,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只有城主才能做出这样的棋盘。离开凤凰城,最大的损失就是无棋可下啊。”
丛惟抿了一口酒,脸上也显出兴奋之色,道:“那今天就好好杀一盘。青鸢,你来吧。”
青鸢点点头,吹出一声短促的口哨,只听窗口一阵骚动,哗啦啦飞进一黑一白两只拳头大的鸟。丛惟看着师项说:“我不如你,还是老规矩,我执黑吧。”
黑色的鸟飞到丛惟手边依着他的手掌,低声咕咕鸣叫。抚摸着鸟的羽毛,沉吟良久,丛惟突然出手,握住黑鸟的双腿,将鸟嘴对准棋盘飞快一点,雨水凝结的透明冰丝上就留下一个黑色的圆点。
师项笑道:“起势不错。”挥出白鸟。
青鸢在一旁看着,立体棋盘的八个角很快就布满了黑白棋点。
陟游进来的时候,棋盘已经被黑白势力分割成几大块,黑子明显处于劣势,深入白方的一块上下左右被包围,败相已现。 丛惟皱着眉,苦思对策,半晌终于放弃:“输啦,比你还是差远了。”他放下手,黑鸟颇为失望,咕咕叫了两声,振翅从窗口飞走。而白鸟则迫不及待挣脱师项的手,一头扎进棋盘,把满盘的黑白棋点当作战利品一样,大模大样地啄食起来。
陟游拍着手说:“城主屡战屡败,小黑要饿死了。”他走到棋盘跟前仔细研究,“可惜没有赶上激烈的地方。”白鸟笃自上下忙碌翻飞,享受它的饕餮大宴。
陟游伸手抓住白鸟,一边拍拍它的脑袋,一边笑道:“你先别急,让我看看前面的。”白鸟被他一拍,伸着脖子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扑棱翅膀照着顺序又将那些棋子吐出来。
丛惟心情甚好,微笑道:“你别折腾它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说到正经事,陟游只好放过白鸟,说道:“总共抓到了三只夜魅。我带来一个人。”
“哦?”
门口进来一个银盔武士,快步走到丛惟面前跪下。陟游道:“这是西城卫队的队长,三只夜魅都是他带人抓到的。”
“能抓到夜魅,也很厉害啊。”丛惟一手支着下巴,冰蓝色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赫蓝对不对?”
银盔武士吃了一惊,他清楚记得从不曾当面与丛惟交谈过,怎么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凤凰城主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激动、感慨、兴奋种种情绪一起涌上来,百感交集,颤着声音答道:“是。”
“刚才是你在城墙上指挥放箭的吗?”
“正是小人。没想到反帮了倒忙。”
“你做得很好。”丛惟宽言安慰他,又问:“抓夜魅伤了几个人?”
“那夜魅异常凶顽,小人属下七死,十一伤。”赫蓝重重垂下头去。
“这么厉害?”丛惟有些意外,与来到身边的师项对视一眼,面色渐渐沉下去。
师项接着问:“那抓到的那三只夜魅有没有招供是谁指示的?”
赫蓝摇摇头,面有惭色:“那些夜魅都被人封上了离乱咒,小人解不开……”
“离乱咒?”丛惟想起那些夜魅被银箭射中又分裂重生,恍然道:“难怪……”他沉吟了一下,对赫蓝道:“夜魅是这世上最阴寒低鄙之物,如此成群出现,必然受暗咒驱使,你们没有能力防御,与之相斗难免损伤惨重,以后还是不要逞强了。”
赫蓝知道他是针对死伤的几个手下而言,心中感动,一一应下,然后才站起身来告辞。
丛惟见他身材壮阔,眉目硬朗,处事恰当,非常满意,于是道:“从今天起,你调任梧桐宫护卫,在我身边做事吧。”
师项眉间一动,没有说话。丛惟让赫蓝下去,才问道:“你好像有话说?”
师项苦笑着摇头:“我已经离开凤凰城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丛惟皱着眉,苦思对策,半晌终于放弃:“输啦,比你还是差远了。”他放下手,黑鸟颇为失望,咕咕叫了两声,振翅从窗口飞走。而白鸟则迫不及待挣脱师项的手,一头扎进棋盘,把满盘的黑白棋点当作战利品一样,大模大样地啄食起来。
陟游拍着手说:“城主屡战屡败,小黑要饿死了。”他走到棋盘跟前仔细研究,“可惜没有赶上激烈的地方。”白鸟笃自上下忙碌翻飞,享受它的饕餮大宴。
陟游伸手抓住白鸟,一边拍拍它的脑袋,一边笑道:“你先别急,让我看看前面的。”白鸟被他一拍,伸着脖子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扑棱翅膀照着顺序又将那些棋子吐出来。
丛惟心情甚好,微笑道:“你别折腾它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说到正经事,陟游只好放过白鸟,说道:“总共抓到了三只夜魅。我带来一个人。”
“哦?”
门口进来一个银盔武士,快步走到丛惟面前跪下。陟游道:“这是西城卫队的队长,三只夜魅都是他带人抓到的。”
“能抓到夜魅,也很厉害啊。”丛惟一手支着下巴,冰蓝色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赫蓝对不对?”
银盔武士吃了一惊,他清楚记得从不曾当面与丛惟交谈过,怎么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凤凰城主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激动、感慨、兴奋种种情绪一起涌上来,百感交集,颤着声音答道:“是。”
“刚才是你在城墙上指挥放箭的吗?”
“正是小人。没想到反帮了倒忙。”
“你做得很好。”丛惟宽言安慰他,又问:“抓夜魅伤了几个人?”
“那夜魅异常凶顽,小人属下七死,十一伤。”赫蓝重重垂下头去。
“这么厉害?”丛惟有些意外,与来到身边的师项对视一眼,面色渐渐沉下去。
师项接着问:“那抓到的那三只夜魅有没有招供是谁指示的?”
赫蓝摇摇头,面有惭色:“那些夜魅都被人封上了离乱咒,小人解不开……”
“离乱咒?”丛惟想起那些夜魅被银箭射中又分裂重生,恍然道:“难怪……”他沉吟了一下,对赫蓝道:“夜魅是这世上最阴寒低鄙之物,如此成群出现,必然受暗咒驱使,你们没有能力防御,与之相斗难免损伤惨重,以后还是不要逞强了。”
赫蓝知道他是针对死伤的几个手下而言,心中感动,一一应下,然后才站起身来告辞。
丛惟见他身材壮阔,眉目硬朗,处事恰当,非常满意,于是道:“从今天起,你调任梧桐宫护卫,在我身边做事吧。”
师项眉间一动,没有说话。丛惟让赫蓝下去,才问道:“你好像有话说?”
师项苦笑着摇头:“我已经离开凤凰城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丛惟皱着眉,苦思对策,半晌终于放弃:“输啦,比你还是差远了。”他放下手,黑鸟颇为失望,咕咕叫了两声,振翅从窗口飞走。而白鸟则迫不及待挣脱师项的手,一头扎进棋盘,把满盘的黑白棋点当作战利品一样,大模大样地啄食起来。
陟游拍着手说:“城主屡战屡败,小黑要饿死了。”他走到棋盘跟前仔细研究,“可惜没有赶上激烈的地方。”白鸟笃自上下忙碌翻飞,享受它的饕餮大宴。
陟游伸手抓住白鸟,一边拍拍它的脑袋,一边笑道:“你先别急,让我看看前面的。”白鸟被他一拍,伸着脖子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扑棱翅膀照着顺序又将那些棋子吐出来。
丛惟心情甚好,微笑道:“你别折腾它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说到正经事,陟游只好放过白鸟,说道:“总共抓到了三只夜魅。我带来一个人。”
“哦?”
门口进来一个银盔武士,快步走到丛惟面前跪下。陟游道:“这是西城卫队的队长,三只夜魅都是他带人抓到的。”
“能抓到夜魅,也很厉害啊。”丛惟一手支着下巴,冰蓝色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赫蓝对不对?”
银盔武士吃了一惊,他清楚记得从不曾当面与丛惟交谈过,怎么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凤凰城主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激动、感慨、兴奋种种情绪一起涌上来,百感交集,颤着声音答道:“是。”
“刚才是你在城墙上指挥放箭的吗?”
“正是小人。没想到反帮了倒忙。”
“你做得很好。”丛惟宽言安慰他,又问:“抓夜魅伤了几个人?”
“那夜魅异常凶顽,小人属下七死,十一伤。”赫蓝重重垂下头去。
“这么厉害?”丛惟有些意外,与来到身边的师项对视一眼,面色渐渐沉下去。
师项接着问:“那抓到的那三只夜魅有没有招供是谁指示的?”
赫蓝摇摇头,面有惭色:“那些夜魅都被人封上了离乱咒,小人解不开……”
“离乱咒?”丛惟想起那些夜魅被银箭射中又分裂重生,恍然道:“难怪……”他沉吟了一下,对赫蓝道:“夜魅是这世上最阴寒低鄙之物,如此成群出现,必然受暗咒驱使,你们没有能力防御,与之相斗难免损伤惨重,以后还是不要逞强了。”
赫蓝知道他是针对死伤的几个手下而言,心中感动,一一应下,然后才站起身来告辞。
丛惟见他身材壮阔,眉目硬朗,处事恰当,非常满意,于是道:“从今天起,你调任梧桐宫护卫,在我身边做事吧。”
师项眉间一动,没有说话。丛惟让赫蓝下去,才问道:“你好像有话说?”
师项苦笑着摇头:“我已经离开凤凰城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丛惟皱着眉,苦思对策,半晌终于放弃:“输啦,比你还是差远了。”他放下手,黑鸟颇为失望,咕咕叫了两声,振翅从窗口飞走。而白鸟则迫不及待挣脱师项的手,一头扎进棋盘,把满盘的黑白棋点当作战利品一样,大模大样地啄食起来。
陟游拍着手说:“城主屡战屡败,小黑要饿死了。”他走到棋盘跟前仔细研究,“可惜没有赶上激烈的地方。”白鸟笃自上下忙碌翻飞,享受它的饕餮大宴。
陟游伸手抓住白鸟,一边拍拍它的脑袋,一边笑道:“你先别急,让我看看前面的。”白鸟被他一拍,伸着脖子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扑棱翅膀照着顺序又将那些棋子吐出来。
丛惟心情甚好,微笑道:“你别折腾它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说到正经事,陟游只好放过白鸟,说道:“总共抓到了三只夜魅。我带来一个人。”
“哦?”
门口进来一个银盔武士,快步走到丛惟面前跪下。陟游道:“这是西城卫队的队长,三只夜魅都是他带人抓到的。”
“能抓到夜魅,也很厉害啊。”丛惟一手支着下巴,冰蓝色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赫蓝对不对?”
银盔武士吃了一惊,他清楚记得从不曾当面与丛惟交谈过,怎么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凤凰城主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激动、感慨、兴奋种种情绪一起涌上来,百感交集,颤着声音答道:“是。”
“刚才是你在城墙上指挥放箭的吗?”
“正是小人。没想到反帮了倒忙。”
“你做得很好。”丛惟宽言安慰他,又问:“抓夜魅伤了几个人?”
“那夜魅异常凶顽,小人属下七死,十一伤。”赫蓝重重垂下头去。
“这么厉害?”丛惟有些意外,与来到身边的师项对视一眼,面色渐渐沉下去。
师项接着问:“那抓到的那三只夜魅有没有招供是谁指示的?”
赫蓝摇摇头,面有惭色:“那些夜魅都被人封上了离乱咒,小人解不开……”
“离乱咒?”丛惟想起那些夜魅被银箭射中又分裂重生,恍然道:“难怪……”他沉吟了一下,对赫蓝道:“夜魅是这世上最阴寒低鄙之物,如此成群出现,必然受暗咒驱使,你们没有能力防御,与之相斗难免损伤惨重,以后还是不要逞强了。”
赫蓝知道他是针对死伤的几个手下而言,心中感动,一一应下,然后才站起身来告辞。
丛惟见他身材壮阔,眉目硬朗,处事恰当,非常满意,于是道:“从今天起,你调任梧桐宫护卫,在我身边做事吧。”
师项眉间一动,没有说话。丛惟让赫蓝下去,才问道:“你好像有话说?”
师项苦笑着摇头:“我已经离开凤凰城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若按常理,丛惟总要说句不介怀之类的话,让师项继续畅所欲言的。不料他只是点点头,竟然真的赞同对方的话,说道:“我倒是想听听你对夜魅这件事情的想法。”
师项望向陟游,“银凤大人怎么看?”
“离乱咒好像只有北方葱河、南方罗河两个地方的人能用吧?”
师项点头:“对,离乱咒要用一种宸鱼内脏作为引子,这种宸鱼只产在葱河和罗河中。”
陟游一拍双掌,“这就对了,肯定是上罗河干的。自从他们分裂成上下罗河之后,就不老实。”他用指头抵着鼻尖,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师项与丛惟对视交换了一下目光,眼中有赞赏之色,“是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听说近来有人传言,刺杀了城主就能取而代之,会不会……”
“是啊……”陟游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自己走过去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就这两年,有过好几起行刺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虽说凭他们根本没可能得逞,可是总让人不得安生。何况……”何况丛惟对这些行刺的事件毫不放在心上,有些刺客甚至不加处罚就放走,也不愿意加强身边的护卫,这就更让人担心了。只是这样的话,却不方便说给师项听。
“何况?”师项追问。
“哦,何况这次夜魅行刺,断然不是为了要取而代之。”陟游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
“为什么?”
“就算流言是真的,要取而代之,也要亲自动手才行。这些夜魅手段阴毒,招招致命,如果城主真的死于夜魅之手,那夜魅岂不是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这才真是笑话呢……”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又顿住,百思不得其解:“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听他们两个人推论的丛惟突然问道:“怅灯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已经动身去烟罗城了,大概再几天就到了。”陟游忽然会过意来,“城主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怅灯指使的?也对啊,怅灯跟上罗河一向来往甚密。”
“应该不会。”师项反对。
“为什么?”陟游不知不觉已经喝下去好几杯酒,脸上微微现出红色,眼睛却越发明亮烁烁,“我们不是一直猜不透他要去烟罗城的用意吗?会不会就是因为策划了这次刺杀,所以提前离开,以示与事件无关?”
“怅灯是什么人?”师项神色肃穆:“我和他相交也有不少日子,他的心计之深沉,大概无人能比。”不知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不由自主朝丛惟瞟了一眼。这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他自己却立即惊觉,暗暗冒出冷汗,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位凤凰城主的城府比那个怅灯还要深许多?他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光是有这样的心思,都是对丛惟的冒犯。
丛惟却仿佛没有注意他们两个人的辩论,手肘支在扶手上,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的焦距透过墙壁,落在无人可知的地方。
师项继续说:“恰好在要赴任烟罗城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任何人都会想到他的嫌疑最大。如果真是怅灯策划的,那么他此刻应该还留在白隼堡,以示清白。而如果他若无其事地动身的话,很有可能他真的不知情。”
“难道真的与怅灯无关?”陟游气馁,“可是我怎么总觉得这件事情透着古怪呐。”
“怅灯未必没有干系。”丛惟忽然开口,“只是他的命握在我的手里,刺杀我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师项沉吟:“会不会……上罗河有什么别的内情呢?”
陟游咕的一声又灌下一杯酒去,说道:“在这里猜,也猜不出来。不如我亲自去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
丛惟知道陟游的性子好动,一向坐言起行,只怕早就在等机会说这句话了。想了想,他点点头道:“也好,反正你脚程快,就再跑一趟吧。还有一件事情……”
陟游走到门口,回过头等他说下去。
丛惟说:“白隼堡那边的眼线一直没有传回消息,你也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
“对了,”这一说陟游想起来了:“刚才看见黎殷,她还说起这件事情呢,说派到白隼堡的小丫头失去联系好几天了。”
师项看他离去,笑着说:“如今陟游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是啊……全靠他了。”丛惟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扬声道:“青鸢,你来。”
全身裹在黑布中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丛惟对她道:“你快去追上陟游,让他多带几个人去。”青鸢立即领命而去。
师项诧异地问:“难道会有危险?”
丛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我原本以为白隼堡那边只是没有动静,刚才陟游说是失去联系了。我想白隼堡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莫非真是怅灯?他到底想干什么?”师项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很在意的是,那个鼓动别人来行刺的流言,会不会也是怅灯放出来的?”
丛惟目光黯下来,没有说话。
师项拿起酒杯在手中把玩,貌似不经意地感叹:“其实,当初直接除掉他,不知省多少事情。当时我就说过,留下这个怅灯,后患无穷啊。”
丛惟苦笑了一下,不知是要解释给师项听,还是自言自语,喃喃道:“他是唯一可以看到那边的人呐。”
第十四章
“姐,你是说你在那个世界看见我了?”正埋头写功课的之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是……”新颜翻着白眼回答,终于没了耐心:“你已经问了十遍了,是,我看见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他叫陟游。”
“跟我的名字也很像啊。”之佑撑着腮帮子出神,“很神奇啊。还有那个什么蔻茛,长得跟你一样,名字也有点关系嘛。还有那个什么堡主,跟爸爸也有点联系……”他忽然抬起头问:“姐,下次你大概会碰见妈吧,这样我们全家在那边都团聚了,哈哈……”
“少瞎说了,赶紧写作业。”新颜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起身去倒咖啡,却不由自主地想,下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吗?
深棕色的液体注满白色的瓷杯,水面晃动着,新颜映在上面的面孔被染成了咖啡色。她看着,产生一种荒谬的念头,既然一幅画的后面可以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么这样的咖啡下面会不会也有可能别有洞天呢?那里面会不会也有一个自己?她扯动嘴角,为自己离奇的想法感到好笑,却立即不受控制地继续推想,如果那样的话,这咖啡里面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呢?
之佑半天没有听见动静,一回头,看见姐姐瞪着杯中的咖啡,似笑非笑,神情古怪。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姐?你干吗呢?”
“嗯?”新颜回神,随口敷衍道:“没什么……”看着弟弟清亮的目光,心中一动,想起几天前他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事情准确的推测和猜想,忽然觉得这个少年的智慧也许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测,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咋咋呼呼自作聪明的半大小子了。
“之佑,”她在他对面坐下来,认真地问道:“你对那个世界有什么看法呢?”
“看法?”之佑咬着笔头思索,“另外的那个我不是说了吗?有光所以有影……所以我想大概他的意思就是说,那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影子?”
“什么叫做另外的你?人家叫陟游。”虽然这么驳斥,她却同意他后面的话,“这几天我也这样猜想。就像是照镜子,镜子的里面,难道不是另外一个世界吗?当你转过去,背对镜子的时候,你永远无法知道背后的那个世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是啊……”之佑拿过一张草稿纸,随手画着什么。
新颜凑过去看,只见笔尖所到之处,是一个巨大的8字形状的图形。
“这是什么?”
“你不觉得那个凤凰的世界跟我们这个世界的关系,就像这个8字吗?通过一个点相连接,点的两头,是非常相似地两个个体,或者宇宙就是这样构成的吧。”
这回新颜真正的诧异了,原本杂乱无章的各种头绪,简简单单就这样被这个8字归纳起来,她心中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之佑,我不得不怀疑你可能真的是个天才呢。”她由衷地说。
“我知道。”之佑也对自己创造性的归纳洋洋得意,完全投入进去,用笔尖在图形上面指点:“连接的点是有讲究的,只有当两个世界通道处于这个位置的时候,门才会被打开。两端大致相同,彼此呼应,”他在上面的圈里点了一个点,“如果这个是我,”又在下面的圈里相应的位置上点一个点,“那这个就是那个什么陟游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为什么那个小子就那么幸福,做什么凤凰双翼银凤大人,跟他对应的我就只能是一个苦哈哈的学生,太不公平了!”想到功课就心情烦乱,他使劲扔开笔,耍着性子嘟囔:“要是能换一下,我来做陟游就好了。”
一道电光从新颜脑中劈过,脑海深处一个被忽略掉的角落在瞬间被照亮,新颜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无法捕捉。本能地,她知道那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似乎只要了解掌握了这个事情,就能打开被封锁的过去,找出很多谜题的答案。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姐?你在想什么啊?有没有听我说话?”之佑对姐姐的心不在焉十分不满,“老是这个样子,算了,我还是看书去吧。”
“啊,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之佑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下次你带我去那个世界吧,我要会会那个陟游。”
“你当是串门啊,说去就去。”新颜这回嗤之以鼻,“我是碰巧而已……何况说不定都是我的幻想呢,你也跟着我发疯。”
之佑不屑地发出啧啧声,“就凭你的想象力,会有那种幻想?”
一个靠枕迎面飞过来,新颜一边恶狠狠地说:“找死啊小子!”一边扑上去揪住弟弟的胳膊:“我的想象力怎么了?”
姐弟两个嘻嘻哈哈扭打起来,之佑哪里是新颜的对手,没费什么工夫就被姐姐按在地毯上动弹不得。他是识时务的俊杰,立即投降:“哎哟,姐,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姐你学如爱因斯坦,智比诸葛孔明,武功高强,神威难测,东方不败见了你也要俯首称臣……”
新颜终于被他没边没际的满嘴胡言逗得忍不住松开手,捂着肚子在旁边笑得打跌,“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这么一闹,倒是一扫一贯以来的阴郁。新颜发现似乎自从回来后,自己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笑够了,渐渐停下来,才发现之佑还趴在原处,眼睛盯着地毯上的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用脚踢踢他的腿,“装死啊?”
“我有件事情想不通。”
“什么事情?”新颜索性在他身边躺下,姐弟俩像小时候那样亲密。
“要我接受你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这样荒谬的事情不成问题,可是石大哥呢?他曾经清楚表示他不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的,为什么他这么爽快就接受了呢?”
或许她的经历太真实,所以他不由得相信,这样的问题,新颜自然也无法回答,只能暗自猜测。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本不相信,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所以表现出相信的样子来。什么样的原因呢?她沉默地想,目光落在挂在门后的一件淡紫色的羊毛短大衣上,那是石定襄送给她的,以补偿那天在教工食堂被茶水毁掉的那件。 “太客气了。”当时新颜这样说,却不好拒绝。
而石定襄微微一笑,说:“只要你喜欢就好。”
任何女性,听见这样的话,大概都会产生一种被宠溺的幸福感,何况对方还是石定襄这样优秀且让人舒服的人。新颜当然不讨厌定襄,事实上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有一种莫名亲切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早就熟识一样。跟他在一起,也很舒服,他是那种无论有多少人在场,都一定会成为众人关注中心的人,但是却从不会让别的人觉得被忽视,或者觉得被他抢了风头。他脸上那种坦然镇静的微笑,能轻松地博得每个人的好感。
事事以她为先,那么就算心存怀疑,却不反驳置疑,表态跟她站在同一立场,也是可以预料的。只是他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心思难免过于深沉了些,虽说没有危害到她什么,却总让人心里不舒服。
新颜深深吸了口气,想把这样的猜想从脑子里给清除出去,这样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对定襄不公平。应该是喜欢他的吧。新颜有些不确定,除了那种舒服的亲切感之外,她心底最深的地方似乎在期待一种更深刻的感觉,那种只是想想都会觉得刻骨疼痛,却像毒瘾一样绝望却美妙得让人无法戒除的感觉。怎么会有这样的期待,她也不明白,就好像曾经经历过,只不过暂时被封存起来了一样。
自打回来后,她开始有一种习惯,把很多无法解释的心情、感觉、印象都归结于两年前那次被遗忘掉的经历。所以自然而然,她会想,或许在那次的经历中,她真的体验过这种蚀心刻骨的疼痛,或许那一次她认识了定襄在那边对应的那个人。那么将这两种心情综合起来分析,她可以肯定地说,那一次,让她产生那种极端的绝望却感觉美妙的人,不是石定襄。
“之佑,”她忽然想到一个特别的问题,“如果你说的每个人在那边都有一个人对应的话,那么定襄对应的,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佑的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唉。”想了想又说:“大概是个很受尊重的人吧。”
“哦?为什么?”
“我猜的。”之佑眼珠子四下里乱转,“你看,你跟我是姐弟,我们在那边是地位崇高的银凤朱凰,老爸在那边也是一堡之主,谈笑有鸿儒,石大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新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我感觉很不错嘛。”
“不管怎么说,那样的世界听起来挺不错的,老爸只想做学问,白隼堡主就可以不理世事,让管家打理一切,自己泡在那个超大的图书馆里;我希望将来能独当一面,银凤就是凤凰城威名赫赫的人物。”之佑侧过身来,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满脸坏笑:“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朱凰跟银凤并列,你的野心也不小嘛!”
新颜一时没有回答,脑子飞快地转着,心脏嗵嗵乱跳。之佑虽然说得漫不经心,可是听在她耳中,却如一声炸雷,一下子把眼前浓重的迷雾震开大半。刚才那种只要挖出心底某个角落,就能揭开许多谜团的感觉又回来了,“难道这就是钥匙?”
“什么?”之佑没听明白姐姐的话,迷惑地问。
新颜翻身坐起来,脸庞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就是你刚才说的话啊。”她一边想,一边说:“如果每个人在那个世界都有一个对应的话,那么这个人跟那个世界所对应的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我们在这里是一家人,可是那边的白隼堡主和银凤彼此显然没有什么亲近的关系,那么你说这联系是什么呢?”话说完新颜就沮丧起来,太激动了,说的话完全语无伦次,“算了,说不清楚。”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之佑跳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你是说,两个世界的人之间的联系,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的希望,在那个世界对应的人身上实现。”
“我就是这个意思。”新颜使劲点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种种经历在脑中不停回放。除了埋头做学问的白隼堡主,意气风发的银凤陟游,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把茶水泼到她身上的食堂服务员吴妹,很明显,白隼堡厨娘伍味应该是她想成为的人吧。
“这就对了,”之佑高兴地说:“那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实现我们这些平凡人的梦想啊。”
如果石定襄在场的话,大概会说这样下结论失之轻率吧。新颜微笑着想,立刻联想到下一个问题,果真如此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从那个世界某个人身上,看到这个世界相对应的那个人的野心呢?由此,更自然而然地想到,主宰那个世界的凤凰城主,不知道在这边是个什么样的人,野心可真是绝顶啊。
“不通。”她摇摇头说,因为突然想到成为世界主宰这样的野心,大概不少人都会有,可是凤凰城主却只有一个。而且,大概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甘心居于人下,那么那个凤凰世界岂不是就不会有底层社会了?这样社会结构残缺不全的世界,怎么可能存在?
听了新颜的质疑,之佑沉默了。就算他再如何聪明,到底学识经验眼界都有限,难以解释这样深层次的问题。“如果石大哥在就好了,他一定有更好的看法。”
“那也只好等他晚上来了。”新颜不由自主看看表,“反正也快了。”
之佑怪声怪气地起哄:“等不及了,姐姐等不及了。”
“你去死!”
新颜不理他,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对了姐,这么一说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那个世界的存在就是被赋予了某种意义,那么是谁赋予了那个世界这样的意义的呢?”
新颜转过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谁是那个世界的造物主呢?”之佑自问自答:“第一个提出那个世界存在的,是达什,为什么会是他呢?他究竟是什么人,这点很可疑啊。我最近正在研究他。”
“哦?有什么结论?”
“结论嘛,现在没有,只是觉得可疑啊。为什么他的那些画可以成为联通两个世界的通道呢?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玄机?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会不会他那些画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成为沟通两个世界的通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他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做到这一点??/p>
“停一下,停一下,”新颜抬起手来制止他,“太多假设了,我们现在未知的太多,已知的太少,一味凭假设推论,难免误入歧途,先放一放吧,一点一点来。”
之佑斜着眼睛说:“姐,你现在越来越像石大哥了。”
“胡说八道。”新颜红着脸啐他,认真地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这个达什的确值得仔细研究。”
“哎……”之佑大声叹息:“真想跑到印度去找他。”
第十五章
深紫色的藤蔓覆盖在白隼堡灰白色的外墙上面,微风吹过,掀起一阵阵波浪般的起伏。陟游在高处临风而立,观察着城堡,宽大的袍服随风摆动,缕缕银色光芒如水波流转,似乎光线都不由自主被吸引在他的周围。黄色鹂鸟在空中翱翔了一圈,落在他的肩上。“怎么?发现什么了?”他问,侧首含笑睨视着鹂鸟。
“一个人也没有。”黎殷一刻也停不下来,扑棱着翅膀在他头顶上飞着,艳黄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啊……”陟游喃喃着说,眼中光华闪动,“这里安静得有点古怪啊。你手下的那个小丫头找到没有?”
“我派人去找了。”鹂鸟化作一个年轻女子,俏生生与他并肩而立,指点着庭院:“他们在搜索。”
绿色的植物间,点点鲜黄色鸟影出没其中。陟游面上突然变色,喝道:“快让她们离开。”说话的同时银影晃动,整个人已经奔了出去。
黎殷也发现了危险,口中发出短促而尖锐的鸣声,响彻云霄。庭院中的黄鹂鸟们闻声惊起,只见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几只翠绿泛着荧光的碧鸟,招展着羽毛,向她们呼啸而来。
黎殷大喊:“散开,散开,小心别被碧鸟撞上……”
众鹂鸟哗啦啦一声四下飞散,口中兀自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碧鸟甚是执拗,认准其中几只,死死咬住,尾随其后,不肯放松。一时间整个白隼堡上空鸟语喧腾,黄色翠色的羽毛四下飘动,遮天蔽日。
黄鹂鸟身形小巧,行动灵活,在空中上下左右腾挪闪躲,倏忽来去。而翠鸟去势凌厉,整个身子绷得笔直,每次扇动翅膀,都如同激射而出的箭,向前猛冲,若鹂鸟们反应稍微慢些,就会被撞上。有几只鹂鸟体力稍差,周旋不一会儿便现出颓相,翠鸟敏锐察觉,立即转过身来攻击她们。
其中速度慢一点的,眼看就要被穷凶极恶的翠鸟撞上,化作碧色火焰下的冤魂,忽然银光闪动,是陟游及时赶到。他双手在空中挥舞,宽大袍袖扫过的地方,空气中平白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挡在鹂鸟的身前,那几只翠鸟收势不及,扑扑扑几声纷纷撞上那道屏障,瞬间爆裂成碧色火光,坠入花田中,燃烧干净。
黎殷惊了一身冷汗,到这时才松了口气。众黄鹂鸟受了惊吓,纷纷聚拢到陟游身边,重重叠叠落在他的双肩手臂上,叽叽喳喳叫着,仿佛彼此争着要对他说什么。
陟游被吵得头大如斗,一振双臂,把它们都轰上天去:“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吓着了,现在没事了,先离开这里吧。黎殷,你带她们先离开吧。”后面一句话是对变回鸟身也来到庭院中央的黎殷说的。
一落在地上,就化身少女的黎殷嘬唇发出几声指令,鸟群哗啦一声飞散。
陟游面色严峻,沉声道:“碧焱鸟居然攻击凤凰城的飞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是白隼堡主的命令,要么,就是这白隼堡已经开始失控了。”他转过头去,赫然看见黄衫少女神色仓皇地站在身边,眼圈红红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
黎殷啜然道:“只怕我派到这里来的丫头也遭了该死的碧焱鸟的暗算。”
陟游目光一暗,知道她说的没错。这些黄鹂鸟跟随黎殷,常年在他身边不离左右,不管去到哪里,都同进同退,平日探听情报,传递消息,是最得力的助手,虽然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鹂鸟,失去了也觉痛心。
只是一瞬间的沉默,他明白眼下面临的情况危险,不敢大意,对黎殷道:“现在这里情况不明,你不要再深入了,到山上去等我吧。”
“我要跟你一起去。”黎殷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
“跟着我干什么?”陟游促狭地一笑,“哭的时候让我给你擤鼻涕啊?”
黎殷气得直跺脚,“你讨厌!”
陟游对着她轻弹手指,银光丝弦一样穿过空气,落在她的身上,散出乳白色的气雾。黎殷无奈地叹口气,白雾所到之处,自己身上黄色的衣衫变成羽毛的形状。这一次她完全不由自主,化身黄鹂鸟,被白雾挟裹着,朝山上安全的地方飞去。
陟游独自走进庭院深处,发现偌大的白隼堡居然人迹全无。他里里外外地搜索了好几遍,不但一个人也没有,连那些平时藏满了书籍的房间,大部分也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难道白隼堡居然遭了强盗?”陟游一边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一边东张西望。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以这样玩笑的口吻让自己稍微舒缓一下紧张。
漫长的走廊,空旷的大厅,整个白隼堡出奇的安静。然而越是这样,他心中就越沉重。堡主不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怅灯带走了。他心思飞快地转着,明显感觉到这是怅灯的阴谋,可是却十分不确定,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白隼堡主是个埋首书山、清心寡欲的人,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也没有出奇的能力。当初朱凰安排他坐镇白隼堡的时候,陟游还摸不清楚她的心思,直到上一次来这里,要送新颜回去,才多少有些明了。
突然顿住脚步,陟游似乎想到了什么。往这长长走廊的另外一头,他蹙眉凝思,口中喃喃自言自语:“新颜叫他爸爸……难道……”怅灯出人意料地要求掌管烟罗城,凤凰城主遭到夜魅刺杀,白隼堡主被带走,这一连串的事情在他脑中闪过,他忽然想明白了其中关键的一点,禁不住变了脸色:“难道他可以做到这一步了?难怪要除掉我们的眼线……”
一旦想通了整件事情,陟游毫不迟疑转身飞快地朝外走,宽大的袍角随着他的步伐飞快地跳动,仿佛银色池塘中激起了不安焦虑的涟漪。
“希望还来得及……”他整个心都被巨大的危机感所笼罩,恨不得立刻飞回凤凰城去。
刚走出城堡,庭院中突然听见角落里一点异动,陟游寻声望过去,隔着宽广的花田,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向他招手:“银凤大人,银凤大人,你可算来了。”
陟游认得,那人正是白隼堡的厨娘伍味。这是来到白隼堡半天,看见的唯一一个人,自己的推想是否正确,必须要问问她才行。陟游不假思索朝她走过去,同时大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别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刚才碧焱鸟和黄鹂鸟在庭院上空追逐喧闹的时候,还一片死寂的城堡,突然出现一个厨娘,这样异常的情况,若是在平时,很容易被怀疑。可是陟游此刻心中焦虑,心神不定,急于向伍味求证,根本来不及细想。
伍味大声回答了一句什么,声音被风吹散,陟游听不见,不得不靠近过去。两人中间隔着绿色的花田,“你说什么?大声点。”他侧过头去想听清楚,忽然花丛深处几条花枝触手一样游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缠上他的身体,光滑的枝条鞭子一样抽在身上,一接触皮肤立即收紧,大力把他拽进花丛深处。
陟游立即明白上当了,身体本能地反应,剧烈地挣扎。然而那花枝仿佛有意识一样,他越是挣扎,就捆得越紧,手指粗的枝蔓深深陷入皮肉里去。
轻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接近,陟游看见几只鬼魅般的夜魅从影子里跳出来,朝他这边扑过来。他迅速朝山上望过去,一个艳黄色的鸟影腾空而起,钻入云霄,朝北方飞去。他松了口气,只要消息能送到凤凰城,就还有救。
夜魅窜到他身边,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陟游感到胸口一麻,意识渐渐远离,只隐约听见一个声音笑着说:“怅灯那家伙说的没错,这个菲莼花果然对银凤朱凰都很有用啊。”
新颜猛地从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周身游走。乌云遮住了月光,屋里一片黑暗,只有床头的电子钟闪烁着数字。她起来,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牛奶,经过弟弟房间的时候,发现一缕光线从门缝中泻出。
“都几点了,还不睡?”轻轻推开门,她问。
趴在电脑前面的之佑一惊,回头看见是她,松了口气,“姐,你怎么不敲门?”
显示器上的光芒映得他的脸幽蓝幽蓝的。新颜皱皱眉头,“啪”的一声打开灯,“这么看着电脑,对眼睛不好。”走到近前去,越过他的肩膀看电脑:“偷偷在这里干什么呢?”
“哎呀姐!”之佑沮丧地挠挠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把椅子让给姐姐,自己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幸亏我没去什么见不得人的网站,不然还不被你骂死。”
“我不骂你,”新颜眼睛盯着屏幕,状若不经意地说,“我打扁你的头。”
之佑吐着舌头做鬼脸。
“你在研究达什?”睡眼蒙眬,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新颜的精神迅速恢复,飞快地浏览页面:“他自称能与另外的世界沟通,却否认自己是灵媒,只是说在另外的世界,自己也是真实且重要的存在。”
“是啊。人人都以为他是痴人说梦,但如果你的经历和我们的推测没错的话,这家伙就没说谎了。”
新颜盯着屏幕,陷入沉思。
之佑继续说:“姐,你说这家伙在那边对应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新颜失笑:“我又不认识他,连猜都没办法猜啊。”她把页面向下拉,出现一个印度人的照片,“这就是达什?”她问,仔细观察着。
浅咖啡色的皮肤,同色的眼睛炯然有神,异常严肃的表情似乎有一种威慑力,强迫面对他的人对他产生信任。真奇怪,信任是能强迫产生的吗?新颜对自己的感觉感到好笑。
之佑紧紧盯着她的表情,想要从中发现什么似地,问道:“怎么样姐?你见过这个人吗?在那边。”
似乎想了很久,新颜迟疑地摇了摇头,“没见过,从来没见过印度人。只是……”
刚因为她的话失望的之佑抬起头,“只是什么?”
“只是这个人的感觉好奇怪,似乎跟一个我见过的人很类似。”她想起怅灯。看见那团灰色的影子时,也强烈地感觉到这种迫切想要别人信服于他的压力。无论达什或者怅灯,似乎都希望借助某种精神的力量,来操控其他人的行为。就是这样的压迫感,让她很不舒服。即使这样看着照片,对方呼之欲出的控制欲似乎也能突破屏幕,扑面而来。
她迅速切换页面,避开那咄咄逼人的印度阿三。
“五年前,在出版了两辑画册后,达什突然因疾病住院,复原后就再也没有发表过任何画作。”之佑瞥见她正浏览的网页,自动地总结道。
新颜点点头,“不过这里说他的新作一直在酝酿当中,大概近期就会发表吧。”
“哼,酝酿了五年都出不来的,我看他是江郎才尽了。”之佑不屑地说,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如果他那些画都有门的功能的话,五年时间他什么都没做,突然发表新作品,会不会是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因为实在找不出更简洁明了的说法,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把凤凰城的世界叫做“那边”。
新颜陷入沉默。她突然发现怅灯到底长的什么样子,自己的印象竟然模糊得很。除了一团暧昧的灰色外,居然眉眼脸型身量等等要素,都不清楚。就如同这个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物体,而是一团暂时凝聚的灰尘。然而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却不容她忽略。
而这种存在感,就真切地存在于达什身上。这让她不得不仔细思量,到底这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如果说,怅灯是达什在那边的对应的话,首先他们的样子不相似,至少她可以肯定怅灯不是印度人。其次,从达什那双眼睛就可以看出他的野心绝对不小,而那个怅灯,却仅仅只是白隼堡中的一个管家,如果一个人的梦想真的在那边得以实现的话,那么达什对应的人不应该是甘居这样地位的。
她把自己的疑问说给弟弟听,之佑连连点头:“我看到资料,说达什参选议员,提出要以冥想大师的身份成为政府制定政策战略的指导。这样的野心,在那边的话,怎么也该是凤凰城主身边的军师吧。”
显然怅灯不是,而且银凤陟游对他还十分厌恶不屑。新颜摇摇头,否定这个想法。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也许是半夜的缘故,她觉得脑子里面有点乱。
“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之佑一点也不受深夜影响,反而越说越兴奋,他窜到电脑前,飞快地操作了几下,一个页面跳出来:“这个家伙不久前宣称,由于他具有Alternative的生命,所以不会像寻常人一样为了一时或者眼前的失败而困扰,他甚至宣称只要他愿意,无论以什么形式,都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
“他的目标是什么?”
“这一点也很奇怪,他真正用到目标这个词,近十年内几乎没有。我能找到的最近的资料,是1995年他第一次出版画册的时候,曾经说他要主宰世界。只不过被人当作艺术家的妄语,根本没有人重视。”
新颜忽然觉得心烦意乱,世界的主宰,这个头衔听起来的确很了不起。当今世界,没有人敢这样宣称,这人不傻,目的自然不在于此,那么所谓要主宰的世界,大概就是那边了。
一想到那边的世界主宰,新颜就无法回避黑色高大城墙上,那个被银盔武士们簇拥着的黑袍男子。她闭上眼,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当时只是自己的意识,在半空中,遥遥地瞄见那个身影,惊鸿一瞥,却印象极其深刻,仿佛硫酸一样将他的影子刻在锌版上,深深蚀下去。
不对,不只是从上而下的蚀刻,每当想到那个身影,新颜更有一种感觉,那是心底深处某个极深极黑暗的角落里,一点什么东西响应这个印象,努力向外顶。
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努力,希望能够记起关于第一次去那边遗忘掉的那三年的零星碎片,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冥想也好,自我催眠也好,都无法拨开那重黑暗的幕布。她清楚地知道,那些事情就存在于脑海中,就像一扇黑色的门,门后面就是她想要找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微弱光线从缝隙泄漏,比如对一些人和事莫名的亲切或者熟悉的感觉,可是仅限于感性的认知,更深一步的了解就无从探知究竟。
或许真像当时怅灯所说,她就是朱凰,带兵打仗,杀人如麻。她不是常常梦见身处在战场上吗?就像一个小时前那样,从到处都是血腥残骸的梦境中惊醒。
一想到这里,新颜突然意识到时间,连忙跳起来,对弟弟说:“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呢,赶快睡觉吧。”
“是,是……”之佑被她一提醒,不由自主看看表,也吓了一跳:“哎呀,一聊到这个就停不下来呢。我马上就睡。”
“有什么想法,明天定襄来了再讨论,今天就算了吧。”新颜一边嘱咐着,一边走出门口,不放心,又回过头道:“电脑关了吧。”
“好的,好的。”之佑应付着把姐姐送瘟神一样送走,回到电脑前刚准备关机,忽然瞥见一行之前两个人都忽略掉的话:“达什表示近期他冥想的能力有了显著的提高,已经可以摆脱物理上的限制,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之佑仔细读了几遍,觉得蹊跷,却又想不出摸不透具体的含义,一边关机,一边讪笑着自言自语:“越发地语无伦次了,冥想有什么物理限制?不就是坐在那里,让思想乱飞吗?”
第十六章
梧桐原,顾名思义,跟梧桐树有些或多或少的联系。如果从上空俯视的话,这个坐拥着凤凰城的平原,有着梧桐叶子一样的形状。另外一种风行的说法是,如果凤凰城所在的梧桐原是这个世界的心脏,那么烟罗城就是刺入这心脏的一把尖刀。在梧桐叶的下缘,连接叶柄的部位,高出周围近十丈的梧桐原,在这里向内凹进去,形成一个由正北-西南和正北-东南两道山崖夹成的谷地,烟罗城背靠着深谷,面向凤凰城的方向,坐落在梧桐原上。像世上所有其他的城池一样,烟罗城也面朝着凤凰城的方向。因为与凤凰城近在咫尺,在烟罗城中,站在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建筑顶上,就可以隐约看见凤凰城高大的黑色城墙轮廓。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历代以来,多数时期烟罗城都处于凤凰城直接管辖之下,不会被分封给别的领主。凤凰城会直接任命被称作城守的官员管理烟罗城中的具体民生事物。与领主不同,城守必须直接向凤凰城负责,并且随时有可能被调任别处,而不会像领主那样终身拥有对城池的支配权。也就是说,城守管理的城池,属于凤凰城,而领主的城池,则属于领主自己。
这个世界对于领土的所有权不世袭,仅只一代。领主如果死亡,那么他所在的城池就会被凤凰城收回,派城守管理,直到下一任领主被认可。历史上也有过城守管理出色,凤凰城认可其功绩将其所管辖的城池分封给他的例子。比如烟罗城背对着的三大势力,音闾州、刹继堡和雨织城的领主,就都曾经是当地的城守。
这样的安排是有道理的,因为城守都是由凤凰城出身的,可以说是凤凰城的嫡系直属,除了凤凰城本身的军力外,这三个地方可以说是凤凰城的近畿护卫。
“所以陟游和我都认为就算把烟罗城交给怅灯,还有这三城看着他。何况,烟罗城并没有兵力。”丛惟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空气中由深红色酒液凝出的几座城池的方位图,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垂下眼,将手中的酒杯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站在他身后,身穿青草色袍服的温雅男子禁不住微笑:“是,这次陟游去烟罗城找我之前,已经去过三城,据他说三位领主向他保证会仔细看着烟罗城的动静。”
“只是要劳动你离开隐居之所,并非我的本意。”
“哪里话。”师项轻声反驳,“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毕竟怅灯想干什么,现在大伙都还摸不透。”
丛惟抿起嘴角,说:“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到底曾经相处多年,虽然没有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师项却分明从他清泠声音中分辨出某种冷冽肃杀的气息来。他心中一凛,知道眼前这个黑袍少年,远非如外界所纷传的那样因为凤凰双翼折损的事件而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想起离开烟罗城的时候,陟游不无担忧地告诉他,主人身上已经看不见当初飞扬风发的气概了。那种奇妙莫名的感觉再次升上来,连侍从身边的银凤都误会他真的消沉下去,凤凰城主的深沉让他不禁在心底深处产生一种不安。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师项的目光移到酒红色的地图上,轻声笑道:“部署三城,使之成为凤凰城的护卫,这还是当初朱凰在的时候,我们共同定下的策略。”
听见他提起朱凰,丛惟回过头来,冰蓝的眼睛盯着他看,如同冰河般清澈的寒芒,毫不掩饰地落在师项的脸上,仿佛要看清楚他心底的真意。
饶是师项一向沉静从容,在这样探究的目光下也不禁退缩。“丛惟……”仿佛认输了一般,他轻声唤出对方的名字。
丛惟淡淡一笑,暂时放过他。挥手让地图消失,眼前清明了许多,丛惟望着窗外连绵到天边的葡萄藤海,忽然道:“朱凰,回来过。”
师项一怔,这样的话题一向是两个人之间的禁忌,他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何在,想了一下,才小心道:“是,我听陟游提起过。”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丛惟语气不变,话外却仿佛有不尽的感慨,听在师项耳中,心头不禁一紧。若换了陟游在他的位置上,多半不会有什么想法,到底要年轻许多岁,而且陟游的性格朗阔,向来不习惯揣度别人的心意,也因此,丛惟在面对陟游的时候也不由会坦诚几分。
而师项不同,他向来以心思婉转缜密著称,兼且当年曾与丛惟有过争执,纵然这次回来取得对方谅解,总难免心中踟蹰,分外敏感小心。此时突然听他提起这样的事情,一时间竟没有把握应该如何回应,才不会招致对方猜疑。踌躇着,他问:“怎么会这样?”
丛惟却不在意他的反应,一径说下去:“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自己选的?选择什么都不记得?”
“是啊……”丛惟望着天空深处,脸上现出苦笑:“她要彻底斩断与这个世界的关系。选择把我们全部忘掉。”
猛然听见这样的事情,师项愣了足有几个瞬间,才失措地问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这么说她是自己离开的?”
丛惟的目光收回来,看着他微笑,那笑意深处蕴含的某种情绪让对方心慌。丛惟问道:“你以为是我放逐了她?”
“我……”何止是他以为,略微了解他们的人,几乎都这么认为着。难怪陟游会担心丛惟的消沉,他一定知道这个内情。这一瞬间,他突然不确定起来。为什么她要那样做?难道真的无可选择,或者是要借这样的行动,来告诫他?“这就是她的选择吗?她宁愿离开,放弃这一切,也不肯……”惊觉失言,师项慌忙住口。一抬眼发现丛惟闪亮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他有些懊恼地避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虚?以至方寸大乱。
“既然全部放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丛惟蹙眉起身,仿佛预感到什么一样,沉声道:“不好!陟游出事了。”
石定襄最近忙着学生答辩的事情,几乎整天都泡在大学里,没有太多多余的时间。新颜跟他约了几次,都因为临时有事而取消,所以这一次索性提前通知了一声,到大学来找他。
临出门前刚赶上之佑跟朋友打完篮球从外面回来,一听说姐姐去见石大哥,连澡也来不及洗,换了件衣服就要跟着去。母亲气得追出门外:“你这个孩子,你姐姐去约会,你去做什么?”
新颜不待弟弟回嘴,一把将他拉进电梯,把母亲无奈的脸关在外面。之佑大笑,说道:“姐,我可真成了超级照明器材了。”
也找不出更好的见面地点,他们只好约在上次那个教工食堂。石定襄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姐弟两人正抬头跟上次那个惹祸的服务员吴妹说着什么,便走过去。吴妹看见他,没来由地慌乱起来,打了声招呼匆匆忙忙跑开。 “你们在聊什么呢?”定襄在姐弟对面坐下,看着吴妹离开的背影,含笑问道。
“姐姐问她有什么理想。”
“哦?”定襄一愣,目光投向新颜,见她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问道:“那她有什么样的理想啊?”
“她说……”姐弟互相看了一眼,神情古怪,最后还是之佑回答他的问题:“她想做一个首席大厨。”
“哦?是吗?”定襄一边往自己的茶杯里倒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很不错的理想嘛。”
新颜目光灼灼,看着他。
定襄不明所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西装领带一丝不乱,口袋也服帖平整,没有任何不妥,于是问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啊,没有……”惊觉失态,新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好奇,你有什么样的理想?”
“对啊对啊,石大哥,你有什么样的理想呢?”
“我吗?”石定襄愣了一下,“还真没仔细想过……”
之佑使劲起哄:“肯定有的,你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说说嘛,要诚实哦。”
石定襄无奈地笑笑,喝了一口茶,“让我想想。我希望能以我的学识博取别人的尊重。虽然如今我这样的专业对于国计民生没什么大用,但是私心里也还是希望能在某些方面树立声望,并且利用我的学识来提出好的建议。”他停下来,见坐在对面的姐弟那两双非常相似地眼睛以非常相似地目光看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不约而同地,寇家的姐弟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彼此相视而笑。“果然是这样,”说话的还是之佑,丝毫也没有作为电灯泡的感觉:“上次跟姐姐讨论,我们猜石大哥的志向,果然是差不多的。”
“哦?怎么突然想起这样的话题?”定襄含笑明亮的眼睛朝新颜看去,目光中蕴含着某种不为外人知道的深意,那是男女之间所特有的近乎于孔雀开屏般的表达方式。高谈阔论的之佑完全没有注意到,新颜却看懂了,目光中暧昧的情愫让她的脸一红,不由低下头去。
石定襄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立即问道:“我知道之佑这家伙的理想肯定是出人头地,那么新颜,你的理想是什么?”
之佑一听他的话,正要问为什么,听见他问姐姐理想,连忙也跟着问:“是啊姐姐,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新颜有些茫然,“我从来没想过……”
类似地话定襄刚刚说过,当然不被接受,连定襄也跟着之佑催促:“那就现在赶紧想一想,你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最想干什么?”
新颜皱起眉头苦想,脑中确实一片空白。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任何的理想,甚至没有任何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似乎生存这种状态,就是她生活的全部。这样的发现,足以让她心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