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妻子》--作者:孔雀曼陀罗
序我不太喜欢这两天的天气,阴阴的,又很潮湿。想起妻子在世的时候,我很爱看天空的云,妻子也会象小猫一样依偎在我的怀里,我们一起看天空的云朵。
妻子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云呢?"
我透过妻子的眼睛看天上的云,妻子的眼睛象蒙了一层水雾,你可以从中看出少女的羞怯。还没等我回答她的问题,妻子已经继续她的话题,"我喜欢那一朵,你看到了吗?很大很大的那朵,象你的肩膀一样宽阔,象你的胸膛一样厚实。"
妻子说的那朵云,我却无法在天空中找到。
"你看到了吗?"妻子再次追问。扭过脸来看我,我受不了她那迫切的目光,象一把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刀子,割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其实很大,但在妻子的目光笼罩下,我从不敢睁大我的眼睛。
"你到底看到没有?"在我迟疑的功夫,妻子又一次问了这个问题。我相信善意的谎言,我不忍妻子难过。我看看天空,怎么也找不到那朵妻子喜欢的云。
但我还是告诉妻子我看到了,并说那是我见到的最美的云。
"你也喜欢吗?"妻子笑了,我的妻子最美丽的时候并不是笑的时候,但我喜欢看她笑,因为妻子有时很惆怅,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更幸福,除非当我看到她在笑,她笑的时候,我甚至有些许的得意。
现在看不到了妻子,我却禁不住总要想起她。
我特地找人把妻子的艺术照放大到刚好贴在我卧室的西墙上,整面墙是妻子的丽影。照片中的妻子比实际要漂亮许多,当然这是艺术照的效果,但我看的多了,却越来越觉得这张艺术照一定有哪里不对劲,我不是个艺术家,也不喜欢摄影,但凭着我对妻子的感情我就是看出来了。
照片中的妻子坐在一张沙发上,她乌黑的头发有些死气沉沉,重重地搭在她娇俏的肩头,妻子穿着一件老式的连衣裙,她几乎每次买衣服都要叫我作跟班,但这件连衣裙却是她自己去买来的。
那天妻子自己购物回来,显得特别的累,我把妻子搂在怀里,妻子依偎了一会儿忽然挣脱开,急着让我看她新买的连衣裙,还让我先把眼睛闭上。
我把眼睛闭上,这不是第一次,妻子总喜欢在她身上发生重大变化之前,让我闭上眼睛,她是象让我吃惊吧?还是?因为有的时候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能感觉妻子在凝视我,因为那冰冷的光芒即使隔着眼皮,还是令人不寒而栗。有一种解释就是妻子喜欢看我闭眼的样子。我甚至曾经想过找人把我闭眼的样子拍下来,看看是否很迷人。
一阵蟋嗦的声音过后,妻子甜甜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旁,她的嘴唇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的,我能感觉从妻子檀口中喷出的热气,令人的心痒痒的。
"你说什么?"我的精神全集中在触觉上,居然短暂地丧失了听觉,只好厚起脸皮问妻子。眼睛可没敢睁开。
妻子娇嗔,"讨厌,这么近都听不到,我说,你睁开眼吧!"
那最后的"吧"字出奇的大声。我忙睁开眼睛看妻子。那一刹那间,我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停止了流动。幸好只是那一刹那。我呼了口气。
妻子看出我的惊讶,还挺高兴的,"漂亮吧?你讨我高兴也装的忒象了!"
我心里清楚这不是装的,嘴上说,"漂亮,太漂亮了,有种古典美。"
那次以后,妻子偷偷去照相馆照了这张艺术照,之后就再也没穿过这件连衣裙。
花啦啦一阵水响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在,声音是从锈迹斑斑的暖气管里传出来的,已经十一月下旬了,暖气也该来了,想起前两天在院门口看到要试暖气的通知,我于是踮起脚尖,抬手摸了摸靠近房间顶棚处的暖气管,一点温度也没有。把手放下来,却觉得手心发痒,翻过手掌一看,掌心已经布满黄色褐色绿色的锈斑,象是战场上被炸烂了的战士的手。化学元素有时候象细菌一样丑陋,它们在构架链接的时候,却又是一场庞大的工程。人有的时候盯着一样东西太久了,就会产生幻觉,我看着自己的手,看久了,就象看着别人的手。
我忙走进厕所,准备洗去这手上的污垢。暖气管里的水似乎也紧跟着我来到了厕所,哗啦啦的山响。现在是我一个人住在这套单元房里,空荡荡的空气有时候真让我觉得寂寞,偶尔有这种建筑物本身的乐律在耳边响起,反到令我感觉心情舒畅。
妻子在的时候总把厕所打扫的很干净,象五星级酒店的卫生间一样,陶瓷砖上都能闪烁着星光。现在的厕所更象停尸房,还有股死人般的恶臭,时而能听到楼上冲厕所的声音,那声音就好比一头史前的猛兽活吞了另一头海洋中的猛兽,连着海水一起咕噜咕噜地涌进它的胃肠。
梳妆镜上蒙着一层水雾,模模糊糊地映出我的影子,也许我该先把这该死的镜子擦一下,它总是令我有说不出的不快,为什么镜子总是那么容易脏呢,不过古时的铜镜大概也是不很清晰的,能使用上玻璃做的镜子也算是一种自豪吧!
我从暖气管上摘下晾着的抹布,潮呼呼的,晾了一天都没干,真希望暖气能早点热起来。镜子的框是塑料的,刷着仿木的红漆,上面是两只天鹅的剪影造型,下面是两只大象的剪影造型,妻子曾经比喻我为那憨厚的大象,她则是那美丽的天鹅。我顺着镜框的边缘由外往里螺旋般地擦起来,一边嘴里念叨着“这该死的镜子”。
我这样说,是因为镜子其实是没有生命的,但如果镜子有生命的话,不知镜子的死相会是什么样子。也许镜子死了,就是四分五裂地碎成尘埃了吧。
水雾一点点擦去,镜中的我也逐渐清晰了,我晃了晃脑袋,想起电影里有个人在镜子前晃脑袋,晃啊晃啊,那脑袋突然就掉了下来,只剩下个脖子在那里继续晃着。我不敢再晃下去,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脖子,啊,不好,手还没洗呢,我忙对着镜子照,脖子上一圈黄色褐色绿色的锈斑,真是难看。
我旋开洗手池上的水管龙头,水管龙头发出空空的声音,停滞了两秒钟,水就花地喷了出来,看情形是白天停过水,刚出来的水红红的,象凝固很久的血迹。放了有五分钟,水才变白,我冲着手,反复揉搓了半天才把锈迹洗去,再看镜中自己的脖子。回想妻子总是爱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有时候甚至令我窒息,现在这种窒息感又出现在了,有一只看不到的手大力地扼住我的脖子,并向后勒去,镜中的我,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瞳孔也在放大中,看着自己的瞳孔放大更令我喘不上气来。
我忙伏下身子,大口呼气吸气,感觉好了点,难道是这锈斑的缘故,也许我的脖子对它过敏吧,我站直身子拼命用水往脖子上撩,水混合着冲落的锈斑往脖领子流去,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感觉脖领子里凉嗖嗖的,忙抓过手巾架上的毛巾擦了起来,毛茸茸的触感令我稍微感觉舒服了些。定睛再看镜中的我,显得有些慌乱,脖子已经干干净净的呈现在那里,只是觉得脖子有些僵硬,由于刚才的忙活,镜子上又溅了不少水珠,有的凝固在那里,有的抵抗不不住地心引力,慢慢往下坠去,万籁俱寂,我甚至可以听到水珠紧贴着镜子往下滴落的声音。
“叮呤呤--叮呤呤--”客厅里的电话响,这是妻子调的铃音,象是一只挂着银铃的小鹿在蹦来跳去。当然我的心也随着铃音在节奏化地跳着,我忙向客厅奔去,生怕打电话的人没有耐心,就此把电话挂了,那我的心脏会不会也随之嘎然而止呢?
“叮呤呤--叮呤呤--”我摘起话筒,“喂?”
听筒里也传来“喂”的一声,是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请问你找谁?”
“我找韩允芳。”
韩允芳!我的妻子。现在真实地听到妻子的名字,我的心房都在紧缩。
“她、她已经过世了。”我能感觉自己的舌头在颤抖,不知对方是否听清楚了。
“你说什么?”果然对方没有听清。
“她死了,韩允芳她死了!”我知道自己有些激动,极力控制住自己。
对方沉默了两秒钟,“真是很抱歉,您是她的家人吗?”
“对,我是她丈夫。你是?”
“我是韩允芳的小学同学高彦威,本来是想通知她小学同学聚会的,可没想到”
“允芳她去世已经一个月了,对了,你们聚会是在什么时候啊?”
“就在这周末,我们小学同学已经有五年没聚会了,这次聚会可以带家属的,虽然韩允芳不能来了,但我们也希望您可以来,也许您也愿意听一些关于她小学时候的事情吧。”
“对,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那好,聚会就在钱柜KTV的C2包房,时间是这周末的下午2点,那我们就到时候见?”
“好,再见!”
挂下电话,想起妻子曾经对我说起过,他们小学同学在年底要搞一次聚会。妻子对这次聚会显得很兴奋。还和我谈起她的一些同学,比如这个打来电话的高彦威,是个班长,个子也很高大,他还追求过妻子,当然这种早恋也太早了些,后来就不了了之了,而且升入初中以后也很少联系了。
我回到卧室,注视着墙上妻子的巨幅艺术照,思绪被妻子的眼眸吸引到我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
第一日
教堂的钟声在这一天显得很浪漫。妻子喜欢西式的婚礼,我因为父母早就去世,对婚礼以什么形式来举行并不很在意,能够和心爱的人进行这缔结终身的仪式我就觉得相当幸福了。这是明媚的一天,天空中有许多大块大块的云,是妻子喜欢的那种。站在鲜红的地毯上,伴着一身雪白婚纱的妻子,望着阳光从彩色玻璃里射进来,我可以感觉自己深深地陷入了幸福的漩涡,迷失在欢乐的海洋里了。
妻子还小声问我,“你高兴吗?”
“没有比这再高兴的了!”
不知妻子是否对我这么俗的回答感到满意,但她绽放的笑容看起来比我还要高兴。
站在教堂里,又是在一个如此重要的时刻,我的心灵似乎也在接受着神的洗礼。婚礼就象神话故事一样进行着,耳畔的婚礼进行曲将这神话推向了高潮。
妻子突然问我有没有看到彩色玻璃上停着的喜鹊,我顺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那圣母和圣婴的彩色玻璃上的确停着一只鸟,但我看那只鸟并非喜鹊,而是一身漆黑如我这身租来的燕尾服。那只鸟似乎看出我目光的不善,扑着翅膀飞走了。
“你看呀,它飞走了!”妻子拽紧我的胳膊,撒娇。
“哈,我刚想到一手诗,要不要听啊?”能追到妻子是因为我写了无数的情书,我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但好像只有妻子才欣赏我的诗歌。
“你快说啊!”妻子呆呆地望着我,已经忘了喜鹊的事情。
“你听啊,再帮我起个题目。圣母头顶的光辉,象水波里的月影被风儿吹,圣婴的笑脸藏在母亲的怀里,却把笑声来放飞,大红的地毯铺向神的殿堂,敞开的殿门镶嵌着翡翠,进门端详,那里面开满了玫瑰。”
“喔,我很喜欢,你以后要每天送我一支呦!”妻子的眼睛里绽放着玫瑰。
“好啊,我要每天送给我的妻子一支玫瑰。你还没帮我为这手诗起个好听的题目呢?”
“人家正在想嘛!想好了告诉你!对了,你看我的头顶有没有光辉啊?”
“没有。你难道想作玛丽亚啊?”
“我的头顶是有光辉的,只是你看不到。”妻子的眼圈有点红。
“反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就象圣母一样,我能感觉你所散发的光辉,和你结为夫妻,我的人生一定光明一片。”我斩钉截铁地说着,把妻子拦入怀中。
妻子的脸紧贴着我的脸,她的呼吸吹拂着我的发梢,随着心跳的节奏,妻子的身子微微起伏,“我要永远作你的妻子。你要永远作我的丈夫,你知道吗?”妻子仰起脖子,长长的睫毛擦着我的脸颊。
我把妻子楼得更紧,“我知道。”
接下来是纯中式的酒宴了,妻子和我也换上了大红的唐装,满座的宾朋也都喜气洋洋。我这边只有两个朋友和七八个同事。妻子那边有父母双亲和她七岁的小妹妹。还有七姑八大姨,邻居,同学等等足有一百多人。酒宴一共摆了十二桌。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由我唱主角的如此大的场面,因此不免有些紧张,加上不停地有人在劝酒,我总觉得这个场面有些混乱,和我想像的很不一样。
我极力保持着清醒一直扛到酒宴结束,我们被送到我们的家,我们的新房。
“你喝了这么多的酒,看你的脸红的!”妻子拿起手帕轻抚我的脑门,不知渗出的是酒还是汗。
“我得赶紧去厕所!”我本想推开妻子,自己去厕所,但脚下发软,只能被妻子搀扶着来到厕所。
我的眼睛迷迷糊糊,看着每一个物件都成双结对的,似乎也在庆祝我的婚礼。总算看清楚前面有面镜子,那洗手池就在镜子前,镜子里的光晃了我一下,我闭上眼睛喘了口气,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镜子离我已经很近了,我瞪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嘿嘿地笑。
妻子的脸色煞白,“还笑,你好沉啊!”
镜子中的两个人,那样子很滑稽,一个好白,白的比白骨精还白,脸上象堆了厚厚的雪,雪上还有厚厚的霜,霜上又象倒上了牛奶,那肌肤好光滑,似乎还在流动,我真怕那会把妻子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冲走。另一个则是那么的鲜红,象是堆了一滩番茄酱,番茄酱上还有辣椒油,又象是一个人在流鼻血,鼻血流了人一脸,我更怕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被鼻血样的液体冲走。我忙低下头,开了龙头,让水给自己的脸降温。
这一低头,突然感觉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象喷泉一样从我的鼻子、嘴巴里往外涌,我忙更加伏下身子,忍受着一波接一波的恶心。
妻子帮我锤着背,“好点没有?吐出来就好了!”
等到实在没什么可吐的时候,我果然感觉好多了,就是腿肚子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只得伏在妻子的肩头上。妻子半驼半搀着来到客厅。原来岳父岳母还有他们的小女儿都在那里。见我来了,岳母忙招呼岳父帮我倒茶,说这乌龙茶可以醒酒。我喝了一口,好苦啊,不过倒更清醒了些。
看那七岁大的小女孩一个人趴在地毯上画着画,我这个小姨子患有自闭症,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她一直忽略我的存在,我甚至没有见她笑过,总是阴沉着脸,但她似乎很喜欢画画,在妻子的建议下,我还送给她一盒彩色蜡笔,她现在就用着我送的蜡笔在纸上胡乱画着,可以看的出来,妻子是他们全家人对这个有些可怜的小女孩最好的,甚至超出父母对她的爱。小女孩画的画,只有妻子认真地看,还要夸奖她一番。
岳父岳母看我已经醒了酒,相视一笑。岳母说,“时候也不早了,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岳父有些口吃,平常很少说话,看来今天很高兴,似乎说了一天的话,现在吭哧着沙哑的声音,“对、对,你、、你们早点睡!”
“爸、妈,那我送送你们。”我忙站起身子,但是腿上还是没劲,颤颤巍巍地又坐下了。
“不用了,小绍在楼底下等我们,有他送就行了。允婷,咱们该走了,回家再画。”岳母过来拉起小姨子。
小姨子乖乖跟着岳父岳母走了,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身看了我一眼,这是我们的目光第一次接触。我没想到一个七岁自闭症的女孩有如此凛冽的目光,心里一哆嗦,她只是这一眼,接着哼着儿歌,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了。
妻子对我说要送他们下楼,让我踏实坐着等她。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又喝了口乌龙茶。的确是名茶,我现在总算品出了一点滋味。忙拿起茶壶准备再倒上一杯。大概是我太不小心了,新沏的茶水滚烫滚烫地溅到我的手指上,我一激凌,茶杯就掉到了地上,好在有地毯,我可不希望大喜的日子有东西从我的手上被打碎。
我捡茶杯的时候,发现地毯上有一个图画本,周围还散放着几支蜡笔。看来是我那小姨子忘了的。我把图画本和蜡笔都捡了起来。想起明天约好全家人在粤菜馆吃早点,到说话再给她吧。
我有些困了,已经打了个哈欠,妻子怎么还不上来呢?我顺手翻开图画本,第一页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太阳,亏她画得这么圆。第二页上画着小小的一朵花,应该是玫瑰吧,看来姐妹两个都喜欢玫瑰啊。
一看到玫瑰,我就想起了白天答应妻子要送她玫瑰的。我放下图画本,给附近的蓝房子花店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女孩问我需要什么,我说,“我要订一支玫瑰,明天早上八点送来,地址是芳草小区一号楼八层的803房间。我姓江,江尚岳,电话是637652。”
电话刚挂上,门铃就响了,一定是妻子,我振作了下身子,来到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那门铃又响了,“来了!”我说着,拉开了门。门口站着的不是妻子,是个木乃伊,我是说,是我以为他是个木乃伊。这个人看上去有一米八,身材很魁梧,手上和脸上都缠着白色的绷带,只是露出了眼睛和嘴巴。他的眼睛很小,眯成一道缝隙,目光就从这缝隙里挤出来,有些象午睡的猫。他的嘴巴张开来,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到牙齿。
“你是谁?”我尽量挺直了腰板。
“先生您好,我是东南风公司的,来向您家推销我们的新产品,这是我的名片。”他递给我一张发黄的纸片,我接过来,很薄,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黄岩”。
“这是我们的产品目录,有精美的水果刀和打火机,不论是居家使用还是送礼都很相宜。”推销员黄岩又递过来一张宣传彩页。
我没有认真倾听推销员的说辞,却注意到有电梯停到了这一层,果然是妻子上来了,看到这个木乃伊打扮的推销员,妻子吓了一跳,急忙闪到我身后,双手抓着我的胳膊,可以感觉到妻子的颤抖。“没事,是个推销员!”我安慰妻子。 那个叫做黄岩的家伙也赶紧嘿嘿地笑着,然后又作了一下自我介绍。
我感觉时间有些晚了,这个推销员也实在令我很厌恶,我忙打断他的话,“对不起,我们暂时不需要这些东西,如果需要我会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和你联系的。”
推销员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去按邻居家的门铃了。
“那个人好可怕啊!”一进门,妻子就拍着胸口,脸色很难看。
“你不要紧吧,快来喝口茶,压压惊!”我给妻子倒上一杯茶水。
“推销员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打扮?”妻子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
“也许想出奇制胜吧,但我想效果一定不会太好,客户都会被他吓跑的!”我把妻子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把倒好的茶水递给妻子。
“你知道吗?有人假借推销的名义入室行窃,有时候还杀人呐!”说到“杀人”这两个字的时候,妻子的声音直发颤。让我听了也打了个冷战。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以后多小心点,不要轻易开门就是了,我明天会去建议社区物业加强治安方面的管理。刚才我以为是你回来,才开的门。”
“不知邻居们买了没有。”妻子说着竟然来到门厅,眯着眼睛从猫眼里窥视对面的王大伯家。
我摇摇头,“老婆,你这是作什么嘛!”
妻子把右手的食指竖起在噘起的圆圆小嘴上,冲我“嘘嘘”。看着妻子滑稽可爱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我走到门厅,从后面胳肢妻子。妻子纤细的腰被我搔的一阵痉挛。
“讨厌啦,别闹!”妻子给了我一肘锤,然后回过身来,看我假装痛苦的样子,小声说,“轻点,你过来看,王大伯好像买了推销员的东西。”
我忙把眼睛凑到猫眼前,可不是嘛,王大伯正数出了几张钞票递给那个可疑的推销员。
“也许他家真的需要那些东西吧。”我和妻子回到了客厅。
“咱们两个刚才真的很无聊啊!”妻子冲我顽皮地一笑。
“你呀,第一天作人家的妻子就开始八婆了!”
“你说什么?谁八婆啦?”妻子搂着我的脖子,不依不饶的。
经过一天的忙碌,终于有机会可以和妻子平静地享受两个人的世界了。我和妻子都很开心,妻子的眼睛闪着娇媚的光,看的我又起了几分醉意。我拉着妻子的纤纤玉指,一边端详着她漂亮的脸蛋儿。“我提议咱们再喝一杯交杯酒。”我说着就要去拿酒。
妻子拦了我,“还喝酒啊,咱们以茶代酒好了!”
“也好啊!”我知道妻子关心我,怕我再象刚才那样吐。
喝过“交杯酒”,我一把搂过妻子,妻子也紧紧搂住我,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心跳。我温柔地看着妻子,妻子水汪汪的眼睛已经饱含了深情,我们的鼻翼相互摩擦,四片嘴唇也紧紧贴在了一起。我吸允着妻子的香唇,感觉唇边的芳香就象妻子喜爱的玫瑰一样。妻子的唇彩也象玫瑰那样夺目。我的情欲越来越高涨,妻子也忘情地用她柔嫩的小手抚摩我的背脊。我们倒在沙发上。沙发很软,承受了我们两个人的重量而往下陷着。
“叮呤呤--叮呤呤--”不会吧,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我忙翻起身子去接电话。
“喂?找哪位?”
“是尚岳啊,你有没有看到允婷的图画本啊?”
“妈,是您啊,对,图画本和蜡笔都在,我本打算明天吃早点的时候再交给她的。”
“那就行了,我们已经到家了,可刚进门,允婷就吵着要图画本,小绍还在车上找了半天。知道没丢就行了,你也知道这孩子。好了,这么晚还要打扰你们,明天见吧!”
“好,妈您也早点睡吧!”
挂了电话,妻子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是妈啊?一定是允婷把图画本忘在这里了,真奇怪,她一般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的。”
“图画本也算重要的东西?”
“是啊,对允婷来说就是重要的东西啦!她常常几天不说一句话,只有在图画本上画出她心里的话,如果不是这样,我真怕她会崩溃的。”
“你就别担心了,允婷的画挺可爱的!”
“怎么,你看过她画的了?”
“对,刚才看了两页。”我把图画本递给妻子。
妻子慢慢翻开图画本,说太阳好圆啊,说玫瑰花好小巧啊。
可接下来,妻子不说话了,她的表情格外的凝重,眼睛死死盯着图画本上的画。妻子的手指头微微打着颤,想要翻到下一页,又好像有些舍不得。妻子舔了下嘴唇,我知道她紧张的时候就是这样。妻子右手拿起茶杯放到唇边,却没有就此喝下去。左手终于将正看的这一页翻过去。
就在那一刹那,妻子的面部神经抽动了一下,我甚至可以看到她脖子上清晰的血管,大量的血液似乎瞬间逃离了妻子的脸面,那樱桃似的小嘴也褪去血色。妻子一阵摇晃,我看她就要晕倒,忙上前一把扶住她,那图画本和茶杯却掉在了地上。茶杯把儿和茶杯已经分了家。也许这是我刚才掉过的那只吧?它大概无法承受两次坠落的打击吧!
我把妻子抱到床上,让她舒服地躺在那里,摸摸妻子的脑门,很凉。我忙去拿了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妻子的头面擦拭。
“感觉怎么样?”我低下头轻吻妻子的嘴唇。
妻子睁开了眼睛,很勉强地冲我笑笑,“其实我没什么,是我太胆小了。”
“真的没什么?刚才可把我吓坏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就来。”我知道问题一定出在图画本里,轻轻掩了卧室的门,来到客厅,把地上的残破的杯子扔到垃圾袋里,再捡起图画本。
我再次翻开图画本,红红的太阳充满了一整页,那朵玫瑰画的很娇艳,看上去比我前次看的还要好,我接着往下翻。这一页的画,这画上画的不是今天的举行婚礼的教堂吗?两个小人在画的正中,一个穿着黑色的燕尾服,一个穿着洁白的婚纱戴着花冠,是我和妻子。画的上半部是一条由三角梯形菱形和蜂窝形组成的图案,涂着醒目的黄色红色绿色蓝色,啊,一定是教堂特有的彩色玻璃。再看画上妻子的脚边还停着一只乌鸦,那乌鸦正啄着妻子的脚,白色婚纱的下面有几滴红点。是乌鸦而不是喜鹊,我虽然没有给妻子指正,但她的妹妹却画得如此明白。
我翻过这页,下一页的画让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不可能了!前一页的画虽然让人有不祥的预感,但起码画画的人参加了婚礼,也算正常吧。可这页的画,画的竟然是那个缠满绷带的木乃伊推销员!缠着绷带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子,那画上黑洞洞的眼睛好像正盯着我在看。旁边的地上倒着两个人,可以看出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两人的身上都流着血,血流汇成一条小溪流向画深处的一个花圃,那花圃里正开满了玫瑰。每朵玫瑰都和第二页上画的一样仔细。
这页画的太血腥了,我翻过这页,第五页上画着一辆小汽车,车没什么奇怪,可车前面的轮子上却长着一双人类的脚,没有袜子没有鞋子,十个脚指头已经扭曲了。
我怀疑是这画家的心灵扭曲了,在往后翻却什么也没有了。
我把图画本放到桌上,感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僵硬,也许妻子真的是太胆小太脆弱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个丈夫了,我感觉迈出的步子都很沉重,我想我现在只需要踏踏实实睡上一觉,明天会不一样吧?
我匆匆洗了个澡,回到卧室的时候,可爱的妻子已经睡着了,睡的很安祥。“晚安。”我轻轻对妻子说。
第二日
我正作着梦,忽然闻到一股玫瑰花的香味,我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妻子趴在我身上,手里拿着一支玫瑰,在我鼻孔前面晃来晃去。“我要打喷嚏啦!”我故意把嘴巴张得老大。
“呵呵,你的嘴巴好大啊,要不要吃玫瑰花啊?”妻子真的拿那支玫瑰往我嘴里放。
我忙把嘴闭拢。看样子,妻子今天的心情不错啊,昨晚的惊吓大概已经过去了。我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八点一刻了,那么说这支玫瑰就是刚才花店送来的。
“老公,你真好!果然送了玫瑰给我。可惜你睡过了头,刚才送花的小姑娘可漂亮了。”
“有你这么漂亮的妻子,我还会看别的小姑娘吗?”
“快起来吧,爸妈他们一定快到了!”
“好啊,那先亲一个!”
“讨厌啦,你还没刷牙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忙去厕所梳洗。
等我出来的时候妻子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还换了一件亮丽的体恤衫,上面绘着一只海豚,我也有一件同样式样的,是情侣装,看来我今天最好也穿上它。
我把小姨子的图画本和蜡笔放进我的皮包里,挽着妻子的手离开家。等电梯的时候,对门的王大伯拎着鸟笼也出来了,鸟笼蒙着蓝色的粗布,但我知道里面是一对八哥。王大伯笑呵呵的和我们打招呼。我就顺便和他聊起昨晚的那个推销员。
“那个小伙子不是故意那样打扮的,他是刚受了伤,但为了完成销售任务,才不顾这样打扮坚持工作的!”王大伯还掏出了一个绿色金属壳的打火机,“我试过了,质量不错。”
“那他有没有说怎么受的伤?”妻子对一个问题总爱往深了关心。
“啊,这个我也问他了,他说是他们库房着火,他救火的时候让火给燎了,不过是轻度的,过几个月就能好!我也是看他不容易,才买了他的东西。”
“王大伯,我看您是太善良了,这年月骗子可多,骗点钱还算轻的,更可怕的是图财害命的亡命徒,我看咱们这里的治安还要加强。”
“这倒说的是,小田,跟你们电梯班的同事们说一声,以后这些搞推销的,塞小广告的,都不要轻易让他们上来!”王大伯转头对开电梯的小田姑娘说。
“好,可是他们不坐电梯的话我们就没法管了。”
出了楼门,王大伯往东去逛早市了,我和妻子则往西奔马路边上的“真香”粤菜馆。星期天的早上人们大多还处在梦乡之中。路上的车流很稀少。我一眼就看到了粤菜馆前面停着的红色夏丽车,后玻璃上贴着一张白纸,白纸上用浓磨写着“磨合,请关照”,字迹很洒脱,正出于练了十年书法的小绍之手。
小绍姓谢,全名谢小绍,是岳父的专职司机,局长的待遇就是不一般。小绍很能干,不仅是司机,我看他更象个秘书。妻子很佩服小绍,还向他学过书法,真不知道为什么,小绍不朝书法方面再努努力呢?
妻子也看到了小绍的车,“呀,爸妈他们已经先到了,快走!”
我和妻子快步进了“真香”粤菜馆,靠窗口的桌子那里,岳父、岳母、小姨子允婷、小绍正在用着早点。看到我们来了,岳父、岳母、小绍忙一齐冲我们挥手。唯独允婷目不转睛地吃着手中的叉烧包。
“对不起啦,爸、妈!我们住这么近,守着家门口还来晚了。小绍,又辛苦你把爸妈接来。”我忙拉了椅子让妻子坐下,自己坐在妻子的右手,紧挨着小姨子。
小绍比较内向,冲我点点头。
岳母一边叫服务员一边对我和妻子说,“我还怕你们来早呢,你看,我们已经先吃上了,就是料到你们小两口新婚之夜的,怎么可能那么勤奋,对了,你们休息好了吗?”
我看了妻子一眼,妻子的粉嫩脸颊已经染了桃花,闪着长长睫毛的眼睛瞥了我一下。
“啊!啊!休息好啦!您看我们多精神啊!”我伸手按住妻子的肩头,我们夫妻两个一齐冲两位老人微笑。
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我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和四个叉烧包,妻子只要了一碗八宝粥。
岳母的话一直没有停,还在说,“我看你这个小伙子啊,人不错,可不能亏待我们家允芳啊!”
“妈!”妻子说,“妈,您吃好了吗?再点个什么?”
“怎么?想用吃的堵我的嘴啊?刚成了人家的老婆就不爱听妈的话啦?”
趁着妻子和岳母聊天的功夫,我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图画本和蜡笔递给允婷。我注意到允婷并没有急着接过来,而是放下了刚吃一半的叉烧包,然后细心地用餐巾纸擦手,接着看也不看我就牢牢地接过图画本和蜡笔。
我和颜悦色地对允婷说,“允婷,我看了你的画,画得很好啊!”
她一定是听到了我在说什么,还装着什么也没听到,可是她坐就坐在我的身旁,我又是一直在盯着她的表情,因此即使是一丝一毫的变化也休想逃过我的眼睛。允婷的呼吸从我们进来开始一直很稳定,可就在我说了刚才的那句话后,允婷明显停止呼吸有那么一秒钟。
我不依不饶,小声继续说,“我知道你听到我在说什么,我对你的画很感兴趣,你能不能再帮我画一张我的肖像啊?”
这个时候允婷的表情不再有任何变化,我真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妻子转过头问我,“你们聊什么呢?”
我说我夸允婷画画越来越好了。
妻子就说,“就好像你以前看过允婷的画似的。”
这话倒提醒了我,我以前没有看过允婷的画,真不知道她以前画的是什么样的,我以前对允婷也象她对我一样,我们把彼此当做了空气。可是昨晚看了她的画,难道她的画有磁力?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的画,也许仅仅是她的封闭世界的写照吧。
岳父这个时候叹了口气,“唉!可怜这个孩子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可、可她这个样子,不知道有、、有没有学校可以接收啊!尚岳,你也帮着想点办法啊!”
“放心吧,爸,我看允婷年纪还小,而且她挺聪明的,自闭症也有许多成功治愈的例子,啊,昨天我那个参加婚礼的朋友就是心里医生,找个机会我带允婷去看看。”
“啊,我想起来了,他还给了我名片,我、我都没来得及仔细看。”
“对,就是个子挺高的那个,他叫冯熙,他的心里门诊都要预约的呢。”
“允婷其实没什么,就是怕生人,不爱说话。对了,你们今天打算去哪里?虽然蜜月改在明年夏天过,但这两天的假你们也别白白荒废了。好好去哪里玩玩!”岳母说完就叫服务员来结账。
“我们都安排好了,先去购物,然后就去看一部刚上演的话剧,妈,您就放心吧!”妻子吃好了,拿起餐巾纸擦嘴。这时我才注意到妻子没有涂口红。
我们目送一家人坐了小绍的车离开视线,才开始商量去哪里购物。 附近一家商城正在搞促销,一个骑独轮车的小丑朝我们挥舞着手中的传单,我接过一看,正是这家商城的打折广告,买一百送五十,看上去真的很诱人。“你看那个小丑,鲜红的鼻子还画着绿色的眼影,真够漂亮的,老公,咱们就去这家商城吧!”妻子还没等我回答已经拉着我朝商城走去。小丑边骑着车玩着特技,边发着手中的传单,他和我们同一条路线。
路上的人见了小丑都裂开嘴笑,小丑也笑,还在我和妻子周围转圈,更加引来了路人的欢笑,妻子很高兴,配合小丑跳来跳去,天真的象个少女。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骑过这种独轮车,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敢骑,后来两个姐姐在旁边扶着我,突然他们两个一同撒了手,我吓坏了,拼命地蹬脚下的轮子,身子也摇来晃去的,终于撞到树上,人也摔在地上。”妻子的眼睛闪烁着童年的欢乐,说到紧张之处十根玉指紧紧交叉握在一起。
“这个你以前没和我说过啊?想不到你这么胆小的人也骑过独轮车呀。”
“在你的身边我的胆子才不需要那么大啊,但我的胆子不总是那么小的,那次摔倒以后我就学会了骑独轮车,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早就忘了怎么骑。”
“这个应该不会忘的。对了,你现在想不想重温儿时的欢乐啊?”
“你是说、”
“我们向这位小丑借用一下好了!”
“那多不好,人家在工作呢!”
“没关系的,听你刚才说的那么精彩,我都要忍不住试试了。”
一群孩子正包围着小丑,我挤进孩子堆,向小丑说了我的请求。小丑屁股向后一撅,下了独轮车,大方地把独轮车递给我,然后自己坐在地上给孩子们讲起了故事。小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讲的故事还是吸引住了孩子们。独轮车比我想像的要轻许多,我把车交给妻子。
妻子扶着车座,还在犹豫着。我在一旁给妻子鼓掌。
终于妻子坐上了车座,双脚熟练地蹬了起来。那独轮车载着妻子忽悠忽悠地往前走,妻子伸展开双臂保持着上身的平衡。小丑也歪过脑袋向这边瞅,看到妻子骑得那么好,也一定让他吃惊吧,他竖起了大拇指,孩子们也注意到了妻子,他们抛弃了小丑,向妻子跑过来,这倒把妻子吓了一跳。
我忙飞身过去抱住了妻子。独轮车却倒了下来,重重地砸在我的脚面上。
“唉呦!”我疼的叫了起来。
“老公,你没事儿吧?”妻子帮我帮脚上的独轮车挪开,我才感觉好了些,幸亏不是什么大家伙。
我把鞋子脱下来,揉了揉脚面,感觉又好了些。有我作肉垫独轮车一点伤也没有受,小丑过来把车骑走,继续他的工作了。
“你刚才骑的真棒!”
“你还说呢,害得你受伤,早知道就不骑了。”
“要不是那群孩子、嗨,也不能怪孩子,好在没什么大碍,能欣赏到你不亚于童年的车技也值了啊!”
“老公!老公,你还痛吗?”
“一点也不痛了,咱们去购物吧!”
这家红海商城正庆祝自己五周年生日,当然借此机会大作促销了,门口两个充了气的橡皮人,长胳膊长腿的,在风中跳着夏威夷草裙舞。彩色的三角旗子从楼顶一直拉到地面,被风吹得“朴凌凌”响。地上几张散落的传单随风升上天去,滑翔了一阵终于又换了个姿势散落在地上。
“起风了。”妻子依偎在我身侧。
“是啊,预报说的挺准,要有四级吧。”
我们象是被风吹进了红海商城。商城里的人很多,尤其女性顾客很多,他们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周遭的商品,谈论着彼此的心得。这个场面说实话我还真不喜欢,要不是陪妻子,我是不会有心情在假日来这里度过的。
商城的一层是化妆品和珠宝首饰。妻子把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扬起小脸,“老公,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没有化妆吗?”
“啊!我明白了!”妻子一定是想在这里买化妆品,然后立马就用上,当然也是为了给我看嘛,不过女人的心理还真是微妙啊!
“哈哈,你还不笨嘛!”妻子夸我有时候会很含蓄的,不说我聪明,只是说我不笨。但妻子的声音妻子的语调让最平淡的语言也变得华丽多彩,词汇经她口里出来就是润色了清甜!
妻子正游目于化妆品之间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
“韩允芳!韩允芳!”是个眼睛大大的,脸圆圆的,眉毛淡淡的售货员在叫。
妻子瞪了售货员有好一会儿,好像还是没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韩允芳,真的是你啊,我差点没敢认你,我是贾素萍啊!”
“贾素萍,啊,好熟的名字,是小学还是初中的同学吧?”
“是小学同学,我还当过你的小组长呢!你比原来还漂亮!不过一看你的眼神我就认了个八九不离十。”
眼神,是啊,我也有同感,妻子的眼神很不一般,你过她的眼睛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但是她的眼神中有种忧伤,尤其是她眼睛里禽着泪水的时候,那种水汪汪如潮汐一样的魅力是会令人神魂颠倒的。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挺认真负责的小组长,我那时候上课特困,你老在后面捅我!”妻子终于想起了眼前的同学,我也很高兴,现在我是她的老公,可不能给她丢脸啊,我挺起胸膛,故意雄赳赳的模样一定很可笑吧。
妻子拉着我的胳膊,开始介绍我了,“我昨天刚结婚,这是我老公,江尚岳。”
妻子又转过头对我说,“这是我的小学同学,贾素萍。”
“啊!真没想到你都结婚了,你老公也够帅,很配你啊,瞧瞧,你们情侣装都穿上了,真是天生的一对呢!”贾素萍一边和我热情的握手,一边也没停了嘴里的话,“江尚岳是吧,听你的名字就是个文化人,你可真有福气,韩允芳小学的时候可是我们班上的公主!要不是不让早恋,追她的人一定够一个排。”
“哪里有啊,老公啊,素萍说的话你捡好的听啊!”
“不过也真够巧的了!你们昨天刚结婚,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这样吧,你看哪个化妆品好,挑一个,算我的!”贾素萍说着就开始向妻子介绍各种化妆品。
妻子看中了一支美宝莲的桃色口红,也不贵,我本来要付钱。但贾素萍说了,“你要付钱就是瞧不起我,你们大喜,我送礼也是图个吉利,回头我结婚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就是给足我面子啦!”
看出贾素萍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妻子又选了眼影就忙着去洗手间化妆去了。我留在这里等妻子,一边和贾素萍聊聊妻子小学的事情。妻子似乎对这段记忆有些模糊了,毕竟那时候太小,她也很少告诉我她小时候的故事。正好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也许还会有向独轮车那类的重大发现呢。 贾素萍很健谈,而且很怀念小学的时光,她讲的故事就象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妻子在小学的时候很漂亮是班里的班花,但是妻子的学习成绩很一般,而且整天都很困倦的样子,还被同学们起了个外号叫“睡美人”。贾素萍和妻子曾是一个小组的,就坐在妻子身后,为了全组的荣誉经常提醒妻子不要上课的时候睡觉。
妻子在班里没有担任任何职务,但是老师们都很喜欢她,也很少说过她。同学们也都是天真可爱的孩子,因此妻子在小学的时候可以说过得很舒服。有几个男生很喜欢妻子,总围在她的身边。但是小学毕业后大家就都很少联系了。
贾素萍还告诉我班上有一个也很漂亮的女孩,是生活委员叫钟玲的,大概是唯一一个讨厌妻子的人,这恐怕连善良的妻子自己也不知道呢。钟玲搞过几次恶作剧,想要暗算妻子,但都鬼斧神差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为什么呢?”我终于忍不住问。
“谁知道呢,也许是嫉妒吧,你知道吗,女人嫉妒起来很可怕的!”
“可当时你们还只是“女孩”而已吧!”
“那就是钟玲不懂事吧!我喜欢每一个同学,我的日记上都记录了当时的情景,因此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呢!”
“怪不得,那你也真够有毅力的!小学应该没有多少人记日记的。”
“没办法,我妈管我管的很严,是她逼着我写的,后来长大了,我才懒的写呢。对了,你身边有单身汉吗?想着帮我介绍啊!”
“哈哈,你这么漂亮,一定很多人追你的!”
“我家人朋友都在帮我介绍,我自己也遇到不少但都没有合适的,唉,听到你们结婚,我还真羡慕呢!”
“那一定是你要求太高了!”
“也许吧,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的朋友其实特多,哪怕是路上偶尔遇到的人,我都愿意他成为我的朋友,但说到结婚对象,我就很认真,因为要一起生活到白头呢!”
“别着急,慢慢来,总会有合适的,我会帮你介绍的。”
贾素萍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她对男人的看法。妻子回来了,化了妆的妻子更漂亮了,如果不是贾素萍在场,我一定会忍不住亲亲妻子的桃色的嘴唇。妻子说不想再逛了,因为要买的已经买了,我们准备去看话剧了。我和妻子高兴地和贾素萍告别。贾素萍笑着冲我们挥手,“有空来找我!”
我和妻子一路上谈着刚遇到的这个小学同学,妻子说贾素萍是个好人跟她也很谈的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我们来到了实验小剧场,这出话剧是实验话剧,导演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但反响很好。我和妻子坐在宽松的沙发椅子里,嘴里嚼着爆米花。“当当当当!”钢琴声响了起来,“哈,演出开始了!”我学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里的开场白。
“开始以后,你可要安静地看啊,我也许会沉浸在剧情里的。”妻子掸掸手,不吃爆米花了。
钢琴声很铿锵,金属感十足。剧场里的灯光一下全熄灭了,舞台上亮起一盏烛火,原来是一个女孩子擎着烛火,高举在头顶。她手举着烛火,脚下踩着舞步,象蜻蜓点水一样滑过舞台的每个角落。
画外音响起,是个饱经沧桑的男人的声音,“你,爱我吗?”
女孩子把烛火放到一张桌子上,高声叫着,“你在哪里,我的爱人、、、”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我转头看妻子,妻子看得很专注。我在回过头来,舞台上空的灯光已经打了下来,照耀在女孩子的身上。彩色的灯光将女孩子切分成了一段一段的,女孩子就魔术般消失了。接着上来一队人,姿势都很机械,但很齐整,每个人都戴着紫色的墨镜,肩膀上都挂着根拐杖,拐杖缠绕着红白相间的条纹。
这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忽然每个人都凝固在那里,然后每个人说一句台词。
一个说,“生命在不停的跑,但又总想停下来休息。”
一个说,“死亡占据了各个方向,你往哪里走都是一样。”
一个说,“我已经够老,我有义务绝不让你重复我的错误。”
一个说,“我够年轻,我有权利树立我的偶像。”
一个说,“我请你们帮我寻找个男人,他爱我至深。”
一个说,“我求你们帮我拦住身后的女人,她要和我结婚。”
最后一个说,“有一个女孩子,她找不到她的爱人,他曾经那么爱她,现在却在人间蒸发,他蒸发到天堂化作了云,飘到了这里,化成了雨,雨落下来,他便生长在了地里。”
看来女孩子的爱人被人给种了,植物的生命力同样旺盛,而且普遍比动物更长寿,也许植物对生命的理解比我们人类更深刻呢?妻子就喜欢玫瑰,玫瑰也是一种娇艳的植物啊!为什么女性比男性更会对花花草草的感兴趣呢?是因为女性更爱美的缘故吗?作为一个男人,我对自然是比较淡薄的,甚至很少去欣赏天上的云。
妻子是这样的感性,她已经沉浸在话剧中了。和话剧相比,我倒更喜欢欣赏我的妻子,我侧过头,舒适地看着她,她时而欢喜,时而流泪,她的表情即是剧情的写真。妻子脸上已经全是戏。
幕间休息的时候,我问妻子上半场都演了些什么,妻子居然怀疑我睡着了。
“我没有睡觉,我发誓,我在看你!”我老实交待。
“看我?为什么?”妻子忽然脸上泛起了红潮,半擎着的泪水在眼眶里激荡。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初恋的时候,紧紧依偎在一起。大概刚才看的有些累了,妻子把头枕在我的膝上,闭上了眼睛,幽幽地给我讲起了上半场的剧情。
“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女孩子忽然恋爱了,她和她所爱的人渡过快乐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她爱的那个男人抛弃了她,选择了金钱,受到打击的女孩子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她努力地去拯救那个男人的心灵,她甚至为他牺牲了一颗明亮的眼睛,但她依然没能战胜金钱对那个男人的诱惑,女孩子彻底失败了,她发誓再也不相信爱情,她的誓言被一个一直暗恋她的男孩子听到了,那个男孩子比她小好多,但是男孩子相信爱情的力量,他开始追这个女孩子。”
虽然“他”和“她”同音,但是妻子叙述得如此清晰,我可要清楚地分辨出何时是男“他”何时是女“她”。妻子在说那个男人的时候明显带着恨意,而当她说到男孩子的时候,话语中又充满了希望。虽然剧情不十分复杂,但我相信演员们的表演一定很成功,这是从我一直欣赏着的妻子的表情得知的。
下半场开始了,嘈杂的剧场立马安静了下来,妻子也重新坐好。我的双膝感觉有点空荡荡的,妻子留下的余温也慢慢散去。我打起精神,准备好好欣赏一下这后半部关于爱情的话剧。
有人说钱能通神,金钱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吗?我只是一家小公司的小职员,父母去世的也早,朋友不多,积蓄更少,可妻子的家室很不错,起码有个当局长的爸爸。但我和妻子认识的时候,以及后来我们深深地陷入爱河的时候,我压根就没考虑这些,我是问心无愧的,我爱的是妻子的人!
虽然从小饱受生活的艰辛,但很奇怪,我这个人居然对金钱一点也不感冒。和金钱比起来,我更热爱诗歌,虽然至今我还没有发表过一手诗,但我相信至少已经有一个人爱上了我的诗,那就是我的妻子。
我和妻子之所以能够相识也是因为我的一手诗,这手诗名字叫“傍晚的鸭子”,当时我是这样写的:
“火红的晚霞轻轻为清澈见底的湖水批上一层粼光,湖水感谢晚霞的轻柔,荡漾碧油油的身姿,冲晚霞微笑点头,一只胖鸭子刚好游过,饱餐后的鸭子开始漱口,它朝晚霞和湖水道晚安,然后,然后,它静静地漂在水床霞被之间,决定睡个够。”
我对这手诗还是很满意的,是我欣赏夕阳后,怀着饱满的热情写下的。我把诗交给一个上了岁数的编辑,他看过之后顺手放在桌子上,对我说有机会发表的话再通知我,还让我继续努力。那天正巧允芳去报社看他的叔叔,那个上了岁数的编辑就是她的叔叔,她发现了桌上的诗,而且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觉得挺有童趣,于是央求叔叔见见这个作者。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第一次的约会,约会的地点就在诗中所说的糊畔,时间也是傍晚,那次我们谈论的都是诗歌,我们谈的很愉快,我甚至有预感她将成为我的妻子,哈哈,我的预感从来没准过,除了这次。
后来妻子还帮我把这手诗作了修改,她认为第一句有些长,和全诗的韵律不相配,于是那第一句就被改成了:
“西边的天空上,有一片火红的晚霞,轻轻地、轻轻地,为那清澈见底的湖水,批上了一层粼光。”
不管怎样,我很高兴有人帮我改诗,以前编辑看了总是放在一边,从来没有帮我修改或是指出我的不足。就这样,我爱上了允芳,然后就是一波又一波的爱情攻势,很幸运,允芳现在终于成为了我的妻子,我会爱她一辈子。
和眼前的话剧情节比较起来,我们的爱情故事似乎没有沾染上金钱的铜臭味道。
台上的那个痴情的男孩子正在问女孩子为什么要放弃爱情。
女孩子说:“我一开始就不相信爱情。”
男孩子说:“可你后来不是爱上了那个男人?”
女孩子说:“这只不过更坚定了我对爱情的看法,它比北极的冰块还冷酷。”
男孩子说:“你难道没有见过那些幸福的夫妻吗?”
女孩子说:“也许有,但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换作是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女孩子,真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呢?不知导演如何编排这部戏,是悲剧还是喜剧?不管怎样,我都觉得这很可能不是喜剧。女孩子的个性太倔强了。
男孩子、女孩子、男人,他们在舞台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跳着芭蕾,有时随着音乐会作一些高难度的慢动作。女孩子的动作优美舒展,脸上戴着一只乌黑的眼罩,她曾经为那个男人献出了心灵的一扇窗户。命运就是如此,换回的只是脸上和人生的一片阴影。
那个可恶的男人忽然回心转意了,有些人就是如此,你追他吧,他不理你,你放弃吧,他又回过头来追你。男人的痛心疾首,在闪电交织着的雷雨中,一声高一声低,人生最宝贵的就是真情,曾经有一段真情摆在他的面前,他没有珍惜,命运终于再次给了他机会,他怎能再不珍惜?男人指着自己的左眼,“你不答应原谅我,我就把它挖下来还给你。”男人说到做到,手中的尖刀已经举起。
那一刹那,闪电的光芒打在刀子上,亮晶晶的,此时女孩子的心,被照亮了,同样亮晶晶起来。她拉下男人拿刀的手臂,“你不在乎我只剩下一只眼睛?你不在乎我已经不再美丽?”
“你还是两只眼睛啊,只不过另一只在我这里,你不象从前那样美丽,而是比从前更美丽。”男人抓过女孩子的手。
角落里的男孩子没有哭泣,他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情歌,歌声中没有忧伤,没有失望,那是充满光明的歌,那是年轻人的歌。歌是老歌,但听到歌的人一定会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我虽然还是年轻人的行列,但结婚了两天,就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听到这首歌,我似乎又回到了男孩子的时光,看看妻子,她是否又骑上了独轮车呢?
妻子这个时候也转过头来,她没有看戏,居然看我,我只好冲妻子傻笑。妻子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老公,我不想看了,我怕这结局和我想的不一样。咱们走吗?”“好啊,我肚子正饿呢。”
就这样,我们悄悄离开了剧场,反正我也只是看了一半的一半啊。
第三日
我早上醒来时已经是8点了,看看身边的妻子还在酣睡,有人说清晨还没有化妆的女人是很恐怖的,可是妻子这个时候却依旧那么美丽,我想童话中的睡美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我很想一亲芳泽,但又不忍打扰妻子的好梦,正踌躇之际,一瞥眼,见窗台上花瓶里的玫瑰已经萎缩成一团绛紫色的花球,这才想到,今天要送妻子的花还没有订呢。现在要订应该还来的及,我忙抓起电话。正准备拨号,门铃响了,这么早会是谁呢?我带着疑惑开了门,可是门口什么人也没有,地上放着一支鲜艳的玫瑰。我拾起玫瑰,忙跑到楼梯间,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声音。
我又回来按了电梯,很快电梯从1楼来到8楼,开电梯的正是小田姑娘。“江大哥,这么早啊,要出去?”小田问我。我还穿着睡衣呢,手里又拿着一支玫瑰,这副样子一定很古怪,忙用笑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呵呵,小田,刚才有人坐电梯到8层来吗?”
“没有啊,出什么事了吗?”小田是那种好奇心比较强的小姑娘。
“啊,也没什么,总觉得最近这楼里特不安全,你也要小心啦。”
我回到房里的时候,妻子已经起来了,看到我手中的玫瑰显得很兴奋。“老公,你没有忘啊,真是好老公!!”说着抱住我的脖子亲了又亲。
“快去刷牙!”看妻子这么高兴,还是不告诉她这件事的好。
我把花瓶里原来那支枯萎了的玫瑰换掉,仔细盯着这支鲜艳的玫瑰,真的和普通的玫瑰没什么不同,只是鲜艳得要滴出血来。
吃早餐的时候,妻子说她这两天看到的人太多,城市里的乌烟瘴气快令她窒息了,想要去大自然中呼吸一下。
“去哪里好呢?”我猜妻子一定已经有了打算。
“老公,咱们去种夫妻树好吗?”
“夫妻树?”世界上有这样一种树吗?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就是夫妻两个一起种的树,等咱们头发都白了的时候那树也长高了,那个时候咱们就一起在树下野餐,一边回忆以前共同渡过的岁月。”妻子越说越神往,眼睛也迷离起来。
“的确即浪漫又有意义!那咱们就去种夫妻树!”我把妻子从遐思中来回到了早餐桌上。
“看你,又抹那么多黄油,小心吃胖啊!”妻子给我夹了两片生菜。
我心想结了婚的男人真是容易胖啊,尤其有个这么好的妻子。
城市里的道路越开越窄,好在现在已经到了郊区,妻子和我都是节俭的人,没有打车,也没有麻烦小绍,我们坐的公交车,当然公交车的缺点就是不能停在我们所希望它停的地方。
高呤站到了,我们下车,但距离要种树的高呤园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反正妻子是要感受大自然的,她走的很轻快,象雀跃的小鸟,我则唯恐她受伤,小心地伴在她左右,有时候光顾看妻子,自己倒差点摔跤。
路边有一座新漆的凉亭,我建议先坐下来休息。
凉亭是八角形的,里面象颐和园的长廊彩绘,画着八副古典人物画,其中一副是《黛玉葬花》,看来妻子最是喜欢。妻子依偎在我的怀里,痴痴地盯着那副画,半晌没有说一句话。我正要闭上眼睛小憩一下,妻子却张了口,一股兰花般的气息喷在我的耳畔,“老公,你喜欢林黛玉这个人物吗?”
“《红楼梦》从原著书本到电影电视剧我看了众多版本,虽不是红迷,但看的多了,也有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我喜欢林黛玉的才气,但这个人物基于时代的特点,太具有悲剧性格了,而我更喜欢喜剧。老婆,你怎么看呢?”
妻子皱了眉头,虽然未必比得上黛玉的眉毛会说话,但也着实令人爱怜,别人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令我打心底涌出源源不断的爱情泉水,全部一股脑倾注在妻子身上。妻子的眼睛里闪着泪光,“黛玉和宝玉的爱情是不幸的,但她为了爱情而执著的付出和追求正是我们现代人所望尘莫及的。我觉得黛玉就好像是我的偶像。”
“真的?一个古典小说中的虚构人物成了你的偶像?”我这话不是在讥讽妻子,我是在妒忌妻子的偶像吧?这样的想法实在很微妙。我觉得妻子真的与众不同。
“可我觉得她很真实,有时候我觉得她活了,我能看到她的影子。”妻子越说声音越缥缈。我感觉她在看着远处的山远处的水。这座凉亭的位置极佳,附近的林子里还有各种难得在城市听到的鸟鸣声。除此之外四周就很安静了,很少有路人经过,即使偶尔有当地的农家本要来亭里歇息,但看到我和妻子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也就都红着脸走开了,农家人的质朴和知趣令我和妻子都不禁对这里的人肃然起敬。
又坐了一会儿,妻子先站了起来,“呵呵,老公,真没想到这里的亭子这么舒服,坐了这么久还是意犹未尽呢!不过咱们还有任务对吧?要开始劳动喽?老公,你歇够了吗?”
是啊,该走了,我点点头拉起妻子的手,往高吟园赶去。又走了大约500米,便看到一座庄园,庄园里正中耸立着两层白色小楼,窗几明亮刷着红漆,入园的地方,用串红菊花等摆成了“高吟园”三个字,看来主人很有情趣。
我们和庄园的主人谈了我们的来意,主人是位老红军,很喜欢和年轻人聊天,得知我们是刚新婚不久,更是高兴,热情地招待我们喝了他珍藏的普尔茶,然后带我们到庄园西南的一间小院落,告诉我们这里的土壤最肥沃,而且是块风水宝地。前两天他和老伴金婚的日子就是在这里种了株兰花。
我和妻子听他这么说都感到很荣幸,妻子拿起架子上的铁锹便开始撅起土来。看来我已经落在了妻子的后面,忙拿过铁锹和妻子并肩在一处。我和妻子种的是梨树,妻子爱吃梨,也爱看白色的梨花。妻子还说梨花就是礼花,是为我们的婚姻而祝福。我扶着树苗,它现在只有酒杯粗细,但我想将来我们的子孙来到这里品尝梨子的滋味一定其乐融融。妻子小心地培着土,并用铁锹把土夯实,然后直其腰来,摸了把汗。妻子的脸顿时花了,象只可爱的调皮小猫。
我笑着让妻子拿镜子照照。真奇怪,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一向对自己的容貌格外在意的妻子不象通常那样去补妆而是冲我乐,“老公,你看我象不象丛林中化了迷彩的战士?”真的,这样看来一向娇柔的妻子多了几分英气。我搂过妻子,说:“老婆你用泥土化妆都这么漂亮!”
妻子仰起头看树苗,树苗现在有2米高。我注意到天空已经是乌云密布了,看来一场大雨说话就要到来。妻子也看着天空,还指给我看西边的天空,妻子说那边有朵白云。我看西边的天空也是乌云,也许那朵白云被乌云吞没了吧?因为我现在的心情不是妻子此时的心情,我担心随时要下的雨会把妻子淋湿。妻子好像更在意和我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即使天空中一朵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云彩。
高吟园的主人本来要挽留我们,但他突然又到了几个昔日的老战友,我和妻子不便再打扰了,匆匆离开了庄园。在快到凉亭的时候,雨点便披头盖脑地落下来。我们只好一路小跑钻进凉亭。雨势头很大,逐渐达到顶峰,周围只听得到雨声,亭子外沿流下的一圈水帘将亭中的我们和外界隔离开。我感觉世界就只剩下了我和妻子。想到刚才种树的情景,我把妻子紧紧的搂住。妻子扑一声笑了起来,“老公,你很冷啊?”
“我不是冷,我是太爱你了啊!”我看妻子的眼睛,妻子的眼睛里有我,但很快漆黑的瞳仁被一副画占据了。妻子幽幽地说,“黛玉是在埋葬美丽的生命,也许是在埋葬自己对爱情的希望。但我们今天却是种起一株新的生命,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老公你说这有多巧。”比起黛玉,我和妻子幸福死了。“死了”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形容词。应该说我们此时一样是置身在画中,在雨中的亭子中。至少我和妻子抱在一起,我们不冷,但我们抱得很紧,我们的心贴得很近,彼此倾听对方的心跳。
“雨好像小了。”妻子说,“你看这雨帘不那么密了,这雨也断成了一颗一颗的珠子,对,就象泪珠。”
我呵呵笑着,“谁有这么大的泪珠啊?是老天爷有了伤心事吧?不过对农民伯伯来说,应该是好事啊。”
“我哭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这么大的泪珠呢!”妻子撒娇。
“呵呵,也不少呦!下次你哭的时候我用鱼缸把你的泪水盛住你就知道了。”我用双手拇指轻揉着妻子的眼脸。
妻子不信,坚持说自己的泪水太少了,还要向黛玉姐姐学习。
“那你要多喝水才行啊!”
等雨停了,我们步出令我们留恋的亭子,走了数步,妻子又回头看了看。那亭子的上方有了一道彩虹。妻子高兴地蹦了起来,再落下时,溅起的泥水花令我的裤脚遭了秧。妻子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说今天运气好,居然看到彩虹。
妻子就象第一次看到彩虹的孩子一样兴奋。而我最欣赏妻子这一点,不象世俗的人们早已经对这些大自然中的美好事物丧失了热情。“今天看到的彩虹一定是我上次看到的彩虹的妹妹,她们长的好象,但今天的更可爱!”妻子述说彩虹的故事,虽然我是分不清彩虹和彩虹有什么区别,但听着妻子欢快的话语,我们很快就来到了车站。
第四日
这天早上,我还在梦中,却听到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是下雨了吗?我睁开眼睛,掀开窗帘的一角,窗外是灰蒙蒙的,果然下了雨,雨雾浸染了空气,秋雨总是带着股寒气的。借着窗外镀灰的光芒,我看到床头柜上那个米妮老鼠闹钟显示八点差一刻,不知道外面下了雨,那送花的小姑娘会不会来?我昨天晚上没有忘记打电话订花,只是接电话的听上去不是上回那个女孩,而是苍老的女声。
还有昨天早上,我忘记订花可却送来了花,接电话的人已经说了不是他们花店送的花,还说他们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是啊,这年头谁愿意做赔本买卖呢?那么送花的人是什么目的呢?难道是一个爱慕妻子的男人吗?
我决定去楼道里看一看。这样决定我就在睡衣外面又披了条单褂,为妻子小心地掖好被子,这才来到门厅。透过猫眼,我看到楼道里暗暗的。我轻轻把门打开,生怕会吵醒妻子。
来到楼道,我踱了两步,周围和平常一般无二,就在这时,电梯间里叮地一声,是有电梯停到了这第8层。会不会是送花的人来了呢?我趿拉着拖鞋来到电梯间。电梯的门开着,两平米的空间内却空无一人,连电梯司机小田姑娘也不在。
有人这么无聊放空梯上来?我就在电梯门将要关闭的那一瞬间伸手按了一下双层梯门中间的内簧,那门再次向两边分开。我进了电梯,看那楼层按钮,13层的按钮还亮着。这说明搞恶作剧的人至少按了两个楼层,8层和13层,13层是这座塔楼的顶层。但是当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听说13层是没有人住的。
我突然想跟着电梯坐到13层去看一看,但那只是一闪念,很快,我就放弃这个念头,并从电梯里面出来。家门还没有关好,妻子还在床上如睡美人一般。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担心起来,这种莫明的担心我以前很少有的,是作了丈夫责任更大的缘故吧。我转过身,那电梯门在我背后咣当一声闭上了。
我回到了屋里,先来到卧室,妻子还在熟睡中,翘起的上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梦呓。我很想听听妻子在梦里会说些什么,就低伏了身子,把耳朵侧过到妻子的唇边,妻子吹气如兰,弄得我耳朵眼里痒痒的。
“尚岳,江尚岳……”我居然会在妻子的梦里,但这不也正应了那句老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妻子跟我朝夕相处,梦到我也不算奇怪了。
“尚岳,你不能死……”听到妻子接下来的这句话,我感觉有点心惊。但梦都是反梦,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妻子的脖子上、额头上都开始滚出豆大的汗珠,眼皮下的眼珠转个不停,我猜这是恶梦,梦魇是很可怕的,我准备帮助妻子,那就是唤醒她。
就在我的手刚要碰到妻子的被子时,门铃响了,妻子张开了眼睛,泪水和粘液让妻子的上下眼脸拉出了几道丝,让她的眼眸模糊不清。妻子像是吓坏了,拍拍我的手。
“你做恶梦了,我正要叫醒你。”我说,然后温柔地握住妻子的手。
“是你叫醒我的?”妻子问。
“不是,是门铃,瞧我,门铃还在响,我先去看看是不是送花的来了。”我放下妻子的手,走向门厅。
这回,我决定不再从猫眼里往外窥视,但是基于安全考虑我也没有贸然把门打开,我直接问:“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您家订的玫瑰。”
果然是送花的人,我开了门,那是一个拿着鲜红玫瑰的小姑娘,长得的确如妻子所说很漂亮,但以她的年龄看起来却没有妻子显得清纯。
我接过一支玫瑰,想起没有拿钱包,只好说,“你等一下,我去拿钱。”
“不用了,下次一起算好了。”小姑娘说。
“你怎么知道还有下一次?”我问。
“老板娘说的,她说您打算每天订一支呢,昨天是忘记了吧?是送给新婚的妻子吧?”小姑娘还把眼睛往屋里张望,希望能看到我的新婚妻子。
“你怎么都知道呢?也是老板娘说的?”
“你们结婚那天,婚车就从我们花店前通过,我看到了!”
“怪不得!那就下次再一起算好了,我也不用再打电话订了,你每天这个时候把花送来就行!”
“可是为什么您从我们店就订一支玫瑰,而从另外一家店订一把玫瑰呢?”小姑娘发出甜美而困惑的疑问。
“什么时候订一把玫瑰了?”我有些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看这不是吗?”小姑娘指了指她身侧的地上。
我低头一看,可不是吗?一大把鲜艳的玫瑰,好像还带着雨珠,看上去玫瑰像一张张殷红的嘴,正吞噬着雨珠。那颜色艳丽得都不真实了。
小姑娘笑了笑就转头奔楼梯间去了。
“你不坐电梯?”我在她身后问。
“一层挂着电梯停用的牌子呢!”小姑娘回头一笑,拿了她的玫瑰下楼了。
我左手拿了一把带雨的鲜艳玫瑰,右手拿了那一支玫瑰呆呆地回到屋里。
妻子刚刚打完一个哈欠,手捂着嘴。见到玫瑰,妻子的脸上顿时洋溢出笑容,“给我的?都是给我的?老公真好!”妻子夸完我就啪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抢过玫瑰把孤零零的和成群的合并到了一处,插在窗台上的花瓶里。
“看你呆成这样,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很漂亮?”妻子眨着狡慧的眼睛。
“没有你清纯。”我认真地说。
“她比我年轻啊……”妻子故意用手帮助眼角挤出鱼尾纹,也许妻子老了真的会是这个样子,但我想即使到那时我也会像现在这样爱她的。
“你是我的妻子,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年轻的,比任何人都年轻!”我更加认真地说。
“你非常非常地不老实,非常非常地油嘴滑舌啊,大清早的就这样,不好!”妻子学老学究的样子摇头。
“真心话呢!”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冰箱里还有两大纸盒牛奶,几个十字面包,火腿肠,汉堡包。
“别给我做,我不吃!”妻子仿佛在生闷气,语气很不友好。
我忙从厨房出来,看妻子的脸色很阴沉,像外面的天空,难道是下雨的缘故?
“你怎么啦?是不是胃不舒服?”我伸手去摸妻子的肚子。
“讨厌!别碰我!!”妻子把我的手打开,她的指甲不经意间在我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啊,我不是故意的……”妻子忙把我受伤的手捧起来,“很痛吗?”妻子低头在血痕上吹气。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摸摸妻子的秀发,睡了一宿,她的头发有些蓬乱。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心烦!”妻子的表情很忧郁。
“是不是刚才的那个恶梦?”我提醒妻子,人做了恶梦情绪就会不佳。
“大概吧……”妻子垂下头。
“还记得那个梦吗?说出来会好受些。”
“嗯,记得一些。”
“那就说出来吧,那只是梦,别怕,有我在呢!”我搂住妻子,让她在我的怀里得到勇气和温暖。
“我梦见我被牛头马面拉下了地狱,粗重的铁锁链把我紧紧地捆住,我想要挣扎,可是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妻子把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地狱什么样子?”
“很黑,很阴森,到处是鬼,是妖,那牛头和马面还算漂亮的了,阎王的大殿比故宫还恢弘,到处是金砖金瓦。他们好像在审判我,我大喊我是无罪的,可是没人理我,他们围着我笑,推搡我!”
“后来呢?”
“后来你来就出现了,我知道你是来救我的。但是你怎么打得过他们?他们也用锁链绑住了你,牛头还拿出一把尖刀,说要先杀你,刀锋已经切上了你的脖颈,我大喊住手,可是你已经倒下了,浑身是血,最后,整个人被血水淹没,只剩下头颅露在外面,我抱着你的头颅,我哭着说,尚岳,你不能死……”
“好了,说出来就好了,只是梦罢了!”我听得心跳加速,却笑着安慰妻子,只是梦罢了,我在心里又说了一遍,这回大概是在安慰我自己了。
“可是这个梦太逼真了,梦里的景象都这么清晰……我倒没什么,我是怕失去你,江尚岳,我怕失去你!”妻子紧紧搂住我,好像她诉说的梦里那条锁链。
等妻子的情绪恢复了,我才放开她。妻子还是不想吃东西,我只好自己到厨房随便热了个汉堡包吃。到阳台晾毛巾的时候,我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从渐退的黑云里撕出缝隙洒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秋雨后的空气吸到肺里很湿润,也很惬意。就这样我的心情恢复了,今天还要见见老朋友冯熙,顺便让他给允婷看看病,应该开心些。
我和妻子穿了正式的套装大衣出了门,也不知道电梯恢复没有,我按了下楼的按钮,显示楼层的灯亮了,看来电梯是没有问题了。电梯门打开,里面还是小田姑娘。
“早啊!”小田说。
“早!”妻子低头进了电梯,情绪还是不高。
我想起送花姑娘说的电梯停用的牌子,就问:“早上是不是电梯停了?”
“是啊,电梯出了故障,电梯公司的人来修了,现在已经修好没事了。”小田拍拍电梯里挂着的广告框,表示电梯完好如初。
“是你报修的吗?”我问。
“不是,是那个修电梯的工人自己上门来说要检查,一查就查出有故障,好在他检查出来,不然真要出了事情就对不住你们这些住户了!”小田是个很能说的姑娘,嘴一张就闭不上了。
出了楼,来到小区里,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妻子才有了笑容,“老公你看,彩虹!”
我顺着妻子手指的方向往天空看去,真的,一弯赤橙黄绿青蓝紫把雨后的青色天空一角涂抹得妖娆绚丽,而挂在彩虹两边的云也褪了黑,白净而圆厚。
“好漂亮的彩虹,好漂亮的云!”妻子终于从梦魇中解脱出来,这才是我最爱的妻子。
我和妻子要先到岳父母家接允婷,岳父的局里有个重要会议,他不在家,岳母正在看着一部港产的亲情连续剧。而允婷呢,她正在玩着积木,她用积木垒起了一座小城堡,城堡很华丽,看起来就像童话中描写的一样。
“允婷,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么?”妻子拿起一块长条积木在允婷的眼前晃,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允婷点头,然后去把图画本放到她的红色小挎包里。
我们向岳母告别,她老人家千叮万嘱要我们照顾好允婷,就在我们要出门口的时候,允婷忽然想起什么事情,返回身,一把将桌上堆着的小城堡打倒,然后挂了诡异的笑容跟我们出门。
在岳父家楼下我们打了辆夏丽出租车,直奔冯熙的诊所。 坐在出租车里,我的脑后却感觉很不舒服,仿佛后面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我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而允芳允婷姐妹俩则坐在后排。我不是一个多疑的人,但是这种感觉却又如此真切。我猛地一回头,只见妻子正垂了眼帘闭目养神,再看允婷,她的眼睛果然瞪得很大,但是没有看我,却看着车窗外。
妻子听到响动,睁开眼睛问我:“到了吗?”
“没有,我只是看看你们老不老实。”我笑着说。
“我们怎么会不老实?是吧?允婷。”妻子拍扶着允婷的肩膀,允婷今天穿的是件海蓝色的短袖长裙,肩上还系着粉色的蝴蝶结,显得很文静乖巧,当然这不是允婷的性格。
允婷嗯了一声,然后把脸凑到窗户上,几乎快贴着窗玻璃了,她用小嘴在上面哈出大快的白气,然后在这块她自造的图画本上用手指进行着涂鸦。她的手指移动得很迅速,手指与玻璃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我看到司机从反光镜里向后瞥了一眼,然后踩大油门穿过一个即将变成红灯的路口。
“慢点师傅,我们不着急。”我说。
其实城市的交通一直很拥堵,很少能赶上今天这样的路况,但是妻子和允婷坐在后面,她们没有系安全带,少了安全带就少了一重保障,我可不希望让一场哪怕是小小的交通意外打乱我们新婚的甜蜜。
“我着急!”司机面色凝重地说。
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大惑不解,“你急什么呀?”
“我肚子痛,痛得厉害。”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大汉,虽然他的面色凝重,但看不出有多痛苦。
“那不如你把我们放下,你先去医院吧!”妻子在后面说,她的心地非常善良,即使碰上素昧平生的人遇到困难她也会出手相助。
“不行,不把客人送到目的地怎么行?我开车是讲究原则的!再说这肚子痛也是老毛病了。我开得稍微快点,没事的,你们放心。”
我不好再说什么,好在距离冯熙的诊所已经不远了。
我问妻子,“允婷她又画了什么?”
妻子说:“这回可不是画画了,是在写字!”
“允婷她会写字!”我很惊讶,对于一个普通孩子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七岁大的患了自闭症的孩子来说,她能写什么字呢?
“写了五个字呢!”妻子骄傲地说,她一直为有这么个妹妹而自豪。
“哪五个字?”我心说也就是一二三四五之类。
“孔……雀……曼……陀……罗。”妻子一字一停地说。
“孔雀曼陀罗?”我重复了一遍。
“对啊,允婷真厉害,这几个字的比划都不算少呢!”妻子摸摸允婷的小脸蛋以示鼓励。
“孔雀是一个词,曼陀罗是另一个词,这两个词有什么联系呢?为什么她要凑在一起写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小女孩喜欢孔雀很正常啊,曼陀罗也是种很漂亮的花嘛!”妻子不以为异。
“可为什么放到一起呢?”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学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问允婷吧。”妻子顽皮地笑,她总爱给我出些难题,看我做不出来她就高兴了。
“这……”这还真把我难住了,我问允婷她是绝对不会理我的,还不如求救于互联网,那里什么都能搜索到。
这时司机说了一句,“要发票吗?”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到站了。
冯熙的诊所是个独立诊所,并没有挂靠在哪个大医院,坐落的地点不在闹市区,周围很安静,紧挨着的就是一个街心公园,上午公园里开始走出几个晨练完毕的老人,他们或是拿着剑,或是拿着胡琴,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诊所门外挂着白底黑字的大牌子,写着“冯氏心理诊所”。冯熙的祖上其实都是学中医的,到了冯熙这代,他居然对心理咨询产生了兴趣,毅然放弃了中医,为此他老爸还跟他吵了一架,最后是我帮着劝好的。我对冯老爷子说,这心理疾病更难治,冯熙这次小小的转变也算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了。冯老爷子听完哈哈一笑,骂着你小子咒我死啊,但是这事就算过去了。
在诊所前台迎接我们的是一个穿着白色珍珠衫的漂亮女孩,我知道冯熙是个刻苦的家伙,一直钻研心理医学,连女朋友也一直没交,没想到他还挺会以权谋私的,找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做前台接待。
“是江先生吧?”女孩一笑,还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起码能装半两二锅头。
“是我,我是江尚岳,这是我太太允芳,这是我妻妹允婷。”我一一作着介绍。
“我叫叶薇白,叫我薇白就好。冯大夫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来得真准时啊。”薇白来着允婷的手,“你是允婷吧,来,我带你去见冯医生。”
“你们在这里坐一下。”薇白拉着允婷走了一半又回头对我和妻子说。
没想到允婷很听话,安静地跟着这位漂亮的女孩走了。
“我们不能去吗?”妻子很担心地望着允婷的背影。
“不能,一般都是医生单独和病人谈的,家属只好在这里等了,放心好了,冯熙在这方面可是专家呢!”我搂着妻子在沙发上坐下。
诊所的地面很干净,墙皮刷成了苹果绿色,还有可爱的卡通图案的浮雕,妻子指着墙上的卡通城堡说,“老公,你看,那个城堡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是睡美人的城堡,城堡的造型真的很熟悉,在哪里见过来着?
“对了,今天早上,允婷搭的积木城堡不就是这样的吗?”我忽然想起来允婷在离开家门的最后一刻又折返回去一拳将积木城堡打倒,那是怪兽哥斯拉才该做的工作吧?允婷怎么也成了破坏狂?
“是啊,真是巧合!”妻子站起来走了两步,在那卡通城堡前停下来。
“这是睡美人的城堡,如果不是王子来救她,她会一直在这座城堡里睡下去,永远睡下去也就不会死了……”妻子一边看城堡,一边幽幽地说。
我不愿意妻子提到死,这实在太丧气了,我岔开话道:“你在小学时的外号就叫睡美人,你那时真的那么困吗?”
“是老师讲课太无聊了呗!我们那个老师就会之乎者也,老古董一个!而且那时我在长身体嘛!”妻子把双臂伸展开,作茁壮成长状。
“除了吃就是睡,那你不成小猪啦?”我走到妻子面前,拉拉她那圆润的耳垂。妻子的耳垂很柔软,但是耳廓并不大,再怎么拉,也拉不成猪耳朵。
“嘁!老公你真讨厌,你说你是不是嫌我胖了?”妻子揪着我的胳膊,把小嘴撅得快顶到天花板。
妻子最怕别人说她胖,谁说她胖,跟谁急,没想到我一不留神犯了大戒(八戒呢?快来救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忙认错,“老婆,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睡都成不了小猪的,我是小猪还不行吗?”
“你承认你是小猪了?”妻子含着笑,却又不让笑容释放出来。
“承认,承认!”我点头如捣蒜(或者换个形容,像流氓兔揣马桶)。 这时那个前台接待叶薇白回来了,她把两个酒窝迎向我们,说:“你们怎么不坐啊,那里有饮水机,你们要是渴了可以喝水。这里有份表格你们填一下吧。”
我接过来一看是给允婷登记作病历使的。我把表格交给妻子,她当然比我对允婷的情况更加了解。
妻子认真地填起了表格,我就随便地跟薇白聊聊天,问问来诊所的患者多不多,诊所的工作忙不忙,主要还是想探听一下她和冯熙的关系,对冯大夫的独身主义我并不赞同,谁让我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呢。我现在就是想方设法地劝周围的人结婚。
薇白是个很健谈的女孩,让她作前台接待真是选对了人。她滔滔不绝地跟我说了诊所的各种情况,这里平常就很忙,今天算是好的,因为冯熙知道我们要来,把许多重要客户都退了,对了他们把来这里的病人叫做客户。绝对的市场经济!
聊了一会儿,我就发现,薇白和冯熙还只是限于工作关系,但是从字里行间也可以听出她对冯熙很仰慕,冯熙是她的偶像应该错不了,只要他好好把握,两人成为男女朋友的可能性很大。
妻子早就把表格填好,在旁边也跟着聊了两句,她似乎还在担心允婷,说了两句却心不在焉,末了,她问薇白,“冯大夫要问诊多长时间呢?太长了我怕允婷她……”
“不用担心,不会很久的,通常是一小时,现在刚过了半小时。”薇白的话音刚落,就听楼道尽头的诊室那里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我听出来,那是冯熙的声音。
“怎么了?”妻子和薇白一齐问。她们都看向了我。
我也是一头的雾水,快步往楼道尽头走去,走不到三步,就见冯熙抱着头从诊室冲了出来,而允婷拿着画笔在后面追,还不断把画笔往冯熙身上扔。
冯熙的样子很狼狈,眼镜碎了一片,脸上有画笔的道子,头发也很凌乱,我忙走过去挡在了冯熙身后,允婷差点撞到我身上,她看了我一眼,眼中的神色很凛冽,让我不寒而栗。
好在妻子及时地出现在我旁边,一把拉住了允婷。
“怎么了,允婷?”妻子蹲下身子让自己和允婷达到同一高度。
允婷挥舞着画笔却不说话,呼呼地喘着气。
薇白拿了块湿纸巾为冯熙的脸上擦拭,画笔的痕迹是点线状的,看来冯熙的样子很窘迫。
“到底怎么回事?”从允婷那里问不出什么,我只好拉住冯熙问。
“嗯,让你妻子先陪着允婷,你跟我来。”冯熙把我拉到一间会客室。
冯熙进了屋子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好像很累,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你没事吧?”把哥们害成这样,我很是愧疚。
“你说允婷是得了自闭症?”冯熙还在用湿纸巾擦着脸。
“对啊,不是吗?”我反问。
“你知道什么是自闭症吗?”冯熙用教授的口吻问道。
本来我觉得我知道,但他这么一问,我就不敢说知道了,我不说话,等着他自己说答案。
“自闭症是一种严重的交流障碍,表现出来就是言语障碍和社交障碍。最主要的是自闭症患者在认知上的障碍。他们不和別人接触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该怎样去做,不明白別人的言语、行为、表情,不懂作出适合既定情形的既定反应。他们的认知障碍令他们的理解和表达都受到严重影响,令言语和社交发展迟缓及异常。他们在行为上经常会重复某些在正常人看来很无聊的动作,他们很难适应新的环境,在新环境下会很暴躁。”冯熙用缓慢的语速讲解,让我尽量听得舒服些。
“那么刚才的允婷是一种暴躁的表现吧?”这是我的反馈,现学现卖。
冯熙说:“像暴躁、过分活跃、暴力倾向、自我损伤、强烈的恐惧、情绪不稳定、睡眠困难等等这些行为表现,虽然也会在自闭症患者身上出现,但又不专属于自闭症患者。”
“什么意思?”
“简单说吧,我认为允婷并非真正的自闭症患者!”
“哦?”
“允婷的智商其实很高,她的画我刚才看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她的内心世界。”
“那么她为什么不跟别人交流呢?”
“那是她心里有鬼!”
“有鬼?”这个鬼字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是说她的表现是故意装出来的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七岁大的女孩会有这种诡异的想法。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她本人,如果她想告诉你的话,她就会告诉你的。”冯熙无奈地说,他很少像现在这样缺乏自信,这恐怕也是他人生中一次难忘的可怕经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允婷怎么会追着你从诊室跑出来?”我想一个小女孩不应该具备这么超强的攻击力。冯熙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呀。
“唉,说来惭愧啊!”冯熙摇头叹气。
“说出来吧,是允婷的错,我一定让我妻子好好教育她!”我说。
“好吧,说出来我也会好受些,这个心理医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当薇白把允婷领进我的诊室时,一切还都跟平常没什么不同。薇白把我介绍给允婷,允婷虽然没有理我,但我感觉她一定是在听,我冲她热情地打招呼,她很冷淡,这都算正常。然后,我让薇白离开,这时,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允婷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口,我以为她要走,刚要叫她,谁知她是去关门,更奇怪的是她还把门上了锁。”冯熙说着看了眼这间会客室的门锁。
冯熙诊所的门都是统一安装的,都是双簧锁,从里面锁上外面用钥匙也开不开,锁上还带了防盗链。
“她为什么要锁门呢?”我问。
“虽然我是心理医生,可我承认我也有许多不知道的,她的这种行为绝对不是一个自闭症的患者所应有的行为模式。”冯熙说。
“然后呢?她把门锁上以后呢?”我想听下文。
“当时对于她把门锁上,我并未想得太多,一个小女孩也许是对这里的门锁比较好奇,毕竟我这里的锁样式很漂亮。我开始问她问题,都是很简单的问题,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年几岁啦?你家里都有什么人?诸如此类。”冯熙说。
“她怎么回答?”我问。
“她静静地听,没有回答。”冯熙说。
“果然是这样!”我说,这和我跟允婷交流时遇到的情况几乎一样。
“她平常一定也是这样的啦!但是这也没什么,作心理医生是很有耐心的。我不在说话,而是等着看她自己会有何表现。没一会儿,她大概开始无聊起来,从她带着的红色小挎包里拿出图画本和彩色画笔,是那种水彩笔,然后画起画来。”冯熙说。
“她是爱画画。也许能成为个画家。”我说。
“她的画你都看了吗?”冯熙问。
“看过几张。”我说。
“感觉怎么样?”冯熙问。
“觉得绘画技巧还行,而且虽然画面的气氛比较令人胆战心惊,但是比毕加索的画好懂!”对于允婷的绘画才能我是很钦佩的。
“你知道她刚才画了什么吗?”冯熙又问。
“不知道,她画的大概是她想像的吧?”我猜不出来,也不愿回忆她的画。
“她刚才画了一个长角的恶魔,有一张血盆大口,好像要吃人。”冯熙说着也张大了嘴巴,他虽然不是血盆大口,但也算是血盆小口吧。
“这有什么!?”我不屑地说,这种级别的恶魔动画片里也有的。
“你当然不以为这有什么,可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做的是什么梦吗?”冯熙把眼睛眯起来,好像在回忆梦境。
“什么梦?”我又不是神仙,冯熙做什么梦我怎么会知道。
“我梦见了这个长角的恶魔!同样的血盆大口!!”冯熙大声说道。
“巧合吧?她怎么能知道你做了什么梦?”我感觉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到的手,那就是允婷的手。
“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后背发凉,好像贴了一大块冰,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心理医生应能承受的压力,我从来没遇到一个病人会给我制造这么大的不安。我大概是有些紧张了,我问她为什么能画出我前一天晚上刚梦见的恶魔,然后我就看到她张开了嘴巴,那表情就跟恶魔在我梦里的表情一模一样,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了,因为那种表情一般人是模仿不出来的,除非你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面部神经可以扭曲成那样简直太可怕了!!”冯熙说得心有余悸。我听得也是汗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