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如果观察仔细的话，你会发现夜晚是有不同颜色的。比如蒙古的夜是蓝色的，那是一种幽暗的深蓝，仿佛置身海底的深处。而江南的夜是紫色的，一种极暧昧的紫色，朦胧得如梦一般。而今天的夜是白色。这句话或许容易产生歧义，夜总是黑的，就算有蓝色的夜、紫色的夜，可底色仍是黑色，这就像人生一样，不管多么五彩斑斓的人生，底色终归是苍凉的黑色，这是注定的，无法改变。但是今天的夜又的确是白色的，因为有好厚好厚的一层浓雾。
郭靖躺在一处公共场所的草坪上。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在这样的地方被一次欲罢不能的艳遇击中，但是很可惜，这样的愿望没有一次实现过。梦总归是梦，生活就是一个将你所有不切实际的梦逐个击破的过程。
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夜，郭靖无助的忧伤如雾一样在他的周围无尽地蔓延再蔓延。他突如其来地就有了一种确切而清晰的想法，他觉得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梦，现实与虚幻又如何能辨别清楚？就像在临安大牢的那个初夜，他是真的看到了斯琴淫娃，还是只是一个梦？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而事实是，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重要，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
郭靖被压抑了许久的，作为一个诗人的潜质又被激发出来了，他低吟了一句：“庄生晓梦迷双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吟完之后他觉得有些别扭，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思忖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诗应该是“庄生晓梦迷蝴蝶”而不是“迷双蝶”。那么“双蝶”又是什么呢？“双蝶”是一种安全套的商标名称。这说明，郭靖要么就是无厘头到了极点，要么就是无可救药到了极点。在我看来，两种可能性都不能排除。
62
波浪汹涌而至，带来微咸的海风。郭靖站在船头，意气风发。
这是一艘开往桃花岛的船，郭靖无意中得知了黄蓉已经回桃花岛的消息，于是赶紧租了一艘船驶向那里。
郭靖站在船头，看着一波接一波的浪涛从身侧掠过，他激动得有些把持不住，高举双臂高呼：“I ’m the king of the world！”话音未落，一个巨浪迎面袭来，将郭靖劈头盖脸浇了个透心凉。巨浪过后，郭靖吐出灌到嘴里的涩涩的海水，一时间兴致全无，就从船头走回了船舱。
郭靖喝了口酒，平躺到床上，他很有些忧心忡忡，毕竟他已经领教过，追黄蓉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这一次的战略战术将要做出如何调整？郭靖到目前心里还没什么谱。
郭靖暗想，既然跟黄蓉说什么她都是刀枪不入，这一次干脆跟她玩个狠的，一语不发，看她怎么应对！于是郭靖构想了如下的会面情景：
在桃花岛一个光线幽暗的酒吧里，郭靖与黄蓉在劫难逃般不期而遇。郭靖嘴里叼着烟，肆无忌惮地盯着黄蓉看，他在黄蓉猫一样闪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唇边明灭不定的半支烟。
黄蓉转过头去，坐在吧台上喝着自己的百威。郭靖打了个响指，问Bartender要了一杯Dry Martini，然后又点燃一支烟，仍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黄蓉看。
黄蓉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低胸紧身上衣，勾勒出她迷人的线条，一头长发散发着动人的芳香。她起初还在从容地喝着酒，但过了一阵子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扭过头对郭靖说：“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想泡我？”
郭靖无声地点了点头。
黄蓉拿过郭靖手中的烟，深吸了一口，将烟吐到郭靖面前。然后她将两根手指伸到郭靖眼前：“You have two choice。第一，我们去丽晶开个房间，一夜风流，我保证你欲仙欲死。一夜之后，各走各的，从前老死不相往来。第二，收起你的色眼，咱们谈一次纯情无比的恋爱，谈一次惊天动地的恋爱，然后结婚生子，相守一生。你选哪一个？”
郭靖喝了一口酒，很沉着地说道：“嘿嘿，我都要！咱们先去开个房间风流快活一下，然后再谈恋爱，然后再结婚……”他说话时用自己魅力无敌的电眼紧盯着黄蓉看，并顺便展露出自己最迷人的微笑。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不禁暗自得意，抽了一口烟，从飘散的烟雾后面色迷迷地盯着黄蓉，等着她被这句动人的对白打动，然后主动地投怀送抱。
尽管郭靖对自己的魅力有相当的把握，可是不得不说：黄蓉的反应之强烈，绝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郭靖的话音才落，黄蓉就迫不及待的朝他扑了过来——不过她手里的啤酒瓶子来得更快。郭靖只见眼前一花，还未看清楚状况，头上已经挨了一瓶子——又是桃花岛的独门武功“落英瓶飞”。黄蓉怒不可遏：“靠，你小子想得还挺美，做梦去吧你！”
郭靖于是又一次无奈地感受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往往是相当大的。
这一瓶子将郭靖从幻想中惊醒。但他仍沉溺在刚才的问题中不能自拔：“一夕还是一生……这是灵与肉的问题啊，我是应该爱你的灵魂，还是应该爱你的肉体呢？”
这时有个船员打开舱门对郭靖说：“客官，准备下船吧，桃花岛片刻便到。”
郭靖迷茫地看着那个船员，仍是迷迷瞪瞪：“你说……我是应该爱你的灵魂，还是应该爱你的肉体呢？”
那船员吃惊不小，连忙转身跑掉。
63
桃花岛。
郭靖站在岸边，海风中夹杂着扑鼻的花香迎面袭来。郭靖闭目仰头，贪婪地嗅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放眼望去，岛上郁郁葱葱，一团绿，一团红，一团紫，一团黄，端的是繁花似锦。郭靖走近前去细看了一会，不觉“咦“地叫出声来，原来树丛里各种品种的花儿都有，只单单没有桃花。
桃花岛却不种桃花？郭靖惊诧不已。他并不知道黄药师之所以给自己居住的岛屿取名“桃花岛”，并非因为此座岛屿盛产桃花，而是因为他一生最爱的那个女人名字叫做“桃花”。当然，这个“桃花”不是旁人，正是柯镇恶的前妻，梦遗大师的女儿，也就是黄蓉的母亲。
郭靖极目远眺，只看到漫山遍野的树与花，却没有看到哪怕是一条可供行走的小径。他试探着往树丛里走了一段，哪知方走出十余丈，立时就迷失了方向，只见东南西北四处皆是相同的景致，不知该走向哪一处好。
郭靖走了一阵，似觉又回到了原地，于是有些焦急起来，跃上树顶，四下张望，只见远处是海，四周却都是花树，五色缤纷，不见尽头。郭靖看了一会，只看得头昏眼花。岛上各种花树之间既无房屋建筑，又无炊烟犬吠，静悄悄的情状怪异之极。
郭靖心中忽感害怕，他跳下树来一阵狂奔，结果是更到茂林深处，愈加地辨不清方向了。郭靖心中的恐惧之感更甚，正不知所措间，忽然隐约看到前方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这对郭靖来说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他施展轻功，迅疾无比地跟了过去。
前方那人奔跑速度并不很快，郭靖追赶了一阵，慢慢靠的近了。那是个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看起来年纪已是不小，因为从身后看去，他的头发已是花白。那人右手捧着一盆说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叶子很肥大。他似乎对岛上情况很是熟悉，左拐右转，一会便走到一处山洞。
郭靖见那人走进山洞，一时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该当如何是好。正踯躅间，那人却发话了：“进来吧，都跟了我那么久了。”他头也未回，一边说话一边将那盆大叶植物放到地上。
郭靖讪讪地跟了过去，那人从山洞角落里拿出一个喷壶给那盆植物浇了浇水，并没有抬头看郭靖。郭靖往洞外望去，只见四处密密麻麻都是一样的花与树，仿佛梦境一般，他一时有些恍惚，不知当说些什么。
那人从一个架子上拿出一盒牛奶，自己倒了一杯，对郭靖说：“年轻人，我知道你一定是想问我：生活是否永远如此艰难？还是只有青年才如此？我可以告诉你答案：生活总是这样艰难的。”
郭靖呆了一呆，道：“大叔，拜托，说点有深度的对白好不好？我作为这本书独一无二的男主角，怎么可能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呢？”
那人并不理会，扭头问郭靖：“你也来点牛奶？”
郭靖摇手说不。那人就仰头喝了一杯牛奶，然后说道：“我每天都要喝两盒脱脂牛奶。我也只喝牛奶，这是我唯一的饮料。”
郭靖奇道：“男人哪有不喝酒只喝牛奶的？”
那人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我年轻时曾因醉酒而干下了一桩糊涂事，至今仍后悔不已，从那时起我就戒酒啦。唉，年轻人啊，千万不能酒后乱性，千万不能让一个女子摸遍你周身穴位……”
看到这里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了，这个外型打扮、行为举止像极了杀手莱昂的老头不是旁人，正是“老顽童”周伯通。
他喝了一大口牛奶，然后问郭靖：“小子，你来这桃花岛作甚？火星很危险地，你快回地球去吧！”
郭靖道：“我是为了黄蓉而来的，没见到她，我是不会走的。”
“哈哈！哈哈哈！”周伯通大笑起来，“你还当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不见到她就不走？那你做好准备一辈子呆在这里吧！”
郭靖一惊：“此话怎讲？”
老顽童“嘿嘿”一笑，神秘地说道：“我告诉你，这桃花岛上机关重重，我已在这岛上苦苦寻觅了十五年，愣是连黄药师的影子都没见过。”
郭靖奇道：“你当然见不到他了，这十五年来他一直在大江南北到处走，去追杀他的两个叛逃的弟子梅超风和陈玄风。他压根就不在桃花岛上，你又怎么可能在这里见到他的影子呢？”
老顽童瞠目结舌：“我……这……他妈的！这不是玩我么？！”
郭靖忍住没笑，问老顽童道：“你又为何来这桃花岛呢？”
老顽童道：“此事说来话长啊！想当年，我师兄王重阳临终前对我说：伯通啊，你过来。我就走过去，摸着师兄胸部说：师兄呀，你的胸肌发育得真不错！师兄就对我说：伯通啊，你知道吗？黄药师的胸肌手感更好，摸着呀，就像摸一个娘们……我就问啊，我说：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结果师兄诡秘地一笑，就此隔屁了，给我留下了一个天大的悬念。从那之后我就对黄药师念念不忘，连做梦都想摸摸他的胸脯啊！于是我就坐船来到了桃花岛，想摸摸他的胸部，试试跟我师兄相比，谁的更大更丰满……”
郭靖只听得目瞪口呆。
这时老顽童忽然盯着郭靖的胸部看个没完：“小兄弟，你的胸肌看起来也不错啊，来，让大叔摸摸……别跑呀，我在这破岛上已经十五年没见过男人了。今天早上我许愿说：上帝啊，赐给我一个精壮的男人吧！结果到晚上就遇见你了，这都是天意啊……”
64
郭靖蜷缩在山洞的一角，胸前的衣衫碎成一片一片的，他用手拽着破碎的衣服，遮掩住半裸的身体哭泣。
老顽童则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话：“哎，你说你哭个什么劲吗？刚扯开你的衣服你就喊得震天响，我连碰都没碰到你，有什么好哭的？来来来，让大叔抱抱就好了……不抱？那就别哭了啊！”
转眼到了晚上。
老顽童往一张藤椅上一躺，说道：“小兄弟，我不管你啦，我要睡觉了！”
郭靖奇道：“有床不睡，你干吗要睡藤椅？”
老顽童缓缓坐直身体，眼神中流露出锐利的杀气，山洞里忽然一下子冷了起来，到处都是四溢的杀气。他死盯着远方，缓缓地说：“作为一个杀手，晚上是绝对不能在床上睡觉的，因为你的仇家随时可能闯进来，往你的床上砍上几刀。唉，人在江湖漂，谁能不挨操！啊不，应该是谁能不挨刀……”
说完用手一指山洞里边的那张床：“不嫌弃的话，你晚上便睡在那里吧！”
郭靖一阵胆战心惊：“这……你的仇家晚上不会跑进来砍我几刀吧。”
老顽童一摆手：“不会不会！有我‘霹雳咸猪手’周伯通在此，谁敢造次？你就放心睡吧。”
话虽如此，可郭靖终究睡得不安稳。山洞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一阵阵传来，隐约还能听到远处轻微的涛声。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郭靖忽然感觉床上多了一个人，他大吃一惊，赶忙坐起，定睛一看，那人却是老顽童。
“啊？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从不睡床上的吗？”
“唉，还是床上舒服，有个人同床共枕更是快哉！春宵苦短，快快歇下吧……咦？你怎么跑了？大半夜的你上哪去啊？”
郭靖连滚带爬逃出了老顽童的淫窟，到海边找了一艘小帆板，连夜逃离了噩梦般的桃花岛。
月朗星稀。郭靖站在船上，看着远处的桃花岛愈变愈小，直至消失不见，禁不住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感觉。他思忖了半晌，忽然骂道：“他妈的，一定是被人骗了！这种人间炼狱，连我都呆不住，更何况黄蓉了！她一定不在桃花岛上。”说着用手抚摸着自己裸露的胸部，哀叹着：“该死的老顽童，我的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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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连夜逃离桃花岛，坐在船上随波逐流，漂流了几日后来到了一处所在。
郭靖下船四处走了一走，发现此处虽不如临安繁华，却另有一番风情。所到之处，无不柳绿花红，干净整洁。路上行人也都彬彬有礼，热情谦和。郭靖由衷感慨：“这里才当真是人间天堂呀！临安人民虽然热情，却失之粗鄙，文人骚客也都透着一股酸气。这里的百姓却个个皆是谦谦君子，莫非我一路漂流到了圣贤之邦？”
正想到这里，忽听身旁有人破口大骂：“你这个死乌龟、烂王八！你出门便给天打雷劈，你手背手掌马上便生烂疔疮，烂穿你手，烂穿你舌头，脓血吞下肚去，烂断你肚肠！”
郭靖又一次感受到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他终于相信，传说中所谓的君子国、圣贤之邦是绝对不会存在的。郭靖扭头看去，张口骂人的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他一边骂着一边从一处房屋跑出来，后面追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紧跑两步追上小男孩，扬起一掌将他打翻在地，怒道：“小兔崽子，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骂大爷我……”
有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站在那房屋门口叫道：“ 小宝，小宝，别骂了，快跑！”
郭靖抬头朝那处房屋看去，只见门口上挂着一个招牌，上书写着几个大字，第一个字是“丽”。郭靖大吃一惊，心想难不成又是“丽晶大宾馆”？！连忙往后看去，却是“丽春院”三个字。
郭靖一时有些心潮澎湃，因为他太知道这“丽春院”是做什么营生的了。他在门口踯躅着，不知该不该进去，因为他从桃花岛逃亡的时候，装着银两的包裹没有顾得上拿，现在几乎已是身无分文。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站在丽春院门口的那个中年妇女对郭靖抛了个媚眼：“官人，傻站在那里想什么呢啊？”
郭靖心中再无犹豫，他笑着走过去，一把揽住那女子的腰：“当然是在想你呢！”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早，天才蒙蒙亮，丽春院的大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只听“砰”的一声，有个人被一脚踢了出来。这人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嘛，何必动武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郭靖。
站在门口的正是昨日那位女子，她怒不可遏：“臭小子，没钱就别学人家来找女人！你以为你是谁呀！靠，浪费老娘一晚上的青春！”
郭靖很潇洒地点燃一支烟，他深情地凝望着门口的那个女人，眼神中满是失落和痛苦：“我以为我们之间是可以只谈感情不谈钱的，谁知到最后，却还是一桩买卖……”
“滚！你再说我可真找人扁你！”
话音未落，郭靖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郭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他忽然想起，自己在这里呆了一夜，却仍不知此处是何地界。便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一人长吟一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好诗！”郭靖忍不住击节叫好，“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只短短十五个字就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绝！绝啊！”
那人看了郭靖一眼，一扬手，往郭靖的脚下扔了几个铜板。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郭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难道你把我当成乞丐了不成？！”
郭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几个铜板捡起来装进了口袋里。
那人很惋惜地说道：“若不是你把十四个字说成了十五个字，我本打算赏给你一两银子的。”
“别介啊！”郭靖急赤白脸地辩解，“我用的是word的字数统计，它把两句诗中间那个逗号也算进去了，不能怪我呀……”
66
扬州。三月。
郭靖终于知道了地点与时间，相应的，他也想起了自己应当去做的事件——在三月廿四中午之前赶到嘉兴府醉仙酒楼，与杨康比武。
一年来，郭靖与杨康虽然未曾谋面，但在追求黄蓉的历史舞台上，他们已经共同上演了一幕幕令人一咏三叹的悲喜剧。所谓不打不相识，郭靖竟然有了种与杨康相识已久的感觉，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与杨康初次邂逅会是怎样的情形。
在郭靖的幻想中，当时的情景应当是这样的：
三月廿四中午十一时五十九分四十七妙，郭靖迈着矫健的步伐踏上通往醉仙酒楼二楼的楼梯。他的右手握着一柄长剑，这表明他的身份是一个剑客；他的嘴里叼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这说明他还是一个风流的浪子；他的脖子上扎着一条红色的丝巾，这说明在他的家乡还有一个痴情的女子在苦苦等候他的归来；他的眼睛在看人的时候眯成一条缝，这说明他是个近视眼；他的脚很脏，黑一块白一块，这说明他没穿袜子。
十二时零分零秒，郭靖正点来到了醉仙酒楼的二楼。这时收音机里传来女主播柔情似水的报时声音：“各位听众，现在是临安时间中午十二点整。”
已是正午。
醉仙酒楼很干净，充满了菊花和桂子的香气，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窗前，面对着窗外的无边春色，一身白衣如雪。他的腰间也挂着长剑，剑虽未出鞘，却已放射出凌厉的杀气！此人当然就是杨康。
郭靖也是一身白衣。
两个人全都是白衣如雪，一尘不染，脸上全都完全没有表情。
在这一刻间，他们的人已变得像他们的剑一样，冷酷锋利，已完全没有人的情感。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在发着光。
楼上的每个人都距离他们很远．他们的剑虽然还没出鞘，剑气却已令人心惊。
这种凌厉的剑气，本就是他们自己本身发出来的。
可怕的也是他们本身这个人，并不是他们手里的剑。
郭靖扬起手中剑，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杨康道：“好贱！”
郭靖道：“的确是好剑。”
杨康也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郭靖道：“好贱！”
杨康道：“本是好剑。”
两人都不再说话，四下寂静无声，呼吸可闻。郭靖与杨康的手都按在剑柄之上，四只眼睛都放射出清冷的杀气。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就要上演……
这就是郭靖幻想中的情景。他管这叫做“决战醉仙之颠”，每每想到这里，郭靖就激动得几乎把持不住。什么斯琴淫娃，什么华筝，什么黄蓉，什么如花，在这一刻都被他从脑海里屏除。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决斗，是男人的天性。郭靖想起了因决斗而死的普希金，诗人就应该以如此极端的形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郭靖心潮澎湃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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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蹲在草丛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他的眼神里有些迷惘，有些惊奇，还有些疑问。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的主人公蹲在草丛里并非是在大便，而是因为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些情况。
草丛的前方有一匹马。红色的马。那匹马正在悠然自得地吃草，一抬头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郭靖。它很沉着，并没有把郭靖的步步逼近当回事，依旧在专心地吃着草。
郭靖心想：莫非冥冥中有天意安排？我刚丢了一匹马，老天爷就又赐给我了另一匹？
离那匹马越来越近了，它还在安静地吃草，没有一点逃走的意思。郭靖猛地扑了上去，抱住那匹马的脖子，兴奋道：“多谢老天爷又给我一匹马！”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匹红马，忽然恨恨道：“他妈的……”原来这匹红马就是他丢的那匹，并非什么老天爷的恩赐。
这件事有些蹊跷，因为郭靖那匹红马是在临安丢失的，当时他正忙着赶去桃花岛，一时大意就把它给忘记了，等到了桃花岛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匹马没有安置。它是怎么自己跑到扬州的？郭靖百思不得其解。
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我所知道的是，如果此时郭靖没有一匹马的话，他就很难在三月廿四中午赶到嘉兴府的醉仙酒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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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陵一日还。郭靖骑着马一路疾驰，没几日便到了嘉兴府。这里的风物人情与临安城区别不大，让郭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他找人问清了路途，勒马缓行，不多时，终于到了醉仙酒楼楼下。
这醉仙楼恰在南湖之旁，湖面轻烟薄雾，几艘小舟荡漾其间，半湖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郭靖放眼观赏了一阵，登觉心旷神怡。一想起即将到来的比武，他一阵兴奋一阵紧张，幻想过许多次的场景终于将要实现，他又有些焦急难耐。
醉仙楼里装修得很是淡雅，一楼没有什么客人，几个伙计在跑前跑后地忙着什么。郭靖顺着楼梯慢慢向上走，他没有戴表，也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他也没有佩剑，因为第一他没有钱买剑，第二他也不擅使剑。
终于快到了……
“干了干了！”郭靖刚上到二楼，只听一人高呼，“是兄弟的就都干了！”放眼看去，那人却是韩宝驹。
醉仙楼的二楼摆了一张大桌子，一大堆人正围着桌子湖吃海喝。这群人里有江南六怪，还有一个浑身脏乎乎的老道士，老道士身旁坐着一个少年。最让郭靖想不到的是，“九指神丐”洪七居然也在此列！
“靖儿，你怎么才来啊，我们等得饿死了，就忍不住先吃开了。来，来，来，为师给你引见一下。”朱聪招呼正站着发呆的郭靖。
郭靖走过去，朱聪一指那正捧着根鸡腿大啃的老道说：“这位丘道长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全真七子之一丘处机，长春子丘处机一向行侠仗义，江湖中人人佩服！”
郭靖见他相貌委琐，形迹可疑，便也不太热心，冷冰冰地打了个招呼。那老道正忙着对付手中的鸡腿，也不在意，含糊地说了几句话，郭靖也未听清楚。
朱聪又一指丘处机身边的那个少年：“靖儿，这便是今日的主角，义士杨铁心的后人杨康！”
郭靖大吃一惊：“怎么？他……他便是杨康？！”
朱聪道：“是呀，他便是杨康。”
那杨康却与郭靖想象中差了何止五万四千公里，站在郭靖面前的杨康并非白衣如雪，并非身材修长，更无半点一流剑客的丰姿。这是个身材矮短的胖子，肤色甚黑，气质比丘处机更要委琐不堪，一笑起来便露嘴里的半颗牙——他的一颗门牙不知何故竟然掉了一半。他冲郭靖抱拳一笑：“郭世兄，久仰了！”一笑之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果不仔细寻觅的话，决计找不到。
郭靖呆了半晌，道：“杨同学，早知道你这么丑，我哪还用担心黄蓉会爱上你啊，也就不用跑到桃花岛受老顽童那厮的侮辱了……”
杨康正色道：“不可否认我长得很丑，但是我很温柔，而且极有魅力。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曾经有一个女人对我苦苦哀求，曾经有两个女人为我而决斗，曾经有三个女人追着我不放。”
郭靖眼睛都直了：“我当然不信。”
杨康道：“曾经有一个女人对我苦苦哀求，她说：我求求你了，不要再缠着我了好吗？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吗！曾经有两个女人为我而决斗，那一天，一个女人非说我长得酷似赵本山，另一个女人非说我酷似潘长江，两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最后竟然为了我打将起来！曾经有三个女人追着我不放，她们每天都在我们家门口对我进行围追堵劫，有个性子刚烈的女人更是扬言：杨康，你要是再不还钱，我可要放火烧你们家房子了！”
郭靖听得哭笑不得，这时朱聪说道：“靖儿，我来继续为你引见。这位前辈你一定要认识认识……”说着一指洪七：“这便是名震天下的丐帮帮主洪七公！”
洪七冲郭靖一笑：“小子，咱们又见面啦！”
朱聪惊奇的“咦”了一声：“你们二人认识的啊？对了，我们今日找洪老前辈来此呢，便是请他为你们比武做个裁判，洪老前辈德高望重，加之武艺高超，由他来做裁判是最合适不过啦。”
郭靖趁众人不备，偷偷对洪七说道：“七公，呆会比武，你可要多罩着我点啊，有空咱们再一起去偷看女人洗澡。”
洪七高兴不已，连声说：“No problem ! No problem ! 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郭靖心下大慰，转身去敬七位师父酒。正喝得痛快间，忽然看到杨康鬼鬼祟祟跑到洪七身旁，低声说道：“七公啊，呆会比武，你可要多罩着我点啊，有空咱们再一起去逛天体营。”
洪七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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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终于开始了。
郭靖与杨康各站在屋子一角，神色戒备地看着对方。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就像利锋相击一样。
他们都没有动，这种静的压力，却比动的更强，更可怕。
一片树叶被风吹过来，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立刻落下，连风都吹不起。
这种压力虽然看不见，却绝不是无形的。
“哇，好浓的杀气！你们闻到没有？”柯镇恶一边抽搭鼻子一边说道。
房间内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在蔓延。
洪七本来一直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喝酒，此时他直起身子，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好浓的杀气！我洪某人纵横江湖数十载，大小打过数百仗，却从未见识过如此强烈的杀气！两位少年英雄真是前途未可限量啊！”
众人听到洪七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是啊是啊，这主要还是我们这些做师父的教得好啊！”
这时杨康的脸忽然红了，他低声说道：“众位老师，实在不好意思，刚才那味道……是俺不小心放了个屁……”
众人一时俱皆愣住，气氛尴尬无比。要说还是洪七反应快，他一拍桌子：“赶紧比武啊，哪那么多废话！”
郭靖与杨康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出手。
凝重的空气终于爆发。
杨康干嚎一声，双手乱舞，挥着“王八拳”就冲了过来。
郭靖吃一惊，决定采取后发制人的战术，先看看杨康的武功套路再作打算。哪知杨康的拳法出神入化，毫无章法可言，指东打西，变幻莫测。
郭靖一愣神间，已被杨康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杨康大喜，高喊：“我叉你眼睛！”右手两指便朝郭靖面门戳去。郭靖歪头闪过，终于开始反击，所用的招式正是他最擅长的那一招——撩阴腿。他被杨康揪住头发逃脱不了，只好一下下往杨康下身踢去，左一招右一招，招招都是“撩阴腿”。而杨康似乎也没有别的招式，使劲揪住郭靖的头发，右手前一招后一招，招招都是“叉眼睛”。
撩阴腿、叉眼睛。
撩阴腿、叉眼睛。
撩阴腿、叉眼睛……
二人恶战了数百回合，仍是难分高下。洪七只觉眼皮发沉，看了一会儿竟然昏昏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头西沉，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他暗叫惭愧，心说别人请我来做裁判，我竟然睡着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扭头想向江南六怪和丘处机道歉，却发现那几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比他睡得还香。再扭头看郭靖与杨康，二人仍是激战正酣，一来一往仍是那两招：撩阴腿、叉眼睛。
洪七看了一阵，不觉怒从胆边生，他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地上那几个，都给我起来！”
郭靖与杨康放开对方，但是手脚还在不受控制的插来踢去。江南六怪和丘处机忙不迭地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怎么？比完了吗？最后谁赢了？”
洪七阴沉着脸，怒斥道：“看看你们几个做的好事！靖儿与康儿都是烈士之后啊，政府信任你们，才委派你们负责将他们抚养成材，可你看看，你们把这两个孩子培养成什么样了！？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丘处机辩解道：“其实吧……后来吧……”
洪七怒喝道：“闭嘴！你们这样的人怎配为人师？为了让烈士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我决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此时，窗外“喀嚓”一声响起一个霹雳，闪电亮起的光映在洪七坚毅的脸上：“为了让烈士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我决定……送他们到少林寺习武！少林寺的梦遗大师是我的好朋友，他才是真正的明师，靖儿和康儿跟着他，才不致荒废了。镇恶，梦遗是你的岳父，你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柯镇恶连声说：“有道理有道理！”
洪七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便把靖儿和康儿送去少林寺做俗家弟子。他们两个人的学费嘛，每个人是纹银五千两，你们快去筹集，我便先替梦遗收下了了。”
“啊？！”七人大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洪七这么热心的要送郭靖、杨康去少林寺，却是出于这个目的。但是慑于洪七的淫威，几人又不敢不从，只得东拼西借凑足了一万两银子交给洪七。
次日一早，洪七领着郭靖与杨康踏上了前往嵩山的路途。郭靖与六位师父依依惜别，杨康亦扑在丘处机的怀里哭个不停。几个人中，惟有得了银子的洪七意气风发，精神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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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学习的地方叫做“中国厨艺训练学校”。当然，所谓的厨艺训练学校只是一个傀儡名字而已，这里其实是少林寺高价招收俗家弟子习武，以达到经济创收目的的一个部门。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当今的许多大学院校也都如此，在完成国家计划内招生任务外，往往还会搞出许多名堂，像什么成人教育，远程教育，自学考试什么的，打着普及教育的名头大捞好处。可见对于金钱的不懈追求，古今并无二致。
中国厨艺训练学校位于嵩山的山脚下，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的掩映下，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绝对不会发现嵩山还有这么一处所在，这也正是江湖人大多都不知道在少林寺里还有这么一个部门的原因。
洪七将郭靖和杨康带到这里之后，跟一个肥胖无比的大和尚耳语了几句，然后就飘然离去。郭、杨二人对望了一眼，想到日后将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呆上很久，两人原本势不两立的关系似乎也亲近了许多。
那大和尚自称“灵智上人”，他将郭靖与杨康带到了学校的宿舍。路上杨康小声问那大和尚：“你为什么叫灵智‘上人’？你上过很多人吗？”灵智上人对他怒目而视，并不回答。
灵智上人把二人带到一处破旧的房屋，说道：“这便是你们的宿舍。”
推开门往里一看，两人的心里登时凉了半截：不算很大的一个房间，里面居然密密麻麻摆了二十张床。每个人的全部活动空间就只有一张床而已，别的什么桌子、柜子、橱子、镜子，一律没有。
杨康哀号一声：“这样的地方怎么住人啊？我的那一大堆化妆品往那里放啊？”
郭靖看着里面恶劣的条件，忽然间就想：如果门口挂一个牌子——丽晶大宾馆，这里马上就可以营业了。
好在这里的人还算有趣，他们的同学们都是些能苦中作乐的人。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外号，不过如果你以为这些外号都是类似于“铁掌水上飘”、“霹雳咸猪手”之类威风无比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里的外号潦草简单又整齐划一，因为所有的外号几乎都是一个模式：在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加个表示爱称“子”字。
比如有个叫张三丰的同学，他们便爱称其为“丰子”；还有个叫范遥的同学，他们叫他“遥子”。有次郭靖在路上远远看见了张三丰，跟他打招呼：“疯子，上哪去啊？”只听疯子同学嘿嘿一笑：“窑子！”张三丰同学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他之所以在回答里省略了动词“找”字，完全是故意的。张三丰同学至今仍是一个童男子，但是在厨艺训练学校里，如果你仍是童男的话，是要遭到歧视的，于是他便故意用这种猥琐的回答来混淆视听，企图达到蒙混过关的目的。
还有个同学叫欧阳克，他是四川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通常都说：“我叫欧阳凯。”——在四川话里，“克”字的发音就是“凯”。于是同学们平时见了他总是“凯子！凯子”的乱叫。少林寺的方丈梦遗大师坐不住了，他把欧阳克叫去谈话：“没见过你这般水性扬花的男人，怎么每个男生都叫你‘凯子’，你老实说，你究竟是谁的凯子？”
还有个叫孙红雷的同学。有次孙同学跟杨康一起去买盗版盘，忽然杨康看到一盘他渴望已久的韩国激情小电影，他激动地朝孙红雷喊了一声：“雷子！”结果卖盗版盘的小贩误以为有雷子来稽查，忙不迭地收了摊子，一溜烟跑了，那盘小电影也忘了问杨康要回来。杨康尝到甜头之后兴奋异常，此后每次出去买碟都要大喊一声“雷子”。可能他小时候妈妈没给他讲过“狼来了”的故事，他第三次故技重施时，被人暴扁了一顿。
不过也并非人人的外号都如此，有的同学由于名字的特殊性，不便以次方式来起外号，他们便只好另劈蹊径了。比如有个叫刘表的同学，他的名字如果按照常规方法来起外号，便会十分不堪。
就这样，郭靖与杨康到少林寺的第一天就分别成了“靖子”和“康子”。“康子”这个名字倒也罢了，“靖子”这个名字……色情味太浓，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某种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