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心的苹果(转)
烂心的苹果陈子
一
坐在从法兰克富开往Gedern的车上,珍的心中泛着混乱和不安,有一点兴奋,也有一点她常有的忧虑,还夹杂着一些害怕。她马上就要到将要实习两周的一个私人电脑公司去了,她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怎样的实习经历。因为珍选择的实习课是她一无所知的多媒体制作。她担心的是就凭自己所掌握的电脑技能是否能完成这次的实习?
一个月以来,珍正在就读的女性移民职业前培训班的老师就一直为珍寻找一个能实习的电脑公司,但费劲周折均不得成功,因为实习时间太短。最後还是珍的同教徒朋友K先生站了出来,对珍这样一个无助的中国小女子说:“到我这来吧”。那一刻里,无助无望之中的珍好象牵到了上帝的手,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近她那个多年来藏在心里的梦——操纵电脑。
电脑,从珍知道它的那天起,它就在珍的梦里忽隐忽现。还在求学的时候,珍根本就不能想象电脑是个怎样的东西,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庞大、精深。的确,70年代的中国人不懂电脑意味着什麽,更不知道这个东西就是让很多人丢了铁饭碗的家伙。
感谢中国的改革开放,电脑也在80年代初悄悄地进入了中国。那时的珍已经参加了革命工作,她所在的公司里进了两台电脑。这个消息像一个炸弹一样,很快就在公司里炸开了,职工们纷纷猜测着:谁可以有操作这两台电脑的机会。当然,这事没有轮到珍这个女流之辈的头上,那两台电脑被锁在珍的办公室的隔壁房里,还为此特别安装了空调,窗帘从头罩到底,一丝不漏。公司里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允许接触它。珍和这两台电脑作了8年的“邻居”也未曾见过它们。只是从进出电脑房的人身上嗅到一点神秘的气息。当时,电脑的价格与人们的收入相比,真是太贵了,所以只有公司、企业有财力拥有。
珍决定自费去一个夜校开的电脑速成班学习电脑。那时的学费是珍一个月的工资。然而,电脑学会了,证也考到了,可是没有电脑也无用武之地,可是这并没有磨灭珍心中的电脑梦。等!珍相信机会是为有准备的人而创造的。可不想这一等就是12年,珍和许多中国人甚至都不知道,这时候的电脑已经从DOS发展出了Maus。当珍的公司大经理发现珍是个人才,终於要将她调进人事部专门操作那两台电脑的时候,珍拒绝了。那两台珍渴望了很久的东西,现在对珍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珍的公司经理在憾叹痛失人才时,珍也告别了她在中国的电脑梦。
珍已经被国外的公司聘用,并拿到了冲出亚洲的签证。就这样,1995年春,珍带着没装电脑的行李箱来到了德国和丈夫团聚。
珍一进门就看到放在书桌上的电脑!原来梦与现实就只有一步之远,就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珍的出国梦和她的电脑梦就切切实实地实现了。珍感觉到,自己向她那藏在心中多年的电脑梦迈进了一大步——拥有它!珍的心中重新燃起火花,把珍前面要走的路照得通亮。
二
珍马上参加了德国的职业前培训班,在这个培训班上,有专门的电脑课程,而且电脑的学习证书也是德国承认的。电脑的理论课之後就是实习了。
珍要去的所谓的电脑公司实际上就只有老板K先生一个人,而且“电脑公司”就在他家花园的小木屋里。K先生提前退休前曾是德国IBM电脑公司的工程师,退休後就独立自主建立了自己的多媒体制作公司。这会儿,他已经听到了珍的到来,迎出门来:“欢迎、欢迎。”
多媒体制作对珍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课题,K先生在进行了一个简短的总体介绍後,便开始了第一天实习课。K先生给珍的第一个作业就是“看”。他说,“看”里面的学问可多了!你要学会了看,你就学会了怎麽去学。所以他一边操作,一边向珍讲解,把遇到的问题说出来,也把尝试解决问题的多种方法讲解给珍听。最後问珍:你看了一天,发现了什麽重要的道理吗?
珍没有回答,她真的不知道该怎麽说。K先生最後说:“我要让你明白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你已经看到了,我一个与电脑打交道30多年的人都有这麽多的问题,你才刚接触,所以遇到了困难不用怕,和电脑打交道就是和困难打交道,每天都有新的问题,每天、每天……,但是这是干电脑这一行很正常的事,如果哪天没有困难了,说明你这一天就没有机会进步了,因为这是一个日新月异的行业,新的东西来得太快,重要的是不要怕”。珍好象突然明白了,为什麽自己那麽多年来想实现的电脑梦一直就那麽近而又遥远。近是因为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在接近它;远,是因为这个行业真的如K先生所说的那样,当人们刚接近它时,它又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有新的产品出现了。这就是电脑的魅力。珍也一下子从她的梦中解脱出来,原来没有人能十全十美地操作电脑,特别是当珍使用的,在培训中心学到的小技巧,连K先生也不会。
第三天,K先生给了珍一个特别的制作作业:将珍多年来自己绘制的中国山水和花鸟画在电脑上编辑成目录和画册。K先生说,我只有技术,而我太太有艺术细胞,所以我们合作了很多项目。多媒体制作是个需要技术和艺术感觉的工作。於是珍在K夫妇的帮助下,顺利完成了编辑成目录和画册的作业。对珍来说,多媒体制作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创作!特别是把中国山水和花鸟画在电脑上修改时的那种美妙感觉,真是用画笔所不能达到的。珍的梦在这时飞扬了起来,她确信自己可以利用电脑为传统的中国画技法来一个新的创举:在电脑上完全可以画中国画。
带着K夫妇的万千鼓励和支持,珍将她的梦想真正地放飞到了德国天空上,她雄心勃勃地开始寻找和联系多媒体制作的培训学校和大学,一些多媒体制作的培训学校看了珍的简历和制作的画册後,都肯定很有专业水平,而且珍是个既具有精密技术知识,又有艺术感觉的双料人,这正是搞多媒体制作所要的人。
三
希望也自然地在珍的心中不断升温,她庆幸只有在德国她才能有机会与别人在平等的水平线上竞争。而且1999年德国政府正在大力支持和发展多媒体制作方面的人才,他们制定了新的优惠政策,甚至为了解决电脑人才的紧缺,德国政府通过了一项向国外大量引进相关人才的决定。而已经具有德国永久居留的珍,这时可是如鱼得水了。
但是,珍毕竟还是那种涉足德国社会不久的外国人,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德国的教育部不承认珍的所有文凭。珍为之奋斗了半辈子的技术职称和大学文凭就在经过了一下德国人的手之後,便成了一张张的废纸!他们给了珍一个初中毕业的评估结果。初中毕业!珍做梦也想不到她半辈子在中国的奋斗只值一个初中毕业。这简直是对中国教育的一个无情讽刺。珍感到她自己和中国的国威和尊严都被德国人贬到了最低点!更可气的是,德国教育部的解释是,因为珍的小学一,二年级是在“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期间”的最後两年上的,即1975和1976年,他们一口咬定,“文革期间”的中国孩子都没有去上学。
珍在中国从来没有感到过什麽“文化大革命”的动荡不安,因为这一辈的人在文革後期,根本就没人搞什麽“文革”了,而且珍住在少数民族自治的地区,很多少数民族的小村里,甚至全村人都不知道发生过什麽“文化大革命”。珍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上的全日制学校,而且当时是一个名叫李宗仁的名流之人创办的中学,这所中学以它高的教学质量在上世纪60年代,乃至“文革期间”都是很有名的。珍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哪个所谓的动荡年代里,她所在的学校是唯一可以接待外宾参观的学校。也就是在想一下国外都是犯罪的年代里,珍和她所在的学校不知道接待过多少慕名而来参观的外宾。
在中国从未受到“文革”迫害的小女子珍,却在德国,这个既民主又自由的国家里受到了真正的“文革”迫害!而且是洋人拿着中国人的“文化大革命”来迫害中国人。就因为这两年与所闻的“文革”有关,珍被判为初中毕业,她在德国进入大学的梦就算破灭得可以了。她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说在德国重读高中。年奔四十的珍现在去重读高中。有多少人会这麽做?如果没读过也罢,读过了再去重读,只有德国人的笨脑袋会这麽去想。
德国这个既美丽又富饶、既民主又自由的国家,在珍的眼里一下变得那麽的无知和无耻。无知,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德国教育部文凭评估小组”只知道中国发生过“文革”和孩子们当时不上学,而是去“革命”了。他们就捏着手中几本描述中国“文革”的小说,就集体判决中国的“文革期间”1966年到1976年的十年中,中国孩子们没有去上学。他们却不知道“文革期间”在中国的几个城市的确是有几年学生不去上课,但就算是受文革影响严重的地区也不是整整十年不去上学的。可恨的是那些以“文革”题材赚钱的文人们,他们只以大泼墨的手法大力描写“文革”给中国带来的灾难,而“文革”後中国是如何拨乱反正、如何很抓教育的事情却没人去描写了。珍却不会忘记,她没有赶上“文革”,却赶上了“文革”後很抓教育的年代,珍和她的同学们几乎是把他们所有的吃奶的劲都使上了来读书的。他们在高中时,就要按中国教育部的决定,学习大学下放到高中的课程。
他们不光看不起中国文凭,其他很多国家也遭到了同样命运,可那些国家并没有“文革”过啊。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个看不起别的国家教育水平的德国人,自己的学校如何呢?按国际经济合作和发展组织在31个国家对20万中学生进行的水平测试的结果看,这个自以为是的德国教育,被排到中下水平!这正是“德国教育部的文凭评估小组”的可耻之处,自己没水平,还判别人没有水平。
世界呼唤着一个对任何国家都公正的、中立的世界文凭水平评估仲裁机构。而不应是哪个国家自己说了算。
四
德国在多媒体等电脑方面人才引进的政策也是笑话连篇,他们一方面不让已在德国的外国人与他们有同等的机会竞争,贬低他们的文凭,就等於剥夺他们的求学机会。他们宁可不承认已在德国有能力的外国人学历,而慷慨地让他们大笔大笔地领走待业金、社会福利金,而制定出一个大量引进电脑人才的方案,听起来真是振奋人心,可结果呢?一些德国的企业,特别是研究机构的确引进了这方面的人才,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又不得不被德国企业解雇,因为很多人被当作人才被引进德国,却不会德语,而大量的工作是以德文进行,而且这些人的电脑水平也不是德国企业中实际所需要的。德国不但没有有效地解决老的问题,而如何处理这些已经引进的,不合用的人才的新问题又出现了。
一天,珍的一位电脑语言学家的朋友打电话给珍,想请教一下珍:他们的研究所通过相关部门引进了一个电脑人才,这人才来了一个多月了,却什麽也干不出来,语言也不行,他们所正在考虑怎麽处理这个大才宝。他们想把这人退回去,但不知道他会怎麽想?因为这个人是中国人,所以善良的老教授想私下请教珍,中国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麽想?“本来指望人才来了,可以研究项目,现在倒是让我们去研究他了。”老教授开始叫苦了。
珍哭笑不得地听着这位德国老友的抱怨,告诉他:你和那个中国人才最好都别想,反正国家出钱,他能干什麽就让他干什麽行了。
最有头脑的是一大批印度的电脑人才。德国之声曾专门派记者到印度采访,并作了现场录音采访,在德国之声中播出。
采访结果让珍大为震惊,很多印度电脑专家并不被德国的五年绿卡所诱惑,他们不想来德国,而是去别的国家。因为他们了解德国的保守和排外,而且他们到德国要花大量的时间学德语。这些人更希望到接受外国人的多元化的美国去。
珍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德国也有这麽可怜的时候,想引进别人,别人还不吃这一套。为什麽中国人的千年古训,德国人就不听一听呢,“就地取才”是最简便的方法了,他们只要把大量有能力的外国人进行有效的培训,给他们与德国同样的机会,就是把国外的教育资源拿来德国直接使用的措施,不但可以降低待业,也降低了拿福利、吃老保的人数。
五
高处不胜寒。珍的电脑梦象德国的政策一样破碎。越是了解德国就越是失望,她甚至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机会进入德国的电脑专业,因为她的女友J当年幸运地进入了电脑专业,就因为她是俄罗斯德国人(祖辈是德国人,後来因战争被遣到俄罗斯的德国人後代)。她的命运现在比珍还糟,德国资助她学了电脑专业,那时这个行业可是大红大紫的。可当她毕业时,却遭遇了世界经济的最低谷,股市50年来的最大最长的一次崩盘,使得电脑行业一下子成了冷板凳。而德国提供的学习资助,一个人一生只能拿一次。J没有机会再取得德国的资助去学新的职业了。而珍晚了两年,没赶上电脑行业的大起大落,却有机会冷静地在大浪淘沙之後,选择一个更保险和实用的行业。
德国,在珍的心中已经不再是那个美丽而富饶的国家了,很多德国人比中国大城市的人过得要寒酸。德国只不过是个不肯承认和立即改变自己现实问题的一个烂心的苹果而已。它再也创造不出50年代时那种经济腾飞的奇迹了。而与之相反的,在世界的东方,中国这条古龙已经苏醒,一个西方不亮、东方亮的时代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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