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离不了婚”的中年夫妻背后,老舍看透进退两难的婚姻隐痛
作者:长了鹿角的兔子上世纪30年代,新文化运动后的北平。
二十六、七岁的老李,一个人已经“漂”在这里多年,为人老实唯诺,诚实勤恳的他,以此熬上了财政所的小科员。
自诩“新青年”的他,随着北平“离婚”思潮的越演越烈,自然越来越不满早前乡下父母给他包办的婚姻,想要追求“诗意”的生活。
尤其近来大院里房东太太家娶了个白白净净,看起来就知书达理的儿媳妇马太太。
老李每每偶遇她,都情不自禁地被撩动心弦。
对他来说,她的样子就是他内心曾经最向往的“白月光”:
“我要的,哪怕是看看也好,是一个还未被实际教坏了的女子,朴素、安静、独立,能不言不语地明白我。”
于是,每次“幻想”结束,回归现实,想起那个被家人包装成“仙女”(好生养),实际上却粗鄙又目不识丁的妻子时,更是苦闷不已。(人性阴暗的精神出轨。)
憋闷久了,为人谨小慎微的他,就想去问“活神仙、月老转身”老张,找找“出路”。
老张此人,在财政所掌管后勤采购,为人豪爽,尤其热衷给人做媒,且效率喜人,周围十里八乡很多夫妻都是他撮合的。
在他看来:
“人呐,只要娶着好媳妇,他就不闹腾了,要是家家婚姻都如意,天下不就太平了,这就叫以婚治国。”
到点进了张家,没开口“诉苦”,就被老张拉着先吃了一顿羊肉火锅。
这既是老张的生命观:
“上帝造人把肚子放在中间,生命的中心。
肚子里有油水,生命才有意义。”
也是他一看老李那蠢蠢欲动、“既当又立”的怪模样,就知道他想干嘛——想离婚了。
于是先给了一顿“家庭温暖”,再让老李接受自己给的“解决之道”。
老李说的:“我的苦闷,不是由婚姻不得意而来,而是这婚姻制度,根本要不得。我并不是想尝尝恋爱的滋味。我要的,不过是追求一点点诗意。”
他并不理解,更不认同,在他看来:
“诗意也是妇女,妇女就是妇女,你总不能八抬大轿到女家抬个诗意回来吧。”
所以给了老李一个“对”的解决方案——把乡下的太太儿女接到身边过日子。
觉得男人过日子,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就不会乱幻想些“不好”的了。
可惜理想很光明,现实很残酷。
就在一直兢兢业业工作多年,从不迟到早退的老李,特意请了五天假,接回妻儿时。
却“不意外”地遭到各种开玩笑的戏弄和无奈的难堪:
被单位同事“戏弄”要老李请客,见嫂子的宴席上,身着粗布棉袍的李太太,递烟没人卖面子、入席就被耍地差点跌倒,吃西餐更是被那满桌目光“逼”地闹笑话。
弄得唯诺的老李只能用灌醉自己“逃避”,丢尽脸,回到家也只会指桑骂槐地说几句:“臭社会,臭家庭,臭衙门。”。
“意外”好过,生活难熬。
在乡下生活多年的李太太,一时半会不但习惯不了城里人的生活做派,总是下意识地还是大嗓门,拍地板,粗鲁地溺爱孩子。
即使老李试图去“改造”她,带着去做时新的衣服,给她念《荷塘月色》熏陶“诗意”,都没办法把李太太的粗鄙“掰”正。
这让从前只在单位工作时憋闷的老李,陷入工作+生活双重的苦闷状态。
如此这般,对老李来说,每天可以看到对门那个温柔娴静的马太太,幻想一二,就成为他生活里实实在在的“透气口”,偶尔瞧见她日常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雅致举动,都让他的心得到隐秘的慰藉。
而就是这么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背后,却有着悲惨的遭遇。
受“自由恋爱”的新思潮影响的她,义无反顾地与丈夫私奔,可好景不长,嫁进马家才几个月,丈夫就离家跟新欢走了。
滞留与娘家闹翻回不去的她,被困在这婆家“牢笼”里,进退两难。
而正是知晓马太太的处境,老李在心中默默编织着“奢望”——能和“诗意”生活就好了。
而这些,都让李太太看在眼里,其实早在之前宴会后,自知给丈夫丢脸的她,就特意去和马太太学了礼仪,让她在后来的宴会上,再没给出洋相。
也因此认识了和丈夫同事的妻子吴太太和邱太太,时常聚会之下,也被传授了不少“婚姻经”。
虽然她们都在“闹离婚”,但“闹”的方式不同。
吴太太为人精明厉害,丈夫嫌她久不能生,在外面养人,她会打上门去教训对方“闹离婚”,但回到家,对着丈夫又舍不得“饭票”,在她看来“离了,吃谁的喝谁的去。”所以选择继续忍耐。
而自命清高的文化人邱太太,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人,表面上不吵不闹,还理解地说:“离婚,是个办法,丈夫不讲情面何必一定要跟他呢。”但暗地里,还是为了面子,只用分居默默和丈夫抗议。
这两位太太的前车之鉴都在告诉李太太——“男人不可靠。”
但这对,明里暗里观察许久,发现丈夫其实和马太太“没什么亲密”的李太太来说,心里再憋屈,也没立场“闹”,何况她还有儿女一双。
如此,唯有默默忍受,让老李感受膈应的滋味。
生活就这么僵着,不好也不坏地过着。
老李不明所以地感觉妻子的“沉默”,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但就在他想和妻子好好谈谈时,和他要好的老张家落难了。
最开始是游手好闲,整天惹是生非的儿子天真,被忽然抓去了警局,还被告知家里可能会判死刑,然后老张就被牵连停职。
紧接着就是老张因此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俗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老张家一出事,酒肉朋友就散了个干净,一封担保联名信,竟然无人肯签,只剩老李,忙前忙后,到处求人办事。
最后无奈,只能去找到“有门路”的势利小赵。
见此情景,一直对老张女儿秀真有非分之想的小赵,就要趁火打劫。
但看透他心思,爱女心切的老张自是不肯,但又差不多快走投无路了,只好被敲走了一间房子带250块钱的沉重代价,才得以把儿子保释出来。
如此,老张也得以官复原职。
此时,那些酒肉朋友、明哲保身的同事,才厚着脸皮地围了上来“庆贺”。
可惜,看似平静了的风波之下,还有暗涌在蠢蠢欲动。
当初小赵看着老张的态度就知道,他的打算要慢慢来,于是暂时先敲了房子和钱。
到此时,才想着要找机会把秀真骗到手。
好在这打算让老张好心收留二十多年的远房亲戚丁二知道了,于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以秀真名义约了小赵,然后暗地里了结了他,以此也解决了老张家的后顾之忧。
此事一完,就在老李因祸得福,“迷信”的上司,因一次早到而升了他的职,却被同事暗地里排挤时。
他心心念念的马先生回来了,这让老李觉得可能“奢望”能成真。
可现实依旧是残酷的,打击从来不会只来一次。
以为会刚强“离婚”的马太太,居然在马先生要求的“三人行”下妥协了。
此情此景,让老李的心彻底凉透了:
“世界是一个实际的,没有永远开着的花,诗中的花全是幻象!“
故事最后,被狠狠戳破“诗意”幻想,没了“白月光”妄想的老李,递出了辞呈,带着家眷,带着不能留下的丁二,以及彻底“熄灭的火”,失望地离开了北平。
<hr>
“一个写家把他久想写的文章撂在心里,撂着,甚至于撂一辈子,
而他所写出的那些倒是偶然想到的。”
1933年,老舍为了照顾良友的“心意”不落空,顶着热死人的暑热,赶了70多天工夫,硬“挤”出了《离婚》。
一个所有人都想“出去”,但没有人真的离婚的《离婚》故事。
或许冥冥中有一种叫“宿命”的牵引在,一气呵成的故事里,好像是老舍的婚姻“预言”剖白。
(PS:15年后,他那与之产生精神共鸣,差点“携手”的红颜知己赵清阁,进入电影公司当编剧的第一部剧本,就改编了《离婚》。)
当时正值新文化运动掀起挣脱旧式包办婚姻束缚,追求“自由恋爱”思潮,让中国第一次“离婚风潮”来临。
许是此情此景正好“触动”了老舍心中的弦,于是“偶然”就凭心而感了,当然,也成为他自己都“特别点头”的得意之作。
也确实,88年过去了,这个无论从社会视角,还是从婚姻管窥来看,都有现实探讨意义的故事,依旧在历久弥新地“平视”着当下。
老舍说,“希望有些顶硬顶粗莽顶不易消化的作品出来。”而《离婚》里面探讨的理想与现实的进退两难,或者说他赋予的“未尽理想”是妥协和现实,就是“小巧,笑得带着点酸味,含着泪的微笑”的呈现。
困顿而陷入苦闷婚姻的中年,无论夫还是妻,笑声和哭声都很微弱而暗暗隐痛不已的,“离婚”是进退两难的,性是夫妻赖以持续婚时的,而这就是现实婚姻的真相。
故事里的“夫”(男人)老李,许是性格使然,被夹在充斥着消极怠工、腐败的单位,和暗流涌动着勾心斗角的职场之间,本就憋闷到难以呼吸。
当价值观、婚姻观都迥异的“妻”(女人)进入一起生活时,便更添格格不入的愤懑与苦闷。
他努力过,期待过,也幻想过,但无奈,在那个动荡的时代里,希望是用来破灭的,幻想是用来打破的,“诗意”是用来湮灭的。
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旧热爱生活。”
是的,作为“人民艺术家”的老舍,从来不会“熬鸡汤”,而是给予温柔的讽刺和满腔的同情与理解。
他既会一针见血地刺破婚姻的残酷本质:
“夫妻们原本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将就’是必要的,不将就,只好取消婚姻制度了。”
亦会“温暖”地寄予希望:
老李最后的离开,并非“逃离”,而是用另一种方式重燃希望,或许暂时看起来这像是妥协,但市井小民的人生观就是如此,看清,却仍会为此保留“火苗”,继续生活。
https://www.dolc.de/api.php?mod=ad&adid=custom_97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