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赂秦之弊,今尤可鉴】系列之七:关税的政治炼金术:美国“贸易大棒”的百年溯源与现代威慑机制——褚英楠
作者：微信文章编者按
近期，特朗普政府实施前所未有的关税政策，引发全球经贸格局剧烈震荡。美国借关税、技术联盟等手段构筑霸权，部分国家经济主权让渡，与《六国论》中六国“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的历史困境形成互文。鉴往知来、向史而新。皇姑创新发展研究中心推出“弊在赂秦”的当代镜鉴专题，组织博士人才以《六国论》为鉴，深刻汲取历史智慧，为更好的在复杂变局中破解地缘困局、实现战略自主提供有益思路。
关税的政治炼金术：美国“贸易大棒”的百年溯源与现代威慑机制
一
引言
在当今全球经济格局中，美国挥舞“贸易大棒”的举动愈发频繁且引人瞩目。自特朗普开启第二任期，2025年4月2日，其宣布对贸易伙伴征收“对等关税”，设立10%的“最低基准关税”并对部分伙伴加征更高关税。这一举措犹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4月9日，美国对华加征104%关税正式生效，涉及电子设备、生活用品等众多领域，严重冲击了中美双边贸易关系，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也深受其扰，大量依赖中美贸易的企业面临成本飙升、订单流失的困境。4月15日，关税进一步加码，美国宣布对华商品加征最高245%的关税，其中涵盖医疗器械等关键领域。
不仅针对中国，美国对欧盟、日本、加拿大、墨西哥等盟友的贸易政策同样反复无常。对欧盟的钢铝关税争端持续不断，对加拿大、墨西哥在《美墨加协定》框架下的关税豁免也充满变数。特朗普在宣布“对等关税”时，展示的图表显示对欧盟关税为20%，对日本为24%，这些强硬措施使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以及北美地区的经济合作面临重重挑战。
这些贸易争端背后，关税这一经济工具已成为美国推行其贸易战略的“权杖”。它不仅深刻影响着美国与其他国家的经济往来，更对全球贸易格局的稳定与发展产生深远作用。美国“贸易大棒”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历史渊源？在当代，它又是基于何种逻辑对全球经济施加威慑？这一系列问题的答案，不仅关乎美国自身经济发展的走向，也与世界各国在全球化浪潮中的命运息息相关。因此，深入探究美国“贸易大棒”的百年溯源与当代威慑逻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
二
美国关税政策的百年历史演进
（一）早期奠基：以财政收入为导向
美国独立之初，百废待兴，国家财政收入极为有限。1789年，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关税法案推出，其中已显现保护主义的萌芽，此后美国关税率波动上升。不过，此间关税率的上升并非单纯为了保护产业发展，增加联邦财政收入才是其主要目的。彼时，关税是政府收入的重要来源，占1900年联邦收入的41%以上。
美国首任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在1791年向美国众议院提交的《关于制造业问题的报告》（Report on the Subject of Manifactures）中，系统阐述了通过关税保护国内制造业的思想。他认为，对进口商品征收较高关税，能够为国内新兴制造业创造发展空间，减少对外国商品的依赖，增强国家经济的独立性。在汉密尔顿思想的影响下，美国税率不断攀升，1828年《关税法案》更是将平均关税提高至50%，有力地促进了美国棉纺织业等产业的发展。
（二）贸易保护主义兴起：工业保护与国内产业扶持
南北战争爆发后，美国为了筹集战争资金，保护北方工业发展，于1861年颁布《莫里尔关税法》（Morrill Tariff Act）将平均关税税率提高至47%。这一时期，高关税政策有效保护了美国的钢铁、机械制造等产业，使其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迅速崛起。到19世纪末，美国钢铁产量已超越英国，卡内基、洛克菲勒等工业巨头在关税庇护下崛起。
然而，过度的贸易保护也带来了严重的后果。1929年全球经济大危机爆发后，美国国会于1930年通过《斯姆特-霍利关税法》（Smoot-Hawley Tariff Act）,将2万多种进口商品关税提升至历史峰值，试图保护本土产业。据了解，当时美国本来就很高的平均关税税率提高了约20%，其中俄勒冈州的羊毛税率从45%加码到60%，威斯康星州的奶酪关税翻了四倍，甚至铅笔都被征收55%的进口税。这一举措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贸易报复，三个月内，加拿大对美国农产品加征30%关税，法国将汽车进口税提升至113%，德国直接禁止了600类美国商品。到1932年，美国出口额暴跌85%，全球贸易总量萎缩66%。可以说，当时的国际贸易体系遭受重创，全球经济陷入更深的危机。
（三）从孤立到合作：互惠贸易协定与国际秩序重塑
萧条的惨痛教训让美国意识到，高关税政策不仅无法挽救经济，反而会加剧危机。1934年，美国国会通过《互惠贸易协定法》（Reciprocal Trade Agreements Act），赋予总统与其他国家谈判降低关税的权力。该法案的出台标志着美国关税政策从单边保护向多边合作转变。二战后，美国主导建立了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其致力于推动贸易自由化，经过多轮谈判，推动了全球关税水平的大幅下降。GATT时代的收官之作，即乌拉圭回合谈判，取得了重要进展，不仅将GATT升级为世贸组织，而且建立了成熟完善的新规则《1994年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 1994），制定了各成员的关税减让表，为世贸组织运行提供了制度基础和行动方案。
这一时期，美国推动贸易自由化的背后有着深刻的战略考量。一方面，通过降低关税，美国可以扩大商品出口，消化国内过剩产能；另一方面，构建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贸易体系，有助于巩固其在世界经济中的主导地位，对抗苏联等社会主义阵营。
（四）新时期的动荡与变革：贸易保护的回潮
20世纪70年代，美国经济面临石油危机、日本和欧洲经济崛起等挑战，贸易逆差不断扩大。在此背景下，美国贸易保护主义再度抬头。1974年，《美国贸易法》制定了著名的301条款，条款规定外国立法、行政上违反协定、或者有损害美国利益的行为，美国采取单边行动的立法授权条款。从1976年开始，美国通过301条款，对日本发起过15起调查，包括汽车、钢铁、电信、半导体、制药等。此后，美国与日本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贸易战，通过对日本半导体、汽车等产品征收高额关税，迫使日本签订自愿出口限制协议。在1986年，美日双方签订了里程碑性质的芯片产业协定，日本不但同意不在美国市场倾销芯片，而且还为美国的半导体产品在日本市场销售设定了20%的市场份额。这是历史的分界线，日本半导体产业就此阵亡。
进入21世纪，特别是2018年以来，美国以“美国优先”为旗号，对中国、欧盟等主要经济体发起大规模贸易战。自2018年特朗普政府打响贸易战，开始对中国输美商品加征关税，涉及商品价值已超过5500亿美元；拜登政府虽然调整了部分策略，但仍延续了对中国商品的高额关税；特朗普第二任期更是变本加厉，自2025年1月就职后，2月便签署行政令计划对中国输美商品加征10%关税，又以芬太尼问题为由再次加征，截止到2025年4月16日，美国将部分商品税率已推高至245%。同时，还宣称将对欧盟征收25%关税，搅动全球贸易局势。美国无视多边规则，频繁挥舞关税大棒，已全面倒向保护主义。
三
美国“贸易大棒”的
当代威慑逻辑剖析
（一）经济利益驱动：贸易逆差与产业保护
美国长期将贸易逆差视为经济问题的核心，认为其他国家通过不公平贸易行为导致美国制造业岗位流失、产业空心化。数据显示，2022年美国商品贸易逆差达到9481亿美元，创历史新高。美国政府将贸易逆差归咎于中国等国家的“倾销”“补贴”等行为，试图通过加征关税减少进口、增加出口，实现贸易平衡。然而，美国的贸易逆差本质上是由其国内储蓄-投资失衡、美元国际储备货币地位等深层次因素决定的。加征关税不仅未能缩小贸易逆差，反而推高了国内物价，增加了消费者负担。此外，关税保护虽然短期内有助于部分国内产业，但长期来看，削弱了企业的创新动力和国际竞争力。
（二）政治考量：国内政治博弈与国际政治战略
在美国国内，贸易政策是政党政治博弈的重要工具。两党为了争取特定利益集团的支持，往往会推出具有保护主义色彩的贸易政策。例如，制造业集中的州是总统选举的关键摇摆州，为了赢得这些地区选民的支持，总统候选人往往会承诺采取措施保护国内制造业。
在国际政治层面，美国将关税作为维护其全球霸权地位的战略工具。通过对竞争对手实施贸易制裁，美国试图遏制其经济发展，巩固自身在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中的主导地位。例如，在中美贸易战中，美国不仅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还在高科技领域对中国企业实施封锁，其目的在于打压中国的产业升级，维护美国在科技领域的领先优势。
（三）战略竞争视角：科技霸权与地缘政治竞争
在科技领域，美国将关税作为维护其科技霸权的重要手段。美国认为，中国等国家在5G、人工智能、半导体等高科技领域的快速发展，对其科技主导地位构成威胁。因此，美国通过加征关税、限制技术出口、打压中国高科技企业等手段，试图延缓竞争对手的科技进步。例如，美国对华为等中国企业实施芯片断供，禁止向其出口高端芯片和相关技术。
在地缘政治方面，美国利用关税政策拉拢盟友、分化对手，构建有利于自身的地缘政治格局。美国通过与加拿大、墨西哥签订《美墨加协定》（USMCA），强化北美地区的经济整合；同时，对俄罗斯等国家实施贸易制裁，削弱其经济实力，打压其地缘政治影响力。
四
美国贸易威慑的
实力基础与支撑体系
（一）科技优势：贸易威慑的技术壁垒
美国在科技领域长期占据领先地位，拥有全球最先进的研发能力和创新生态系统。在半导体领域，美国企业掌握着芯片设计、制造设备等关键技术，台积电、三星等企业的高端芯片制造工艺依赖美国技术和设备。在人工智能、生物医药等领域，美国同样处于世界前列。凭借这些科技优势，美国能够对其他国家实施技术封锁和贸易限制，迫使对手在贸易谈判中做出让步。
（二）市场规模：全球市场的引力与压力
美国拥有庞大的国内市场，消费市场规模巨大。许多国家的经济发展高度依赖美国市场，例如，中国对美出口额占总出口额的比重长期保持在15%-20%左右。美国利用其市场吸引力，通过提高关税、设置贸易壁垒等手段，迫使其他国家按照美国的意愿调整贸易政策。同时，美国还通过市场准入控制，限制竞争对手产品进入美国市场，削弱其竞争力。
（三）金融霸权：美元体系与贸易金融控制
美元作为全球主要储备货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全球约60%的外汇储备以美元计价，超过80%的国际贸易以美元结算。美国利用美元霸权，通过金融制裁、限制国际支付等手段，配合关税政策实施贸易威慑。例如，美国可以冻结目标国家在美国的资产，禁止美国金融机构与目标国家进行交易，使目标国家在国际贸易中面临支付困难，从而达到经济制裁的目的。
（四）国际规则制定权：贸易规则的操控与利用
美国在国际贸易规则制定中拥有巨大影响力。在GATT和世界贸易组织（WTO）的发展过程中，美国主导制定了许多规则，这些规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国的利益诉求。例如，WTO的争端解决机制在实际运行中受到美国的干扰，美国以“自身利益优先”为由，多次阻挠WTO上诉机构法官的任命，导致上诉机构陷入瘫痪。此外，美国还通过推动区域贸易协定，如《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制定符合自身利益的高标准贸易规则，重塑全球贸易格局。
五1
各国应对美国贸易威慑
的策略与实践
众多国家和地区面临着来自美国的多维度压力。以加拿大为例，作为美国的近邻和重要贸易伙伴，在美加墨协定（USMCA）谈判中，加拿大被迫接受美国关于汽车原产地规则等条款，提高了汽车生产门槛，本土汽车产业面临生产成本上升、国际竞争力下降的风险。同时，对于一些依赖单一出口产品的发展中国家，如东南亚部分橡胶出口国，美国加征关税导致其出口市场萎缩，外汇收入锐减，国内经济发展受阻，财政压力剧增，甚至可能引发社会不稳定因素。
从诉求角度来看，这些受影响国家和地区普遍希望美国能尊重多边贸易规则，通过平等对话解决贸易争端。欧盟在与美国的波音空客补贴争端中，一直呼吁美国回归世界贸易组织（WTO）框架下的争端解决机制，维护公平的全球贸易秩序。新兴经济体则期望美国在制定贸易政策时，能更多考虑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国情与发展需求，给予一定的政策灵活性与过渡期，避免“一刀切”的贸易限制措施。
在应对过程中，不同国家和地区采取了多样化策略：
（一）对等反制：依据国际规则采取相应措施
面对美国的关税施压，部分国家采取了对等反制措施。例如，中国在中美贸易战中，对美国输华商品加征同等规模和税率的关税，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欧盟在面对美国钢铝关税时，也实施了报复性关税措施。
（二）寻求多边合作：借助区域贸易协定
各国积极寻求多边合作，区域贸易协定在应对贸易保护主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日本通过与其他国家签署自贸协定，如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巩固自身在全球贸易体系中的地位，对冲美国贸易政策带来的不利影响。而由东盟10国发起，外加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共同参与制定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生效，促进了亚太地区的贸易自由化和经济一体化，为成员国提供了稳定的贸易环境。
（三）加强自主发展：减少对美依赖
中国提出的“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旨在通过扩大内需、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减少对外部市场的依赖，增强经济的抗风险能力。许多发展中国家也正加大对基础设施建设、教育和科技的投入，推动产业多元化发展，提升自身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
六
结语
美国“贸易大棒”政策历经百年演变，从建国初期的产业保护到当代的贸易威慑，始终服务于美国的政治、经济和战略目标。然而，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不仅对全球贸易体系造成了严重破坏，也给美国自身经济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随着国际格局的变化和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的改革，美国以关税为武器的“贸易大棒”政策将逐渐失去效力。
国际社会应共同抵制贸易保护主义，加强多边合作，推动全球贸易规则的重塑，构建更加公平、合理、包容的全球贸易秩序。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将继续坚持改革开放，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治理，为推动世界经济的稳定和发展做出贡献。同时，中国也将继续坚定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应对美国可能的贸易威慑，在国际经济舞台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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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关税下，人们嗅到了硝烟的味道.入木三分谈公众号，2025-04-10.
“对等关税”凸显美国经贸霸权.中国青年网，2025-04-13.
【岛读】美日贸易冲突启示录：忍气吞声，注定战败！.海外网，2019-06-05.
商务部新闻发言人就美方宣布进一步提高对中国输美商品加征关税税率发表谈话.中华人们共和国商务部，2019-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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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姑区创新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褚英楠博士
毕业于法国索邦大学
皇姑区创新发展研究中心
Huanggu Research Center (HRC)
皇姑区创新发展研究中心是从事综合性政策研究和决策咨询的皇姑区直属事业单位，旨在关注国内外发展研究资源，探索地区转型的路径，为皇姑区高质量发展提供政策建议和咨询意见。
撰稿：褚英楠
排版：王蕾
校对：何建笃
审核：章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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