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在课堂上讲特朗普和关税,被嘲笑了
作者:微信文章那天去上课,一进教室就看到了屏幕上的课件题目:
特朗普此人与他的关税政策
兼论中美关系的过去与未来
这是我安排的课前演讲环节。在AI生成PPT功能已然被大学生们熟练驾驭之后,我很少再在课前演讲中闻到鲜活的人脑味儿了。不过今天这个题目起得挺有学究气质,不像AI,似乎值得一听。
一位男生走上台,他的手中没拿稿子。他站在讲台上,从现任美国总统的家庭成长背景开始,一步一步地分析到他的性格养成,再到他进入政坛的历程,还颇有见地地以“中方视角”剖解了一番其施政风格的形成,行云流水,侃侃而谈。
我正觉得惊喜,这种从某一个观点出发,输出自我思考和观点的讲法我这学期还是第一次听到。
但这时候底下观众群开始发出不友好的、零零散散的嗤笑声。
我心里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笑。等这位同学讲完,我请几位刚刚嗤笑的同学起来谈谈刚刚发笑的原因。
同学A神色不定:嗯……不为什么。
同学B:就是觉得……他说的那些只是他自己的看法罢了,又不代表什么。
同学C耍赖皮:我没笑啊,老师。
大多数人只有知道自己的声音会被淹没在群体中的时候,才敢于发声。等场域中的发声个体数量变少,他的缄默就成了结论。
我请几位同学坐下,不再深究。我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他讲的这些,什么美国总统,关税政策,都跟自己没啥关系?咱就是个学生,了解这些没啥用,是吗?
底下此起彼伏的“嗯”表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认同我的说法。
我说:今天演讲的这位同学,在我看来最可贵的正是在于他选择了一个看似跟大家没有关系的题目,这代表着他认为美国总统和关税的事情,是与他有关、他能够去把握的——这种认识是很珍贵的。
我在教室里一边转一边讲,本还想借这个机会阔论一番“开拓视野、拔高认知高度的意义与必要性”,却发现自己有些哽住了,一时有些恍惚:
我现在说的这些,我自己还相信吗?
可能是受所学专业的影响,我读书时特别习惯讨论很宏观的话题。整天跟一帮同学、朋友讨论理想与现实、人类的生存困境、自我在世界中存在的意义,等等。
但工作一年之后,我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前段时间看武志红,读到一句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话:“精神世界没有重力”。
刚毕业入职那段时间,我会在认识真实世界的许多时刻后,在文字记录里决绝地把自己形容为“下坠”的个体。本意是在持续的价值观崩塌中发泄一种强烈的与真实社会所不适应的绝望感,带有轻微的精神自毁倾向。
但现在来看,这似乎恰恰在说明一个过程——我在不断地被赋予“重力”,让自己的双脚可以落到地上、逼着我从精神世界出走。不知不觉地,读书的时候吵着闹着要去“看”的真实世界,我已身在其中了。
我常常忘记了硕士毕业的时候为什么还算果断地放弃了攻读博士。每当忘记的时候,我就习惯性地批评自己,将“选择”归因为“放弃”,或“信念不够坚定”“意志不够坚强”等主观原因导致的“败退”。
但实际上,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做出了选择——我选择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去体验真实世界。
我工作以来感受到的所有痛苦,都是我做出这个选择带来的“代价”或者说“后果”,再或者不带贬义色彩地讲,“结果”。推动形而下的真实世界运转的力量不是“应该如何”或者“按道理讲”——这是精神的、在外部世界遭受痛苦时用于休憩和抚慰的温柔乡——而是“人情世故”。它与“人”息息相关,在冰川之下搅动这个世界运行的齿轮。铺面而来的是真实的“体验”,是形而下的无数具体的情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疏远或拥抱。
最近时常思考,在本科时期让我奋不顾身投入的那片“道理”与“释义”的世界,是否应该在那个年纪去认知和了解?
我从来不觉得选择文科是一个错误,因为我的兴趣的确在文而非理,加上我当年物理和数学天分实在有限,也不能像现在的高中生一样跨选,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现在说来,我虽然不至于“后悔”选文科的决定——因为当年我没得选——但我当下可能更愿意承认当年选文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
如果未来我有了自己的下一代或长期的教育对象,现在的我也许会更加支持他们选择离这个世界的“体验之维”更近的道路,而非“精神之维”。
因为不管选择什么,只要假以时日,精神之维是必然会抵达的领域,而体验之维若错过了起点,后面便很难再补上了,这是一种莫大的遗憾。幸运的是我还有一些兴趣,我也还算拥有一颗愿意去学习新事物的心。我感谢这些兴趣和这颗心,能让我在从精神之维出走之后为我提供进入“体验”之维的抓手,这让人觉得轻松而幸福。
写下这些让我感到一阵与自己所行之路的背叛感,或许我也在期待着未来哪一天,世界能告诉我,我上面想的,全都是错误的。
我好像开始质疑自己的起点了——我们所高喊着的“主义”和“理论”,难道不都是先贤们从人类实际的生存经验出发,总结提炼出来的吗?而书斋中的我们却在没有任何类似的真实体验的情况下对其高谈阔论,岂不是有些讽刺?是否在“理论”之前先接触真实的世界,获得一些切实的体验,所觉悟的才是真实的?
前几天跟一个朋友聊天,他刚刚辞去了编制内的工作去攻读学位。聊天的画风跟辞职前有着明显的区别。
辞职前:
辞职后:
先不说我们具体聊了些啥,就光看他的表达欲,比辞职前就旺盛了不止一点。
一来一回间,我们之间的谈话好像又回到了读书时的那种被允许肆意“空谈”的状态。很难想象在真实的、下沉的工作环境中,如果我们的对话被看到,又有多少观众会对我们投以嗤笑声。
两年过去,毕业时所预期的那种“真实体验基础之上的思考”并未出现。最强烈的感受反而是俗务缠身、被剥夺可支配时间的厌烦,以及面对掌控不了的人情世故的排斥心理。
在这种真实世界强烈的存在感之下,我越来越变得难以开口去谈论宏观的、精神层面的话题,总觉得那好像代表着我又倒退回了“成长”的上一阶段——那个毫无社会经验却一肚子“歪理”的我。
我把过去的自己贴上了“错误”的标签。
但同时,在真实世界中,我不得不承认,有无数个瞬间我的思想、观念、意志、理想,都好像变成了“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牺牲品,是“人生顺序”的第N+1个顺位。我好像失去了听众,也失去了寻求精神共鸣的权力。
所以跟朋友的聊天让我不意外地发现,当我面对一个专业背景相近、有着信任基础的朋友,那个之前被我贴上“错误”标签的自己又回来了,不管错误与否,那时热爱的事情如今依然能让我的精神为之振奋和幸福,交谈时我依然是那么快乐——我似乎还是两年前的样子。
然而,飞逝而过的、混迹于真实世界的这两年,我也实在见识到了它无所不在的统摄力量。冗杂的、琐碎的日常事务,纠葛的、指向各个方向的情感网络,社会结构中阶梯式的自我价值提升体系与爬梯子的人们,与家人之间的责任传递……这是一个评价体系的数目趋向于无穷的真实世界,它是我们的肉身存活的唯一环境。
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以各种方式学着在真实世界中生存,是每一个成年人唯一的、必须要做的事,是每个人的人生课题,我没得选,我们都没得选。
或许我前面想的一直是对的,只有建立在真实的个体经验基础上的精神世界,才是这个世界与我们自身产生联系的证据,也是我们看世界的特定视角。
那么,就祝我们都拥有健康的双手和双脚,和一个活跃的大脑(单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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