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带来的思考能力断代,是比短视频更危险的思维停滞
作者：微信文章做媒体的，打交道最多的应该就是公关了，虽然传统媒体已经式微，但依然还是会和一些比较传统的公关保持着联系。前几天听说有一些公关已经禁止内部方案使用AI生成，更有甚者，对外也宣称不会和使用AI生成内容的媒体合作。
这不禁让我回想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想写写关于AI在生活应用的一些感受。
起因是编辑部新来了个小孩，看着挺机灵。领导派了个活儿，写一篇关于社区养老服务的深度报道。要求也不算苛刻，无非是去到街道，跟着社区工作人员跑两天腿，采访三位以上的老人，再和负责人聊聊，再出篇稿子。
结果倒好，这孩子在办公室和各位老师“学习”三天。到了交稿的时候，一篇三千字的大稿赫然出现在待审稿库里。
我点开扫眼一看，嚯，结构那叫一个工整。
从背景介绍到现状分析，从数据罗列到政策引用，起承转合严丝合缝。算得上文笔流畅。作为一个新人来说已经算是写得很好，于是我就再细读一遍，可读着读着，味道不对了。
这文章里没一点人气，结构细看一下都很硬绑绑。
我甚至看不到一个具体的老人名字，看不到真实对话的描写。
那个社区爬满了一整面墙的爬山虎，活动中心里那股混合着陈旧书报和阳光的味道，还有护工阿姨胸口挂着的老花镜，这些真正能扎进人心里去的细节，文章里一个字都没提。
更离谱的是，稿子里信誓旦旦地写着社区 “实现了 100% 居家养老覆盖”。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去采访的时候，明明手里还拿着名单，上面至少有十几户独居老人因为种种原因还没纳入服务范围。
把这孩子叫过来一问，果然，那几个关键词 ——“社区养老”“适老化改造”“居家护理”，被他一股脑扔给了 AI，甚至“我觉得AI比我自己写的还好”……
这篇看着花团锦簇的文章，不过是算法把网上的通稿嚼碎了又吐出来的残渣。
他连最基本的事实核查都没做，就敢把这堆文字垃圾端上桌。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在面对AI便捷高效地提高工作效率的同时，我心中的那份隐忧——我们大概终将彻底失去“深度思考”的能力，有什么问题，先问AI，且不会怀疑AI给出来的结果是不是AI幻觉。
回想听老记者说他当年刚入行的时候，跟着师傅跑时政新闻。
别说是深度报道，就是写个豆腐块大小的会议稿，也得练上大半年。
师傅那时候怎么教的？不仅要把会议精神听明白，还得去琢磨这背后的意思。一项新政策出来，你得去大街上，去菜市场，找那些普普通通的市民，问问他们怎么看，算算会给他们带来多少便利还是多多少麻烦。
那时候哪有什么 AI 帮忙整合资料，所有的东西都得自己去档案馆翻报纸，去图书馆查年鉴——我们现在就还有保留着档案室，听说现在成了午睡的天堂。
为了核实一个数据，电话能打到发烫；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能在小区门口蹲上一下午，跟大爷大妈聊得口干舌燥。
这种笨功夫，现在似乎成了笑话。
现在的逻辑是：既然 AI 几秒钟就能提炼出核心要点，为什么要花几个小时去听枯燥的会议？既然 AI 能生成二十个完美的采访提纲，为什么要费脑子去想问题？
这带来的后果就是，采访变成了一种连走过场都算不上的多余工作。
有一次和兄弟单位的人去采访一位老科学家，人家老先生兴致勃勃地回忆当年搞科研的艰辛岁月，讲到动情处眼眶都湿了。
结果兄弟单位的记者低着头，一边是AI实时地记录着语音，又立马转化成了文字纪要，记者兄弟则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等着 AI 生成下一个问题。等老先生话音刚落，他突然抛出一个生硬的、和刚才的气氛完全不搭边的问题。所以整个采访的气氛也节奏都乱成一团糟糕。
后来记者兄弟弄完匆忙先走，我留下老科学家闲聊了一会，我现在还记得那老科学家摇了摇头，那眼神里的失望藏都藏不住，他说你们现在的记者，好像根本不想听我说什么。
其实这不仅仅是礼貌问题，这是把新闻这一行最宝贵的东西 ——“共情”，给弄丢了。
以前做深度报道，跟踪一个选题几个月是常事。
如果是写环境污染，不光要看那个黑臭的水体，还得去查企业的排污记录，去听环保部门怎么解释，去和周边的居民一起闻那个刺鼻的味道。
只有脚底板沾了泥，写出来的文字才会有分量。记得2020年记者节，澎湃的写的就是：脚下有泥，心中有光，后来又看到有人补了一句：肩上有担当。
现在倒是快了。
网上搜一搜零散信息，找几个专家的观点一拼凑，一篇“深度报道”就出炉了。看起来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实则说了等于没说。
没有实地调查，没有独家线索，这种东西连最基本的监督作用都起不到，充其量就是一篇高级的资料汇编。
新闻评论也是重灾区。
以前为了一个论点，能和编辑在办公室里争得面红耳赤，反复打磨每一句话，恨不得把每个字都立起来。现在呢，观点中庸，语言套路，四平八稳。读者看完之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喝了一杯放了好几天的白开水，淡而无味。
记得有一次和老记者座谈，有位老记者的话说得特别重，他说现在的稿子，就像在看说明书。
这话说得人脸上火辣辣的。
去年去了河南报社，认识一位跑了三十年农村新闻的老记者，到现在还坚持手写采访笔记。每次下乡，必定要住上几天，和村民在一个锅里吃饭。他说曾很文艺地说：AI 能帮你找资料，但没法替你感受村民脸上的皱纹，没法替你听懂他们话里的无奈。
这些东西，你不到现场，就永远捞不上来。
很多年轻人觉得，AI 能搞定一切。不用跑现场，不用做采访，不用费脑子思考，这工作多轻松。
可他们忘了，新闻的生命在于真实，而真实只能来自于亲力亲为的调查；新闻的力量在于深度，而深度只能来自于长期的积累。
行业里现在的状况，说实话，挺让人担忧。大家都在用 AI 整合同一批信息，出来的稿子长得跟多胞胎似的。事实错误越来越多，独家报道越来越少。
前段时间一次采访中，女主持人问马斯克：什么发明让世界变得更糟，马斯克的答案是，短视频，它正在腐蚀人们的大脑。
很显然，人类大脑被短视频麻醉了一次后，现在又要被AI再麻醉一次，这一次麻醉之后，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恢复“知觉”和“觉知”。
如果说，短视频只是让人失去了思考能力，AI大概率会让更多的人群失去执行力。
如果再过几年，老一辈退了，新上来的全是这种“AI 操盘手”，没有实地采访的经验，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写出来的全是模板。
媒体人存在的意义，不是做一个信息的搬运工。我一直相信我们是用文字记录时代的脉搏，是用镜头捕捉人间的冷暖。
机器可以帮我们处理数据，可以帮我们纠正错别字，甚至可以帮我们润色语句。
但它永远无法替代那个在现场奔跑的身影，无法替代那个面对真相时的心跳，无法替代那份想把这个世界看个清楚的冲动。
若是连这点笨功夫都不愿意下了，把本该属于人的思考和感触都交给了算法，那我们和那些冰冷的服务器，又有什么区别？
我另外的担忧是AI到底会不会让人类大脑退化？我想会的，而且是必然会发生的，因为AI真的太好用了，指数级提高了效率，但大脑思考是存在纵深的，没有AI参与，大脑就需要调动深度算力，AI介入过多，深度算力调用越少，最终就是越来越傻。不信？你会发现短视频刷得越多的人，表达能力上会下降很多很多。
AI能做很多事，但还不能代替人类去做关系维护，也不能和人类建立情感关系，只要社会还是以人类为主体，总是要有人出去搞搞关系。让我们做一个健谈的老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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