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1:44

十一 第二日

两人飞出里许,与狄催二人会合。冷无忌互相引见了一下,狄笙和催玉笛都是陆月雪见过的,只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催玉笛已经死去了,现在却还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虽然她知道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了似梦似幻的感觉。

此时余氏父女也仗剑而至,陆月雪一见到余海珠便心里一动,难道这是师傅年轻的时候吗?她不知道清仪道长俗家姓名,只觉得余海珠的相貌与清仪道长有几分相似。她想起清仪道长临死以前说过的话,如果她是她的杀父仇人,那么她必将会杀死余剑豪。

她甩了甩头,明明是过去的事情,却又变成了未来的事情。世人愚昧,总是妄想预知未来,但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照样发生。就象是她现在,知道一些事情会照着某个方向发展,她却完全无力改变。冷无忌必会在十七年后成为他的灭门仇人,可是她却无法在这一刻阻止。

忽听催玉笛惊呼了一声:“你们看,昆仑山顶和以前不一样了。”

陆月雪一惊,连忙回头,只见本来一直云雾缭绕的昆仑主峰,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云雾障消失的十分彻底,天空一片晴朗,雪峰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陆月雪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觉得主峰和以前不同了。她呆呆地盯着昆仑主峰,心里想,不对,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此时,冷无忌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昆仑主峰上本来是没有冰雪,怎么一下子就被冰雪包围了。”

陆月雪猛然想起,昆仑之顶,虽然奇寒彻骨,但确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冰雪,然而此时的昆仑主峰,就象是任何一座其它的高峰一般,半山腰之上就全部被冰雪包围了。她心里暗惊,如果主峰在瞬间冰封,那么那些宫中的侍女现在又如何了?

来不及多想,连忙驾起剑光向着主峰而去,越飞得近,心里越惊,刚才还是恢宏状观的宫宇,一下子就被冻结在冰雪里,从这种情形来看,这里似乎已经被冰封了几百年。然而,便在不久之前,陆月雪刚刚从这宫殿中走出来,那个时候,一切还是活生生的。

才进入无色宫,就见到几个侍女姿态各异地站在庭院里,全身已经冻结在冰块中。在明媚的阳光下,她们冻结以前的表情仍然栩栩如生,满脸都是惊骇、讶异、不可置信的神情。

陆月雪越来越是惊慌,她仗剑在宫内飞行,所到之处,侍女们全部都已冰封。冰封的过程似乎是在瞬间完成的,她们仍然保持着被冻结时的姿态,有人正在提水,有人则在谈笑,还有人正将水果放入口中。

陆月雪落下剑光,她已经失去继续探查的勇气,冷无忌落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

陆月雪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冷无忌默然。

“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毁去了云雾障,所以这里才一下子就冰封了。”

冷无忌叹了口气:“我们还不知道原因,你不要瞎猜。”

陆月雪微微苦笑,“你不用安慰我,刚才还是好好的,我们一离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心里一动,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任性的原因,积下了业报,所以自己的今生,才会颠沛流离。不由地痴痴发起呆来,又觉得其实这本不是前世的所为,这个身体虽然是前世的身体,却全无前世的意识。

此时,狄笙与催玉笛已经在宫中搜查了一翻,两人面色凝重,低声说:“没有一个人活着,所有的人都被冰封了。”

陆月雪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自处,便在此时,大地忽地震动起来,众人都是一惊,震动来得十分猛烈,冰封着的宫殿开始坍塌。众人无法立足,只好仗起剑光飞在空中,便在此时,陆月雪忽见一团寸许方圆的光球从无色宫的地底飞出,向着她迎面而来。她连忙侧身闪过,光球从她的身畔掠过,她身后站着的就是余剑豪,余剑豪却全无所觉,被光球正正地击在面门。那光球一击中余剑豪的面门,一下子便隐入他的体内,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只是在瞬间便完成了,余剑豪被光球击中,全身立刻一震,神情一下子就变得迷茫起来。

陆月雪忙问:“你怎么样?”

余剑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越来越是慌乱,忽地以手掩面,大叫一声,转头便跑,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余海珠忙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叫:“爹,你怎么了?爹,你等等我。”

两人速度极快,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陆月雪心知有异变发生,她来不及解释,忙驾起剑光,一路向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一直追下了昆仑山,见余海珠失魂落魄地站着,却不见余剑豪的影子,她连忙降下剑光,问:“你爹呢?”

余海珠哭丧着脸:“我不知道,追到这里就不见了,我爹他怎么了?他为什么忽然跑了?”

此时冷无忌三人也都已经赶到,陆月雪问:“你们谁都没有看见那团光球吗?”

众人一起摇头,陆月雪心想,为何只有我一个人见到呢?

她总觉得不妥,又恨自己没有仔细看无色疏抄,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众人分头寻找余剑豪,找了许久都不见他的下落。

忽见前面剑光闪动,走近了看时,却见几个人围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正在大打出手。那被围的两个人虽然武功颇佳,却是不通剑术,用手中的剑勉强抵挡着飞剑的进攻。而进攻的一方,则是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男子,一边打一边还疯言疯语地说:“小姑娘,你就不要再抵抗了,乖乖地跟着大爷回家去享福吧!”

眼见那女子手忙脚乱,忽然惊呼了一声,手臂已被剑光划破了一道血口。少年立刻挡在她的面前,大声说:“不要伤我姐姐。”

陆月雪驾剑光过来,她不知双方是什么路数,一时还无法决定是否相助,但那些围攻的人见到陆月雪后,立刻嘻皮笑脸地说:“今天运气真好,又来了一个漂亮姑娘,正好抓回去给大爷们采补。”

陆月雪皱了皱眉,她也懒得多话,将轩辕剑放出,只一绞便将几个人的飞剑绞断,那几人大吃一惊,后退数步问:“你是什么人?”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叫陆……水风清,是无色宫主人,你们如果还想活命,就快快走,现在我心情还好,如果走晚了,我一旦改变了主意,恐怕就走不成了。”

那几人互视一眼,一个人抱拳说:“原来是无色宫主,我们今天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

陆月雪转过头不去理他们,几人忙落荒而逃。陆月雪瞟了少年男女一眼,见少女手臂上虽然受了伤,不过并不严重,她也懒得理他们,正想转身而去,忽听那少女叫道:“你是清儿?”

陆月雪止住脚步,半转过身:“我是水风清。”

少女立刻大喜过望:“清儿,你忘记我了吗?我是你表姐胡媚娘啊!”

陆月雪一怔,表姐?水风清有表姐吗?

那少女也不管自己的伤口,冲上来一把抱住陆月雪:“清儿,你真不记得我了?不过也难怪啊,你那么小就跟着师傅上山,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刚才你不说你是水风清,我也认不出你呢!”

陆月雪后退了一步,挣脱那个少女的怀抱,她觉得这少女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闻了就觉得不舒服。

胡媚娘一把拉过少年,“这是你表弟胡玄风,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和他玩了。”

陆月雪摇了摇头,她完全没有水风清的记忆,当然不知道她的表姐表弟。

胡媚娘上下打量着陆月雪:“清儿,你真是长大了,咱们姐妹已经有十年不见了,你现在长得真漂亮,是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

陆月雪看了胡媚娘一眼,淡淡地说:“表姐才是大美人呢!”心里忍不住想,不会那么倒霉吧,怎么又会遇到水风清的亲戚。

此时众人也已赶到,那胡媚娘一见来了许多人,立刻迎上去说:“你们是清儿的朋友吧?我是清儿的表姐胡媚娘,不知道几位高姓大名啊?”

众人纷纷与胡媚娘述话,陆月雪冷眼旁观,见胡媚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连手臂上的伤都忘记了。她心里暗想,水风清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表姐。忽然觉得有人走到身旁,一转头,见那个表弟胡玄风低声问:“表姐,你还记得我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不记得了,我自从到了无色宫后就忘记了许多事情,而且前一段时间我练了一种功夫,也使记忆大减,你是我表弟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玄风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月雪:“表姐,你好象改变了许多啊!”

陆月雪一惊,忙说:“是吗?我们都离开十年了,当然会改变很多了。”

胡玄风释然微笑,“其实我和姐姐这次来,就是专程到昆仑山找表姐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

胡玄风垂下头:“找表姐就是想通知你姑丈的死讯,前一段时间姑丈受了风寒,本以为没有什么大碍,谁知风寒一直不好,居然转变成了肺炎,结果姑丈就这样去了。”

陆月雪试探着问:“你说的姑丈是指我爹?”

胡玄风有些惊诧地说:“当然是你爹,我只有一个姑丈。”

陆月雪“哦”了一声,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话表示一下悲伤,虽然她压根都不知道那个爹到底是谁,但她现在是水风清的身份,如果是水风清本人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会痛哭一场的吧!但让她哭,她可实在哭不出来。

胡玄风已经在问:“你怎么不伤心呢?”

陆月雪忙回答:“我不能随便伤心,师傅说我练的是玄门正宗的功夫,练得多了,心淡如水,七情六欲都没了。”这话倒不是编出来的,是陆月雪初习内功的时候清仪道长说的,她忽然想到师傅,心想师傅练了这么多年的玄门内功,不仅没有心淡如水,反而越来越参不透情爱恩仇,看来这功夫是不能真地改变一个人的心境。

此时,胡媚娘忽然走过来一把拉住陆月雪说:“不仅如此,姑丈临终之时有遗言,叫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而且一定要你马上与我弟弟成亲。”

“成亲?!”陆月雪惊呼,“为什么要成亲?”

胡媚娘笑道:“你忘记了吗?你们两人是自小指腹为婚的,你看看你脖子上戴的那块半月形的玉珏,玄风脖子上也有一块,两个合在一起,就是一整块玉。”

陆月雪低下头一看,自己脖子上果然挂着一块半月形的玉珏,胡玄风的脖子上也同样是半块,胡媚娘将两块玉珏凑在一起,便成了一个满月。“这婚事可是你们一生出来就定下来的,你十岁的时候被无色宫主带走,一直在昆仑山上住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过家乡,不过你小的时候,姑丈也和你说过这头婚事的吧?你不会忘记啊,因为你以前还老是吵着说要嫁给我弟弟。”

陆月雪不由苦笑,自己在这里只有七天的时间,成不成亲自己可不能替水风清决定。她忙说:“表姐,这件事情等过五天再说好不好?”

胡媚娘马上跳起来说:“怎么能等,我们可是走了几个月才走到昆仑山的,而且姑丈也说了,你年纪已经大了,再不成亲,难道还要做老姑娘吗?”

陆月雪皱了皱眉,见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尤其是冷无忌,目光冷冷的,似乎带着几丝不耐,她心里就有点怯怯的,也不知道怕什么。胡媚娘却不依不饶,追着问:“你怎么了,幸好我们有缘遇到,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们马上就成亲吧!”

陆月雪一惊,马上说:“不行,无论如何要等五天,什么事情都必须五天以后再说。”

胡媚娘问:“为何一定要是五天。”

陆月雪说:“因为我要考虑考虑啊,到底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胡媚娘忙问:“难道你想悔婚?”

陆月雪连忙摇着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月雪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是头痛:“我只是说要考虑考虑。”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胡玄风也说:“姐姐,你不要再逼她了,让她想想吧!”

陆月雪立刻松了口气,忙说:“对啊,你先别逼我,我五天后会给你答复。”她只想着等五天后自己离开了水风清的身体,这样的事情当然由水风清自己决定。

却见冷无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她心里暗叹,也不去理他,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水风清,只是占着人家的身体而已,什么事情都要等真正的水风清回来才能由她自己决定。

忽见一道剑光落了下来,居然是余剑豪去而复返。余海珠连忙扑到余剑豪的怀里,问:“爹,您刚才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走了,女儿叫您也不回答。”

余剑豪笑了笑:“我刚才不知道为何,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就想跑一跑,现在已经好多了。”

陆月雪疑惑地看着他,虽然觉得余剑豪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只是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天色已晚,众人便露天生了一堆火,催玉笛出去捉了一只野山羊,便在火上烤来吃。陆月雪虽然不戒荤腥,但这样的吃法到底觉得于心不忍,她也不吃什么,一个人走回山里,采了些野果。

正走着,忽见一棵白杨树的树梢上站着一人,随着树枝的摆动而上下起伏不定,月光甚佳,照着他的红衣反映出妖异的光芒。她心里一动,想起这三年来,每次见到他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形,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便那个样子地站在树梢上,总是安安静静,别人不开口的时候,也决不会先开口。

心里升起了一丝悲伤的感觉,就想转身离去,冷无忌却已经开口说:“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

她微微一怔,停下脚步:“你没有去吃东西吗?我不喜欢催玉笛那样吃东西的方法,所以出来采一些野果。”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惊惶失措。

冷无忌轻笑一声:“我又没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也笑了笑,觉得自己患得患失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上来吧!”

陆月雪点头,一跃上了树干,坐在树干上,她虽然轻功极佳,但若要象冷无忌般无凭无依地站在树梢那样柔弱的枝头也是不能。她忽然就想到以前只要自己吹笛子,冷无忌就会来,便脱口说:“我吹笛子给你听吧!”才说出口便想起现在玉笛不在自己手中,失笑说:“我忘记我没有笛子了。”

冷无忌便也一笑,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陆月雪呆呆地听着他吹,一曲吹罢,她笑问:“怎么树叶也能吹得出音乐吗?”

冷无忌说:“是啊,在落霞山的时候,玉笛和狄笙总是喜欢笛箫合奏,我没有什么乐器,有的时候就用树叶跟着他们胡吹一气。”

陆月雪接过冷无忌手中的树叶,放在嘴边吹了吹,却什么声音也吹不出,她笑道:“真奇怪,明明是同样的叶子,你能吹出声音,我却吹不出来。”

冷无忌微微一笑:“开始的时候总是吹不出来的,慢慢就好了。”他话头忽然一转:“你真要和那个人成亲吗?”

陆月雪一手支颐,心里想,水风清会和那个胡玄风成亲吗?他们说是青梅竹马,可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会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吗?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总得五天后再说。”

冷无忌默然,过了许久方说:“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为什么要等五天呢?”

陆月雪笑了笑:“因为过五天后,我的想法会改变许多,我也不能知道五天后,我会怎么想。”

冷无忌忽然有了怒意,他淡淡地说:“原来你那么容易改变啊!看来女人果然善变,怪不得有人用水性杨花来形容女人。”一言才罢,立刻一掠而去。陆月雪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水性杨花?有那么夸张吗?

她耸了耸肩,继续在树上看着月亮吹了许久的树叶,虽然总算能够勉强吹出声音,但想象冷无忌一样吹出音律来却是不可能的。

月至中天,陆月雪向着火堆方向走去,才走到火堆旁,就见狄笙、胡氏姐弟围着火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忙走过去,见余剑豪躺在火堆的旁边,心口破碎,一颗心显然已经被人生生地挖了出来。

陆月雪心里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笙答道:“刚才我和胡家姐弟到附近的牧民家里要一些羊奶,走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就是这幅情形了。”

“余海珠呢?”

“她好象跟着催玉笛走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陆月雪心里暗叹,想不到师傅的父亲会死得如此惨。忽听余海珠和催玉笛一路嘻嘻哈哈地笑着回来,众人默然不语,余海珠刚问:“怎么了?”立刻便看见了余剑豪的尸体,她惊呼了一声:“爹!”冲到余剑豪的身边,只看了一眼便昏了过去。

陆月雪轻叹一声,过去扶起她,在她的心口轻揉,过了半晌,余海珠悠悠地醒转过来,呆呆地盯着余剑豪的尸体,也不哭泣,只一字一字地问:“是谁杀了我爹?”

众人对望一眼,一起摇头,此时胡媚娘忽然说:“从余先生死的样子来看,他虽然被人抓去了心脏,脸上却只带着惊异恼怒的表情,而不是恐怖的神情,而且从现场来看,也没有打斗的迹象,我猜测,杀死余先生的,恐怕是他的熟人,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人会动手,因此全无反抗之机,就被人杀死了。”

陆月雪看了余剑豪一眼,果然如胡媚娘所说,她心里一动,她是一个久走江湖的人,平日面对各种突变,都能够保持冷静,今天是看到余剑豪的死状奇惨,才会一时失了主意。但胡媚娘却一眼便看出了这些,她这种从容冷静决不是一般女子所能作到的。她不由瞟了胡媚娘一眼,正好胡媚娘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接,胡媚娘马上垂下头去。

余海珠大声说:“这个地方除了你们外,爹爹根本就不会有熟人,难道是你们中的人杀了我爹爹?”

众人面面相觑,催玉笛说:“你也不要这样武断就下结论,这些日子我们在昆仑山,要杀你爹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余海珠道:“不错,你们要杀我爹早就动手了,可以他们却是新来的。”她伸出手来指着陆月雪和胡氏姐弟。

胡媚娘忙说:“余姑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和弟弟刚才和狄笙在一起,你不信可以去问那个牧民,我们确是去了牧民家里。”

余海珠微微冷笑,“刚才催玉笛和我在一起,我可以证明他不是凶手。”她目光一转落到陆月雪身上:“你刚才在做什么?”

陆月雪微微一笑:“一个人在山上发呆,看月亮。”

余海珠问:“有谁证明?”

陆月雪淡淡地回答:“没人证明。”

催玉笛皱皱眉头:“你爹到底是不是熟人杀死的,还不能证实,而且就算是熟人杀死的,你爹难道除了我们外就不认识别人吗?也许是什么其他的熟人心怀叵测,刚好趋我们不在的时候经过这里呢?”

余海珠咬了咬牙:“不可能,爹爹隐居昆仑多年,平日都不与人往来,如果这次不是为了怕你们为害人间,他也不会下山。”她忽然目光一转:“冷无忌呢?这个魔头去了哪里?”

语音刚落地,胡媚娘就说:“看,他回来了。”

陆月雪转过头,见冷无忌神态悠闲,漫不经心地踱了回来,一身红衣翩然。余海珠立刻冲了上去,大声说:“是不是你杀了我爹?”

冷无忌一怔,笑问:“你爹死了?”

余海珠怒道:“你居然还笑?”

冷无忌微微一笑:“你爹死了就不许我笑吗?我们正邪不两立,死个正派剑仙,我心里开心还来不及呢。”

余海珠大怒,抽出背后长剑,一剑向冷无忌分心便刺。冷无忌微微冷笑,也不躲闪,眼见剑光便到了冷无忌身前,却见一人飞身过来,轻轻一夹,将剑锋夹在指间,却是催玉笛。

余海珠怒意更盛,“你想阻拦我?”

催玉笛淡淡地说:“我是救了你,以你的本事十个也打不过我们少爷,而且此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少爷既然不知道你爹已死,凶手当然不是他,我看还是应该查个明白再动手不迟。”

余海珠发了会儿呆,收回宝剑,用手指着冷无忌说:“姓冷的,如果让我查出你是杀我父亲的凶手,我绝不会放过你。”

冷无忌仰面向天,只做不见,陆月雪心里不由狐疑,她想到师傅在临死前说,他们四人是杀她爹的凶手,但看如今的情形却又不是如此。

余海珠也不假人动手,在地上埋了个坑,将余剑豪的尸体草草掩埋,一个人坐在坟旁哀哀地哭泣。众人都失了兴致,胡媚娘过去劝了余海珠几句,余海珠也不理她,她自己觉得没趣,便在火堆旁躺下。

陆月雪却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夜晚,天气骤冷,他们都已到了非人的境界,几乎可以不受外界影响,但胡氏姐弟却是不懂剑术的,为何也能够在夜晚不觉得寒冷呢?

陆月雪坐起身,见各人都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事,催玉笛忽然抽出玉笛来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陆月雪听他吹的曲子,虽然缠绵凄切,却并非那首有所思,她一直记得在昆仑后山,玉笛魔君站在二师姐的洞外吹这首曲子的景形。

她便走过去,借过玉笛,将有所思吹了一遍。众人不由都凝神去听,一曲吹罢,催玉笛低叹:“我本以为我的笛音已是世间无双,想不到姑娘吹得这么好的笛子。”

陆月雪微微苦笑:“这曲子名有所思,其实我也是跟你学的。”

催玉笛一怔,正想再问,陆月雪已经转身走开了。他心里暗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比他生平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奇怪。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1:45

十二

陆月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昆仑山无色宫。

几个白衣的侍女悠闲地在路旁花丛间说笑,她从她们身边经过,听见一个侍女说:“小宫主已经来了几个月了,但终日愁眉不展,我看她是想家了吧?”

另一个侍女回答:“是啊,那么小就要离开父母,也怪可怜的。”

陆月雪漫不经心地沿着花丛向前走着,她觉得自己正在找什么人。无色宫中的道路她本来全不熟悉,但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走过了许多次一样,每一条分支,每一个宫宇,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熟练地向宫殿的深处走去,在花园的尽头,一个小女孩蹲在一大丛白花下,她一愣,猛然觉得这个小女孩就是自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清儿!”

那女孩抬起头四处张望,却似乎没有看见陆月雪,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陆月雪便也觉得困惑不安,似乎是在冷眼旁观着这个小女孩,又似乎根本就是她,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又作梦了?

女孩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什么人,便又低下头,她手里抱着一只小兔子,女孩自言自语地说:“小白,宫主娘娘说我不能再养你了,她说再养着你,我就不能练无色神剑了。为什么养着你,我就不能练无色神剑呢?”

她侧着头想了想:“宫主娘娘说我要无情无欲,什么是无情无欲呢?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练什么无色神剑,我想爹爹,我想回家。”说到这里,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站起身来度了几步,又续道:“小白,不如我带你回家去看爹爹吧,前几天宫主娘娘教了我解开云雾障的方法,我现在可以出去了。”

女孩一下子便下定了决心,她将小白兔抱在怀里,聂手聂脚的从花丛中穿过,避开几个侍女的耳目,到了云雾障边,默诵口决,开了一道小缺口,从缺口中闪身出去。

几个月来,她天天梦想着这一天,现在好不容易实现了,心里狂喜万分。连忙向着山下飞奔而去,她虽然还不会剑术,但已有根基,走起路来身轻体健,也不畏寒冷,一直跑到了主峰之下,才松了口气。

她从怀里拿出小兔子,放在嘴边亲了亲:“小白,我们出来了,我们终于出来了!我们去找爹爹,我才不要练什么无色神剑,我只想找爹爹。”

她虽然年纪幼小,却很有决心,一个人在山间飞奔,也不觉得害怕。但昆仑山脉极大,这女孩又从来没有下过山,来的时候也是被师傅抱着上来的,到底人小,走了一段时间,就觉得四处看起来苍苍茫茫都是一个样子。

她也不知道厉害,只捡着向下的路走,心里想越是向下走,就离平地越近,到了平地就可以找到爹爹了。

她却不知山势时高时低,这昆仑山本就少有人行,最易迷路,她一个小孩,走来走去,越走越不对,一般的孩子此时多半已经惊惶失措,痛哭流涕。她虽然也害怕,却还是咬着牙走下去。

直走到天黑,头也晕了,眼也花了,却还是在山里转圈圈。

山间到了夜晚更加寒冷,女孩缩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心里想等天亮了,再继续找路下山。

女孩一整天滴水未进,加上又怕又累,很快就沉沉睡去。到了半夜觉得寒冷刺骨,本来她一直抱着小白兔,一睁开眼,小白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更加惊慌,连忙走出树洞,大声叫:“小白,小白,你在哪里?”

四野寂静,除了风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远处传来一两声狼的嚎叫,月光明亮已极,她在附近找了许久,也没有小白兔的痕迹。等到天明时分,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支持,就要昏倒了。

然而太阳一出来,阳光照着树叶上的霜花,她便精神又是一振,心里想:“小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无论如何要把小白找到,然后下山去看爹爹。”

她虽然年轻小,却是十分坚强固执,虽然远远地看见昆仑主峰上的云团反射着阳光,但却咬着牙就是不肯回去。

又满山地找了一天,仍然不见小白兔的踪影,此时她已经筋疲力尽,心里暗想,再也没有力气走一步路了,难道自己是要死了吗?

她倒在地上,看着落日下昆仑主峰壮丽的景色,她虽然在峰上生活了几个月,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景像,只是云雾翻腾,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美丽已极。她闭上眼睛,想着爹爹、表姐、表弟,还是早死的娘亲,心里想,自己要死了,就快和娘亲见面了,只是留下爹爹一个人在世上,好不可怜。

越想越是悲伤,不由地流下眼泪。

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只觉得累得想睡。正在迷迷糊糊之间,忽听不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哀鸣,她一惊,挣扎着爬起来,难道是有什么猛兽吗?

她此时也不觉得害怕,又想万一小白被那猛兽发现了,不是要被吃掉吗?心里一急,就又站起身来,寻着叫声走去。到了叫声传来的地方,却见不知是什么人挖的一个捕兽坑,坑里有一只黑狐狸正在竭尽所能地向上窜跳。

这狐狸的一只后腿鲜血淋淋,坑底有一只捕兽夹,似乎是狐狸被夹住了腿,却想尽办法从兽夹里挣脱了出来。

那狐狸后腿受伤,沿着坑壁向上窜了几下,就无力再向上,复又落了下去。但它却契而不舍,仍然不停地向上窜跳,希望能逃出生天。

女孩站在坑旁愣愣发呆,有几次狐狸就差一步便可以跳出坑去,却终于还是力尽气竭,又落回坑中。

那狐狸却并不气馁,略作休息,复又不停地向上窜跳,然而它的气力却越来越弱,跳的高度也越来越低。

女孩心里一动,暗想,连野兽都要拼命求生,我现在还有力气,为什么就放弃希望呢?

那狐狸抬头看着她,连声哀鸣,眼睛里露出乞怜的光芒。女孩心里一软,动了恻隐之心,她从腰间解下腰带,垂下洞内,大声说:“你要是有灵性,就咬住我的腰带我把你拉上来。”

那狐狸听了,果然张口咬着她的腰带。女孩用力一提,她虽然颇有根基,到底力气还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自己也落入坑内。

她连忙抓住一棵树,将腰带绕过树干,背在背后,用力全身力气,将狐狸拉出捕兽坑。

那狐狸被拉出来后,便瘫倒在地,原来它早已力竭,只是为了求生的念头,才鼓励着自己不停地向上跳。

女孩走过去,用腰带将狐狸的伤口包好,嘴里低声说:“我的小白不见了,你如果看见了它,千万不要吃它啊。”

她心里有些伤感,眼泪就涌了出来:“我想我是找不到它了,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被人欺负。”狐狸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着树林中走去。

女孩看着它走入树林中,忽然想起一句话,大声说:“小白是一只小白兔,你千万不要吃它啊!”

狐狸回头看了女孩一眼,点了点头。

女孩便安心地笑了笑,此时天色已黑,她鼓足勇气站起身,向着昆仑主峰方向而去,她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死去,我一定要回到无色宫。

此时,天空中一道剑光闪过,女孩听见宫主娘娘的声音远远传来:“清儿,清儿,你在哪里?”



陆月雪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她看见冷无忌就坐在她的身前不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脸一红说:“你看什么?”

冷无忌微微一笑:“你在作梦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有什么奇怪?睡觉都会作梦的?”

冷无忌低叹了一声:“是吗?是好梦还是恶梦?”

陆月雪一跃而起,“关你什么事?我们该上路了吧?”

冷无忌也一笑起身:“是啊,我们向着北方走,穿过大沙漠,今天晚上宿在北方的大山上。”

陆月雪率先驾起剑光,她也不管别人如何,独自一人向着北方而去。心里却觉得纷纷乱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个叫清儿的女孩明明不是自己,但却又分明是自己,刚才是在作梦,却又象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看来她并不是没有水风清的记忆,只是这些记忆被压抑在深处,完全无法感知。

眼见脚下黄沙万里,东西南北都不见边际,这便是西北著名的大沙漠,她虽然飞在天空,也暗暗心惊。忽见一条细细的河流从沙漠中穿过,象是一条碧绿的丝带。她暗暗称奇,这样的沙漠中也会有河流吗?

陆月雪落下剑光,见沿河流两岸是一些牧民的帐篷,几只骆驼在河边悠闲地啃着草。她心里想,这些牧民可真厉害,也不知是怎么穿过茫茫黄沙走到这里来的。

忽见一个帐篷前有几个牧民围在一起,还有两名妇女在哀哀地哭泣。

她便走上前去,却见帐篷前有两具尸体,有尸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这两具尸体在生前分明应该是高大健壮的男人,现在却如同婴儿一般缩成一团,身上的精血似乎已经被吸尽,四肢都倦缩在一起,皮肤蜡黄,紧包着骨头。

陆月雪一惊,心里暗道:这沙漠中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厉害的魔功。

正在思索,天空中剑光闪动。陆月雪抬头去看,见冷无忌正向着自己飞来,身后紧跟着几道剑光,却象是峨眉派的剑光。

冷无忌全不在意,视若无睹,落下剑光,笑问:“你怎么走得那么快?”

陆月雪淡淡地说:“催玉笛他们呢?”

冷无忌答道,“他们带着胡氏姐弟,当然走得慢多了。”他一眼瞥见地上的尸体,神色微变:“这是怎么回事?”

陆月雪摇了摇头,刚想答话,峨眉派的剑光已至,是四五个二十多岁的峨眉弟子。陆月雪一见到领头的人,心里就是一动,这人长得极象她的父亲,难道会是他吗?

那人宝剑一振骂道:“魔道妖人,果然在这里荼毒生灵,今天我峨眉派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们。”

陆月雪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来人是峨眉派的明大侠吗?”

那人露出一丝冷笑:“在下正是明镜,请问姑娘是哪位?看姑娘气宇不凡,为何与这魔道妖人混在一起?”

陆月雪微微苦笑,来的人正是她的父亲明镜,看样子,这个时候父亲还没有与母亲成亲。她心里便升起了一丝亲切的感觉,虽然知道父亲对自己绝不会有这种感觉。“我是无色宫主人水风清,明大侠是误会我们了,虽然他是魔道中人,但他也同我一样刚刚到这里,这些人绝不是他杀的。”

明镜冷哼一声:“你既然是无色宫主人,就应该知道正邪不两立的道理,如何还和他走在一处?而且你们昨夜宿营的地方,也有牧民被这种魔功吸了精元而死,我便是追着你们到的这里。这个人,看他的剑光,应该是魔道中的顶尖好手,莫非他姓冷?”

冷无忌微微一笑,转过身:“不错,我姓冷,如何?”

明镜大声说:“如此你就是承认了这些人是你杀的,谁不知道你父亲冷魔头就是靠吸人之血来练魔功的。”

冷无忌淡然一笑,也不答话,陆月雪却忍不住说:“明大侠,这些人不止是被吸了血,而且被吸光了精元。”

“那又如何?他们既然能吸人的血,自然也可以吸人的精元。”

陆月雪一怔,心里暗想,怎么父亲年轻时那么不讲理。念头一起,又觉得对不起亡父,只得后退一步,心里想,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此时,一直在旁观的牧民中忽然有一人走出来,沉声说:“明镜师弟,这人不是他们杀的,他们确是刚刚到的。”

这人声音虽然低沉,却极有魄力,众人都吃了一惊,陆月雪回头一看,见一个人虽然作牧人打扮,却气宇轩昂,态度沉着。

明镜只看了一眼,便冷冷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无妄师兄,师兄离开峨眉山两年,却原来在这里做了牧民?”

那人淡淡一笑,转过身对着冷无忌:“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是无心师弟吧?”

冷无忌默然,过了半晌,忽然昂天一声长笑:“你认错人了。”

他一言方罢,立刻驾起剑光,向着北方而去,陆月雪觉得他去得极快,简直象是落荒而逃。

她转过头,见那个牧民若有所思地看着冷无忌远去的方向,这人就是无妄真人吗?她觉得明镜和无妄之间似乎隐有敌意,明明都是峨眉派的,为何会这样?忽见天上剑光掠过,似乎是狄笙等人经过。她抱了抱拳,驾起剑光,追赶而去,升到半空中,还见明镜与无妄对峙而立,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四岁的时候,父母就将我送到峨眉山凝碧崖,与师伯师兄弟们住在一起。他们双双仗剑江湖,斩妖伏魔,带着我是累赘,留我在家里又担心安全,所以只好把我送到峨眉山。

我们这一辈的师兄弟都是无字辈的,无痴、无嗔、无贪、无妄、无意、无心、无假、无真,每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个无字。因为这是峨眉派约定俗成的规矩,凡是派中的兄弟生下的子女,名字中间的第二个字都按照顺序排下去。师伯还收了一些别的弟子,他们的父母不是剑仙,他们的名字就不是这样的。

明镜是一个,他的堂兄明剑也是一个。师伯带他们回山的时候,我已经九岁了,按照年纪,他们两人比我要大,所以我也叫他们师兄。

这些年,我开始疑惑,义父是如何从凝碧崖将我带走的。且不说凝碧崖地处隐秘,若无人指点,绝不可能找到入口。而且凝碧崖常年有许多剑仙看守,就算是瞒过了这些剑仙的眼睛,义父又如何能在那一大群年纪相仿的孩子里准确地找出我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反复思量,总觉得必然有人出卖了我。我是在自己的房里被义父抓出来的,他在许多房间里准确地找到了我那一间,一脚踢开房门,抓起我便走。这事情如今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我却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日的情形。我曾经问过义父,他当日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总是笑而不答,被我问得急了,他便说:一切自有天意,这都是宿命前缘,何必再问?

如今回忆凝碧崖的时光,我清楚地看到峨眉派裔系弟子与后来加入的弟子之间的矛盾。但我那个时候却比一般的孩子沉默,我很少与大家一起嬉戏,也便对于众弟子间的拉帮结派行为不甚了了。

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无字辈与外来派的一场械斗,到如今我仍然记忆尤新,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械斗的当日,我躺在后山一棵大树的枝桠上看着天空,想着父母已经出去二个月了,还没有来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然后便闹哄哄地来了一大票人,我从树上往下看,来的正是无妄师兄、明剑明镜兄弟及一些同辈弟子。无妄师兄那一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剑师兄和他同年,他们先是争吵,后来便动起手来。

双方各带了几名弟子,终于演变成群殴。我在树上看着他们打,觉得莫名其妙已极,平日在师傅面前,他们向来相亲相爱,现在却用最凌厉的剑招厮杀,似乎恨不能立刻将对方毙于剑下。

无妄师兄虽然修为比较高,在出手时总是留了几分余地,而明剑师兄却全都是最狠毒的招式。

双方打了许久,许多师兄弟都挂了彩,只有无妄师兄和明剑师兄仍然坚持打下去。在最后一招时,无妄师兄本可以一剑刺中明剑师兄右眼,但他一迟疑,剑斜斜地从明剑的颊边划过,明剑师兄却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剑削在无妄师兄的腿上。

无妄师兄身子一侧摔倒在地,明剑师兄却不依不饶,又一剑刺出,向着无妄的心口刺去。

我心里一惊,再也不敢迟疑,连忙从树上跃下,一指弹在明剑师兄的剑脊上,将剑弹来。明剑虽然看到是我,但他却杀红了眼睛,立刻指诀一引,又向着我攻来。

我腾身避过,用手一拍明剑的手腕,这一拍间用了几分真力,他把持不住,宝剑失手落下,我接住宝剑,用剑指着明剑师兄说:“师兄,且慢动手,到底是什么事情要弄到大动干戈呢?”

明剑师兄微微冷笑,他用一种冰冷而陌生的语气说:“师弟,想不到你是深藏不露,我本以为这峨眉山上无妄是二代弟子中的第一人,想不到无心师弟的功夫比我们还都高得多呢!”

我默然不语,虽然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却对于江湖人心早有觉悟,明剑师兄这句话显然是想挑起其他师兄弟对我的不满。

无妄师兄微微一笑:“明剑,你不必如此,就算无心师弟功夫比我们都好,又怎么样?他居心坦荡,可不象你。”

明剑师兄冷笑说:“你们无字辈的当然帮着无字辈的,我们都是外人,只有你们才是峨眉派的裔系弟子。”

那一场械斗到止便不得不结束,因为几位师伯师叔已经闻风而至,我们这些参与械斗的二代弟子都被罚面壁三月。虽然我是莫名其妙被卷进去的,但也同样被罚了三个月。掌门师伯对于此事痛心疾首,他将所有的弟子招集起来,足足训了二个时辰的话。到后来,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忍不住要打嗑睡,可是我却明明白白地看见明剑师兄盯着无妄师兄的眼神,他仍然恨他,甚至也恨我。

同是师兄弟,为何要如此呢?

天空中剑光掠过,我抬起头,便看见无妄师兄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会追踪我而至,就算我走得再快,他也会跟着我来的。但我想不到的是,明镜师兄竟也跟着他追了来。

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天山天池畔一块突出的大石上,石下便是碧波浩瀚的天池。许多雪峰远远近近地林立着,时而有牧人的歌声在空谷中回响。

树间有一片白衣的衣角随风而动,是清儿,她也来了,但她却没有现身,也许她也觉得疑惑吧!

我,这个峨眉派的弟子,如今却成了人人欲杀的魔头。

我席地坐了下来,无妄师兄也席地而坐,他随身带着一囊马奶酒,是这里的特产。他拿出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抛到我的手中,我接过来,也饮了一口。回头看时,明镜站在不远处,冷眼注视着我们,我便笑了笑说:“明镜师兄,你也喝一口吧!”

我把手中的酒囊抛向明镜,他冷哼一声,一掌将酒囊震向石下。我立刻一跃而起,抓住酒囊,另一掌向水面击出,借力跃而大石。

明镜冷笑说:“你入了魔道,功夫果然又大进了。”

我喝了一口酒,将酒囊抛回给无妄师兄,有一些事情,我很想知道,“当年出卖我的人,是不是你?”

明镜冷笑:“你终于明白了,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那魔头如何知道你住在哪里?不错,出卖你的人就是我,那魔头进入凝碧崖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我告诉他你的住处,还告诉他躲避峨眉剑仙的方法,他才能那么容易地找到你,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你带走。”

我默然,无妄师兄却忽然说:“明镜,其实那个人不是你,而应该是明剑。那魔头将无心带走的时候,你正在后山练功,有几个师弟和你在一起。”

明镜仰天一笑:“明剑作的事情和我作没有什么区别,若是我,也是一样。”

我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恨我?”

明镜淡然道:“我不止恨你,我恨你们无字辈所有的人。”

无妄轻叹一声:“不错,小的时候,无字辈的许多弟子因为自己的父母是裔系剑仙的原因,而对你们有欺凌的举动,但那到底只是年幼无知,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明镜大声说:“不,不仅如此,连师傅也是不公平的。我们的姿质明明比许多无字辈的弟子强,但因为我们不是裔系的,所以一上了山,就得先做粗活累活,每天砍柴挑水,煮饭打扫,什么事情都是我们作。而你们无字派的,你们有什么不同?你们却可以颐指气使,人人象是大少爷,我们却象是你们的奴才。凭什么要这样?我们也是父母生的,师傅既然收了我们作徒弟,就应该一视同仁,为什么你们就要比我们强?”

我抬起头,无妄师兄也正望着我,我低叹一声,我小的时候,十分懒惰,游手好闲,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知道山上的杂务是谁做的,现在才知道,原来都是他们替我们做的。

明镜续道:“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我们都忍了,如果有了师弟,我们就可以不再受欺凌将这些事情转给师弟去做。可是等到开始练武了,师傅仍然一味偏心,他教你们的都是峨眉派正宗的功夫,却只教我们一些三脚猫的功夫。”

无妄师兄皱了皱眉:“明镜,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师傅在教授功夫的时候,一向是所有的师兄弟一起教授的,什么时候藏过私?”

明镜微微冷笑:“如果不藏私,为何当年无心只有十二岁,便可以击败明剑?明剑已经十七岁了?如果不是藏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击败十七岁的少年?”

无妄叹了口气:“也许只是因为无心的姿质好,当年我不也是败在明剑的手下吗?”

“你手下留情,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就算是师傅没有藏私,但那些师伯师叔,他们是你们的父叔,他们在平时也会私下指点你们,却从来也没有人来指点我们这些外来的人,难道这样就是公平吗?”

无妄一怔,这倒是真的,我微微苦笑,想不到因为师伯师叔的特别偏爱,竟会在他们的心里种下这样的仇恨。

明镜越说越怒,忽然一掌劈出,将一颗大树从中劈断,“连明剑的心上人,也因为你是无字辈的,不知用什么手段说服了师傅将她嫁给你。害得她跳崖自尽,明剑也伤心欲绝,从此不再下峨眉山思过崖。这都是你害的。”

我一怔,望向无妄,无妄师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难道他离开峨眉山竟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站起身,淡淡地说:“这些事情与我无关,你们要解决的话,便自己解决吧,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峨眉弟子,正邪不两立,若是你们要杀我,便请动手。如果不想杀,我可要走了。”

无妄师兄也站起身,右手搭向我的肩头,我一侧身,让过他的手,他搭了个空,只得苦笑一下说:“无心,我们有许多年未见面了,一见面,就在翻一些陈年旧帐,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仰天长笑一声:“我是魔,怎么会过得不好呢?过得不好的,通常是你们这些正道中人,明明恨死对方,却还要装出一幅笑脸相迎的虚伪面孔。我与你们不同,我恨谁便杀谁,看谁不顺眼也杀谁,心情不好,还要杀人。”

我侧过头,无妄师兄默然注视着我,他一直是一个忠厚和善的人,当年的那一场械斗,想来也绝不是他自己的主意。我说:“你何不回峨眉呢?你离开峨眉,想必是为了躲避与明剑的争执,但是你一走了之,却也是推脱了自己对峨眉应尽的责任,难道你以为这样就是对的吗?”

无妄师兄皱了皱眉,他苦笑着摇摇头:“不错,你说得不错,我不该这样一走了之,好,我明日便回峨眉。可是你呢?难道你真要在魔道中一生吗?”

我仰面向天,天上白云飘渺,蓝天如同寂寞般高广而辽阔,世人都挣扎在宿命的夹缝中,却总是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变命运。

“我即已入魔道,便无法再回头,好意心领,以后再见面的时候,恐怕就是兵戎相见了。”

我一跃而起,驾剑光欲离开。明镜却大喝一声:“不要走,你这个魔头,我今天要替天行道。”

他的飞剑追踪而至,我右手食指轻弹,指风破空而出,将他的飞剑击落尘埃,“若是想杀我,靠你一人不行,将峨眉派全都带来吧,也许能有杀我的机会。”

悲伤的情绪如同蚕食桑叶般地吞食着我的心,我曾以为我从来不在乎那些与我共度童年的峨眉派弟子,现在我才知道,在我心最深处,原来一直在记忆怀念着他们。



明镜离开天池时,天色已经晚了,先是魔头冷无忌将他的飞剑击落在天池中,害得他不得不潜入池中找剑,等到找到剑回到岸上时,连无妄也走了。

他觉得又冷又饿,心里又气愤,却无计可施。

他想也许应该多找一些峨眉弟子来对付那个魔头。便在此时,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远处的月光下。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把玩着一把玉箫。

他走过去,喝了一声:“你也是和冷无忌那个魔头一伙的吗?”

那人微微一笑:“不错,我是和他一伙的。”

明镜一振宝剑,“你既然敢等在这里,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人淡然一笑:“如果怕的话,我还会在这里等你吗?”

明镜皱了皱眉:“你等我干什么?”

那人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想做峨眉派的掌门,是不是?”

明镜轻叹一声:“不完全对,其实我不是想自己做峨眉派的掌门,是希望明剑能够做掌门,他那样的人本不该屈居人下的。”

那人笑说:“不管是谁做掌门吧,你觉得你们有可能胜过无妄吗?单是凭武功,绝不是他的对手。”

明镜怒道:“就算我不是他的对手,明剑也一定能击败他。”

那人仰天大笑几声:“是吗?如果是这样,明剑何必躲在思过崖不下山呢?”

明镜“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明剑只是伤心失望,因为他的心上人死了。”

那人一笑,忽然说:“你知道无色神剑吗?”

明镜一怔:“当然知道,这可是天下最厉害的兵刃。”

那人淡淡地说:“如果明剑得到了无色神剑,他还会打不过无妄吗?”

明镜精神一振:“你可知道无色神剑在哪里?”

那人微微冷笑:“我当然知道。”

明镜大喜过望,“在哪里?”

那人冷冷地说:“这还用问,无色神剑当然在无色宫主手中。”

明镜一怔,“是在那个水风清手里吗?”

那人淡淡地说:“不错,就是在她手中,如果你能够得到此剑,便可以助明剑顺顺利利地当上峨眉派掌门了。”

明镜有些踌躇:“可是无色宫乃是正道中的表率,如果我抢无色神剑,恐怕并非君子所为。”

那人露出一丝怒意:“什么正派邪派,你们在峨眉山被人当奴才使,那也算是正派的行径吗?”

明镜呆了呆,他虽然觉得这是不同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那人续道:“如果你想得到无色神剑,我倒有个机会,只要你愿意。”

明镜抬起头:“你说的是……?”

那人微微一笑:“你过来。”

两人在月下低语,明镜的神色慢慢地变得苍白,那人淡淡地说:“你考虑吧,这是唯一的机会,想想你们在峨眉山受过的苦吧!如果愿意,就到时候动手。”

那人不再多说,飞身而去,明镜独自在月下沉思,脸上阴晴不定,终于象是下定决心一般,仰天长啸一声,驾剑而去。

待他们走后,一个少年从一块山石后站了起来,他望着明镜远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1:46

十三

天尚未全亮,陆月雪就被悠扬的乐曲声惊醒,她寻着声音走,到了天池畔,见冷无忌坐在昨天的那块大石上,正在吹着树叶。

陆月雪一跃上了大石,坐在冷无忌的对面,用手抱着双膝,看着他吹,他吹的正是那首有所思,想不到他的记性极佳,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

一曲吹罢,冷无忌笑问:“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了你?”

陆月雪摇了摇头,她觉得冷无忌的脸色益发苍白,眉宇间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忧愁。她忽地想起冷无忌曾经是她父亲的同门师弟,也便是她的师叔,这种想法使她不觉莞尔一笑,她很想说:“你知道吗?那个明镜就是我以后的父亲。”但她忽然想到是冷无忌杀了自己的全家,心里又是一沉,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与你仇深似海,将来总有一日,你会杀了我的父母家人,虽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却是已经发生过的。照道理说,我现在杀了你,也许便会阻止以后的事情发生。”

冷无忌微笑不语,他双指一弹,将手中的树叶弹了出去,树叶疾如闪电般向着湖中飞去,到了湖中央时,力道忽尽,便飘飘地落下。

陆月雪摇了摇头:“可是又不是这样,如果我真地杀了你,以后的事情不能再发生,我便不会来这里。那样的话,我们就永远不可能见面,如果我们不能见面,我又如何能杀得了你呢?”

冷无忌皱了皱眉,他觉得陆月雪的话听起来颠三倒四,他笑说:“你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让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陆月雪微微苦笑:“也许这就是宿命吧,虽然你知道它会发生,却又偏偏无力阻止。世人多愚,总是想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运,不惜去相信巫婆神汉的话,只望能够避凶趋吉。却忘记了,若是算命是准的,那又如何能改变?如果能改变,这样的算命就根本是不准的。”

她抬起头,见冷无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心里就有些不耐,说了这么多,他到底明不明白呢?

她忽地并指成剑,一剑向着冷无忌刺去,指尖停在冷无忌的喉头,她虽然没有拿剑,但森冷的剑气却从指尖逸出,冷无忌安然不动,只是微笑看着她,她便没来由地生气:“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你明不明白?”

冷无忌微笑着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指:“我明白,但那又如何?如果这是宿命,就让它来吧,我会去承担。”陆月雪觉得他的手虽然冰冷,但握着自己的手指,却有一种莫名平安的感觉,她心里一酸,抽回手指。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一线阳光从对面的雪峰上露出来,被冰雪映射着,一时之间霞光万道,如同有形的金线一般在天空中飞舞。陆月雪惊呼一声:“真美丽啊!”

冷无忌复又握住陆月雪的手:“我们今天不走了,在这里停一天吧!”

陆月雪迟疑着回头,她还剩下四天的时间,四天一过,如果来不及杀冷去病,她就得回到自己的时代去了。忽见冷无忌一双黑眸,明亮而略带忧伤,她想起孟婆婆的话,不要把今生的恩怨带到前世去。

她霍然开朗,点头说:“好,我们今天不走了,有什么事情就让命运来安排吧!”

她一笑起身,“走,我们到湖边去走走。”

两人跃下大石,才走了几步,忽见草丛摇动,一只小白兔忽地跳了出来。陆月雪身手极快,追着兔子跑了几步,伸手一抄,便将兔子抓了起来。她忽然想起自己梦中见到的小白兔,笑说:“这兔子好可爱。”

冷无忌走过来,见那小白兔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以为陆月雪也象是一般女子的心态,喜爱小动物,便应了一句:“是啊,真可爱。”

陆月雪侧着头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它的肉好不好吃呢,我也有许多日子没有吃过荤了。”

冷无忌一呆:“你要吃了它?”

陆月雪点头:“是啊,有什么奇怪的。”

冷无忌不由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吃呢!”

陆月雪一笑:“不过我师傅说不能见人杀生,所以啊,如果让我看见有人杀了动物,我就不能再吃它的肉了。不如这样,你替我杀了它,再把它烤熟了,然后叫我来吃。”说完将手中的兔子塞到冷无忌手中。

冷无忌忙说:“可是这兔子这么可爱,我也下不去手啊。”

陆月雪翻了翻白眼:“你是魔道中人嘛,杀一只兔子都不敢?那你还算什么魔道中人?就这样定了,我先去摘点山果,等我回来,你一定要把兔子烤好啊!”说完转身便走,留下冷无忌一人哭笑不得。

他虽然是魔道中人,但杀兔子这样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作过,想叫狄笙来帮忙,想到陆月雪慧黠的双眸,心想,杀一只兔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叫人帮忙。

便坐下身来,随手拿起一块石头,想要将兔子砸死,刚把石头举起来,就看见兔子双眸中露出祈怜的光芒,他心里一软,暗想,平时杀人不眨眼,从来没有可怜过谁,怎么现在起了怜悯的念头。

正在踌躇间,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冷公子,你要杀兔子吗?”

冷无忌抬起头,见胡媚娘从树丛里钻了出来,他心里一动,为何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胡媚娘接过冷无忌手中的兔子,随手拿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在兔子的头上,兔子哀鸣一声,当场毙命,胡媚娘却眼睛都未眨一下。又从身边抽出宝剑,三下两下将兔子皮削下,将血淋淋的兔子往冷无忌手中一塞,“好了,我去弄点柴来。”

冷无忌呆了呆,只得接过兔子。胡媚娘又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火石,敲了几下,升起一堆火,将兔子穿在一根树枝上架在火上烤,一边做一边说:“一直有下人伺侯你,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作不来的。”

“你怎么知道一直有下人伺侯我?”

胡媚娘一笑:“当然是狄笙告诉我的。”

她走到湖边将手洗净,挨着冷无忌坐下,“冷公子,你是不是喜欢我表妹啊?”

冷无忌皱了皱眉,“喜欢又如何?”

胡媚娘笑说:“不如何,我表妹那么漂亮,当然是人见人爱了。”

她向冷无忌身边靠了靠,“冷公子,你看我长得如何?”

冷无忌微微一笑:“不错!”

胡媚娘撅起嘴,故做不依状:“只是不错吗?有许多人都说我长得美极了。”

冷无忌默然不语,胡媚娘站起身来,故意在冷无忌面前走了几步,“冷公子,你不要那么冷淡啊,我表妹是有婆家的,就算你喜欢她,她也还是要嫁给我弟弟。”

冷无忌冷冷一笑,不置可否,胡媚娘索性往冷无忌怀里一坐:“冷公子,人家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你眼里只有我表妹,就真地全没有看见我吗?”

冷无忌皱了皱眉,正想将她推开,忽听陆月雪问:“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回过头,见陆月雪手里拿着几枚果子走了过来。胡媚娘一笑起身:“表妹,你来地正好,我正在和冷公子谈心呢!”

陆月雪微微冷笑:“原来是谈心啊,那请继续,不介意我在这里吧?”

胡媚娘脸上微红,笑说:“我忽然想起来了,玄风在那边等我呢,我过去看看。”

说罢转身便走,陆月雪看着她走远,将手中的果子扔到冷无忌身上:“你倒有艳福啊。”

冷无忌一笑捡起果子:“你吃醋了?”

陆月雪呆了呆:“吃醋?”她心里暗想,自己是吃醋了吗?展颜一笑说:“吃什么醋?这深山里哪里有卖醋的?”

冷无忌笑而不答,两人将兔肉取下饱餐了一顿,陆月雪一边吃一边说:“你的手艺不错啊!”

冷无忌笑道:“不是我烤的,是胡媚娘烤的。”

陆月雪呆了呆,见冷无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微笑说:“谁烤的还不一样,你以为说是她烤的,我便不吃了吗?”她双眸流转,“只是这个胡媚娘,我却总觉得不简单。”

冷无忌点点头:“不错,她似乎别有目的,不单纯是为了你的婚事。”他瞟了陆月雪一眼:“那个胡玄风呢?”

“胡玄风似乎和他姐姐完全不同,稳重内敛,看起来不象是坏人。”

冷无忌淡淡地说:“对啊,以后是要做你的丈夫的,怎么可能是坏人。”

陆月雪一怔,见冷无忌转头看着湖水,她不由笑问:“你不会也吃醋了吧?”

冷无忌转过头:“不错,我是吃醋了,我不象你,心口不一。”

陆月雪心里一动,为何自己会与冷无忌这样肆无忌惮地调笑,这似乎不象是自己的个性,就算是那三年时间里,自己与冷无忌在一起,也从来没有这样过。难道真是因为到了前世,放下了今生的种种恩怨,才能如此吗?

她心里忽然觉得不舒畅,转过头淡淡地说:“会不会嫁他,我自己还不知道,过了四天,就会有分晓了。”

冷无忌轻叹了一声,低声说:“为什么忽然这样冷淡?”

陆月雪蓦然起身:“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水风清,我,我……”

说了两个“我”字,又忽然说不下去。她咬了咬唇,转身向着山间奔去。心里暗想,以前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他的妻子是清儿,那么他喜欢的人一直是水风清。但是,水风清根本就不存在,这个身体是她的,但在身体里的人却是我,那么我,我又算什么呢?

忽见天空中剑光一闪而过,她抬起头,见几个峨眉派的弟子已经落了下来,将冷无忌围住,一人大声说:“姓冷的,你把我师兄弄到哪里去了?”

冷无忌问:“你说的何人?”

“明镜师兄,昨天他明明追着你向这个方向来了,却一夜未归,是不是你害了他?”

冷无忌仰天一笑:“我昨天见过明镜,虽然我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事情,不过我就算说了,你也定然不信,还是会刀剑相加,所以也不必多言,想动手的,就上吧!”

几名峨眉弟子面面相觑,一人低声说:“我们入门的晚,听说这冷无忌本是峨眉派弟子。”

冷无忌眉头一皱,大声说:“少和我攀交情,谁是你们峨眉弟子?你不知道正邪不两立吗?你们是正道,我是邪门歪道,我和峨眉半点瓜葛也没有。”

一人冷笑:“就算你原来是峨眉弟子,现在入了魔道,我们也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一语方罢,几人将手一指,背后飞剑纷纷出鞘。冷无忌手上本没有什么兵器,他不慌不忙,待剑到身前,便用衣袖一拂,立刻将飞剑荡了出去,飞剑被挫,停留片刻又再上前。一时之间,几柄飞剑,与冷无忌的双袖斗在一起。陆月雪站在旁边,也不上前援手,她知道这些峨眉弟子绝不是冷无忌的对手。抬头向上,浮云飘渺,心里便不由伤感,这世上能杀冷无忌的,也许只有无色神剑了,那么上天造出她来了,便是为了让她杀他吗?

忽听一连串宝剑相撞的声音,她低头一看,见冷无忌似乎失去了耐性,手指连弹,将飞剑弹落,几名峨眉弟子大惊,一起退后数步,一人说道:“这个魔头厉害,看来我们要去请师傅他老人家了。”

另一人说道:“听师傅说,他父母本是峨眉剑仙,却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想来他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

冷无忌冷哼一声,忽然出掌,一掌击在说话的人胸口上,那人惨呼一声被击得飞了出去。众峨眉弟子都是一惊,连忙将那人扶起,只见那人心口尽裂,一颗心脏竟被活活地击碎。陆月雪心里一动,这伤势和余剑豪身上的伤势十分相似。

她不由抬起头看着冷无忌,暗想:难道杀死余剑豪的是他吗?

忽听余海珠大叫一声,手持长剑,一剑向冷无忌心口刺去。这一剑从陆月雪身边掠过,陆月雪心里暗惊,她知道余海珠绝非冷无忌的对手,唯恐有失,连忙飞身落在余海珠面前,用手夹住剑尖,轻轻一拗,将宝剑折断。

余海珠手中剑被折断,后退了两步,眼睛血红,大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陆月雪轻叹:“你为何要杀他?”

余海珠用手指着那名峨眉弟子,“他身上的伤和我父亲身上的伤如此相似,我父亲如果不是他杀的,还会有谁?”

陆月雪摇了摇头:“虽然相似,但也未必便是他杀的。”

余海珠怒道:“我知道你和他相好,就要替他说话吗?”

陆月雪皱了皱眉,转过身:“余剑豪是你杀的吗?”她的话是问冷无忌,眼睛却看着别处,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到底他是魔道中人,就算是一时魔性大发,杀了人也是正常的。

可是余剑豪却是师傅的父亲,想到师傅临死前那样的目光,心里便不由地一寒。

冷无忌微微一笑:“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来问我?杀个把人算得了什么?我们魔道中人本就是杀人如麻。”

陆月雪呆了呆,此时狄笙与催玉笛等人都已赶至,她心里凄苦,暗想,师傅对我恩重如山,那一年,若不是师傅,也许自己早已经死在六月的飞雪中。便问:“无忌,余剑豪真是你杀的吗?你为何不说实话?”

这还是陆月雪第一次叫冷无忌的名字,冷无忌也不由地一呆,看到陆月雪悲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说:“不是我。”

一句话说出口,心里又是一怔,他素来不愿意辩白,居然只为了水风清的一句话就辩白了。

此时狄笙忽然开口说:“少爷,你何必否认,其实我早知道是少爷杀的余剑豪,因为少爷不愿意说,所以我也没有说出来。”

冷无忌一惊,抬起头,见狄笙眼睛不看着自己,却转头盯着别处,“少爷不是经常要喝人血吗?其实象我们魔道中人,为了练功,喝人血吸人的精元,那都是正常的很,只有他们这些自称正义之士的人才会大惊小怪。少爷每个月十五都是饮血练功,想必水姑娘是不知道的。”

陆月雪咬了咬牙大声问:“你每月十五都得饮人血吗?”

冷无忌默然,陆月雪大声说:“你不敢回答?为什么敢做不敢回答呢?”

冷无忌仰天长笑一声:“不错,我是吸人血,我是魔。魔是什么?魔便是无恶不作,滥杀无辜,你早就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

陆月雪心里一阵酸楚,真的是他吗?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她双指用力,将手中夹着的半载断剑弹出。

断剑如闪电般向着冷无忌疾射而去,冷无忌不避不闪,断剑从他的右胸穿过,其势未尽,一直掠过湖面,“叮”地一声钉在对面的山崖上,整个剑锋都没入山石之中。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陆月雪心里也是一惊,原来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可怕。

鲜血迅速从伤口逸出,冷无忌却依然负手而立,默然不语。陆月雪心里一酸,驾起飞剑,大声说:“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也不管什么方向,全速飞去。风声从耳边掠过,酸风射眸子,眼睛里也便酸酸的。她只拼命睁大着眼睛,心里想,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他再过十几年,还将杀了自己的父母,虽然这一世的仇恨不要带到上一世去,但他到底还是他,一直没有改变。

一口气不知道飞出了多远,见脚下有个小镇,她在镇外降下剑光,心里迷迷茫茫,自己在这里的时间不多,过了今天,便只有三天了,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她漫步走入小镇,此地位于西域,风土人情皆与中原不同,其时已是八月上旬,正是一年之中十分炎热的季节,此地正是比别处还要炎热几分。

陆月雪走了几步,只觉得脚下的土地也是热得要命,她习惯了寒冷的气候,到了这个地方,就觉得不自在,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又干又热。她从天池飞出来时,也不辩方向,似乎是向着东飞的,问路边的一个行人,才知道此地已经接近火焰山了。

她漫无目地的在镇上逛了一会儿,忽听耳边“飕”地一声剑响,她用手一抄,却原来是一把小剑,剑上系着一封书信。她将书信拆开,见信上写着:本魔王已脱劫重生,定于明日正午在火焰山炎焱岭招开魔界大会,八方众魔接剑后务必参加,否则本魔王绝不会善罢干休,必然挫骨扬灰,让尔等神魂俱灭。

落款是:无色魔尊。

陆月雪将信又看了一遍,她阅历甚丰,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无色魔尊这个名字,想来在十几年后,这个魔尊就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否则,她不会全无所闻。但如今看这个魔尊信上的话,却是意气风发,大有一统魔道的气势。

陆月雪发了会儿呆,随手将信揣在怀里,心想反正自己也不知道以后做什么事情,明天就到那个什么魔界大会瞧一瞧吧!

刚打定主意,便见半空中剑光闪烁,几个人落了下来,却原来是狄笙催玉笛带着胡氏姐弟,后面跟着余海珠。

陆月雪瞧见他们也不说话,转身便向着镇外走去,余海珠却大声叫:“你别走。”

陆月雪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问:“干什么?”

余海珠说:“你就这样走了?”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不走,还能怎样?”

余海珠怒道:“你还算是什么正道的表率,你明知道冷无忌杀了我父亲,你为什么不杀他呢?”

陆月雪冷笑:“我已经伤了他了,你可以自己出手杀他。”

余海珠咬了咬牙:“你本事大,就算是你伤了他,我也一样杀不了他,你那一剑为何不刺死他。”

陆月雪默然,又转身欲去,胡媚娘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说:“表妹,你怎么就这样走了,连表姐也不要了?”

陆月雪一怔,“你要干嘛?”

胡媚娘笑说:“你忘记了,你还要嫁我弟弟呢,怎么就这样走了?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我和我弟弟是跟定你了,除非等你们完婚了,到时候我才算了却一桩心事。”

陆月雪皱了皱眉,“你也不能强迫我嫁给你弟弟啊!”

胡媚娘笑道:“我什么时候强迫了?是你自己说了,过了五天会给我们答复,如今才过了两天,你就想走了?”

陆月雪叹了口气,此时她心灰意冷,也不想多说,挥了挥手:“好,你愿意跟着我,就跟着吧!不过明天我要去参加一个魔界大会,到时候凶险万分,你们自己考虑。”

狄笙与催玉笛对望了一眼,狄笙问:“你也要去那里?”

陆月雪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也去吗?”

狄笙点点头:“我们刚刚接到了飞剑传书,不知道什么东西敢自称魔尊,少爷虽然没有心情去,我们明天倒要去看上一看。”

陆月雪叹了口气,“看吧,都去看吧!”她也不去理他们,走到一间小店,要了个房间住下,以手支颊,发了半天呆,自己那么失望,又象是没有来由,早知道他是魔,魔是什么?如果魔不害人,那还算是魔吗?

站起来踱了几步,觉得空气又热又闷,十分难受。她推开窗,窗外是个小院子,忽见胡玄风站在自己的窗前,她吃了一惊,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胡玄风说:“没什么,我忽然想你了,就来看看。”

陆月雪一呆,坐在窗台上:“你说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我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胡玄风笑说:“和现在差不多啊。”

陆月雪摇了摇头:“我不是说相貌,我是说个性,原来的我,个性怎么样?”

胡玄风想了想:“说起个性,似乎是有些改变,你小的时候比较怯懦,非常温柔,什么事情都没有主见,总是问别人该怎么做。也从来不会大声说话,总是轻言细语。”他指了指窗户:“你以前的时候绝不会这个样子坐在窗上。”

陆月雪撅了撅嘴,从窗上跃下,搬了张椅子放在窗边,“看来还是以前的我比较可爱。”

胡玄风微微一笑:“也不尽然,我觉得你以前太柔和了,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倒不象现在,说话做事都干净利索。”

陆月雪微微苦笑:“我这样还算说话做事都干净利索吗?如果真得干净利索,刚才就应该杀了冷无忌了。”

胡玄风默然,过了半晌,忽然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陆月雪一怔,抬起头,见胡玄风直视着自己,目光坦诚:“我觉得你是喜欢他,你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陆月雪笑了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胡玄风也笑了笑:“我看到你看着他的目光,那和你看别人的时候都不一样。”

陆月雪用手支着颐发了会儿呆,展颜一笑说:“就算我现在喜欢他,也不代表我三天后还会喜欢他。我既然说三天后会给你答复,你就再等三天吧,也许到时候一切都会改变呢!”

胡玄风垂下头,低声说:“也许我等不到三天了。”

陆月雪问道:“你说什么?”

胡玄风摇了摇头:“没什么,就算你三天后不想嫁我,我也不会怪你。”他拿起胸前的玉珏晃了晃,“到时候我可不想把这块玉还给你,就算你不嫁我,至少也把这个给我做纪念。”

陆月雪笑了笑,正想回答: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忽然想到自己又不是水风清,怎么能代人做决定,忙又改口说:“到时候再说吧!”

胡玄风略有些失望,却只是笑笑说:“好,到时候再说,你休息吧,明天凶险异常,还是养足精神的好。”

陆月雪一怔:“你真要同去吗?”

胡玄风说:“当然。”他看了一眼陆月雪的神色,忽然说:“今天早上你吃了我姐姐烤的兔肉吗?”

陆月雪点了点头,胡玄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银瓶:“这个给你,里面有一颗药丸,是我们胡家的祖传秘方,能够滋阴补阳,提升功力,你吃了吧,对你有好处的。”

陆月雪接过药丸,也不多问,随手揣入怀中:“我会吃的,谢谢你了。”

胡玄风转身而去,陆月雪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若是真的水风清,也许会喜欢他吧!可惜她并不是真的水风清。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1:47

十四

陆月雪到达炎焱岭的时候,日已正午。她从火焰山西簏上山,一路之上,只见山石红如火焰,越是向上走,土地便越是炎热,空气也越来越干燥。陆月雪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她习惯了寒冷的气候,到了这样炎热的地方,虽然身负奇功,也觉得难以忍受。

她是独自上山的,离开客栈时,只觉得小院里冷冷清清,似乎大家都走了,她也懒得去理,便驾剑光一路向着火焰山而来。

眼见炎焱岭上有个山洞,洞口站了数名魔道妖人,她落下剑光,将昨天接到了小剑拿了出来,那几个人只看了她一眼,便让开了洞口。

陆月雪一走进洞中,更觉得热得无法忍受,她定了定神,吸了口气,忽觉得丹田里一阵绞痛,她心里暗惊,这是身中剧毒的迹象。她虽然知道自己可能已经中毒,想不到这毒竟如此厉害。

陆月雪略一沉吟,心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孟婆婆将自己送回到前生,曾经说过有七天的时间,现在是第五天,如果自己在这里死了,那就回不到今生去了。现在自己身中剧毒,又在这么炎热的地方,只怕是凶多吉少。但她本就是豁达之人,又对生死全不在意,转念想到,死便死吧,若是老天要我死在这里,不必再回到今生去对面恩恩怨怨,倒也干净。

这样一想,她索性把心一横,也不吃胡玄风给她的药,昂然进了山洞。

这洞里想必是整座山精气所在,比外面更加热上几分。陆月雪进了山洞,见洞中已经站了几十个魔道妖人,她目光一转,忽地看见四壁挂满了画着符的黄纸,她心里一动,这种符似乎与师傅炼丹房中的符是一样的。

正在沉思间,忽见狄笙等人也走了进来,胡媚娘一看见她便跑过来埋怨着说:“表妹,你怎么又自己走了?害得我们刚才找了你半天。”

陆月雪默然不语,忽听一个妖人大声说:“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无色魔尊还不出来?他叫我们午时来,现在已经到了午时了,他架子倒真大。”

他这样一吆喝,大家纷纷响应,此时一个知客走到台上拱了拱手说:“请大家稍安勿燥,魔尊他老人家正在闭关练功,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出关了。”

先前那个人颇为不满,骂道:“现在还练功?平时都干什么去了?让大家在这里等他这么半天。”

另一个人问:“请问魔尊招我们来,所为何事?”

知客笑道:“我也不知,想来是为了团结大家共同对付正道中人。”

一个人大笑说:“团结?要是那么容易团结,我们还算什么魔道。”这话引得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忽听一人喝道:“魔尊出关了。”

陆月雪连忙抬头看时,只见洞内的一面墙,本是红影闪烁,大概是全山精华所在,此时忽然轰地一声裂开,一个人影从墙中飞了出来。

那人落在台上,大声说:“我魔功已成,天下还有何人是我的敌手?”

陆月雪一惊,这人竟赫赫然是已死的余剑豪。余海珠此时也已看到,立刻欢呼了一声:“爹!”便想扑上去。

余剑豪却忽然用手一指陆月雪,大声叫:“布阵!”

此时陆月雪心念电转,已经隐隐知道发生了何事,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胡媚娘拉住,与此同时,周围的千妖万魔诛仙阵也已发动。

只见无数的魔物迎面扑来,陆月雪待要闪避,但手被胡媚娘拉住,她一挣之下竟没有挣脱,心里暗惊,一个魔物已经张牙舞爪扑至,“嗤”地一声轻响,手爪已经插入陆月雪腹中。

陆月雪一惊,剧痛之下,全力甩开胡媚娘的手,轩辕剑也已自动出鞘,化成光环将陆月雪围在中央。

陆月雪咬了咬牙,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止住鲜血,心中暗想,自己中毒受伤,今日怕真要死在这里。

眼见周围的魔物仍然不停地涌至,想到师傅当初布的千妖万魔诛仙阵可没有这个厉害,想来师傅说功亏一溃,就是指阵法还未完全练成,便不得不使用的原因。

但她此时重伤之下,无法静养,功力只会越来越弱,如此下去,支撑不了多久。忽然想起冷无忌,自己昨日将他打至重任,忿忿而去,其实早知道他是魔道中人,只是以为他杀的人是师傅的父亲,才会如此愤怒,想不到余剑豪却没有死,还成了无色魔尊,难道都是因为当初的那个光球吗?

她心里懊丧,忍不住想,反正是要死了,干脆不再抵抗,便让他们杀了自己吧!正犹豫不决间,忽见阵中有个地方破了个缺口,她心念一动,立刻集中功力,将轩辕剑从这个破口刺了出去,一时之间,天清地朗,四周妖魔全都烟消云散。

只见自己站在洞的正中央,四周几丈内都没有别的人,其他众人都围立在洞的周围。

忽见一片黄纸的符咒已被烧毁,胡玄风一手持宝剑,另一手持着个火折子,便站在那符的旁边,原来是他救了自己。

胡媚娘怒道:“玄风,你干什么?”

胡玄风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走到陆月雪面前,“如果谁想杀她,除非先杀了我。”

陆月雪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帮我?”

胡玄风低声问:“也许你忘记了,你幼年的时候曾经救过一只落入捕兽坑中的狐狸,那便是我。”

“狐狸?”陆月雪心里一动,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原来那真是水风清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你不是说是我的表弟吗?”

胡玄风苦笑:“我与姐姐是昆仑山中的狐妖,两年前,我们吃了两个上山的凡人,得到他们的记忆和形体,我也得到了这块玉珏。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吃了胡玄风的身体,因此有了与他一样的情感,还是因为我感念你幼年救我,我总觉得其实我就是胡玄风本人,若是他没有死,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胡玄风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挂的玉珏,“可惜我并不是真的胡玄风,冒充他是我姐姐想出来的法子,因为我们必须杀死你。”

陆月雪轻叹:“为何必须杀死我?”

胡玄风用手一指余剑豪,“因为他。”

陆月雪转头看了余剑豪一眼:“你到底是谁?”

余剑豪仰天大笑:“我是余剑豪,我也是无色魔尊。”

“无色魔尊?你为何以无色为名?你与无色宫有什么关系?”

余剑豪“哼”了一声:“我与无色宫有什么关系?我说了你们未必会信,我就是无色宫造出来的。这些年,因为无色神剑的关系,我一直被镇压在昆仑山上,直到你离开无色宫为止,我才能够脱劫重生。”

“无色宫造出来的?无色宫为何要造你这个魔物?”

余剑豪笑道:“你以为她们愿意吗?当初无色神剑斩妖太多,千万个妖魔的怨气凝结在剑上,结成了一股戾气,这无色神剑越是厉害,戾气便也越厉害,欧凝碧那个贱人在回归无色天以前,也看出这剑上的戾气,硬生生地将戾气逼出。她知道无色神剑是天界之物,自有灵气,这戾气也已经吸收日月精华,成了活物,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将这股戾气镇压于昆仑山中,只要无色神剑不离开,这戾气便无法出世。可惜你不知道为了什么,自毁云雾障,离开无色宫,使我才有重见尘世的一日。”

陆月雪一惊,原来这个无色魔竟是被自己冒失失地放出来的,都怪自己当初没有仔细读无色疏抄,才惹出这么多麻烦。

她轻叹一声:“你即已出来,为何要附身余剑豪体内,又为何要处心积虑地杀我?”

“我虽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但到底不是实体,我必须进入一个人的体内控制他的神魂替我做事,余剑豪不小心站在你的身后,我本想进入你的体内,重新与无色神剑合二为一,想不到你一眼便看穿了我,一闪之下,我只得进入余剑豪体内。至于我为什么要杀你,原因也简单得很,这世上只有无色神剑能够镇住我,只要杀了你,我便能够横行无忌,独尊人魔神三界。”

陆月雪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可是你为何要使计策让冷无忌离开我呢?”

余剑豪指了指狄笙:“这倒不是我的主意,是他的主意,他说冷无忌是个劲敌,要想杀你,最好先支开冷无忌。我不管什么冷无忌、热无忌,只要能杀你,怎么样都可以。”

陆月雪转过头:“狄笙,你又为何要杀我?”

狄笙冷冷一笑,“为了少爷。”

陆月雪心里一动,她觉得狄笙眼中的仇恨似乎比余剑豪还要强烈,仿佛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留在世上,你活着只会害了少爷,我必须杀了你。”

陆月雪苦笑,“催玉笛,你呢?”

催玉笛摇了摇头:“其实这事情,我本来没有参与,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设下这个圈套是为了杀你。我也不明白狄笙为什么要杀你,但狄笙既然说是为了少爷,当然是有道理,他如果想杀你,我与他共同进退,自然也是要杀你的。”

陆月雪轻叹:“我明白。”

她转头望向余海珠,还未开口,余海珠便已经说:“我本来就不喜欢你,既然是我爹要杀你,我当然不能放过你。”

陆月雪一呆,心想师傅年轻的时候原来并不是那么正邪不两立的。

胡媚娘笑道:“你别问了,我自己告诉你吧。我和弟弟是昆仑山上的山魅,早就被你们无色宫的人欺负地无处容身,也对你们无色宫恨之入骨,魔尊一出来,首先便找到我们,我当然答应,怎么会不答应?除掉了无色神剑,昆仑山才有我们住的地方。”

陆月雪心里暗叹,自己周围的人居然个个都要自己死,这些人处心积虑,用尽各种方法,为地只是将自己诱来此处,她忽然便心灰意冷,一个人活到没有人想她活下去,真是失败已极。

忽听胡玄风低声说:“至少我和冷无忌都希望你活着。”

她心里一震,抬起头,见胡玄风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轻叹一声:“你还是走吧,别管我了,我现在伤得那么重,只怕会成为你的累赘。”

胡玄见摇了摇头:“我说过,谁要杀你,除非先杀了我。”

此时胡媚娘怒道:“弟弟,你为了这个女人,连姐姐都不要了吗?”

胡玄风默不作声,将手中的宝剑举得更高,胡媚娘大喝一声:“还等什么,那个贱人已经受了重伤,还不一起上,宰了她?”

众人立刻一拥而上,放出飞剑。胡玄风低声说:“我挡住他们,你快走。”

陆月雪皱了皱眉:“我不走。”

胡玄风心里焦急,大声说:“你不走,我岂不是白死?”

陆月雪轻轻一笑:“你不会白死,我陪你一起死。”祭起轩辕剑,抵住众人的兵器。

她心知情势危急,自己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取胜,时间越长对己方越是不利。她咬了咬牙,默运全身功力,一时之间,剑上光华陡长,众人兵器被压得只能护身。陆月雪急道:“你快走吧,我能挡住他们。”胡玄风默然不语,忽地一掌击在陆月雪背上,大喝一声:“我来挡住他们,你走。”

陆月雪猝不及防,被胡玄风一掌击了出去,忽听耳畔风响,轩辕剑也被胡玄风用力抛了出来。陆月雪接过轩辕剑,正想再回洞内,忽听洞内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原因,山洞口倾刻坍塌了下来,不仅如此,整座山峰都在巨烈摇晃,眼见马上也要塌了。

陆月雪心里着急,正想挣着最后一点功力将洞口打开,忽见明镜远远奔来,一把拉住陆月雪说:“你怎么还在这里?这山就要塌了,快走吧!”

陆月雪急道:“不行,我的朋友还在洞里呢!”

明镜只是拉着陆月雪飞奔,“他们都是魔道妖人,死在里面活该,快跟我走。”

陆月雪一呆,她对明镜自然而然有着亲近的感觉,因为知道他是自己的父亲,又想起以前的事情,父亲自小便极是疼爱自己,心里不由犹豫,被明镜拉着已经跑出很远,忽听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再回头间,整座山峰都已经坍塌。陆月雪望着山峰发呆,不知道胡玄风生死。忽听“嗤”地一声轻响,只觉得胸口一凉,低头间,见胸口插着一把长剑,剑柄便握在明镜手中。

陆月雪心里一阵巨痛,自己的父亲也要杀自己吗?

明镜批手抢过轩辕剑,“你别怨我,我只是想要这把无色神剑,如果不杀你,你是断断不会将此剑给我的。”

陆月雪心里迷迷茫茫,为何会是这样?

明镜夺了宝剑,立刻转身便走,陆月雪看着他的背影,用力握住胸口的剑,一寸寸拨出来,她也不觉得伤口痛,只觉得心头慢慢地凉下去,便象是刚刚想起冷无忌是杀自己全家的凶手那时一样。

血液也正在一分一分冷下去,伤心失望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慢慢地弥满身体的每个部份。难道大家便这样急着让她死去吗?

她盘膝坐下,也不管胸前的伤口,只觉得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糊里糊涂,颠三倒四。正义的邪恶的,也再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正,什么才是邪?

以前师傅说过,昆仑派是正道剑仙,为了天下苍生的幸福,必须斩妖除魔,可是师傅自己又不是这样,一心只记挂着父亲的仇恨。狄笙催玉笛都是魔,想杀自己的理由,为的是他们的少爷,也许情有可愿。余剑豪也成了魔,想杀自己的理由是为了世上无人能够再克制他。这都是理由吧!而明镜呢?他是自己的父亲,为了一把剑,就要杀自己,这也是正道中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她反反复复地想,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她知自己失血过多,虽然这一剑当胸穿过,她却也不觉得丝毫疼痛,可能是心底过于失望,连身体上的疼也忘记了。

她默运玄功,点了身上的穴道,止住流血,一低头间,见身上的白衣半边身子都红了。

她微微苦笑,若是水风清自己,一定不会弄得那么狼狈,这个身子被自己左右的时候,就乱七八糟,莫名其妙,若是水风清回来了,也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她也不再想什么,站起身向着昨天住的小镇而去,此时天色虽晚,却仍然有许多行人,路人见了陆月雪的样子,都纷纷走避。她直奔着绸缎庄而去,挑选了一件类似的白衣服换上。才走出绸缎庄,忽见有一个猎户,身上背着一只受伤的黑狐,正站在街口与另一个人聊天。

陆月雪一看那只黑狐,心里便不由一动,暗道:好美丽的一只黑狐。走过去,听见那猎户说:“你们说奇怪不奇怪,炎焱岭忽然就塌了,我今天本来从岭下过,想到对面的山上去打猎,就看见这只狐狸,全身都烧伤了,倒给我捡了个便宜,不用再打猎了,就回来了。”

陆月雪接住话头问:“这狐狸卖不卖?”

猎人忙说:“卖!不过价钱也要高一点,这狐狸虽然受了伤,但你看它的毛色,多美丽的一只黑狐啊!”

陆月雪也不问价钱,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塞在猎户的手中,接过黑狐便走,身后听见另一人对猎户说:“你今天真是走运,一下子就发财了。”

陆月雪抱着黑狐走出小镇,驾起剑光到了天山中,见怀中黑狐,遍体麟伤,但神智尚清醒,只是用眼睛盯着陆月雪看。陆月雪将黑狐放下,低声说:“你回到山里去吧,以后都莫要到尘世中来了。”

黑狐哀鸣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又回来,蹲在陆月雪脚边。陆月雪轻轻叹了口气,从脖子上解下半块玉珏,挂在黑狐的脖子上,“你走吧!千万要小心,莫再落入猎人的陷阱中。”

黑狐摇了摇头,始终不去。陆月雪咬咬牙,站起身来,大声说:“你快走吧,我也要走了,从此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

她驾起剑光,飞到空中,低下头,见那黑狐仍然昂头看着她,眼中眷恋不舍,她心里就觉得悲伤莫名,原来人间的情感,还不及一头畜牲。

眼见那黑狐慢慢地走入山林中,终于消失不见。陆月雪心里空落落的,忽然想起冷无忌,他是否还在天池畔呢?

一念即起,猛然感觉到心底的急切,原来只是一天的时间,便那么地思念。眼中的泪水被迎面的疾风吹落,在空中散开,不确定地感觉如同波浪一般地澎湃,他还在天池畔吗?



在我吹第二十九片树叶的时候,清儿终于回来了。她从空中落下,第一件事情便是一把抱住了我。

这个举动使我受宠若惊,这几天来,她对我若即若离,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表达过情感。我任由她抱着我,也用手环住她瘦弱的身体。她在我的怀中微微颤抖,象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后来,我胸口的衣服便湿了,原来她哭了。

清儿脸色苍白,才一天不见,她就显得异常憔悴,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一句没提,只是说,走了一天多,很想我。

她这样说话,我却有着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样的话本不该出自她的口中。

说起来,从我见到清儿,到现在也只不过才是五天的时间,但不知为何,却觉得自己早就认识她,已经认识了一生一世那么长久。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后悔,如果当初知道我和清儿的缘份只有七天的时间,我就不会任由她在第四天离开我,这虽然只是二天一夜的光景,但我后来却后悔异常,只有七天,我却任由她离开我那么长的时间,没有追过去。

只是因为我那时心里在怪她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了我,其实我本是魔道中人,作恶已久。清儿屡次说过,将来必有一日,她会杀了我,若这是宿命,我也无从躲避,倒不如遂了她的心愿。

清儿拿出一颗药丸,令我服下,说这是无色神宫的疗伤之药,昨天她伤了我,今天特来陪罪。我笑了笑,任由她将药丸塞入我的口中,是她要我吃的,就算是毒药又如何?

但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妥当,清儿的笑容看起来和以前大不相同,总觉得十分凄惨,她到底在想什么?

夜色降下来后,狄笙与催玉笛也回来了。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又脏又破,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两人脸色也是讪讪的,见了清儿,对望了一眼,催玉笛便说:“我去找东西来吃。”转身便走。

狄笙远远地生了一堆火,生完了火,也一转眼便不见了。我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清儿默不作声,只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那一天晚上,她说了许多话,包括她的父亲。她说她的父亲是峨眉派的剑仙,才说了几个字,眼圈就是一红。后来,她忽然又笑了,说:“你知道吗,我原来是有未婚夫的,在遇见你以前就有了。”

我便也笑笑说:“我知道啊,不是那个胡玄风吗?他到哪里去了?我本以为他是去找你了。”

清儿出了会儿神,低声说:“我说的不是他,是另一个。”

我皱了皱眉,心里不快:“你到底有几个未婚夫啊?”

清儿用手托着颊,“其实也不多,每一生都有一个。”

我愣了愣,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习惯了清儿说各种稀奇古怪的话,便也不再追问。后来她说:“你吹有所思给我听吧!”

我便捡了片树叶吹有所思,一直吹到天亮。

清儿靠着我睡着了,我觉得她脸色惨淡,即使在睡梦中也忧心忡忡。我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的双手冰冷。此时,明月西沉,我忽地想起今天已经是阴历十四。明日便是阴历十五,明日,我必须得进血食,以抵抗太阴之力。可是,我还能坦然地吸人的鲜血吗?若是让清儿看到这一幕,她是否不再能接受。

我忽然便怅然若失,我到底是个魔道中人,而清儿,她是无色宫主,正道的表率。原来前途是如此渺茫,希望如同镜花水月般地不真实。其实明知未来必然是让人冷彻心扉地绝望,我又何必自欺其人。

十五

“清儿,你为什么不刺呢?”

“师傅,我怕刺伤了您。”

“怕什么?无色神剑是伤人的利器,你怕刺伤了人,就永远也练不成。”

“可是,您又不是坏人,您是我师傅啊,我又怎么能真地刺您?”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多顾忌,师傅教你忘情无欲,你忘记了吗?如果再不刺,师傅就生气了。”

水风清迟疑了一下,用力一剑刺出去,剑尖忽地一偏,从师傅的身边斜斜地掠了过去。她颓然弃剑:“师傅,我还是不行。”

白衣中年女人微微一笑:“清儿,你心里总是有所挂碍,因为师傅是师傅,就有了一念之仁,所以永远都不能发挥无色神剑最大的威力。”

水风清垂下头:“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白衣女人轻叹一声:“清儿,你千万要记住,无所挂碍,方能无所恐怖,世上万般情爱皆是幻像,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堪破了世情,无色无相,那时候才能真正念悟到无色神剑的真谛。”

水风清迟疑着点了点头,心里暗想,无所挂碍,方能无所恐怖,一个人要绝情绝欲,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绝情呢?感情真是那么讨厌的东西吗?

她心里疑惑,忽听师傅又说:“清儿,你已经十五岁了,师傅前些日夜观天象,似乎飞升之期已近,为师临行以前,有一件事情要交待。”

水风清连忙点头,“请师傅吩咐。”

白衣女人沉思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清儿,你以后练成了无色神剑,也不能随便下山,就算是想要下山,也一定要在离开以前用师傅所传的法门将整座山镇住。”

水风清忙问:“师傅,不是已经有云雾障了吗?”

白衣女人摇了摇头:“云雾障之力不够。”

“为何?”

“因为这无色宫下镇压着一个恶魔。”

“恶魔?是祖师婆婆镇的吗?为什么不杀了他?”

白衣女人微微苦笑:“祖师婆婆也想杀了他,却总是杀不死,而且越是想杀他,他便越强大。”

水风清一呆:“这是什么魔啊?怎么这么厉害?”

白衣女人轻叹:“这便是我们历代无色神剑传人的心魔。”

“心魔?”

白衣女人点头:“当年祖师婆婆带着无色神剑下到凡尘,本是为了斩妖除魔而来。那时正值道消魔涨,魔道横行无忌,宇内也不似现在这般清明。祖师婆婆为了人间正道,不得不大开杀戒,杀死妖魔无数。等到终于天下太平时,祖师婆婆忽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已不似在无色界时那般淡泊无求。虽然妖魔已尽,却杀意未除,心底总是忍不住嗜杀若渴。祖师婆婆本是天仙,她一感觉到心魔暗生,就知道大事不妙。心知无色神剑是天界神器,虽然是一点剑意,却历经劫难,暗合天机,慢慢就有了灵性。越是斩杀妖魔,这剑上的杀机便越盛,又吸收了无数妖魔临死前的怨毒之气,终于生了魔意。”

水风清一惊,忙问:“那该如何是好?”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祖师婆婆是何等样人,一感觉不对,立刻用九天玄功,硬生生地将剑上戾气凝结在一起,并借用南海落伽山不死神水,将剑上的戾气逼出,镇压在这昆仑山中。并布了无色宫、云雾障来镇制心魔。”

水风清松了口气:“祖师婆婆真厉害。”

白衣女人苦笑:“可是这魔虽被镇住了,但因为本是与无色神剑同根而生,祖师婆婆用了无数方法想要除去他,却是万万也办不到的。越是想杀死这心魔,反而心魔越盛。祖师婆婆归天之期又近,百般无耐之下,只得留下遗命,令我昆仑山无色宫世世代代看守着这心魔,不得使其出世。”

水风清连忙点头:“师傅,您放心吧,我会看着他。”

白衣女人轻叹:“但我最近越觉得心魔魔性日盛,想来,他虽被镇于无色宫下,却与无色神剑休戚相关,历代的无色宫主,都或多或少地杀死过魔道中人,杀得越多,这心魔便吸收越多的怨气。我现在怕的是不知何时,无色宫终究无法镇住这魔,他会脱劫而出,到时候,岂非天下要因我无色宫心魔未除而大乱吗?”

水风清一怔:“那可如何是好?”

白衣女人摇头:“我这些年,一直在思量这件事,总觉得即是无色宫主人的心魔,历代积累,自然是强大无比,可是心魔到底由一念而生,总会有化解的办法。只是我的姿质及悟性都太差,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然而,善念生时便成佛,恶念动时便入魔,这成佛成魔也是在一念之间,若是无色宫主能够上体天恩,不再杀魔,也许就能化解这心魔。只是,我无色宫存于世上的根本,就是为了斩妖除魔,若不再杀魔,又何必需要一个无色宫?”

水风清侧着头想了想,笑说:“师傅,您也太多虑了,既然心魔已成,那就是劫数已定,您不是说世事都应劫。若是将来有一日,我不得不面对心魔,徒儿也不怕。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能化解心魔的怨气,徒儿便是将命给他,又有什么关系?”

白衣女人一呆,点了点头:“清儿,你虽然年轻,却比师傅更有慧根,师傅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在你看来竟是那么容易。不过,师傅还是提醒你一句,我们无色神剑存在于世上,是为了人间清明,不可无谓牺牲。”

水风清用力点了点头,“师傅,我一定会尽力去消灭心魔,不到最后关心,绝不会用那种笨方法。”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抚了抚水风清的头发,忽听远处有人叫道:“清儿,你在哪里?”



陆月雪一惊醒来,原来又是一个梦。

她知道自己的梦未必就是梦,总是在提醒着自己一些事情,那么这个梦想说些什么呢?

此时东方未白,昨夜生的篝火已经熄灭,冷无忌盘膝坐在自己身前,闭着双眼,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打坐。

明月西沉,月已几乎全圆了,陆月雪忽然省起今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如果是在中原的话,今天应该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

此地偏处西域,汉人甚少,想来也没什么人过这个节日。

陆月雪站起身来,向着天池边走去,见夜色下,明月挂在雪峰边,如同一盏明灯。

她站在天池边沉思半晌,想到明日就是自己回去的日子,心里竟有些不舍。忽然又觉得丹田一阵剧毒,她吸了口气,勉强压制住。心知这个水风清的身体未必还能支持多久,她不由就生起了歉意,自己本是鹊占鸠巢,用了水风清的身体,却全不知爱惜,不仅身中剧毒,且又受两处如此重的伤。等到自己一离开这个身体,水风清回来时,恐怕也是活不了多久,那岂非很对不起她。

心里歉意一生,就盘膝坐下默运玄功,想试一试能否将毒逼出。

她所处的位置是一块大石之后,此时天色未白,如果不绕到石后,是绝看不出石后有人。

她刚坐下,便听见有脚步走远远走到,走到石前,停了下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狄笙,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陆月雪心里一动,这个声音是催玉笛的,另一个人显然便是狄笙。

果然听见狄笙的声音说:“这次没杀成那个女人,我们不能就此罢手,我已经想到了,明天将她诱到紫峰山去,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

催玉笛叹了口气:“狄笙,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她呢?水姑娘又不碍你什么事,而且是要帮助少爷的人,我看得出少爷很喜欢她,你杀了她,少爷岂非要伤心?”

狄笙的声音便忽然激动起来:“就是因为少爷喜欢她,我更要杀了她。”

催玉笛脱口说道:“狄笙,难道你吃她的醋?”

陆月雪躲在石后,听到催玉笛这句话,几乎笑了出来,他居然说一个男人吃她的醋。

谁知狄笙迟疑了片刻并没有否认,只是说:“无色神剑是天下至寒之物,本以为将她诱至火焰山,那是天下至暑之地,可以彼消此涨,想不到功亏一溃还是让她逃脱出去。”

催玉笛说:“不仅让她逃了,我们还差点被活埋,我真不明白那个山峰为什么会忽然塌下来。”

狄笙说:“那是因为无色魔太急功尽利,吸收了太多火焰元阳,火焰山以火焰为本,被他吸了那么多,自然无法承受,便坍塌了下来,正好给她机会跑了。”

催玉笛叹了口气:“其实水姑娘这人也蛮不错的,你说是为了少爷杀她,我就不相信她能害了少爷。”

狄笙怒道:“你懂什么?她是无色宫主,现在虽然没有杀少爷,但除去老爷后,魔界必以少爷为统率,她是正道表率,到时候焉有不杀少爷之理?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还记得你姐姐吗?”

催玉笛说:“好了,别提我姐姐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少爷,我又不会去告密,也不知道少爷知不知道我们暗中算计水姑娘,要是让他知道了,恐怕多年的兄弟之情就要完了。”

狄笙说:“就算完了,我也要杀了那个女人。”

催玉笛说:“别老是表决心了,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狄笙说:“今天是八月十五,太阴最盛,少爷一定受不了,要喝人血趋寒,我要设法让那个女人在少爷身旁,那个女人假仁假义,她们不是有个故事说是割自己的肉来喂鹰吗?到时候,我就说少爷不喝血会全身冻结而死,那个女人一定忍不住用自己的血救少爷。她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无色神剑又被明镜抢走了,再失去大量鲜血。明天我就将她诱至紫峰山,无色魔在那里等她,让他们火并一场。”

催玉笛犹豫了一下:“如果那个女人肯用自己的血救少爷,将来也一定不会害少爷的吧?”

狄笙怒道:“你怎么不明白?正邪不两立,他们正道要我们魔道死,我们魔道当然也要他们正道死。”

催玉笛叹了口气;“我真有点不明白啊!随便你吧,反正我们是那么久的朋友了,我总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狄笙道:“那就好,另外,明天等到无色魔与那个女人打架的时候,不管是谁输谁赢,我们一定要立刻将赢的那个杀死,以绝后患。”

催玉笛吸了口凉气:“狄笙,你真是个合格的魔头,不愧是落霞山长大的,果然够心狠手辣。”

狄笙“哼”了一声:“两个都是心腹大患,当然是要一起除掉。你要记住,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爷。”

两人说到这里,慢慢走远,陆月雪坐在大石后,只觉得手足冰冷,发了半天呆,脑子里空空落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无数种念头一起涌上心头,百味杂陈,不知过了多久,思想才终于集中于一点,今天是八月十五,太阴极盛,冷无忌要靠吸血度过。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这身体是水风清的,手腕纤细,皮肤白地象是透明一般,动脉静脉隐隐可见。她不由有些迟疑,若这身体是自己的,也许会毫不犹豫地用血来救他,但这个身体却是别人的,而且已经将她弄得乱七八糟,若是再为了冷无忌流血,只怕是太对不起水风清了。

她站起身来,沿着山路走回去,见冷无忌仍然盘膝闭目,她依着他的身边坐下,觉得他身上的温度果然降低了些,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

愁肠百结,思前想后,也只得对不起水风清了。

忽听冷无忌低声问:“你在发抖?”

她吓了一跳,侧过头,见冷无忌已经睁开双眼,“你没有睡吗?”

冷无忌微笑:“你一站起来,我就知道了。”

她也笑了笑,靠得冷无忌更紧:“山上可真冷啊!”

冷无忌便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腰肢,她身体一僵,连忙一跃而起,说:“我们走吧!”

冷无忌问:“去落霞山吗?”

陆月雪侧着头想了想,微微一笑:“向东面走,有个紫峰山,我们去那里吧!”

“紫峰山?为何要去那里?”

陆月雪笑说:“今天是中秋啊,我想吃月饼,那里快接近中原了,汉人也多,一定有卖月饼的。”

冷无忌心中升起一丝忧郁,但他马上说:“好,我们去那里。”

两人驾起剑光,不一会儿便见到云霞中有一座暗紫色的山峰,这山中长满一种紫色的花朵,远远地看起来便象山峰是紫色的一般。

山前有个小镇,两人在镇外落下剑光。刚想进入小镇,忽见迎面一队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走了过来。这迎亲的队伍甚是气派,想必是镇中富贵人家办喜事。

陆月雪一眼瞥见,连忙一拉冷无忌说:“看,有人成亲呢!”

冷无忌微微一笑:“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成亲。”

陆月雪一怔:“你以前没有见过成亲吗?”

冷无忌笑说:“落霞山没有人成亲,我小的时候生活在凝碧崖,也没见过人成亲。”

陆月雪笑道:“那我们跟去看看吧,看他们的排场应该是富贵之家,也许会有不要钱的喜宴吃。”

说罢拉着冷无忌便走,一路跟着花轿进了小镇中一座气派不俗的大院,大院门前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陆月雪拉着冷无忌从人群中钻进大院,主人家只要热闹,认识不认识的都不加阻拦。

停轿后,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被扶了出来,可惜头上盖着盖头,看不出容貌美丑。眼见一个新郎走出,相貌也颇为不俗,周围人们交相称赞。

新郎走过去搀扶新娘,便在此时,忽听一个人叫道:“曼娘,你真地要嫁他吗?”

陆月雪一惊回头,只见一个少年持剑冲开人群,忽然便出现在新郎新娘面前。那新郎也是武林中人,看见那个少年眉头微皱,手腕一翻便多了一把单刀,如同有着深仇大恨一般,一刀向那少年劈去。

少年横剑来挡,“叮”地一声,两人都后退了一步,看来武功在伯仲之间。此时新娘忽地将头上的盖头掀开,大声说:“你来干什么?”

眼见那新娘相貌甚是美丽,眉间英气飒爽,看来也是身怀武功。

少年惨然道:“你要嫁人了,我又怎么能不来呢?”

新娘脸色苍白,大声说:“我与你仇深似海,我早就说过,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便是你我兵戎相加之时,难道你忘记了吗?”

少年苦笑:“我又怎么能忘记?只是我当时杀了你的哥哥,真是身不由已,若是我不杀他,他必会杀我。”

新娘微微冷笑:“你我本是世仇,我以前遇到你的时候,是不知道你的身份,才会与你交往,但当我知道你的身世后,我便已经决定再不与你见面,想不到你居然又杀死了我的兄长。这样的深仇大恨,我恨不能食你的肉喝你的血。”

少年叹道:“原来你真地那么恨我。”他忽地将手中宝剑倒将过来,将剑柄塞在新娘手中:“若要杀我还不容易?虽然我不想死在你哥哥手里,却愿意死在你手中,你动手吧!”

新娘神色剧变,持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脸上阴晴不定,却一时无法刺出。陆月雪低声说:“你说她会不会刺出去?”

冷无忌摇头:“不会吧!”

这句话刚说完,那新娘忽然大声说:“那我就杀了你为我哥哥报仇。”手中的剑已经一剑刺向少年心口。少年全不躲闪,居然还向前跨了一步,眼见这一剑从少年心口正正地刺入,几乎穿心而过。

少年脸色苍白,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新娘的面颊,新娘却已经抽剑后退。少年立刻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这一下变故来得十分突兀,在场的众人都没有想到新娘居然说刺便刺,也无人来得及出手阻拦。陆月雪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暗想:这新娘好狠的心。忽地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会怎么做?

这样一想,不由自主地看了冷无忌一眼,冷无忌也正好转头来看她,目光相对,陆月雪马上转过头去,心知总有一天自己与冷无忌也会兵戎相见。额上便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忐忑不安。

那新郎首先回过神,忙走上去想要劝慰新娘,新娘却将剑一横挡在胸前,高声说:“你别过来。”

新郎一惊,止住脚步。

新娘容颜惨淡,低声说:“我嫁你,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和我一样都与他家是世仇。”

新郎忙说:“我知道,我不在乎,只要你欢喜就好了。”

新娘却摇了摇头:“我不欢喜,从我答应你那一天,我就没有欢喜过。”

新郎神情沮丧,问道:“你还想着他?”

新娘惨然一笑:“不错,我一直想着他,我勉强自己不去想,却总是想他。”

新郎叹道:“他已经死了,你也已经进了我的门,以后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新娘低声道:“他都死了,我又怎么可能快乐。”

陆月雪心里一动,便知不妥,正想飞身去救,却见那新娘手中剑已经向颈中一抹,鲜血喷出,竟自尽了。

陆月雪一惊,脱口说:“这又何苦?”

一言方出,忽得念及自己,更是惶恐,一把抓住冷无忌的手说:“她自尽了,她自尽了。”

冷无忌点了点头,将陆月雪揽在怀中,低声说:“她自尽了,不过也许她会觉得幸福吧!”

陆月雪心念电转,想到二师姐临死以前,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问道:“既然那么爱他,又何必一定要杀他?难道仇恨真是那么重要吗?”

这话便象是问自己,心里更觉得踌躇不安,不知该如何自处。眼见新郎抱起新娘的尸体,神色惨淡,这女子不仅害了死去的两个人,连活着的人也没有放过。

喜事变丧事,旁观的人群不知何进也悄悄地走散了。一阵微见吹过,被新娘掀下的红盖头忽然飞了起来,落在陆月雪的身前,陆月雪俯身拾起盖头,见盖头上绣着极美的鸳鸯戏水图。

心里益发茫然,总觉得是上天故意安排,让她提前看到自己的命运。

冷无忌忽然说:“我们走吧!”拉着陆月雪离开那个院落,两人出了小镇,见路边有个破旧的土地庙。

冷无忌笑道:“清儿,我们结婚吧!”

陆月雪一呆,抬起头,见冷无忌静静地凝视着自己,便象是以前的三年中每一个无人的夜晚。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这一世虽然只认识他六天,但下一世,她却早就认识他了。

冷无忌拉着陆月雪进了土地庙,将盖头盖在陆月雪头上,两人本是剑仙中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在土地庙中跪下,冷无忌朗声说:“我冷无忌今天愿与水风清……”

陆月雪截口说:“不要说水风清,说陆月雪。”

冷无忌一怔:“陆月雪?”

陆月雪笑说:“是啊,是我的乳名,我小的时候大家都这样叫我,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冷无忌一笑改口:“我冷无忌愿与陆月雪结为夫妻,白头偕老,永不分离,请土地爷爷为证。”

陆月雪也低声重复了一遍,两人拜了三拜,冷无忌掀开盖头,便算是结了婚。

陆月雪虽然是剑仙,但这个时候也不由羞红了脸,又觉得两人如同儿戏一般,不象是结婚,倒象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不由地笑了出来。

冷无忌笑道:“怎么?那么开心?”

陆月雪嗔道:“故说,谁开心了,就是觉得我们两人很好笑啊。”

冷无忌微笑不语,只是盯着陆月雪看,陆月雪更加不自在起来,便站起身走出庙外。刚走出来,忽见天空中剑光一闪,原来是狄笙和催玉笛落了下来。

冷无忌也跟了出来,笑说:“你们才来?我刚与清儿成亲了。”

陆月雪连忙推了他一把,说道:“你这人真是的。”

狄笙脸色一黯,立刻说:“恭喜恭喜。”

催玉笛也是一怔,问道:“怎么会忽然成亲?”

冷无忌想了想:“说不出来,就是忽然想到要成亲,便成亲了。”

狄笙淡淡地问:“刚才找不到你们,想不到是到这里来了。”

冷无忌笑道:“是清儿的主意,她说想吃月饼,我们就来了。”

狄笙看了陆月雪一眼,陆月雪微微一笑:“听说这紫峰山景致极好,明天我们上紫峰山游览如何?”

狄笙脸色微变,忙说:“好,当然好。”

陆月雪便拉了拉冷无忌,“走吧,我们还没找到卖月饼的呢。”

眼见两人向着小镇中走去,狄笙脸色越来越冷,催玉笛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水风清好象知道我们的计划。”

狄笙冷冷回答:“知道又如何?明天一定要杀了她。”



堕入魔道,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自我十五岁后,我早就习惯了在每月十五的夜晚吸食人血,以弥补我的阳气不足。

然而在唯一一个与清儿共度的十五之夜,我却开始犹疑。圆月高升了以后,我的四肢无法控制的变冷,血液在我的体内慢慢凝结,我知道我就要无法忍受。

清儿坐在火堆前面不知道想些什么,火光映着她的脸,象是芙蓉一般的颜色,这样凝脂般的肌色,如此洁净出尘的清儿,如果让她看见我吸人血,她心里会怎么想呢?

寒冷象无数根钢针一般刺激着我的骨血,我注意到狄笙暧昧的眼神,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对于我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在他看我时,我分明感觉到他的快慰。

我早就该出去寻找血食,却一直坐在火堆前发呆。这种普通的火炎无法给我任何温暖,我开始怀念迦楼罗如意珠的光芒,堕入魔道后,这是我第一次怀念它的光芒。

玉笛已经走得不知去向,到了十五的夜晚,对于任何一个魔道中人,都是一种苦刑。

狄笙也终于无法忍耐,他霍地站起身来,驾剑而去,现在只剩下我和清儿两人了。

清儿四处张望,问我:“他们怎么都走了?”

我苦笑了笑,彻骨的寒冷,让我几乎无法言语。清儿注视着我,然后走到我的面前,“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铁青?”

我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没关系,到了十五的晚上,就会这样。”

清儿怯怯地碰了碰我的手,然后她低呼了一声:“你好冷?象冰块。”

对于血的渴望强烈地刺激着我,我侧过头,不去看清儿,我怕我会失去理智,把清儿当做我的血食。

然而我的心头到底还是清明的,我将颤抖的手伸到火焰里,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觉得温暖。

清儿忽然说:“你那么冷,是不是有办法让你变得暖和起来?你告诉我好吗?”

我苦笑,我总不能告诉她,我要吸活人的血吧?

便在此时,狄笙怀抱婴儿出现,他将婴儿放到我的鼻子下面,大声说:“吸吧,我给你找人来了。”

清儿一怔,低声问:“你要吸婴儿的血吗?”

我咬了咬牙,一把将狄笙的手推开,“我不吸。”

清儿低声说,“一定要吸人血呢?”

狄笙马上点了点头,“如果不吸人血,他的血液就会结成冰。”

清儿瞪了他一眼,用一种其寒如冰的语气说,“你们这些妖魔,这样害人,死了也是活该。”

狄笙淡淡地说:“我们如果不害人,就会死,我只是想让少爷活下去。”

清儿轻叹,转头看着我,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练魔功?”

狄笙冷冷一笑:“我们没有你命好,生来就是无色宫主人,我们不同,我们生来就是妖魔,不练魔功练什么?”

清儿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放心,我会救他的,虽然这个身体不是我的。”她用指甲割破自己的手腕,将手腕送到我的面前,大声说:“你吸我的血吧!”

我艰难地将嘴唇从她的手腕上移开,我又怎么能吸清儿的血呢?

清儿却不够就此罢休,她固执地将我按在地上,把手腕上流血的部分塞到我的口中,腥甜的鲜血毫无阻碍地流进我的嘴里。这个世上,有两个人愿意用自己的血来救我,一个是我义父,还有一个是清儿。

后来,我常常想,其实杀死清儿的人并不是余剑豪,而是我,如果不是我在那一天夜里吸了她的血,她也不会在第二天死在余剑豪的手中。

这许多年来,清儿鲜血的味道,总是回荡在我的口中,使我无法再吸任何人的血。每月十五,寒冷依旧,但也是拜清儿之赐,我不必再吸血维生。

黎明时,我从昏迷中醒来,清儿脸色苍白地坐在我的身旁,我不知我吸了她多少血,她没有死,虽然苍白得全无血色,精神却还好。

我那时虽然觉得愧疚,却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如果不是我在前一天夜里吸了她的血,也许她能够活到现在。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1:48

十五

第七日的战争,在陆月雪看来,是一场早已经排演好的闹剧。

他们四人在天明后上山,路上没有驾剑,只是慢慢走来。狄笙与催玉笛如同两个演技低劣的优伶,时而东拉西扯,时而高声谈笑,时而指点山川,一幅欢乐莫名的神情。

陆月雪看着他们表演,感觉到心里深深的疲倦。

倦意总是忽然出现,全无征兆,自从她恢复了记忆以后,这疲倦的感觉,就会在吃饭时、说话时、练功时一下子就涌上心头。这疲倦无孔不入,出现了,就让人深陷其中,恨不能就这般死去,不必再忍受这样无情的宿命。

所中的毒越来越深入身体,现在连呼吸时都能感觉到剧痛,这个身体的死亡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陆月雪却还是觉得疑惑,若是自己走了,水风清还会回来吗?

她总觉得水风清已经不存在了,当她来到这个时代时,水风清便已经消失。她甚至怀疑水风清根本只是一个幻象,为的便是给她一个来这里的借口。

在到达山顶以前,陆月雪对狄笙说:“你知道无色神剑是什么样子吗?”

她轻易都不和狄笙说话,这时忽然这样说,狄笙吃了一惊,“不是你前几天拿在手上的那把剑吗?”

陆月雪微笑:“当然不是,那把剑是轩辕剑,在有形的兵器中也算是第一了。但无色神剑无色无相,怎么能用肉眼来看呢?”

狄笙脸色微变,“无色神剑还在你身上?”

陆月雪笑道:“无色神剑就是我,我就是无色神剑,当然还在我身上。”

她看见狄笙惊异的神色,心里便觉得好笑,“狄笙,你是在吃我的醋吗?”

狄笙神色更加疑惑,但他到底是魔道中的高手,马上便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陆月雪轻叹:“不管是不是,你都会好好地照顾无忌的,是不是?”

狄笙点了点头:“我很小就照顾少爷,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此时,走在前面的冷无忌回头叫了她一声:“清儿,是不是累了?”

陆月雪马上笑颜如花地追上去:“不累啊,你当我是千金小姐吗?”

冷无忌笑说:“千金小姐怎么比得上你,你可是无色宫的宫主,最接近于神仙的人啊。”

两人嘻嘻哈哈地说笑,一路向山上走,才走到峰顶,便见剑光冲天。原来是几名峨眉派的剑仙正围着余剑豪杀得天昏地暗,余海珠则在一旁哭泣。

冷无忌皱了皱眉,看了陆月雪一眼,陆月雪笑说:“现在就你不知道了,余剑豪已经变成魔了,而且是天下最厉害的魔,除了我,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冷无忌默然,半晌方说:“我总觉得世事变幻,不是人所能逆料。比如说余剑豪本是昆仑派剑仙,现在却成了魔头。”

陆月雪轻叹一声,握住冷无忌的手说:“无忌,我知道你会一直记得我,就算是二十年后,你也不会忘记我。”

冷无忌一呆,正想说话,却见陆月雪已经飞身上前,她虽然没有宝剑,但手指扬出,剑气便从指间逸出。

本来峨眉派剑仙落在下风,这一下战况立刻改变,陆月雪剑气远达数丈之外,剑光所到之处,不仅压住了余剑豪的剑光,连众剑仙也被波及。她喝令众人退出战团,只剩她一人与余剑豪交战。

翻翻腾腾地打了几百个回合,陆月雪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晕,气力也不济,她心里暗想,必是前夜失血过多的原因,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主意一定,剑光忽地又暴长了几寸,一剑将余剑豪的飞剑削下,击落尘埃,剑气也直向着余剑豪心口刺去。

便在此时,余海珠失声惊呼:“不要伤我爹。”

陆月雪心里一动,想起师傅死前仇恨的目光,她手便软了,脑中电光石火,想到白衣女人说过的话,无色魔本是无色宫主人的心魔。她心里便下了决定,虽然答应过师傅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用那个方法,然而此时却又改变了主意。

只觉得若是因自己的原因可除去心魔,也未尝不是美事。想到水风清是自己的前世,自己从未真地感觉到她的存在,此时却又心意相通,隐隐觉得她必然也是这样想的。若这个身体不是被自己占据着,是她本人在这里,也必然会如此决定。

一念及此,立刻停住飞剑。此时余剑豪落入尘埃的飞剑又凌空而起,一下子突破陆月雪的剑光。陆月雪只觉得心口一凉,飞剑已经穿胸而过,她也不觉得痛苦,只是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不见。

耳畔听见冷无忌叫着水风清的名字,朦胧间见几道剑光从余剑豪的身上穿过,将余剑豪斩成数段,那旁人看不到,自己能看到的光球也慢慢地黯淡下去,原来果然如此,要消除心魔,就是杀死自己。

那些过去死于无色剑下的妖魔,如今是否已经除去了怨气,终于可以再度轮回呢?无色神剑大概也可以因自己的行为洗去暴戾之气。

身体慢慢倒下,被冷无忌接住,抱在怀中,她看着他,想说什么,但才一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

此时,她脑中忽地一片清明,水风清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她咬着牙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右手食指点在冷无忌的眉心,暗运内功,将无色神剑封印在冷无忌体内。

这件事做完,她已全无余力,见到冷无忌眼中悲痛欲绝的神情,她很想告诉他,七天到了,她无论如何都会离开,但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隐隐觉得另一个自己开始慢慢离开身体,浮世尘嚣从耳边一掠而过,便象是七天前来时的情形一样,自己似乎在不停地下坠,坠到一个无底的黑洞中。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1:49

十六

悲伤的时光总是比快乐的时光要慢很多。

我将清儿的尸体送回昆仑山,她本来答应与我一起去杀义父,现在却先我一步而去。我知道她将无色神剑传给了我,我感觉到身体内寒冷的剑意,但这种剑意却是平和而宽宏的,我不再象以前一样渴望人血,我的体温持续在能够使血液流动的范围内,不再升高,也不再降低。

我的心情变得如同古井无波,不再轻易欢乐,也不再轻易悲伤,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无关紧要,这样死寂般的平和,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三个月后,我们回到落霞山,在路上行走的时候,玉笛不止一次问我:“少爷,你真地要杀老爷吗?”

他不停地问,我便不停地点头,他不知问了多少次,我也不知点了多少次头,后来他终于放弃,他说:“为什么一定要杀老爷?难道你真地还那么恨他吗?”

我微微苦笑:“恨不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报仇。”

在我们走的时候,北海白浪涛天,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北海却一平如镜。从很远的地方,我便看见迦楼罗如意珠的光芒,这么多年,我便是在它的光芒之下成长起来,我忽然发现,虽然我只离开几个月,却原来是那么怀念这里。

我的父亲站在如意珠下,他的身形槐伟,有如天神,金光从他的背后射过来,狂风吹得他的衣襟烈烈作响。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有一种错觉,自我走后,他便一直站在这里等我归来。

这种情绪如同毒药一般地侵蚀着我的心,我知道我必须在今天杀死他,否则我可能会永远都无法动手。

他大声说:“我的儿子,你回来了?”他虽然老了,却中气很足,这声音在落霞山上回响,于是“我的儿子,儿子,子”的声音便持续了很久。

我说:“是的,我回来了,还带回了无色神剑。”

义父脸色微变,但他马上仰天大笑:“好小子,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任谁都找不到的无色神剑,居然让你一找便找到了。”

我看着他笑,然后一字一字地说:“爹,我来杀你了。”我的声音如同刀剪裁开布料一样打断了他的笑声。我看见他眼中的泪光,他说:“你叫我什么?”

我叫他什么?这几年来,我从未叫过他这个字,直到我来取他性命的时候。十五岁那一年,他用鲜血救活了我,我也没有叫过这个字。

这不能怪我,这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在我的面前杀死我的父母,虽然我那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但我从那时起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他报仇。

我说:“爹,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今天会杀了你。”

他便忽然又狂笑几声:“好!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杀我。”

我知道当我杀死他的时候,他必然还会说相同的话:“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杀我,只有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杀死我。”为了怕听到这句话,我决定一定要先割断他的喉咙,这样无论他想说什么,都说不出了。

这样一决定,我立刻出手,轩辕剑如同闪电一般地割向他的喉咙,于是手起剑落,我父亲的头便落了下来。

居然这么容易!?

他居然全未反抗,让我在一招之间杀死了他。

那么我为何还要去找无色神剑?我根本不需要这把剑就能杀他?

父亲的鲜血溅了我一身,但我一直穿着红色的衣服,就是为了怕别人看见我身上的血迹,因此,我父亲的血,也便轻易地就被衣服的本色所遮掩。

我捧起他的头,他仍然睁着双眼,这一剑很快,为了怕他说出那句话,我几乎已经用了自己速度的极致。

在此之前,我一生中所有的念头便是复仇,如今复了仇,只一招间便杀了那个天下地上独一无二的冷去病,以后我的生命还要干什么呢?

许多魔道中人从落霞山中冲了出来,他们惊骇地盯着我手中的头颅,我将头颅一举,大声说:“我已经杀了冷去病,以后我便是魔道之主了,天下所有的魔物都必须以我为尊。有谁不服,只管上来挑战。”

众魔对视了一眼,纷纷在我身前跪了下来,我看见狄笙与催玉笛也混在里面,我看见狄笙欣喜的神情,催玉笛不以为意的神色,也许我该整理一篇热情洋溢的讲话,制定下与正道为敌的整个方针大计。可是我却觉得疲倦,我沿着落霞山而上,到了迦楼罗如意珠之下。小的时候,我曾经想用手去摸一摸这颗珠子,却被父亲阻止了,如今再也没有人会阻止我,可是我却失去了一切的勇气。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愿意用自己的鲜血来救我,两个都死了,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开辟鸿蒙以来,世上便有了人,仙和魔,我不知道这魔道曾经有过多少主人,但我想,我必是其中最差的一个。

自那日起,我便每日坐在迦楼罗如意珠下发呆,无所是事,即不去与正道为敌,也不去化解正邪之间的恩怨。我手下的魔物想做什么,我也全不过问,随便他们去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于是江湖开始慢慢热闹起来,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你。杀了人后,又有人来报仇,报了仇,再有人继续反过来报仇。杀来杀去的,倒不象是以前那么冷清。狄笙仍然每日陪在我的身边,现在他不需要再偷东西给我吃,现在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连带着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无需再将食物藏在怀里拿给我,其实我们也早就不需要什么食物了。

玉笛很忙,他忙着在江湖中跑来跑去,解决各派的恩怨,或者帮助被杀的人报仇。所谓的报仇,无非就是继续杀人,总有一日,这报仇的人会杀到他的头上。

他个性本就活泼,又不喜欢落霞山阴晦的气氛,后来我便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有一日,我想起清儿对我说过的话,她说:我与你仇深似海,将来有一日,你会杀死一家人,我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会发生,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对于我来说,那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因此是无法改变的。可是对于你来说,那又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想办法阻止它的发生呢?

对于她来说,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却是未发生的。

我忽地一跃而起,我知道我为什么还活下去,因为清儿曾经提到过我的未来,她知道我会杀死一家人,那么我便去寻找这家人,杀死他们。这是清儿说的,也许这便是我宿命的方向。

于是我开始四处旅行,所到之处,满手血腥,我杀了不止一家人,每杀完一家,我就会想,这一家人会不会是清儿提到的呢?

我不知道哪一家人才是清儿所说的,于是我便继续杀下去。

许多正道中人找我的麻烦,可是没有人是无色神剑的对手,如果清儿在天之灵有知,她将无色神剑传给了我这样一个刽子手,不知道她是会哭还是会笑。

狄笙一直契而不舍地跟随着我,终于有一日,在我全无原因地杀死了一个出生才三日后的孩童后,他也无法忍受,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以为你这样杀人,那个女人就能复活呢?”

那个女人,他叫清儿那个女人?

我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我说:“那个女人是我的妻子。”

狄笙微微冷笑:“你的妻子?你发疯了?那个女人如果活着,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杀死你,你别忘记她是代表了江湖正道。”

我默然,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但是我不想听,也不愿意去想。我一脚踢在他的身上,我说:“你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看见你,你去找玉笛吧!如果不离开我,总有一天,我会连你都杀了。”

狄笙被我踢出了很远,但他却仍然爬了回来,“少爷,我是你的奴才,你让我去哪里?你到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

他的神情略显谄媚,这样的神色下他不象是一个人,倒象是我养的一条狗。可是我知道他是一个人,我还记得他身上的羊奶味道,我小时被义父打伤,彻夜不眠,疼得翻来覆去,便是他紧紧地抱着我,我清楚地记得他身上的羊奶味道。

我颓然坐倒,我快发疯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发疯的。

我向着东南方向而去,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有太阳的地方就有温暖,也许就有希望。

终于,有一日,在姑苏城郊外的一个大院子里,我看见了一个女孩,她站在院子里和隔壁的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在说话。我看见她的时候,便知道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人。

虽然是不同的身体,但我清楚地看见了那个相同的灵魂。

我知道我会做些什么,我在杀尽这两家人后,将女孩劫持而去,在几十里外的破庙中,我将无色神剑又一次放回了她的身体内。

这个世界上,只有无色神剑能够杀我,我把我的命和剑一起给了她。

我看见她仇恨的眼神,这样的神情,似曾相识,我忽然想起初见清儿的情形,她也是这样盯着我,相同的神情,没有任何区别。

我便忽然明白,原来宿命的阴谋是这样的,宿命让我去无色宫的意义,是为了让我替清儿保管这把剑,然后再使清儿在十几年后,用无色神剑杀死我这个人神共忿的魔头。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杀死。

而杀我的人,必然是我最爱的那个女人。

在我将无色神剑重新封回清儿体内时,外面忽然风云变色,这本是阳光明媚的六月天,但在这个瞬间,天空忽然降下鹅毛大雪。

清儿由于无法承受剑意,昏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后,她便会用那把无色神剑杀了我。

我起身走出古庙,站在外面的雪地里,六月飞雪,是为了庆祝我的死去吗?

此时,狄笙却忽然出现,我看见他的杀气,他说:“我必须得杀死那个女人,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能找到她。”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人能杀死她,你虽然是我的好朋友,却也不能动我的女人一根汗毛。”

这么多年来,狄笙向来唯我命是从,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与我动手,但这一次,他却真地与我动手,他说他必须得杀死那个女人,在她毁了我以前。

我们两人在雪地里交手,天上天下地打,他虽然不是我的对手,却象是拼了命一般地发狠。

他说:“我早就想杀死这个女人了,我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有不祥的预感,我知道她会把你夺去,为了杀她,我不惜和余剑豪勾结,但他却不争气,那么好的机会,也不能打败这个女人。”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我知道第二天会遇到余剑豪,但她早就该死,所以当她用自己的血救你的时候,我全没阻止,只有这样,才能消耗她大量的真元。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又怎么会死在余剑豪的手里?”

狄笙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的神情即恶毒又恐怖,我看着他,我以为我会十分愤怒,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愤怒,清儿虽然死于他的阴谋,但真正的凶手却是我,如果我能够忍住不喝清儿的血,可是我忍不住。自从义父将血送入我的口中那一刻开始,我便再也忍不住。

说来可笑,我吸的第一个人的血是我的义父,而最后一个却是清儿。

我不觉得愤怒,疲倦再一次涌上心头,清儿她一定都明白的,不过她也不会觉得愤怒吧!我这样猜测,我不知道清儿是怎么想,但是在她将剑传给我的瞬间,我觉得她已经忘记了仇恨。

我停了下来,我说:“你走吧,你知道我在这里,你是不可能杀死清儿,你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狄笙呆呆地看着我,他终于大叫:“为什么你只记得那个女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你都忘记了吗?我只希望你能够象那天在落霞山一样号令群魔,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是我心里的英雄。小的时候,你对我说,你真没出息,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你是英雄,我和你比当然是没出息的。可是现在你不同了,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做,象是疯子一样,杀一些全无抵抗能力的人,你还算什么英雄?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吗?”他失声痛哭,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他哭泣,但今天,在江南六月的飞雪中他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象是一个孩子。

我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失望,我自己也很报歉,但我真地疲倦了,也许生命才刚开始,就已经在等待着结束。

我向着古庙而去,如果这真是宿命,那么必然天地不仁,但我只有一个方向,再也不可能退后。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1:50

十七

陆月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坐在大轮回盘上。屋子里点了一炉香,香烟飘得到处都是,孟婆婆的脸藏在香炉后面,若隐若现,陆月雪觉得她看起来诡异异常。

“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你都知道了?”

陆月雪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轮回盘上的天干地支,“可以说知道了,但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

“你有何事不明?”

“我到底是谁?我明明是陆月雪,你却把我送到了水风清的身体里。你说水风清是我的前世,我却完全无法感觉到她的意识。其实,水风清在我到的那个瞬间便已经死去了,无论七日后,我会不会受到余剑豪的重击,我都会回来这里,而水风清也绝不可能再复活,对不对?”

孟婆婆微微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陆月雪苦笑:“那么水风清根本就不存在,无论前世后世,都是陆月雪。你说让我看一看我的前世如何,其实你是让我去完成我的前世没有做的事情。这一切根本与我前世的那个水风清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陆月雪自己的事情。”

孟婆婆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会想得那么多?水风清就是陆月雪,陆月雪就是水风清,如果没有水风清就不会有陆月雪,如果没有陆月雪,水风清也不会存在。万物本是虚妄,何必那么持著?”

“好,万物本是虚妄,我感觉到无色神剑还是在我的体内,他,他在三年前将剑重新封回我的体内,我才会失去记忆。那么这一切,造化下的宿命,到底有何意义?只是为了借我的手杀他?还是为了借我的手使他成为天下的魔头?宿命的安排,二十年,只是一个圆圈,又回到了原地。难道生命真地象你的大轮回盘一样,只是不断地在转着圈子,不断地回到原地?”

“老婆子无法上窥天机,怎么知道宿命?世上万物本是无色无相,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唯心而起,唯识而变罢了。”

“唯心而起,唯识而变?”陆月雪心里默默地重复了几遍,她忽地抬头说:“我不相信,总有东西是真的存在过的,如果什么都不存在,他为何会将无色神剑再还给我?”

陆月雪转身向着屋外走去,就算世上万物都是假的,假的里总还有一些真实的,就算众生渺小,只能在宿命的夹缝中挣扎,可是那些真实的东西,却不是宿命有能力抹去的。已经延误了三年的时间,如今也该是她到落霞山的日子了。

记忆消失也许不是因为无色神剑的力量,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想记得,然而逃避总是有个尽头,当一切避无可避,就只好再去面对。



离开孟婆婆的山谷,已是七日后的黄昏,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无色神剑,就象是二十年前,水风清死的那一刻。

低下头,看见指尖的黑线已经上升到手肘处,她全不在意,生命只是不停地原地转圈,这情形和二十年前,如此类似。

忽见半空中剑光一闪,原来是徐秋郎。

陆月雪看着他走近,心里不由升起了歉意,自己小的时候确是与他青梅竹马,也确是一心想要嫁给他。只是一切如同镜花水月,到底是梦幻一场。

这一世生命早就由上一世决定了,她的命运早已与冷无忌连在一起,斩也斩不断。

徐秋郎也默然,他似乎也终于想通了,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徐秋郎才说:“你要去哪里?”

陆月雪低声说:“落霞山。”

“你要去找他?”

“不,是去杀他。”

“你真地要杀他吗?仇恨对你来说比别的东西更重要吗?”

陆月雪苦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一步步走下去,因为上天早在我出生时便已经代我决定了一切,我要做的,就是照本演戏。”

她微微一笑:“其实我们都是戏子,在台上哭哭笑笑,打打闹闹,自以为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生命,到头来才明白,哪里有什么改变?戏词怎么写的,你便怎么演下去,演来演去,不管多少用心,也不过是傀儡。”

徐秋郎皱了皱眉头:“我不相信,我会用自己的双手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不会任由上天主宰一切,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要由我自己决定。”

陆月雪一呆,这话本是她经常说的,她却有许久没有想起了。她微微一笑说:“其实你说的也不错,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不能被任何人摆布。”

徐秋郎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本来是你说的,我只是觉得有道理,才引用。”

陆月雪轻叹:“这句话就送给你吧,我反正也用不着了。”

徐秋郎说:“我和你一起去落霞山好不好?”

陆月雪摇了摇头:“不,我想自己去。”她看了徐秋郎一眼:“你怕我杀不成冷无忌?”

“不是,我知道你一定能杀得了他,因为他喜欢你。”

陆月雪轻笑:“是的,他喜欢我,就象我喜欢他。”

徐秋郎苦涩地笑了笑:“也许你不必杀他,其实你们就算走了,又能如何?”

陆月雪指了指天空、大地:“不能走,天地都看着,天地没有看着,我自己的心也在看着。”她笑说:“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徐秋郎说:“我要回峨眉去了。我已经想通了,在昆仑山中等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回峨眉,专心练功,我已经不再眷恋人间情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白日飞升,那便是我现在唯一的理想。”

陆月雪微笑:“好,我先祝你成功。”

徐秋郎迟疑了一下:“我送你一程吧?”

陆月雪摇头:“不,你走吧,等你走了,我也就走。”

徐秋郎发了半晌呆,咬了咬牙说:“好,我走了,你保重。”他驾起剑光向着峨眉山方向而去。

陆月雪看着他走远,想着自己在这个世上也不必与谁道别。便向着昆仑派的方向叩了三个头,起身时,忽见满天落霞,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正好照在昆仑主峰上,映得主峰冰雪光彩夺目。

她心下凄然,回首前尘,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总是悲伤的居多,欢乐的就很少。想起师傅说过,一切皆苦,想来也真说得有理。轻拂衣袂,默诵剑诀,向着东北方而去。那里有落霞山,是冷无忌住的地方。



陆月雪到落霞山的时候,是十二月底。马上就要过新年了,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一直往北走,觉得太阳始终斜斜地悬在天空,仿佛永远都不会落下去。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日,见到一片大海,海中的天空浓云密布,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但却并非黑暗的,因为落霞山顶的迦楼罗如意珠,一直放射着金色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的行程到了尽头,二十年来,她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天。

仗剑飞过大海,踏上落霞岛后,她一眼便看见冷无忌独自在海边徘徊,他手里提了一坛酒,却没有喝,陆月雪落下后,就发现酒还是满满的。

她从冷无忌手中接过酒,一口气喝下小半坛,她以前从来不喝酒,不过一下子喝了那么多,也没有什么感觉,似乎再喝多少都不会醉。

冷无忌便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将剩余的酒一气喝下,然后扬手将酒坛子扔入大海中。于是酒坛便载浮载沉地在海中漂荡,陆月雪说:“你说它能漂到哪里去?会不会漂到对岸?”

冷无忌看了一会儿笑了笑:“哪里都漂不去,漂来漂去,还是在原地打转。”

两人相视一笑,陆月雪说:“这山上好冷清啊!”

“是啊!自从我做了魔道之主后,这山上的魔物就越来越少,大家都走了,过几天就走一个,过几天就走一个,慢慢地,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也走过,只不过现在已经无处可去,只好回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里才是我的家,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无论走到哪里,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来。”

陆月雪便笑道:“可是我不喜欢这样,这里离昆仑山太远了,你住在这里,就会离我很远。”

冷无忌注视着她:“我并不觉得远,总觉得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你就算是在天边,好象也近在咫尺,离我不远的地方。”

陆月雪想了想:“但是我却觉得不满足,我喜欢近一些,再近一些,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把落霞山搬走吧,搬到昆仑山附近去,这样,你的家在落霞山,我的家在昆仑山,两座山离得近了,我们也就离得近了。”

冷无忌失笑:“这倒也说得是,那我们就把落霞山搬到昆仑山去吧!”

两人沿着山路到了迦楼罗如意珠前,冷无忌指了指如意珠:“这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上来的,父亲说如果拿走了珠子,阴气就会弥满天地。”

“阴气弥满天地,与我们又有何干?”陆月雪笑说,她飞身到如意珠旁,一探手便将如意珠摘了下来,一时之间,大地震动,海浪咆哮,天空中云层翻腾,两人正在四处张望,忽见一丝日影从云气中透了下来。

陆月雪笑了笑:“看来你义父骗了你,拿走如意珠的结果竟然是趋散了阴气。”

冷无忌也笑了:“也未必是骗我,阴气散开了,当然弥满了天地。”

两人默诵咒语,将落霞山托起,一路向着昆仑而去。到了昆仑主峰附近,找了一处山谷,将落霞山放下。陆月雪笑说:“这回就近了,用不着再去那么远的地方找你。”

冷无忌轻叹:“其实近不近又有什么关系?你以后也不会再找我了。”

陆月雪托着腮发了会儿呆,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她说:“你知不知道,根本就没有水风清,二十年前,你所遇到的水风清就是我。”

冷无忌一笑:“我本来不明白,在见到你的瞬间,我却明白了一切。”

他将一把剑递到陆月雪的手中:“这把剑,你扔入南海之底,我还是替你捡了回来,我总觉得你应该用这把剑来使出无色神剑,我还记得二十年前,你在无色宫中砍剑的情形,这剑是我们找出来的最后一把。”

陆月雪接过剑,轻轻一挥,剑气如同碧芒般清晰可见。她抬起头,见冷无忌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象是曾经的许多日夜。她便笑了笑:“你还有什么话说?”

冷无忌也笑了笑:“没有。”

陆月雪心里又是一阵悲伤,她低下头,将剑向前刺去,剑锋进入血肉的感觉,真实地如同她并没有用剑,是用自己的手指刺进去。

她想,难道自己的生命只是为了这一刻吗?

撤回宝剑,剑锋仍然一碧如洗,这剑极佳,杀人不见血。

她抱起冷无忌的尸体,想起二师姐在临死前的神情,她想,其实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如果两人能够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会觉得幸福吧?

脚下便是落霞山侧的悬崖,陆月雪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向着天空,拼着全身的力气,将无色神剑发了出去,这剑是来自无色天,现在物归原主,再还给无色天。这世间本不需要什么无色神剑,其实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孟婆婆说过,今生的际遇,都是因为前世的积业。那么今生的积业,是不是可以注定来世的际遇?

她低头看了看冷无忌的面颊,那么苍白有如玉石般的脸,他身上的红衣服不仅能遮掩别人的血,也一样能够遮掩住自己的血。

她轻轻一笑,心里豁然开朗,纵身从崖上跃下,幸福的感觉如潮水而至。也许人类渺小,不得不挣扎于宿命的夹缝中,但陆月雪却不再觉得悲哀,世事并非如此绝望,她知道有真实存在。

白云从身畔掠过,一只小鸟疾飞而上,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会再次相遇,因为无论今生来世,或是千年万年后,我们的灵魂始终同步地存在于这个天地间,永恒不灭。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15

午夜的时候,收音机开得恰倒好处地小,喝杯温暖的茶,随手看些淡淡的故事,真的比较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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