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谦[原创]
我26岁的时候实在算不上是个美丽的女人。我26岁的那一年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也是文革开始后的第二年。
所以那时侯我必须投身农村接受熔炉般的再度历练而变得不再阳春白雪。但是那种半日教书半日务农的生活并不能使我消瘦。现在回忆起来,那是一种最旺盛的生命力,它燃烧着每一天的岁月,让我的脸庞在经历着和男人一样的体力劳动的同时仍然保持着圆润和焕发。
当然那和我可爱的学生们也不无关系。他们按时在我的窗台上放一罐凝乳状的猪油。这个东西在最艰苦的岁月里帮助我保持了女人光润的皮肤和特有的曲线。当然窗台上偶尔也回出现两只鸡蛋,但那是用来给我洗头发的。
大约在这些亲切的人们眼里,带着知识下乡的人还是多少有些不同,至少他们需要也被允许用鸡蛋来洗头发。
但是耿谦似乎就没有我那么幸运,虽然我们那时候带的是同一个班。
耿谦来到我们这个校舍间种菜黄土地上打篮球的学校的时候至少迷惑住了一半以上的女老师。耿谦的衬衫笔挺,两只袖管卷到恰如其分的高度。领钩并没有挂,所以领口张开的角度就十分贴切地衬托了他线条清晰的下颌。耿谦实在是格格不入的。他身上穿的衬衫,竟然是草绿色的。
耿谦的态度是沉默的。虽然他的冷淡并不足以掩盖草绿色衬衫的锋芒,但至少大家并不至被迫压抑于他凌人的盛气。我绝对相信他的背景问题比我们当中的任何人都严重,因为他天然流露着没落贵族的傲慢和自卑。我们按日到村民的家中搭伙吃饭,那时侯他回去哪里我并不知道。我到过全家只有一床被一身衣的人家,那仅有的一身衣就由当日出门的人穿,其余的人就躲在唯一的一床被子里。无论是那一身衣还是那一床被我都无法把它们和耿谦草绿色的衬衫联系在一起。
耿谦天然是特殊人种。他低头走路时时带了沉思和隐忍的神气。虽然和我同教一班而我又兼任着班主任,他也从不同我说话。
我那时也正被隔离出集体而独自住在村口搭起的一座茅舍里。我从不考虑为什么会被隔离也并不曾动过脑筋结束这种分裂出群体的局面。
夏日傍晚日落得迟的时候年轻的男老师还会和学生们打篮球。耿谦甚至拥有一副羽毛球。一天我浑身汗湿着从地头回来的时候路过操场,听见女老师神秘而兴奋地低语:“你看耿老师。”
那时耿谦似乎漫不经心地向我们这边看过一眼。他跳跃挥拍的姿势如此稳定而敏捷,矫健的身手和瘦削有力的身材,使他黄昏时分的运动仿佛一场出色的表演。这迫使我不得不驻足观赏了片刻,耿谦那时的表情几乎是轻松而温和的。他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完全没有系,使我清晰地注意到他咽喉处一道深红色的痕迹。
一个最热的天气里我和李红老师一道铲猪圈。我挥舞铁锨汗流浃背而李红漫不经心地站在栏外挥着草帽扇风。我一直也没有弄清楚她的父亲究竟是老将军还是党干部,反正大会上帮助对象一如既往地是我而她则永远保持着受人尊敬的地位。严格地说她也算不上是我的同事,因为她并不教书而是在一个叫做某某支的地方做类似教导员之类的一种我不了解的工作。李老师比我大将近5岁,在那个年代被定义为老处女。因此平时大家对她都及近迁就。
收工的时候耿谦好似路过又好似在路旁等待了很久。看见我走来就把手里的水杯递到我面前来。我闻见自己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气息汗湿涔涔。那时侯没人用耿谦的水杯。当时如果贫下中农碰一下我们的用具对我们就是一种无尚的光荣。但是耿谦自己仍然坚持用杯把上方的一小段杯沿喝水,他认为那里是一般人下不去嘴的地方。
我接过杯子的时候他甚至轻声问我:“你这是巴黎时装么。”
我才意识到由于天气炎热我把长裤沿膝下一寸有余处剪下,我不会针线所以断裂处滑落的线头和布茬仍然参差着。
但是李红走上来后耿谦立刻又恢复了倨傲而恭谦的神色。
很快我知道组织上竟然把李老师安排给了耿谦。据不无嫉妒的谣传还是李老师主动争取耿谦来进行帮助。那时组织对群众生活非常关心,何况李红几乎被认为是铁树开花。
然而耿谦惶恐了一些日子。既不敢得罪李老师又还不甘心爱她。我想耿谦和李老师在一起,可以很快解决历史背景和身份思想上的问题了。
后来我知道耿谦咽喉上的红痕是一次奥涅金时代自杀的纪念。我想耿谦终生都不会忘记那个让他死过一次的女人。
耿谦默默地走在我们之中,扮演着我们心中裴多菲的角色。
耿谦从此后永远不再和我讲话。
当我准备离开反城的时候耿谦的孩子即将出世。耿谦那时新婚不久。谁都觉得耿谦同时结婚和做父亲再正常不过。
我觉得两人搭档很久无论如何礼貌上都应该道别。敲开门的时候耿谦正穿着一件泛黄带皱的旧衬衫躬着身子伏在木桌上用手钳和铁丝弯很小的衣架。
我无意就坐,只说:“耿老师,我明天走了。”
耿谦一下一下弯着铁丝,瘦削而有力的肩膀躬得更低了一些,良久应了一声:“噢。”
我看到他眼中随着这声应涌上的感慨。抑止不住。一直到我离开,耿谦没有再抬起头来。 我看过了。
正在划分段落,并总结中心思想
鼓励原创!~~ 排版太糟糕,所以我不愿看了!!!抱歉!!!
8过支持原创!!! 最初由 road 发布
排版太糟糕...
这也是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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