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一年》 转载
书名:《毕业一年》作者:侯亮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4年7月
摇曳在风中的梦想
——读《毕业一年》
作者:王 锋
“我在雾海中航行,没有帆;我在月夜下停泊,没有锚;路在这里消失,夜在这里消失。”北岛的这句诗也许最能表达当今很多大学生毕业一年后的心情。
走出怡然自得的大学校园生活,每天孤独地游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为自己心中小小的梦想执着地打拼着,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在校园里建立起来的一套价值观、道德观乃至为人处世的方式等在面对这个变幻莫测的社会时却显得十分的错位和无助。巨大的反差使我们苦恼、压抑、迷茫、彷徨、心力交瘁。我们开始不停地反思自己,每天都在遭受着心灵矛盾的煎熬,我们试图改变自己,毕竟是我们适应社会,而不是社会适应我们。于是,我们开始变得世俗,变得所谓的深沉和老练,变得爱琢磨人,我们试着学着社会上的那一套待人接物的方式,我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欺欺人,学会了戴着面具去生活。但这种生活毕竟不是我们向往的,而且我们骨子里其实并不愿意接受这种虚伪的生活状态。于是我们心灵深处又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奈和悲哀。这时候我们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有一种真切而细腻的苦闷。
于是,当苦闷无法排遣时,我们开始放纵自己,开始冲破自己的道德底线,让自己在一种肉体的快感和麻木的精神中得到暂时的解脱。但正如一个怪圈,越是放纵,越是郁闷,郁闷之后又去放纵,放纵之后又郁闷,这样就成了一个无法摆脱和走出的恶性循环。
我们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自我,眼前白茫茫一片,看到唯有自己的梦想好像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文坛新秀侯亮的新作《毕业一年》通过小说这种体裁再现了当代大学生毕业离开校园,踏入社会后所面临的种种问题。作者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讲述了某名校外语专业毕业生牛顿到北京中关村某国家机关工作,在学校习惯了自由散漫生活,性格豪放不羁、敏感自尊的他在进入这样一个新的环境后,不能适应死板沉闷、中规中矩、清闲无聊、一成不变的机关工作,更在勾心斗角的办公室生活中不知所措,处处碰壁。在一次朋友聚会的饭桌上他偶然认识了一个叫周小萍的神秘女人,同时在此之前,他还在网上结识了一个叫宋美丽的中年女人,再加上大学里的已经分手的前任恋人,牛顿在工作失意后,开始游走穿行于三个漂亮女人之间,在性与情之中寻求精神的暂时解脱和安慰。但最终,周小萍神秘失踪,宋美丽转嫁他人,记忆中的恋人已不复存在。而恰在此时,由于阴差阳错的原因,他的工作却出现了转机,他有了一个去国外工作锻炼的机会,但此时的牛顿却已经仿佛看透了什么,觉得“众生喧哗,其实一切都是虚无。”
除了作品主人公牛顿外,小说还塑造了芳芳、李处长、宋美丽、周小萍、唐艳、静静等多个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的丰满人物形象,对复杂人性的开掘亦有一定的深度,显示了作者对人物形象把握和驾驭的能力。
在叙述方式上,《毕业一年》基本上是平铺直叙,间有插叙,同时该书还穿插着一些2003年发生的国内外大事,并将这些背景事件恰如其分地溶入到小说之中,如张国荣自杀、伊拉克战争、SARS爆发等。小说情节也并不曲折,但洋洋洒洒10多万字却会让你有一种一气呵成的感觉,因为它是一种扑面而来的真实,一种你难以躲避和逃脱的真实,不由得你不产生共鸣,不由得你不产生一种阅读期待。特别对于那些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读着它,就像读自己昨天的日记,就像在一种外力的带动下开始回忆自己昨天的岁月。
小说语言平实,不堆砌华丽的词藻,并大量使用了当代青年的新式语言,有些口语甚至显得粗鄙俚俗,但却包含一种超凡脱俗的生气,富有浓郁的诗意,对读者有很强的召唤力。不少语句运用夸张、戏仿、佯谬、自嘲、反讽等手法显示出了一种王小波式的幽默。
通观整篇小说,作品中闪耀着人性解放的光辉,流露出作者对现实社会的深沉关注,折射出对自由和谐生活的向往,这些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其实,现在大学生不仅存在一个就业难的问题,还有一个从校园到社会如何适应的问题,特别是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物欲横流、价值失范的时代,这个问题更加显得突出和紧迫,应当引起教育学家、社会学家的广泛关注,这也正是这部小说的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所在。
小说作者侯亮是一个外观上很典型的西北汉子,也许从小生长在司马迁故里的缘故,他的感情却十分敏感、细腻,虽然大学里学的是英语,却对文学情有独钟,上本科时拍摄过纪录片,现在又在一家知名影视公司做职业编剧。他善于观察体验生活,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思考方式。他创作勤奋,产量也很大,最近还将有两部长篇小说出版,但他为人并不激进、浮躁,相反如他的小说一样非常踏实、真诚,相信《毕业一年》这部小说的出版将为新人辈出的文坛再吹进一股清风。 《毕业一年》:我们时代的文化忧郁症
作者:袁晓芬
《毕业一年》是一个关于社会后青春期的寓言。它直接击中了我作为一个年轻人的心脏,如果我还能算作年轻人的话。
刚刚从外地大学毕业的牛顿来到北京参加工作。在这个蓬勃发展、躁动不安,同时又充斥着各种可能性的大都会里,年轻男孩牛顿并没能顺利地切下这个巨大蛋糕中的一块,他在青春年代的爱情记忆里,在蝇营狗苟的现实生活面前,在种种欲望和希望的焦灼折磨中,渐渐丧失了对于生活和未来的想象力……小说的故事情节乏善可陈,主要内容是关于主人公牛顿在机关单位里如何夹着尾巴做人的灰色生活,其中穿插着他与几个不同身份来历的女子之间的交往关系。这些女子给牛顿平淡无奇的生活带来了混乱的情欲和爱情的幻象,但最后,她们统统从牛顿的世界中消失了,就象城市每一天周而复始的平凡律动,人消失在人群中,水滴消失在水中。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但面对这样的真实却需要巨大的勇气,因为衬托着渐行渐远的青春激情与梦想,正面全裸的真实生活看起来越来越象是一场可怕的梦魇。
作者侯亮的用力所在显然不是要编织一个好的故事,而是力图揭示出现代社会中相对于渺微的个人世界而言外部世界令人沮丧的本质。他的不乏粗鲁的口语式写作以及无处不在的灰色幽默给我们的阅读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力。可以看出,他并不缺少深度思考的能力,但这种深度思考的可能性却一再地被纷至沓来的生活表象所淹没和瓦解。于是,在侯亮这里,小说的写作不再是一场有组织有计划的文学行动,而是幻化为随时随地折射出我们的生活世界的一面镜子,无可救药却又直指人心。
和时下炙手可热的布尔乔亚式写作或波西米亚式写作截然不同,侯亮的表达方式显得更加直接,也更加锐利。在《毕业一年》中,你看不到都市的声色男女津津乐道的男欢女爱和华丽绚烂的物质生活,甚至也没有徘徊在现实与理想交界处的新时代文化青年所期望看到的想象中的飞翔。它直接切入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内脏,展示年轻的知识分子在欲望膨胀的世界里的挣扎、希望、恐惧和绝望,手法辛辣,令人大吃一惊。在剥开了种种意识形态的外衣,也粉碎了科技时代给予外部世界的文化幻景之后,现实生活的原生状态以一种极端素朴和放恣的态度被揭示出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毕业一年》无关于文学的想象力,因为它就是侵占和替代我们的想象力的现实生活本身。
西方学者克莉斯蒂娃在她1987年所著的《黑太阳:抑郁症和忧郁症》的结尾处曾经写道,法国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在她的小说里所创造的那个“令人不安,具有传染性的病态世界”,在当今的时代面临着一个后现代的挑战。在我看来,侯亮的《毕业一年》所表现的,也正是这样一个介于现代文化和后现代文化症候混杂共生状态中的“令人不安,具有传染性的病态世界”。在此,和西方现代社会遭遇的后现代危机不同,小说人物面临的心理危机并不纯粹来自外部世界的后现代刺激和挑战,而是根源于内部世界未能治愈的根深蒂固的青春感伤,是现代心理幻象遭遇“后现代事件”,以及后现代心理幻象在回忆中沉溺于“现代事件”这两种并行的历史境遇中所产生的震惊体验。这种震惊带来了主人公在“逃离”和“追寻”中无所适从的悖谬,并时时引发需要言说又难于言说的疾痛。而这也正是我们时代文化忧郁症的一种典型的发作方式。
在精神气质上,《毕业一年》很容易让我们想起美国现代文学史上“垮掉的一代”。小说主人公理想的缺失和对生存状态的不满造就了类似于垮掉派的怨气冲天和自甘堕落。但《毕业一年》中的悲观和自暴自弃显然不再是一种朝向外部世界的激情反叛和革命,各种欲望的杂陈和毫不掩饰使它看起来更象是一种个体忧郁症的自我倾诉疗法。其中,“情欲”扮演了一个排解和释放生存压力的重要角色。《毕业一年》中表现的情欲简单、敏感、直接,不附带任何杂质,同时又在不断地受挫和自我折磨中不断地反射和回归到内心,从而带有一种受虐般的忧郁特质。和常见的青春期写作不同,在此,情欲表达的不再是男性于少年时代产生的性冲动,以及伴随而来的身体的堕落感和罪恶感,而是男性踏入成年期后洞察一切却无能为力的苦闷的象征。在《毕业一年》中,情欲的无限敏感和直接与精神上的阳痿紧密联系在一起,就象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孪生兄妹。而另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主人公牛顿在焦灼于肉身的欲望的同时,对疾病的敏感也展示了他近于变态的自我保护意识。在此意义上,疾病成为一种隐喻,体现了个体生命对于外部世界固有的危险所力图隐藏的一种恐惧,同时也宣告了主人公试图通过情欲的释放来进行自我治疗的失败。
《毕业一年》拥有真实的时代背景和写实的细节,但我很难将它和某种批判现实主义精神联系在一起。其中,个体心灵遭受的创伤和痛苦似乎被作者强行置入到一个纷繁复杂的生活世界之中。小说中现代传媒的幽灵不断地闪现,似乎强调和暗示着个体生命与外部世界的联结,但这种联结看起来就象两面平行的镜子被放置在一起,彼此映射和印证着对方的虚妄。由此我所想到的是,这部小说究竟是在讲述一个渡不过去的青春沼泽,还是我们整个时代文化断裂的表征?文字把人们生存过的种种真实迹象记录下来,或许它不能告诉我们更多的东西,不能告诉我们该如何面对瞬息万变的世界,不能告诉我们该如何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但它却是我们观察、铭记并且通向彼岸的唯一可能。 《毕业一年》:让理想在现实中沉沦
文/付良举
很久以来,我从未在电脑上完整地看完一部长篇。其一,眼睛过于近视会影响后代的质量;其二,电力资源的浪费总让我感觉对不住后人——《毕业一年》是个例外,当我读完最后一个文字时,突然发现,长久以来总认为不管是谁按有牛顿这个名字就是个很感性的人原来是个天大的错误。因为,当我闭上双眼后,眼前却恍惚浮现出一名性感而又孤寂的男人,有些可怜,却有些可爱。象我、或者像他。
生活总是一名作家——我讨厌用这样的字眼去称呼某一个写作的人。但是,我却没有更好的称谓来表明每一本小说背后作者描写世态的严肃,所以只能用作家来表达自己对他们的尊敬——让我们继续,生活总是一名作家创作的源泉,而现实题材的作品倘若没有世间的浮沉是不可能写得引人入胜。否则,那些所谓的“80年代”再如何叫嚣,大多也只是在乖乖地用华丽的辞藻去搭建他们童话中的阁楼。
我不懂什么主义,但我想《毕业一年》应该算是一部写实主义的作品。无论你采取何种心态去阅读,你总会在字里行间发现自己曾经的影子,我想这就是作者的可贵之处。平淡的文字、生活化的细节,读者会随之喜悦,或者被撕裂得体无完肤,微笑着却发觉自己眼睛有些湿润,心里不断念叨,这哥们究竟怎么了,我身边的人又没有得罪过他,他怎么就写得如此逼真呢?
作者是个牛逼的人,这点我相信。
非典、毕业、求职、考研、专政、处长、同事、同学、美伊战争……在错综复杂的情节中,《毕业一年》为我们讲述了关于主人公牛顿与几个男人、几个女人之间的纠缠生活。不可排除的,书中也出现了对于性的描写。这无可厚非,生活就得恋爱做爱。况且,作者是狡猾地去写作,他对于男女之事的描写更多地只是从感受中去写,给作者留足了展开丰富想象的空间,很少会直截冒出一大堆铺面而来地白花花的大腿,乳房……所以,《毕业一年》也就不同于时下反复大批出现的情色文学,也就不能将它简单地归纳为一个男人与几个女人的性爱故事。
这是个太过浮躁的年代,太多人打着描写生活的番号,制造出一大批又一大批一个女人与N个男人,或者一个男人与数名女人的情色史之类的故事,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肉欲与性爱。尤其女人,“美女作家”、“下半身写作”、“妓女作家”,我总寻思,既然房事是被窝中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多的人要勇敢地拿出来招摇过市,而且写作的群体大多是女人。她们总以挖掘人性作为糊弄读者的理由,但我却宁愿继续爬在地摊上去看那些更为直截的感官刺激,我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当文盲。
由此我坚信,在写作上,男人比女人更为理智,所以做爱时,当高潮来临之时,女人会大声叫床;而男人,顶多哼哼两声.。
主人公牛顿对大学时代的生活,对总是耿耿于怀的大学女友唐艳的如烟往事的回忆是贯穿整部作品的一条线索,也只有通过这条线索才多少会影射出一丝曾经有些坏但很单纯的童贞。当牛顿在毕业之后热情高涨地投入到光荣的自食其力之中,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可怜而又无辜的玩偶。线在别人手中,怎么坐、怎么站、都已规定,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是按照早已既定的角色麻木起舞。回头望望曾经的大学,墙里墙外,原来真不是一回事。看完这本书,那个曾经困绕心头的疑问再次回旋脑海:大学,究竟教会了我什么?是这个世界太残酷,还是我们过于软弱?难道,所谓的处世法则才是我们唯一的立世之本?
但无可否认,《毕业那年》是本很好看的小说。文学?我不懂,我只会用是否好看来衡量一部小说的价值,所谓的好看不是指幼稚的哗众取宠,也不是简单的视觉刺激,最根本地,它应该贴近我们的生活,而不是如一万五千里的琼楼那样可望而不可及,我们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我相信特定的人群应该在读完喜好的小说后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快感。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那些与我一样,曾经气势蓬勃地走出大学校门的人,在读完这本书后,都会感觉到一股心痛地撞击,原来在生活的面前,我们还是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与牛顿一样,我们都曾有过伟大而崇高的理想,我们都曾幻想着在没有围墙的世界中开拓自己的天空,而事实上,我们只不过从一座监狱,走进了另一座永远没有出口的监狱。
那么爱情呢?芳芳、唐艳、周小萍、宋美丽、静静,以及日本女人,这些与牛顿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中,牛顿应该更爱谁呢?也许谁都不爱,也许谁都爱。事过境迁,到我们这一茬人,在物质文明迅速发达的现今,我们却迷惑了,究竟怎样的情感才是适合我们的爱情。在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前提下,我们悲哀的迎来了新世纪前所未有的爱无能,牛顿说,坚持就是胜利;牛顿说,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场骗局。
匍匐前进,挣扎着生活。其实,满怀希望地活着才是最好,不是吗? 毕业一年
作者:侯亮
0
如果坐在“神州五号”俯瞰,中关村一定被污染严重的大气笼罩,因此你是看不见的;如果坐着中央台的航拍直升机,中关村一定彩旗飘飘、欢乐祥和,因此你会感叹北京的日新月异;如果坐在公家的“奥迪”或者自家的“宝马”,中关村一定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因此你会大骂那帮开“奥托”的新手们愚蠢透顶;如果你骑着一辆二手自行车,中关村的高楼大厦一定晃得你睁不开眼,因此你决定勒紧腰带,拼命攒一间房的首付;如果漫无目的地走着,中关村的厕所一定会和你玩捉迷藏,因此你是注定要尿裤子的。
关于中关村,老人们是这么说的: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北京城里有一片宝地,是永定河的故道,那里有旱河流过。人们因此称其为“中湾”;到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成了太监们的庄园,阴气极盛,被称为“中官”;然后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明代绘制地图、留着辫子的科学家们,嫌“官”字有太监之意,改名为“中关”;等到了很久以前,也就是新中国成立后,这里设立行政村,就给“中关”后面加了个“村”字。
没来北京工作之前,这三个字对一个我这样的人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我班一个北京的,说中关村卖电脑的安徽农民都开“奔驰”、“宝马”,最差也是“奥迪”。那时候我们经常看到我们的校长大人骑一辆锈迹斑斑的“二八”飞鸽横穿校园,于是心中顿生无限惆怅,同时埋怨一个安徽同学,说你小子不去中关村卖电脑,跑到这里干吗?此人一脸委屈,说他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不小心就考进来了,早知道应该去中关村卖盗版光盘。
来单位报名的第二天,我在北大BBS的“跳蚤市场”求得一辆五十元的二手自行车,下班后迫不及待地在村中乱转。那天日落西方、凉风习习,我骑着自行车仰望路边的种种招牌:中国微软、神州数码、中科院、联想等等,顿生万丈豪情,心中窃喜。暗想腰弯了、眼睛近视了,到如今数十年苦读终成正果啊。
走到知春路的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我就停下来眯眼四处观望。旁边一后座上带着个三四岁、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的骑车的妇女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也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对着我张张嘴,我以为她准备问路。结果妇女说:要游戏不、要软件不?要毛片不?我惊讶万分,同时沮丧无比——妈的,旁边那么多男性公民,为什么偏偏问我呢?难道我堂堂国家干部,看上去像痴迷于毛片的人吗?唉·····罢了罢了。我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骑车向前。骑到人大读者服务部的那个十字路口后往右拐,准备去北大看看。那可是我高考之前的梦想之地啊。于是我猛蹬几下,继续向前,五分钟之后到了海龙电脑城。在这段不到一千米的路途中,又被拦住问了好几次,问要不要硬盘要不要游戏要不要毛片。问话者,性别有男有女,年龄有老有少,姿色有好有坏。当然,他们都被我义正词严地断然拒绝。但这帮人仍旧锲而不舍,不断向我发起攻击。我终于怒发冲冠、忍无可忍。在一个稍有姿色、还算年轻的女人走上前说出同样的话时,我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我就是拍毛片的导演,正在中关村找演员,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呀?
鄙人目前就在中关村工作,曾经的太监庄园的某处——当年太监们的厕所也说不定。俺们这单位可是中央直属,不过还是响应建立号召,改名为某某部的某某股份有限。如今大学毕业生后浪推前浪,一年多似一年,即便是这样的股份有限,大家也都是削尖脑袋用尽吃奶的劲儿往里面钻。鄙人毕业那年,应聘这个岗位的毕业生多达百人。面试那天,我早上八点多从北京站下车,而后直奔股份有限面试。因为前一天晚上在火车上没有睡好,早饭也没吃,面试时稀里糊涂、前言不搭后语。从那个女处长的豪华办公室往外走的时候,我就想没戏了,彻彻底底没戏了。这次不光没找成工作,还把俺们学校的脸丢得一干二净。回到学校后,我就将此事抛到脑后,立刻和其他同学一起投入到寻找工作的滚滚洪流当中。但是临毕业春暖花开、情欲萌动之时,我却收到了一封股份有限的接收函。于是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我在烈日炎炎、口干舌燥的八月,背着行囊来到了北京。
后来他们说,其实大家都很优秀,很多人比我更优秀。只是我们副处长以前在清华读本科的时候,专业是理论物理,而我的名字是牛顿。于是我们英明的副处长大笔一挥,我就到了北京,他也多了一个叫做牛顿的小兵。这事他们虽然都是这么说,但是我还是不怎么相信。我在这里第一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因此应该略加介绍。情况大概是这个样子。我妈生我的时期,也就是改革开放初期,我妈还是农村里一名光荣的人类灵魂的建筑师,具体的称呼是“民办教师”。她虽是老师,但还得经常和我外婆下地劳动。据我已经去世的外婆讲,那天锄草之后我妈还好好的,之后她俩就坐在一颗苹果树下休息。突然,一阵风吹来,一颗熟透的苹果掉下来,砸在了我妈头上。我妈一惊,我就在苹果树下出生了。虽然我外公是教数学的,但他仍然知道物理学里的牛顿和牛顿三大定律。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我就有了今天这个叫人敬畏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混进了这个被称作对外合作处的地方。比较奇怪,对外合作处只有两个光杆处长,没有科长。处长底下就是我们这些干活的年轻小卒。我在大学里学的是英语,面试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万一”我被录取,会负责北美这块。而招人的原因是,从前负责这块的漂亮姑娘在芝加哥参加一次国际会议时跑掉了,至今杳无音信。后来有人说她在华盛顿大学读MBA,又有人说看见她在唐人街卖狗不理包子,当然更有人说她已沦落为prostitute——除过我负责的北美这块,还有其他人负责亚洲、欧洲什么的。听起来像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或者前苏联的克格勃,其实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多是帮各种级别的领导们办出国签证,或是写写对外合作的报告。
我刚来报到的那几天,主要干了两件事情,上岗培训和身体检查。对我们进行上岗培训的主要是部里的专家和请来的外交学院的教授。其中一个站在三尺讲台上,把一个花花绿绿的地球仪转得飞快,然后给我们指点当今世界局势,那样子就像当年的希特勒。这些人的大概意思是: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政治多极化和经济全球化在曲折中发展,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有所抬头,非传统安全问题更加突出,南北差距越来越······等等等等,说得人昏昏欲睡。
另外一件事就是参加身体检查。检查眼鼻喉舌、心电图、肝功、肺活量之类的。其中有一项比较有特色,就是每个人翘起屁股让医生瞧一瞧。也不知道他在干吗,我想应该是检查痔疮什么的,总不至于是在趁机瞧瞧谁是同性恋。在那次声势浩大的身体检查活动中,对外合作处负责摄影、摄像的张师傅查出来得了乙肝。想当年,张师傅也是北广电视摄影系的高材生,学生时期的作品还在国际上拿过奖。不过大家还是照样叫他张师傅,可能是觉得这玩艺不像翻译资料或者写对外合作的proposal,只是手工活而已,属于体力劳动。张师傅被查出身患乙肝之后,一直在家休养,再没来过单位。而对外合作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神经质一般,除了给办公室消毒,还这个说她肚子疼、那个说她肝疼。因为张师傅不在,领导们和外国人或者部里的领导开会就没有人摄像了。俺们赵处长就找到我,指着我的简历问,你说你还会摄像?我说是的,我会,以前在学校电视台当过摄像师。处长老谋深算地一笑,说好吧,那以后张师傅的事情你也帮着干点吧,他可能要在家修养一段事情。结果张师傅什么都不干还拿着工资;我干着两个人的活却拿一份工资。
大家说,这是组织上对你重视啊,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可我宁可拿着工资呆在家里没有前途。 1
我睁开眼的时候都快八点半了。我急忙起床,慌慌张张洗脸刷牙,拉上门就往单位跑。今天是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不管让哪个处长撞见都不好。等我气喘吁吁冲进办公楼,跑到三楼办公室,发现门还是锁着的。保安说清洁工已经打扫过办公室。我点点头,上了趟厕所。一路看去,发现两个处长都还没来,只有一个负责欧洲那块的小伙子早早跑来上网。
一进办公室,我就直扑电脑。他妈的都快想死俺了!这台“清华同方”已经很老了,14吋显示器,内存硬盘什么的都低得很。后来我写了一份两千五百字的报告,阐明了设备陈旧对国际合作工作的深远影响。于是过了几天上头派来个师傅,又拆又卸的,给加了内存条,现在是256兆。没几天我又在“海龙”买了块40G的硬盘,偷偷装上。现在里面存着不少电影,供我闲暇时独自享用。
我打开QQ,收到几个人的留言,都是祝你羊年身体健康恭喜发财之类。宽宽的留言像往常一样,是:卡耐基问你,干了没?我敲了几个字,说:卡耐基说,没干。这家伙在一家大型国企工作,也是一天到晚没事干,只好上网打法时间。我又打开邮箱,有几个朋友发来的万事顺利步步高升之类的邮件。还有几个色情网站发的邮件。像往常一样,我上去瞧了瞧,都得用信用卡。一怒之下,收件箱被我清空。接下来看了会儿新闻,各大网站都你抄我我抄你,搞得好像这么老大一个世界就只有那么几件屁大的事。饮水机蹲在赵处长办公室门口,我出去把杯子烫了烫,冲了杯“雀巢”奶粉。打水的时候,听见处长IBM笔记本开机时发出的音乐声。我端着牛奶回到座位,敲进去个国外代理,开始偷偷上一个台湾的情色网站。里面有个免费的贴图区,有世界各地穷极无聊的人贴的各类图片。我看着图片,觉得口干舌燥,牛奶很快喝光。
我口干舌燥,眼前白花花一片。突然有人叫了声牛顿,吓得人差点小便失禁。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关掉两个窗口,然后回过头,冲着从天而降的芳芳甜甜微笑。
芳芳放下她精美的小皮包:“新年好!牛牛。”
我又悄悄关掉另一个窗口:“新年好!十天不见,你又漂亮了好多。”
芳芳甩了甩头:“油嘴滑舌的,跟谁学坏去了?这是给你的,嘻嘻。”
我接过她扔来的小盒子,说了声谢谢。盒子里放着拳头大的一只陶瓷小羊,市面上也就十块钱吧。这就是芳芳的过人之处,花不了几个钱,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她打开电脑,在电脑启动的时候指指我身后,然后眼睛睁大——她是在问我姓李的副处长来没来。
我说:“没来,不要怕怕。”
她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袋:“哎呀,完了完了,我们这下可危险了!”
“怎么?老李要非礼你?”我们背后都把李副处长叫老李,其实他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
“去你的——去,把门关上。”她压低嗓门,神秘的样子。
我以为她又从哪儿探听到老李的风流韵事,急忙屁颠屁颠跑去,把门轻轻合上。
“快说快说,怎么啦?”
“以后离老李远点,知道吗?”她回过头看看保险柜,好像老李在那边偷听似的。
“干吗?”
“老李春节跟老婆回广州了。”
“唉······俺以为什么呢。你是说那边的肺炎吧?看把你吓的。你们女孩怎么都这么一惊一乍的。”虽然她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女人,但是为了和办公室的每一个搞好关系,我每次都故意这么说。而她也很乐意接受这样的称谓。
“什么啊?你不知道。我一个同学在广东同声传译,说她一个同事进医院已经好多天。现在广东的板兰根、抗病毒冲剂都买不到了,还有醋,都卖得脱销了。”
我笑笑:“那咱们赶快在北京批发点板根兰,完了到广东一卖,那不就发了么,可以辞职不干了。”我心想这些弱智,如果连醋都能管用的话,那还怕什么。
芳芳认真地拍拍脑门,夸张地说:“哎呀,对啊,我们是可以批发啊。你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唉,老了老了。”说完,她从小包里面拿出一叠漫画书放在电脑旁边。在这之后,她一会儿上网,一会儿看漫画书,一会儿又打电话。半个早上很快过去。
大概十点钟,老李背着他的“东芝”笔记本推门而进,手里还提着个上面印有我们单位名称的纸袋子,不晓得里面装着什么。我和芳芳急忙起身行注目礼。我俩说,处长新年好。老李说,呵呵,怎么样,春节过得还好吧?芳芳说,挺好的,我那天还见处长夫人了,真是越活越年轻啊。老李乐得合不上嘴,嘴里却说,哪里哪里,都成了老白菜了,不像你们年轻人,家里人都还好吧?我就跟着芳芳说,还好还好。老李说,那就好。说完就朝他那边去了。
我们办公室的格局是这样的:办公室被分成两部分,一半归芳芳和我,我俩的办公桌面对面放着。每人桌上一台国产电脑,还有办公用品、各种各样的外语词典、文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另一半归李副处长,我们和李副处长之间是用保险柜、书柜隔开的。但是留着一个三尺宽的地方,李副处长可以从这个过道过去。副处长用的是“东芝”笔记本。空调、电视机、打印机、各种中英文报纸都在他那边。另外,他那边还养着几盆花花草草,放在窗口。
老李来了,我和芳芳就不便再聊天。我塞上耳机,边上网边听歌。过了一会儿,芳芳从小提包里拿出来一件什么东西去了老李那边。我摘下耳机,听见芳芳和老李压低嗓门在笑。然后老李说,谢谢你啊,谢谢!接着芳芳“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我急忙带上耳机,继续看屏幕。芳芳笑吟吟回到座位上,特意冲我笑了笑。我假装没看见,继续盯着电脑屏幕。
我坐的这张椅子几个月前还坐着个漂亮姑娘。正如我所说,她在美国开会时趁机跑掉,至今下落不明。我来的时候,抽屉里还有一些名片、面纸、香水、红头绳之类的。我就想这女孩在的时候,老李一定很不好受。两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姑娘白花花的在眼前晃来晃去,还带着诱人的香味。我是说芳芳喜欢往身上喷各种各样的香水,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钱买这么贵的香水。在她的身传言教之下,我对各种牌子的香水都略知一二。芳芳曾得意洋洋地说,这对我以后谈恋爱会有莫大帮助。除了香水,芳芳还喜欢穿皮裙子和超短裙。穿皮裙子的时候她会穿那种长靴子,看上去说不清是皮子的还是磨砂的,只有找时间摸摸才知道。刚来这里一两个月时,那阵子北京还很热,芳芳成天穿超短裙,我成天穿牛仔裤。有一次签字笔掉到地上,我弯腰去捡,结果差点搞得鼻子流血。因为我看到了她的裙底风光。腿部的皮肤还行,内裤是白色的,若隐若现,给人留下极大的想象空间。那阵子我的笔经常掉,有时候一天能掉三四次,或者鞋带总是开。因此,那阵子总是上火。后来,我偷偷观察她,发现其实她知道我在偷窥她。但是她的皮裙子仍旧穿着,有时候我捡笔的时候她两腿之间的距离反而有意无意的变大,叫人大惑不解。
十一点钟,赵处长的小秘来叫老李赴宴,说中午赵处长作东,在“潮泰”宴请部里几个领导。老李拍屁股走人时,还礼节性地问芳芳去不去。芳芳自然知道这只是客气话,就笑着说,我们这些小兵就不上那种大场面了。老李打着哈哈,得意洋洋地去了。我静下心来想了想,越想越郁闷。妈的,即便是句客套话,也不问我一下,毕竟我就在旁边听着呢,又不是块木头!新来的就是新来的,唉······
十一点二十,我给食堂打电话,以老李的名义要了两份盒饭。食堂的外卖只给领导送,不理我们这些小卒子。可领导一般不是回家吃,就是在外面吃。只有我们这些快乐的单身汉才在食堂里将就着。二十分钟之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小姑娘把两份盒饭送来了。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眼睛特别大。记得去年刚来的时候,有一次我还自作多情地问小姑娘为什么不去上学,结果小姑娘没理我,顾左右而言它。把我弄得好没面子。 2
吃完饭也就十二点,其实按规定现在才是正式下班时间。芳芳让我给她推荐几部艺术电影。做同事这么久,我知道她酷爱露点镜头比较多的所谓艺术片。这次我同样投其所好,给她隆重推荐库布里克的《紧闭双眼》和韩国新篇《色即是空》。要是推荐的东东芳芳喜欢,她就会在空闲时请我小吃一顿,然后叫继续推荐。其实有好几次我都想问她,我这里还有很多毛片你要不要?而且是DVD的,超高清晰。
推荐完艺术电影,我趴在桌上睡了一会。一点二十,芳芳把我叫醒。她说快醒醒,老李回来了。果真,就听见老李在走廊里和谁在打哈哈。我立刻坐起来,顺手拿起一本砖头似的朗文英汉词典翻。然后老李就进来了,可能喝了点酒,脸有点红。老李说,早上给你们发的邮件都看到了吧?一点半准时到会议室开会,到时候赵处长要讲话的。芳芳立刻说,看到了看到了。我也跟着说看到了。其实我早上后来都在干别的事,忘了再检查工作邮箱。
会议一点半准时在三楼会议室召开。其他办公室的也都来了。和我同住一套公寓的秃头JB同志也到了,只是我前一阵子得罪了他,对我一脸冷漠。两个处长中,老李先来的,拿着个超豪华的本子,新的;还拿着两杆笔,一杆是签字笔,一杆是钢笔。半分钟后赵处长来了,她连张纸都没带。领导毕竟就是领导嘛。
赵处长讲了大概五分钟吧。主要意思就是感谢大家去年的辛勤工作,希望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能够在年底洋洋得意。然后她就问了我们这些小兵们一些很亲切的问题。比方说她问JB父亲的病是否好些问芳芳现在是否还在西单那个俱乐部健身问牛顿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我一脸羞涩,说没有。赵处长就回头看老李,半开着玩笑说,不光要把工作搞好,还要关心我们新来同志的个人问题嘛,个人问题解决好了才能安心工作。大家都会心地笑了,感受到领导的亲切关怀。老李把头点得像鸡捣米,说咱们牛顿这么帅,怕介绍一个他不满意啊。老赵话题一转,又说到了这个月在广州开会的相关事宜。
据曾经见过赵处长简历的芳芳说,赵处长原来在一家英文期刊当主编,后来调到对外合作处。前几年公派到夏威夷读了个硕士学位。她英文水平相当高。她给我们讲话,要是思维暂时中断,就会很快用英语补上。我每次写东西要是需要给她看,就会小心翼翼。结果还是难免出错。另外,赵处长虽然是female,但发起火来颇有男性气概,整层楼都听得见。还好目前为止,我有幸没成为她的发火对象。芳芳就比较背了。她比我早来几年,曾被处长骂过数次。
正如我所说,赵处长讲了五分钟就走了,说要去听局长们的讲话。接下来轮老李讲,结果他讲了将近一个小时。老李一讲话,我们这些小兵们就得像学生一样记笔记。虽然老李没明确要求我们记笔记,但是有一次他讲话,负责欧洲那块的小伙在发呆。老李就问,我讲了这么多你能记住吗?小伙是毕业于北大的牛人,一向自恃才高,说当然没问题。老李当时倒没说什么。等到发工资,小伙的奖金比别人低了一大截——赵处长讲话时我们却从来不做笔记。因为她的讲话简短有力,思维的跳跃性也很大,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一会儿英语一会儿中文,实在没法记。老李就不一样了,他经常是一个问题两个观点三个方面四个注意五个阶段的,条理清晰,叫人不得不记。
虽说老李喜欢长篇累牍地讲话,还强迫人做笔记,可是他年轻的时候毕竟在清华学过理论物理,现在毕竟在人大读MPA,所以工作方面还是很厉害的,不然也不可能三十多就爬到副处长的位子。当然了,他工作再厉害,我们也不喜欢他,首先因为他常常在工作时间看毛片,其次因为他整天笑眯眯的,但是总在背后整人。
老李的发言进行了将近一小时,我手里的笔也辛苦地动了将近一小时。我先写出五部电影的名称,然后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决定晚上看哪一部,最后决定看《想当年》,好像是费里尼的。想当年,这三个字我非常喜欢。想当年在学校,即使是最牛逼的老师的课,老子都不记笔记。现在他妈的在这个鬼地方给人装孙子。一想起目前的处境我就巨郁闷。因为郁闷,我开始在记事本上乱写乱画,以示抗议。结果画了几下,来了感觉。先是画了老李的猪脸,还特意把他露在外面的鼻毛加长了一点;接着画了秃头JB。这样看来,我的作品并不着重于写实,而在于它带着预言的味道;我还给自己画了幅自画像。虽然没有镜子,我依然靠着超人的记忆力和想象力画完了。纸上的我一幅大智若愚的样子。天呐,看上去像个天才!
也不知道老李在什么时候讲完了,一阵掌声将我惊醒。于是我夹在人堆里回到办公室,开始按老李的要求写本月工作计划。总共不到一百字,所以写起来飞快。按照他发言时一个问题两个观点三个方面四个注意五个阶段的风格,我也是一二三四五往下列举。写完后发邮件给他。这样下午的工作基本上搞定。
太阳从窗外斜射进来,落在我的桌子上,还带着点金黄色。窗外的柳树若有若无地带着点绿意,在风中摇摇摆摆。楼下有一辆蓝色的“别克”朝大门开去。开到大门口时保安还给“别克”敬了个礼。楼道里传来中年妇女爽朗的笑声,我知道那是赵处长,现在她心情一定不错。初春的某个下午,在北京北部的某一间办公室,我看着窗外发呆,感到前途未卜,因此有一点点绝望。这时候,对面的芳芳正和谁电话聊天,脸部表情丰富,还散发着一种暧昧的香味;保险柜那边,老李新买的手机又响了······这是一个几乎和别的下午一模一样的时段,我感受着这一切,毫无办法。
老李背着他的“东芝”笔记本出现时,我还在发愣。老李和蔼地说,小牛啊,这个月工作计划我看了,比去年的有条理,要是能再详细一点就好了。我眨眨眼才缓过神来。我说好的,李处长,下次一定注意。老李扬扬手,从门口消失。老李走之后芳芳继续打电话。因为老李已经走了,所以她可以放开嗓门说话肆无忌弹大笑了。而我也顺带听到她们的谈话。她的朋友刚刚在朝阳买了套一百平米的房子,他们要去新房子里开party,狂欢一下,以示庆祝。通话结束时芳芳关掉电脑、拿起小皮包准备走人。可能觉得刚才表现得过于兴奋,也可能看见我一个人坐在夕阳里郁郁寡欢,她路过我旁边时就停住了,问,牛顿晚上准备干吗?我说不干嘛,呆着。芳芳一声叹息,说赶快找个女朋友吧,之后咚咚咚走了。
几分钟后,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芳芳。她在大门口钻进一辆白色的小富康,屁股冒烟走了。办公室里只剩我一个。窗外高楼林立,芳芳也要去其中的一栋开party。我坐在座位上,盯着电脑屏幕,怎么都想象不出在这座硕大的城市中,将来我的房子究竟会在什么地方。我曾经打听过,我们单位附近的房价是每平米一万元人民币。如果我要买一套中等水平的也就是八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那就得八十万。假设我平均月薪是五千元,那么即使不吃不喝,要买一套这样的房子也得攒十三年左右。可是,过不吃不喝的日子是不可能的,我还得找女朋友结婚生子弄出个小牛顿然后让小牛顿上学并且过着和其它小朋友一样幸福的生活······这样看来弄一套这样的房子也得三十年吧。三十年!那时候我差不多退休了,也差不多该完蛋了。而一辈子的成果到最后能看见的就是一个小牛顿和一套房子。一想起这些,我就无比绝望。我拉回思绪,得想办法打发无聊的夜晚,于是拿起电话——
我说:喂,是我。
电话那端的女人说:哦,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说:刚从家里回来。
女人说:玩得不想回来了吧?
我说:你有没有空?
女人说:这么直接?什么时候?
我说:现在。
她想了想,说:好吧。
我问:到我这里大概得多长时间?
女人说:四十来分钟吧。
我说:好吧,那我在屋里等你,你快点。
说完,我挂上电话,准备回宿舍等待她的光临。 3
手机响的时候我还在做梦,梦里有个光溜溜的的女人晃来晃去。我口干舌燥,眼前白花花一片,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在梦里我还一直在想,眼镜呢,他妈的眼镜放哪儿啦?醒来后我双眼紧闭,一边回味暧昧的梦境,一边在床上到处摸。先是摸到了一只袜子,接下来碰到了钱包,最后在枕头底下找到了颇似砖头的手机。我迷迷糊糊地说,喂,谁啊?一个女人说,去你的,我在门口呢,开门!我这才想起来说话的人是谁,急忙说,等等,我就来。
前来拜访的女性叫宋美丽,北京人,现年38岁,在旅行团工作。据她本人交待,曾结过两次婚,最后都离了。现在带着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本人和美丽姑娘于网上相识。聊了半小时就相约见面。见面二十分钟后着手做活塞运动。当然,这之前我们还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比如问你妈贵姓昨天可曾洗澡现在感觉可好。她一般两个星期来一次。间隔如此之久,主要原因是JB在,行动多有不便。她在我这儿也就呆一个多小时,出上一身汗就走了。临行前会在桌上拿瓶矿泉水喝,把失去的水分补充上。大致情况便是如此。
我打开门,看见宋美丽站在门口,穿着春节前就一直没换的黑大衣,也像往常一样挎着不知什么牌子的小包。我朝她笑笑,她也冲我笑笑。
宋美丽进屋后,首先见到JB那一排血迹斑斑的内裤,脸上露出厌恶甚至愤怒的表情:“咦——怎么不收了啊?上面怎么都是血啊,干吗了?”
“怎么收?又不是我的,是另外一哥们的。他有痔疮。”我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抱住她。
宋美丽环顾四周,好像自己是第一次来似的:“这么脏啊,怎么不收拾一下?你说你们这些小孩,住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就不收拾一下?”
我感觉很委屈:“我是见你来才扫过一遍啊。再说了,这个破地方好什么好?”
说话间我们穿过客厅来到了我的房间。我仍从背后抱着她,双手放在她的胸部。感觉很软,我知道里面有两个厚厚的衬垫。
宋美丽又环顾房间,身体同时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别急!怎么老是猴急猴急的?给我倒杯水吧。”
我说:“没开水,矿泉水喝不喝?”
“行,就矿泉水。”她从我怀里挣脱,坐在床沿。同时把不知什么牌子的小包放在书桌上。
我取来一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她。
她接过矿泉水,显然对我帮她打开盖子的行为较满意。她喝了口水,又开始环顾四周,看样子是想找点什么来说但一时还没找到。
我坐到她旁边,搂着她。她顺势靠在我的肩上,小鸟依人的样子。我心想,这种样子要是被拍下来一定很可笑。
我右手搂着她的肩膀,左手给她解第一颗扣子:“把大衣脱了吧。”
她把声音变细,像个调皮的小姑娘:“不脱。”
“脱了吧。”
“不脱。”她继续任性地仰面看着我。
“脱吧——”我声音放大。真他妈的受不了,明明在装,可每次搞得跟真的似的。
年纪大的就是比年轻的识相,说完这话她就自己一颗颗解开扣子,然后把大衣脱了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从前那个女朋友还会继续坚持下去,等着我求她。结果只会把一场好事搞成一场恶战。
我起身,拉上窗帘,又脱了厚厚的毛衣,站在她面前。我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把她压倒在床上。她不但没倒下,反而挺了过来。
她说:“怎么这么着急呢?让我把这瓶水喝完吧——咱们说会儿话吧。”
她差不多每次都这样。在“出汗”前要想方设法跟我谈心,就像大学里的辅导员。她觉得一进门我们就直奔主题的话,实在过于直接过于赤裸,会显得我们之间的交往只是为了出汗。要是出汗前能有一席充满温情的谈话,这样后面的出汗就有个过渡,有个可以接受的前提啦。
我只好重新坐在她身边:“好,你想聊什么?说吧。”
“你回家都干吗了?”
“没干吗,看看电视、见见朋友什么的。”
“从北京到你们家坐火车多长时间?”
“大概七八个钟头吧,怎么?”
“没什么,问问——对了,你不是说你是北京人吗?怎么春节还回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我是个骗子。
我咽了口唾沫,耐心地给她解释:“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北京人了?我是说,我的户口是北京的,可我们家不在北京。明白吗?”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讨厌的问题。自从来到这座城市,我已经无数次被问到同样的问题。他们问,你是北京人吗?如果说是,我自己会觉得很不爽。因为虽然这个鸟单位给我弄了个户口,可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我们那儿,在这座城市里我呆了不到一年,当然不能说是北京人了;如果我说不是,问话者的脸上立刻会呈现出各种各样丰富生动的表情,好像在说你看这小伙子长得不错身材也不矮还是大学生工作蛮舒服工资也挺高还有房子住······不过就不是俺们北京人唉——太可惜······我实在不愿看到这些人脸上那种鄙夷的表情也不愿浪费唾沫星子去解释什么。所以一般情况下,我都顾左右而言它,拒绝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
接下来,北京人宋美丽放心地点点头:“噢,是这样啊。”那样子好像我终于有了资格和她一块做活塞运动或者其他任何姿势比方说后进式侧卧式;而我要不是北京人她就很可能因为我被传染性病艾滋病或者喝水呛死出门被车撞死,等等——
我也点点头:“噢,是的,是这样的。”
“那还真不错啊!”她咂吧着嘴。
“什么不错?”
“你现在不错啊。有房子住,还有个北京户口。”
我笑笑:“这就不错了?”
她可能感觉到我语气中的不屑,正色道:“你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样不好。”
我只好点点头:“好吧——”其实,我真觉得这样挺不好。
“你真不给我打电话了?”她抬头看我。
“真的。你不让我打了嘛。”
她笑笑,小声说:“呵呵,我还不知道你。”
瓶里的矿泉水快要喝光了。宋美丽再一次环顾四周,说:“你的地太脏了,我来扫扫吧。”
还没等我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她已经跑到外面并且拿着扫帚回来了。她很敬业地扫了一遍屋子的每个角落,然后把所有的脏东西汇集一处:有一颗纽扣和几根她刚落下来的长头发,头发还有点发黄。
她站在屋子中央,长长地吐了口气,好像办完一件大事,然后妩媚地冲我一笑:“你等等啊,我去洗洗手,你也去洗洗吧。”
我说:“你去洗吧,我刚洗过。不光洗过手,还洗过澡。”
半分钟后,她从洗手间返回,一双手凉凉的。我搂住她,她立刻夸张地惊叫起来,那样子真像个处女。 4
正如以上所说,我和宋美丽女士是在网上认识的。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我一个名叫宽宽的哥们从昌平跑到中关村找我玩。我俩先在我住的地方呆了一会儿。主要是相互打听了一下双方都认识的朋友的下落,看看他们现在混得怎样。没多久就无聊了。我住的地方一没电脑、二没有姑娘,有台“菲利浦”电视,还是JB的。于是宽宽让我带他去单位上网。
之后我们去了办公室,也无非是上网、看电视。我俩激动地打开QQ,结果他QQ上只有我、我QQ上只有他。然后我俩怒视对方,异口同声地说:滚!他问我硬盘上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就花了半分钟给他找到一个隐藏很深的文件夹,里面放着我苦心积攒的几段有花花姑娘的好片子。他随便打开一段看了看,说他妈的跟我上次看的一模一样。虽然这么说,他仍旧不可避免地口干舌燥起来。
他看片子的时候我看电视,就这么耗了一个小时。宽宽说,算了,还是去我那里吧。我说去你那里有个屁用,也没什么好玩的。宽宽说,卡耐基说不要犹豫不决。走吧,在网上找两个漂亮MM,咱俩一人一个,反正我是一个人住,有的是床。我说,我人是正直的,生活作风是很严谨的,是不会跟你去干那些龌龊之事的!但是因为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去宽宽那边玩了,所以还是听取了他的建议,在我们单位门口坐了公交车直奔昌平。
一个多小时后,我俩顺利到达昌平,还顺便在公交车上用了午餐。昌平那边风大,刚一下车就吃了一嘴沙子。哪儿都去不了,只好去他办公室。他办公室跟我的差不多,有电脑还有电视,另外还能唱卡拉OK。但是没女孩唱不起来,我俩只好一边上网一边看电视。还好QQ上有几个人,就随便聊了几句。我问他的电脑上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他就花了一分钟给我找到一个文件夹。这家伙老奸巨猾,还把那个文件夹隐身了。我挨个拉着看了看,他妈的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有几个还是去年我在学校的时候不远千里用QQ给他传到北京的。
宽宽觉得我好像是被他骗过来的,十分过意不去。从隔壁办公室要了盘香蕉给我吃。我俩一边上网一边吃香蕉。结果我在一个中文网站的成人聊天室里碰到了宋美丽女士,并且很快相约见面。她在西直门那片,我们约好在人大门口见面。宽宽见我泡到一个,眼睛都急红了。还好很快他也在那个聊天室里找到一个MM,自称是某所中学的数学老师,也是在中关村附近的。我俩一看,奶奶的还得再跑回去。于是我们吃完盘子里的香蕉,又直奔中关村。宽宽一边迎风向前,一边说,卡耐基说,生活总是充满了奇迹!
宽宽和中学教师约定的地点是紫竹公园。我就直接去了人大。下车后我打宋美丽手机,她说她就在“人民大学”几个字底下。我从远处看去,是有一个中年女子,剪发头,身高大约一米七,看样子身材还不错,稍微有点瘦。我就说我看到你了,你等等。然后我直接到她跟前。我说你是宋美丽吧?她说,是的,你是牛顿吗?她看样子有点紧张。一边说话一边弹出一颗“中南海”,颤颤悠悠点上了。我说是的,我是牛顿。她就笑了,说,你是叫牛顿吗?我说当然了,我干嘛要骗你?她说随便了。看她那样子还是不信。其实,俺就是牛顿。
我带着她拐来拐去,就到了我住的地方。一开门她先捂着嘴说,咦,这是什么味啊?我深沉地说,这是男子汗味。接下来她就客厅、厕所、厨房、卧室,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参观,边参观边说你看这个乱啊!其实我知道她是在看屋子里面还有没有人。当然,也许不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这江湖险恶,叫人不得不防啊!
在我的卧室里,她说了三四遍你的屋子很脏很乱之后,开始找来扫帚扫地。扫到一半的时候,她手机响了,是她一个姐们。两个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隔几秒钟就肆无忌弹地大笑。可能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就是这样吧。后来手机那边的女人问你在干吗?宋美丽说我跟男朋友在一起。说完又肆无忌弹地笑了。我一看有戏,就坐在她旁边,用手搂着她的腰。而她很顺从地靠在我身上,继续对着手机说话。
看着身边这个中年妇女,我突然满心伤痛,想起大学里谈了两年多的女朋友,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我想我真的堕落了,堕落得彻彻底底。在这座城市里,我是一个今天死了第二天都不会有人注意的小人物。
通完话后,我俩搂抱在一起。她很主动地伸出来口水淋淋的大舌头,准备撬开我的牙齿。但我的脑袋很快避开,只是双手上下穿梭——我知道很多病都可以通过唾液传染,比方说乙肝什么的。因此,我下定决心不和她接吻。虽然我很想,但是我怕死。和她搂抱在一团时,我又想起了大学里那个名叫唐艳的女朋友。有一次我们去医院作检查,她转氨酶偏高。我吓唬她说可能得了乙肝。她立刻吓得直掉泪,还拽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地问,要是我得了乙肝你还要不要我?那个时候我立刻把我湿淋淋的大舌头伸进她嘴里。结果她破涕为笑,相当幸福。
搂抱之后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她却停下来。她说她太紧张了,要抽根烟压压惊。我看见她点烟的时候手在颤抖。她嘴里抽着烟,说最近闲得没事才来上网,没想到不到几天就触网了。我注意到“触网”这个词,很生动。
她的“中南海”抽了半根,就被我扔了。然后我们三下五除二,就光溜溜的了。她的皮肤保养得还不错,腹部还没有像生理卫生书上说的那样随着年龄开始松弛。只是胸部有点下垂,乳头就像一颗小黑枣,圆滚滚的。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没什么意思。关键是我害怕她有乙肝或者别的什么病,不敢接吻也不敢吻她的胸部,只能摸来摸去,然后从床的这边滚到床的那边,又从床的那边滚到床的这边。更加要命的是,我突然发现套套用光了。她问我有没有,我找了半天,发现真的一个不剩。我问她有没有,她说她从来不用那玩艺,因为用那玩艺不舒服。我心想她一定是个要感觉不要命的人。于是我相当难受,只能上下求索而不能进入。她倒是相当敬业,喊得左邻右舍都能听见。后来她说,进来吧快进来吧,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伏在她身上,看到床头贴着的座右铭,里面有“冷静”二字。我擦擦额头的汗水说,不行,你难道不怕我有艾滋病吗?她闭着眼睛,两腿蹬直浑身颤动,说,不怕不怕,我不怕。我认真地说,你不怕,我怕!还是下次吧——江湖险恶,我不能一失足酿成千古恨啊!
片刻,她一边提裤子一边悻悻地说,她一辈子守身如玉的,没想到今天在一个小孩面前丢尽脸面。我说,这有什么丢脸的?大家都是人嘛,呵呵。
我看看房间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让她休息一下,我去卫生间洗澡。结果在卫生间碰到了宽宽,原来他早就回来了,一直在偷听。他说真过瘾啊,比看毛片都爽!卡耐基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不干我干!我说,你奶奶的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好?小声点,别让她听到了。然后我开始洗澡,用药物香皂狠狠地浑身上下搓了三遍才出去。
之后我送宋美丽下楼,请她吃了顿饭。和北京人宋美丽的相遇就此结束。 5
一个寂寞难耐的夜晚,二月中旬还是三月初,这个已经记不太清。这天晚上,我没一个人呆在办公室放DVD看,也没上乱七八糟的网站,更没和有着千奇百怪的癖好的女人聊天。我依仗这座楼房愚蠢的建筑结构,从阳台上爬到楼顶。而后叼着一根牙签,坐在房顶发呆,追忆我的似水年华。正海阔天空地胡思乱想,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宽宽的号码。电话里宽宽无比兴奋,说,牛、牛顿,哥们在电视上看见唐艳了!我打了个哈欠,说,哦,没哥哥我的滋润,她是不是没从前好看了。当时心想,漂亮姑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电视上露张小脸,这种机会应该不在少数。但是宽宽接下来说,我正看电视呢,她现在好像是北京电视台的主持人。我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都没来得及百感交集。宽宽见我没说话,说兄弟,你可不能这样啊——卡耐基说了,批评他人是一种自我满足,如果你被人批评,那是因为······我现在一听这逼这么卡耐基卡耐基的喋喋不休头就大。我说,卡耐基个鸡巴,我批评谁了我?宽宽嘿嘿一笑,说哥们了解你的感受,你先去看看吧,这女娃娃比学校的时候瘦了,不知是不是来京后纵欲过度。我说嗯嗯嗯,我现在就去看看,挂了啊。
我站在七楼楼顶,收起手机,猛的一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没有想到,恋爱了两年多的女朋友也到了北京,还当上了电视台的主持人。
JB在洗屁股,厕所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电视是开着的,屏幕上一个女人,奶声奶气地说,天呐!才两星期就长高了三厘米,三厘米耶!我坐在JB的塑料椅子上,手拿遥控器在电视上找唐艳,心情无比激动,就像若干年前的第一次。刚才没来得及问宽宽唐艳在哪个频道,只好一个挨一个看。反正北京台也就那么几个频道。然后,然后自然找到了。时隔一年,唐艳脸上的小酒窝还在。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左胸上插一朵小红花,曲线毕露。手中的话筒,离她鲜嫩的樱桃小嘴很近,因此说起话来,她的动作就像······就像在吮吸一根······一根冰激凌。她的确瘦了,化妆之后比从前成熟许多。我还注意到她虽然瘦了,但是胸部比从前丰满了许多。当时脑子里立刻列举几种可能性:一种是像宋美丽那样给文胸里放了衬垫;另一种是她抹了各种各样的丰乳霜或者作了丰胸手术;最后一种正如宽宽所说,纵欲过度,被别的男性摸大了······原谅俺说话这么直啊。关键是男人一般碰到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都要作一下比较,并且发挥想象力揣测造成这种恶果的原因。
这是一档儿童节目,搞不懂为什么放在这个时段播出。小朋友们都已经睡觉,只有小朋友的妈妈和爸爸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画面里,唐艳手持又粗又长的黑色话筒,和那个面目可憎的奶油小生并排站在一起。她左手拿着一叠小纸条,让参赛的小朋友们回答一些千奇百怪的小问题。回答对了加十分,回答错了减十分,弃权不加也不减。小朋友大概和我一样心跳加快兴奋无比。因为他们小脸通红,汗流满面,即使演播室里开着空调。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小朋友们时而欢呼雀跃时而垂头丧气,而我工作将近一年,已经学会了胸中波涛千丈脸皮万般平静。
我就这么一边盯着银幕上日渐成熟的昔日女友,一边追忆似水年华。直到JB屁股洗完,得了第一名的小朋友拿了奖品,跟乐呵呵的父母并排站在一起。之后漫长的广告时间开始,一个女人做娇羞状,骚情地说,他好我也好!
我回到房间,相当郁闷。翻箱倒柜,从床底拉出箱子,找出来一条“中华”。这是老爹春节从家里带给我的,他叫我在需要的时候送领导。我拿着那条“中华”犹豫着,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毕业后已经不怎么抽烟了,现在却要为一个从前的女人破戒,真他妈的没出息。况且,这条烟价格不菲,撕了之后就送不成人。于是我骂骂咧咧,把“中华”放回原处,怀着郁闷的心情洗了个澡,之后钻进被窝。
晚上我失眠了,从前的事情像放电影似的在黑暗中浮现。半夜下了场小雨,淅淅沥沥,就像有人从楼顶撒尿。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后来手机响了两声,收到一条短信,说香港某公司庆祝公司成立十周年,我中了五万块钱的奖。我把手机关掉,塞进枕头底下。大概在五点左右睡着,却再一次不可救药地梦见了唐艳同学······
唐艳是法律系的,我是英语系的,我们在一个学院。唐艳是院学生会的,经常在我们院或者学校的晚会上跳跳舞、唱唱歌什么的,我们很多人都认识她。刚开始我只是和宿舍里的哥们开唐艳的玩笑,过过嘴瘾;最多也就是给她打个匿名的骚扰电话。爱情这东西就是他妈的奇怪,时间一长,我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她了,而且喜欢得死心塌地。于是干了若干那个年龄段经常干的傻事,比方说偷偷跟在她身后,然后在图书馆坐在她旁边;什么社团活动只要有她,我有事没事的都要去一下。叫人悲愤的是,她进校后不久就有了男朋友,是我们院的学生会主席。学生会主席经常找时间要唐艳向他汇报工作。汇报来汇报去,唐艳就去怀里汇报去了。我大一活得郁闷,充其量最多也是我们院的一个小混混。人微言轻,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两人出双入对。下半年,事情突然峰回路转。那时候刚刚参加了学校的学生电视台,在里面作摄影记者。她在晚会上得了奖,我们指导老师叫我们采访她。但后来另一个女学生记者有事没来,只有我提着摄像机找她去了。结果正在拍她,她眼泪就刷刷的直往下流。我急忙放下机子安慰。这样,我俩就认识了。一来二去、稀里糊涂,她就成了我女朋友。我想,也许是她喜欢大学里的小混混吧,再不然就是她觉得我扛着摄像机的样子很酷。
大二那年,有一次我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宾馆,从此一发不可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没有钱的时候,我们尝试了多种场所合。比方说宿舍、教室、操场、公园、老师办公室、朋友的实验室,等等。那段日子,她总喜欢捧着我的小脸说,牛牛,我都跟你那个了,你千万别不要我啊。我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就像看着自己的杰作。而我也给唐艳交待了和一个染了头发的日本留学生的淫乱生活。唐艳说我为国争光,要我下不为例。这期间,在我的介绍下,她加入了学生电视台,并逐渐成为学校小有名气的节目主持人。慢慢的,她认识的人比我还要多了。她不光认识了各类学生,还认识了学校的各级领导。而我还继续当我的小混混。
大三那年,她当上了副台长,我还是一名成天扛摄影机的体力劳动者。她要让我当摄影部部长,我不但没答应,反倒毅然辞职。这之后她在学生电视台的活动我都不大清楚。慢慢的,她也不说什么我都跟你那个了你千万别不要我之类的屁话。再后来,她就提出分手,理由是她不能接受一个和日本侵略者有过瓜葛的男朋友。我只是想,唐艳毕竟不适合跟一个混混谈恋爱。没几天,她开始和新男朋友谈情说爱,两人出入于学校各类场合,举止甚密。新男朋友是我们学校一个在读MBA,开着一家广告公司,虽是老牛,却颇有风度。记得分手时,她趴在我肩膀上,哭着说我会记你一辈子的,眼泪鼻涕的蹭了我一脸。我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呢?那天晚上我在学校外面喝得大醉,第二天醒来继续当我的小混混。
大四那年,我基本上和她就没什么联系。暑假过后,我一时冲动,下决心考研。起早贪黑苦读三个月,结果发现要求掌握的东西都是bullshit!就把买来的参考书送了人,转而废寝忘食地研究大师电影,同时没头苍蝇一般四处找工作。有时候会在校园里看到她,或者在学校电视台的节目里。每次都离得远远的,基本上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大四下学期,以前挂了的两门课需要补考,一门是《大学生思想道德修养》,一门是《法律基础》。因为补考的事情我经常被别的哥们嘲笑。人家说,看你丫补考的课程就知道你丫什么操行。有段时间我一天到晚看这两本书,看得混天暗地,忍不住想吐。再后来就是喝酒、写论文、拍毕业照、各奔前程。大学时代的混混生涯从此稀里糊涂的farewell了。 6
正如以上所说,初春的某个夜晚,我得知曾经在我怀里风情万种的唐艳已经当上北京电视台的主持人,因此郁闷无比,一连数日都郁郁寡欢。我这种反应好像有点惊天地泣鬼神的意思,幸好老天大发善心,叫我去了趟广州,以便我换换环境、换换心情。
那天下午我背着笔记本电脑和旅行包上火车后,芳芳还没有到。我坐在下铺,看看表,还剩十五分钟就要开车,心想最好路上塞车,她明天坐飞机来得了。对面下铺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来送她,应该是她的儿子吧。两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自己边流泪边给儿子擦眼泪,还说没事没事。我心里不觉一酸,忙把头扭向窗外。
芳芳和她男朋友上来时,离开车时间还剩七分钟。她男朋友瘦瘦的,脸色有点黄;个子不高,头发不长不短,平平常常一个人。他帮着芳芳把旅行包塞进行李架,很吃力的样子,看来身体不怎么好。芳芳给男朋友说,冰箱里有我做的好多吃的,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保证你能吃四五天。和电影里所有毫无创意的送别一样,他男朋友最后一句话是,那你路上小心,记着给我打电话。而送老太太的中年男子还继续坐着没动。我看着都替他们着急。还好,在铃声响起的同时中年男子下了车。老太太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户朝儿子挥手,眼泪又流了出来。
芳芳上车后没介绍她男朋友给我,她男朋友也没跟我打招呼——用一句台湾人的话说就是“当我不存在啊”!所以列车开动后我对芳芳置之不理,一个人看《环球日报》。报纸上说,多年之后,海湾局势又紧张了。美国白宫发言人近日在记者招待会上明确表示,美国准备向海湾地区派兵。还有一些别的报道,都没什么意思。比方说,某权威机构公布的全球最新军事力量排名、美国某州出现多年罕见的龙卷风、非州某地大干旱孩子们饥渴交加。芳芳寂寞难耐,也拿了几张看。
后来我正看一条关于法国全裸度假村的报道,突然一声喊叫如晴天霹雳从天而降。芳芳大喊,呀,完了完了!我以为她忘带公款,亦大惊失色,急问,怎么了怎么了?芳芳说,忘了喝抗病毒感冒冲剂了!我哦了一声,就不再吱声。芳芳准备把提包从行李架上取出来,要拿一次性纸杯给我俩冲药。我放下报纸,说,我这儿有呢。说完从座位下的旅行包翻出纸杯。芳芳直夸我心细。冲了药,我俩呲牙咧嘴把黑色的药水喝光。这会儿老太太躺在中铺,见我俩一幅可怜样,直夸芳芳是个好媳妇。她说,小伙子好福气啊,现在这么贤惠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啊!芳芳听了像受到日本鬼子的调戏,耳根都红了。她急忙解释说,我俩是同事,一块去广州出差的。老太太急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纪大了,不过你俩倒蛮有夫妻相的。芳芳恶狠狠地噔了我一眼,恨不得在我裆部猛揣一脚。我看她这种表情就没敢多嘴,继续看报纸上痛陈世界各地人民苦难事迹的文章。这次出来她掌握着财政大权,我宁可把牙齿自个儿敲碎了往肚子里咽,也决不敢招惹这位姑奶奶。
报纸被我俩看过后蹂躏得像牛肉干,皱巴巴的。我还把报纸蒙在头上睡了一会儿。睡得头昏脑胀嘴唇发干,好像还做了无数见不得人的梦。醒来看看表,睡了不到二十分钟。漫漫旅途,无心睡眠啊!芳芳见我睡醒,变戏法似的从半空中抓出一盒扑克,说咱俩玩扑克吧。我说玩什么?我不会啊。她问“拐三”不会吗?我说不会。她问“升级”呢?我说也不会。我见她嘴唇欲动,急忙说,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桥牌和围棋,扑克这种俗玩艺我从来不沾。芳芳瞪瞪眼,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样子倒是挺性感。只见她四处观望,像要准备物色另一个男人来。我看她那猴急样,问会不会扑克算命?会的话给我算算。芳芳听后两眼发光,立刻容光焕发斗志昂扬,自夸在大学时远近闻名,人称半仙。于是算命开始。具体操作过程大可忽略不计。想当年这样的鬼把戏我见多了,向来都是不屑一顾。即使在最黑暗的高考前夕,我仍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努力、分数高,前途就是光明一片。但是到目前为止我前途黯淡,只好算算,死马当活马医吧。而芳芳晦涩的预言用通俗的语言表述出来是这样的:我认识很多人,但大都是酒肉朋友;我对爱情的期望值很高,但现实与理想差距很大;我可能会赚一大笔钱,但很快花光······总的来说,她一直在描述一个可怜的倒霉蛋。
听完芳芳叫人郁闷无比的预言,我上了躺厕所。解决之后感觉稍好。芳芳见我脸上没了刚才的倒霉相,撇撇嘴:“什么事这么高兴,给女朋友打电话了?”
“哪跟哪啊?不是给你说过嘛,我就没女朋友。只不过去厕所那个什么了。”我已经告诉过芳芳多次牛牛我现在还是条光棍的严峻事实,可她怎么都不信。
“你没女朋友,说给谁谁信啊?”她依然执迷不悟——很多事都是这样,你越是说实话别人越是不信,你越拼命掩饰,别人越满心狐疑。就像在学校,我一说其实我是个对感情非常认真的男人,宿舍的哥们就笑得直喷饭;后来我晚上一回宿舍就说又干了个处女,他们反而屁都不放一个。
我一声叹息:“唉,信不信都无所谓了。郁闷啊······第一次出差就让我去了重灾区。说不定这一去就躺着回来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说什么呢?你这个乌鸦嘴。打嘴,然后摸木头!”芳芳怒目圆睁。
我心头一颤。唐艳以前也是这么说的,连表情都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我每次自己打完嘴巴后,唐艳都说太轻了太轻了。然后她要帮我打,我不让打她就生气。她下手很重,每次打完后我嘴唇都麻麻的。有时候走在路上,她当嘴就是一小巴掌,我还得笑脸相迎。路人很奇怪地看着我,以为碰到了受虐狂。
我直勾勾地看着芳芳,直到看得她脸红。
“哎!你怎么啦?”芳芳右手伸出,碰碰我。
“没、没什么。”我摇摇头,看着窗外景色呼啸而过,“你刚才说话的语气、表情,和我以前的女朋友一模一样。”
“牛顿啊牛顿——你这话要说给小姑娘听兴许还有点用。你姐姐我老是老了点,可还不糊涂。”
“哈哈,哈哈哈哈——”我干笑着,心里有点悲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管我说什么,别人都不信。我说我没女朋友,芳芳不信;我说我工作认真完成了,老李不信。
“你女朋友在北京吗?还是已经工作了?”
我摆摆手:“还是说点别的吧。你合同期要满了吧,什么打算?”
“不知道。”芳芳摇摇头,“不过肯定要离开这鬼地方。”
“唉,俺妈妈说,生命就是一盒巧克力,哪儿的巧克力都一样。”
“能去外企就去外企,不能去就再找,反正我是不会在这地方呆了。”芳芳斩钉截铁地说,那样子有点像革命影片里的江姐。
“说得也是啊。我估计也呆不了多长时间。老李好像对我很不满,我听人说,他给处长说我工作态度不积极。”
“别理他,他就是那人。对外合作处他谁没说过?他还给处长说我不注重自身形象,穿衣过于随便呢。”
“哈哈哈,还有这回事?”我觉得这真他妈的有意思。三楼的女孩穿皮裙什么的,估计就丫看得最多。
“你还笑!”她脸蛋绯红,嗔怒的样子倒有几分姿色。
“我发现老李有个癖好,嘿嘿。”
“快别说了!”芳芳见我一脸坏笑,脸蛋继续保持通红状。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我考!事情是这样的。老李的座位背对着我们这边到他那边的过道。因为我们这边和他那边是相通的,所以有什么事去找他也就无门可敲。好几次我去找他,在背后说一声“李处长”后,他就手忙脚乱把笔记本上打开的窗口关掉,或者切换到另一个窗口。次数多了,我发现他每次都在上色情网站,而且都是那种鲜活生猛真刀真枪的。再后来,我发现他一般上这种网站的时间大致在下午四点到五点钟之间,而且每日必上,雷打不动,大有闻鸡起舞的架势。
我一脸诚实:“好像他上的网站内容都挺丰富的,图片、电影什么的都有。我找了一些,可都是要交美元的。妈的!”
“还是有一些网站的,内容丰富,还不收钱。再说了,像他们这种人经常到国外开会,还能没几张信用卡?”芳芳总结道,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我没说话,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一红,想张嘴说什么,又闭上了。看来她工作几年,斗争经验相当丰富。这种事情越解释自己越难堪。
后来熄灯了,旅途中的人们开始入睡。列车员拉上窗帘,把在卧铺车厢里蹭地儿的人赶走了。我俩意兴未尽,继续聊着。她主动坐到我身边,我俩压低嗓门嘴巴对着耳朵聊。就像我姥姥说的,每家都有每家的事。我才知道她比我活得更郁闷。她男朋友和老李一样,也是清华的,还是硕士毕业。虽然在外企工作,工资很高,可家里条件不好。上学的时候,很多亲戚都资助过他,也就是几百几百的多少给一点。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他工作了,就得还那些人情了。她们在北京,隔三差五的就会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看病的、旅游的、找工作的,什么都有。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上大学,另一个读高中,都是要大量用钱的时候。芳芳说,两个人工资加到一块看起来挣得多,但都天女散花般的送人了。有一阵子,在黑暗之中她还委屈得哭了,小声啜泣着。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其实她还小。 7
火车到广州站时大概晚上八点多。我和芳芳提着行李出站,直接坐出租车去了会议指定宾馆,第二天也在这宾馆开会。透过车窗看广州夜景,觉得和北京差不多,就是空气温暖湿润,吹得脸上很舒服。
我和芳芳在大堂会议接待处领了钥匙,就去了各自房间。住的地方还算不错,号称四星级。我洗了个澡。洗完之后芳芳过来聊了一会儿。我俩一块喝了抗病毒冲剂,她就回去睡觉了。我打开电视,看了会儿“阳光卫视”,又看了会“HBO”。“HBO”放的是《美国丽人》,觉得那个中年妇女的性格和宋美丽倒有几分神似。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半夜被尿憋醒,电视里正放一部恐怖片,屏幕上血淋淋一片。急忙找到遥控器关了电视,把被子蒙到头上继续睡了。
早上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一时半会儿还没搞清在什么地方,就迷迷糊糊光着上身只穿一条内裤去开门。芳芳刚抹完化妆品,香喷喷的,脸上就像有层透明薄膜,看着我就像看一条大老鼠,恨不得把眼睛捂上。她表情厌恶地说,咦,怎么不穿衣服啊?快起来!去楼下吃饭,我在我屋里等你,穿完衣服过来。我关上门就想,妈的真虚伪,都不是少女了还装成这样。
早餐是西式自助餐。掌管财政大全的芳芳说早餐规格是每人一百元,可是我也没吃出什么名堂。我俩坐在一块硕大的玻璃窗边,透过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宾馆外马路上的人流。广州的三月,路边的叶子早就绿了,已经有不少女子穿上了裙子。我夹了些水果沙拉什么的,还有小馒头大的硬面包。芳芳说是澳大利亚的什么面包。破面包在盘子里跑来跑去,我一气之下拿起来全塞进嘴里。芳芳看着我想笑,又装着没看见。她又是刀又是叉的,左右开弓、细嚼慢咽,吃到一半又叫服务生把咖啡加满。我就是觉得这里的鲜榨果汁不错,总共喝了四杯。妈的,要一百块钱呢!放在农村,差不多够我姥姥她们吃半个多月了。
吃完早饭我俩在大堂里坐着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差不多九点了。芳芳要我到房间取笔记本电脑什么的,我只好听从。没办法,这是个论资排辈的世界。刚走两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过头问她,你不喝药了吗?芳芳拍拍脑袋,拉起她的小提包,很顺从地跟我一块上去拿东西。小女子毕竟还是小女子嘛,嘿嘿。
会议日程上说大会在九点正式开始。九点二十我俩签完到会场里还没几个人。我俩在后面几排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中央空调呼呼吹着,感觉有点冷。芳芳打开笔记本电脑打桌球玩。我盯着面前晃来晃去西装革履的人们发呆,发现有几个人还戴着口罩。
十点钟会议正式开始。一个秃顶的老头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手里端着一叠纸开始致辞。他说的是英语,发音极不标准,听得我直生气。会场里,闪光灯晃啊晃的,摄像机也架了起来。秃顶老头致辞完之后,上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日本人,据说是日本什么协会的副秘书长。也是大有来头的,听说昨天受到了广东省委某领导的亲切接见。副秘书长保养得不错,白白胖胖,只是鼻毛太长,早就跑到鼻孔外面。我看着他站在那里,觉得手指特别痒痒,就在桌子上划来划去,是那种不由自主的条件反射,好像得了帕金森症。于是我悲哀地发现我已经养成了个坏毛病,就是一到开会时间就想画画。半年以来,我的素描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已经接近半专业水准。
可能是早上喝的果汁太多,不到半小时就小腹鼓胀。四星级酒店连厕所都很高档。我手伸出来刚准备洗,站在一旁的侍者就抢先替我把水打开。我急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侍者还问,您觉得温度合适吗?我又急忙说可以可以。说完逃跑似的走了。不是因为没小费给他,是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可能我天生就是个受虐狂。回到会场,来自彼岸日本的副秘书长已经讲完,换了个日本中年妇女,珠光宝气的,不像个知识分子。她照样说着蹩脚的英语,听得我直打哈欠。我给芳芳说,玩够了没?给我用一下吧。芳芳作不满状,但还是把笔记本推给了我。我打开IE,查看里面的历史纪录。随便打开从前访问过的几个网页,就看到了上面的美女图,有几个网页上头还是美国猛男生殖部位的大特写,青筋突爆,好像德克萨斯州田野里成熟了的大玉米。我往四周瞅了瞅,急忙关了IE,问芳芳,最近谁用过这台笔记本?芳芳想了想,说不太清楚,可能是JB吧,他前几天去河北开过会,怎么了?我想了想,说没什么,随便问问。芳芳就指着台上讲话的日本女人说,你看见她的手表了吗?我说,怎么了?她说,哎呀,几千美元呢!我听后差点晕倒,真是难为她了,隔这么远都能看清楚人家手腕上手表的品牌。芳芳睁大眼睛继续痴迷地盯着那块手表时,我打开word 文档给姥姥写信。在信里,我说我现在在北京挺好的。吃得很好,每顿大鱼大肉的,又胖了许多;住得地方也不错,一个人住两室一厅,每天晚上都能洗澡,有煤气管道还能做饭。还有全自动洗衣机,手不沾水就可以把衣服洗好。在单位,我工作很努力,同事们对我很好。领导对我工作满意,很重视我······写着写着,内心沮丧万分。心想不管怎样,回到北京给他们寄点钱吧。
写完信,我环望四周,人又少了不好,还有几个坚持不懈戴着口罩。我给芳芳说反正没我的事,我回去躺一会儿。芳芳装着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你走了之后我会孤单的。我说不会的,有这么多男人跟你在一起,还有日本的。她抬手就要打我。我急忙拍屁股走人。
房间已经打扫干净。我打开冰箱拿出一听可乐。昨天签到时主办方还专门叮咛说房费、餐饮费由他们承担,其他的上网费、长途电话费、房间里的饮料食品等由与会者自己支付。妈的,叫芳芳去报销吧,总不能把人渴死!打开电视,“HBO”正放斯皮尔伯格的《兄弟连》。又随便换了几个频道。有个广州本地电视台放着医院里医生看望病人的画面,接下来又有几个外景,是街道上戴着口罩的行人和药店门口写着板兰根已售完的大牌子。播音员是用粤语讲的,我猜测是在讲和肺炎有关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是芳芳。她一进门就把自己扔到我的床上,大喊,无聊、太无聊了!
按照大会的安排,中午吃完饭稍作休息,下午的会议就要开始。吃完中午饭,我给芳芳说下午我就不去了,反正没我什么事。芳芳说那我也不去了。我说我不管,反正我跟着你混呢,你自己看吧。于是我俩到会场门前签了到拿了纪念品就走。下午在外面转了一大圈,陪着芳芳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满足了她永无止境的购买欲。晚饭是在一家看上去很有特色的酒楼吃的。里面的陈设古香古色,放了些国画、盆景、景德镇陶瓷之类的。服务员都穿红色旗袍,大腿边上露长长一条缝,叫人遐想万千。大厅里还个留小辫的小姑娘在吹箫——她还会吹萧?芳芳和我喝了点小酒,搞得她面若桃花,看上去风情万种。最后总共花了两百多。芳芳说,吃吧,管它呢,反正这么点钱能包销。我俩吃着免费的晚餐,乐得屁颠屁颠。我总算是明白大江南北光天化日,为什么贪污腐败分子们前赴后继、层出不穷了。 8
回到宾馆已经八点多。我俩都晕乎乎的。走到房间门口,芳芳说,到我房间把药喝了吧,省得呆会儿忘了。我就跟着她进去了。女孩住着就是不一样,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清香。然后就看到桌上大瓶小瓶的香水、洗面奶、护手霜什么的。我拉开冰箱,里面的东西都没动。我说,吃个冰激凌没意见吧?她慷慨地甩甩头发,说吃吧。
抗病毒冲剂泡好了,一时半会儿还凉不了。我打开电视,ChinaV 正放小姑娘的MTV。小姑娘又黑又瘦,可能刚出道,反正我不认识。芳芳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已脱了外衣。现在她穿着黑色的紧身线衣,曲线毕露。我看了一眼,急忙回过头狠狠抿了一大勺冰激凌。
“哎呀,太没意思了,下次再不出差了。”她怀抱枕头,大声叹息。
“是和我出差特没意思吧?”我看看她,不敢多看,又回头看电视,“以前和处长她们出差还能坐飞机。”
“什么啊?刚工作那会也挺喜欢出来的,心想还能到处玩玩。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这次还好了。要和处长她们出来,能把人紧张死。饭都吃不好。”
“有些人想出来处长还不让呢。”我看着桌上两杯药水,突然希望它们一直热下去。
“好热啊——广东就是比北京热。”酒力未消,她仍面带桃花。
“那就脱了嘛。”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改口说,“那天晚上你哭什么啊?我怎么想都觉得另有隐情!”
“你烦不烦呐,怎么老问?”
“关心你才问,换了别人我还懒得理呢。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来,我瞅瞅我瞅瞅,你什么地方长得像个好心人呐?”芳芳从床上一跃而起,跳到我面前夸张地看我。
我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珠子,就把脑袋转向电视。
“药可以喝了。”她走到桌子跟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皱皱鼻子,“你也喝吧。”
“等会儿吧,等晾凉了我一口气喝光。”我看着MTV上一个金发女郎,她正很色情地抚摸着自己。
“你们男人都很色。”她转过身靠在桌沿,认真地说。
我一惊,心想她不至于连我刚才心里想什么都知道吧?就说:“那也不一定喽。你看像我这种老实巴交的人就不是。”
“切——我还不知道你?”芳芳撇撇嘴,“问你件事,帮我出出主意。”
“是不是和男朋友闹别扭了,要找我咨询?唉,我就知道你。”
“还记得你上次给我的那个黑客软件吗?”
“记得,怎么了?”
——几个月前,我和芳芳在办公室里闲聊,无意中告诉她我在网上下载了一个黑客软件,能从电脑上窃取密码,主要是电子邮件和QQ的登陆密码。她很感兴趣。我就把软件的安装程序发给她。不过这事过去挺长一阵子了。她要是不说,我肯定想不起来。
“我、我用那个软件窃取了他电子邮件的密码。”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这个嘛······情有可原。我还想窃一下老李的邮件密码呢。然后呢?”
“结果,唉······”她表情复杂,“他以前的女朋友现在还跟他联系。那女的从春节前主动给他写信,信里面老说起从前的事。我才知道他俩在学校就、就发生过关系。可他一直都骗我,说他以前虽然有女朋友,可从来没那个。”
“你管那么多干吗啊?谁都自己的小秘密,他不想让你知道就算了。只要他现在对你好就行。是吧?”
“开始我也这么想。可后来他们通信越来越频繁,几乎一天一封。到了春节,他俩竟然、竟然又、又上床了!那个骚货,竟然还在信里面谈自己的感受!”她的脸涨得更加通红,眼泪也快要流出来。
我拿着遥控器换了个频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遇到这种事情,谁都犯傻。最好的状态可能是一直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其实很多事都不存在真相,有时候你连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清楚,何况别人的呢?
我说:“那、那你准备怎么办?你不是说你俩都准备结婚了吗?”
她拼命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是啊。我俩的家长都相互见面了。这次出差前,我故意说等过一阵子再结婚吧,他还跟我生气了呢。他坚持要在五一结婚。”
我看着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又不能把这事挑明,那样他就会抓住我的把柄,反过来倒打一耙。我知道他最善于这么做了。”她使劲咬着粉红的嘴唇,模样性感。
“我要是你呢,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该干吗干吗。”
“难道我就要这么忍气吞声?”
“那你想干吗?离开他?好啊。你敢保证以后找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干类似的事?”
“不行,我绝对不能便宜了他!”她嘴唇上留着一片白色的牙印,眼泪刷刷的往下流。
我最怕女孩哭了。以前和唐艳在一起,只要她一哭我就没辙。我从卫生间取来干毛巾递给她。她拿着擦了擦,眼泪很快又流下来。屋子里一片寂静,电视上正在放许美静的MTV,许美静站在黑夜中的一栋高楼顶上,像是一朵孤独的夜玫瑰。
“你把药喝了,回你的房间去吧!”她擦擦眼泪,语气冰冷。
我一愣,心想,妈的,有你的有你的,老子就像条狗一样。你想让来就来想让走就走。好好好,我走我走!我把杯子里的药水一饮而尽,然后拂袖而去,把门重重关上。
回到房间,我气呼呼地打开电视,把六十多个频道从头到尾摁个遍。屏幕上五花八门,广告、音乐、爱情、凶杀、贪污、新闻、战争······这是一个多么混乱的世界啊!“HBO”继续放《兄弟连》。猛烈的炮火中,可怜的美国士兵被热浪掀翻。他捂着流出来的肠子,看到几米远处自己的断腿还在滚动······
在炮火中我却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芳芳。她穿着黑色的线衣线裤,说,没睡吧,能不能在你这洗个澡啊?我房间的淋浴好像坏了,只出热水不出冷水。我说没问题。芳芳笑着说,那谢谢你啊,先别关门,我拿点东西。说完她回对面她的房间了。我想她是拿换洗的内衣内裤了。
教堂里挤满了生命垂危的平民与战士,呻吟声一片。不断有亡者被抬出去,又不断有垂死者被抬进来。一个漂亮的法国护士远远的看着美国军医,终于把他叫住。法国护士从怀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扔给美国军医。美国军医接住,两人相视而笑。此时教堂五颜六色的窗外,炮火纷飞······我沉浸在感人的情节之中,突然闻到一股香味,那是芳芳洗澡时沐浴液的味道。我扭头看了看,发现水蒸气正在房间内弥漫开来。原来她没关浴室的门。意识到这一点,我感觉心脏咚咚直跳。难道她真的忘了关门?她不至于粗心到如此地步吧?再说即使进去的时候没关,洗澡过程中任何时候都能发现这个低级错误。我这么想着,就口干舌燥、甚至小腹灼热。我光着脚从床上下来,脚蹑手蹑脚来到浴室附近。我猜得没错,门真的没关,似乎都看到里面腾腾热气中的洁白躯体。一想到这些,我只觉血液全部涌到头部,险些晕倒在地。我盘算着,这也许是一种暗示。她绝不会粗心到如此地步;我又想万一、万一事情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那可就糗了······这么辗转反侧,下面就直挺挺的,急忙拉了被子盖上。
那天芳芳在浴室整整呆了半个多小时。后来她从浴室里出来说了声谢谢就走了。我觉得她还蔑视地看了我一眼,就像在看个性无能。当然了,也许没有,是我自作多情。
To do or not to do? 9
周四下午我俩又回到了祖国的首都。在两辆出租车前我和芳芳分道扬镳。我正准备低头往车里钻,芳芳在背后叫了声牛顿。我回头问怎么了?芳芳说,在宾馆给你说的事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说,yes,Miss!透过车窗看着她清秀的背影,我恨恨不已。心想当天晚上真应该奋不顾身地冲进浴室,管球那么多呢!
那天晚上芳芳走后我久久未眠,冲了个冷水澡心中的火焰才渐渐平息。大约十二点钟有人轻轻敲门。我想不会吧,真难为芳芳同志这么锲而不舍了,这次一定要把她压在身下。打开门却看到穿着超短裙的姑娘站在门口,也是他妈的香气扑鼻,叫人蠢蠢欲动。我微笑地看着她,她微笑地看着我,说,先生,晚上需不需要人陪?出门在外,一个人也不容易啊。她说这话的语气很像关心下属发扬亲民作风的赵处长。我上下仔细打量一翻,咽了口唾沫说,嗯······让我想想、慢慢想想。姑娘甜甜一笑,说那可以进去谈吗?我左顾右盼,让她从门缝里进来。姑娘说一小时六百,oral job加两百。我又是摸脑袋又是抠鼻子,犹豫再三,还是没勇气面对如此巨大的经济损失。只好说,还、还是算了吧。姑娘倒没什么强烈反应,只是起身走人,留下一阵香气久久不散。
回到宿舍,JB已经下班归来。过道里晾着一排血迹斑斑的内裤。顺便说说我亲爱的舍友,他原名江波,对外合作处的年轻同事都叫他“JB”,可我怎么听都觉得是“鸡巴”。JB多年来一直身患痔疮,且久治不愈。他差不多每晚都要坐浴,即光着屁股坐在盛满热水的脸盆里。另外据我观察,每隔一阵他就会把五颜六色的内裤放到铝锅里煮,进行彻彻底底的消毒。其实也可以理解,他这个人不光有痔疮,而且有洁癖。除过痔疮和洁癖,他头顶上的毛发也一日少似一日,一天到晚吃这种药抹那种膏都毫无用处。JB同志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此。
我从一串血迹斑斑的内裤下钻过,看见老同志JB和一名年轻人在厨房炒菜。几天不见,他气色好多了,走起路来还轻盈盈的。JB说,这是我老乡欣欣。我和欣欣握握手,说我叫牛顿,欢迎来玩啊。欣欣低头抿嘴一笑,神情倒像个女孩。我就提着包回房间。房间里当然还是老样子,感觉如同每次下班归来。我放下行李,脸都没洗就躺到了床上。正想着晚上该怎么打发,JB推门而进。他站在床边俯视着我,说没事吧你?我坐起来靠在被子上,看见他系着一条蓝色围裙,说没事,能有什么事啊?他说,你这两天该注意你的体温,要是真给传染上,那麻烦就大了。我一听就明白他在说什么,真想揣丫一脚。我说,要我有事你现在早给染上了,吃完饭你就躺在床上等死吧!JB继续耐心劝解,说你还是注意点吧,厕所有刚买的消毒液,你给你屋子里撒点。说完手拿铲子准备回去继续炒菜。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我一会儿去欣欣那儿,晚上就不会来了。我哦了一声,抱起枕头重新躺下。
半小时后JB和欣欣出去了。我不饿,不想吃饭,就在JB那边看了会电视。他们在屋子里支了张行军床,看来欣欣在这睡了好几天了。这里不是宾馆,没ChinaV、也没有HBO,节目相当无聊。我回到自己屋里,拿起手机胡乱发了几个短信。看到宋美丽的号码犹豫了一下,决定叫她过来。
我问宋美丽晚上有没有时间。她想了一下,说没有。我知道这孩子在吊我胃口,就坚持了一下。她像个初恋的少女,问是不是想我了?我说是,当然是,要不想就不会给你打电话。她说,这还差不多,我七点左右到,你把屋子收拾干净,不然下次我不去。放下电话,我就想,为什么不好好找个姑娘?就算不能白头偕老也无所谓,何必过这种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变态的生活呢?
事情照计划进行,宋美丽在七点钟准时到达。下面发生的事情和往常一样毫无新意。细细想起我和她之间的交往,就好像电脑程序员在写program。
我俩之间的program大致如下,这次也不例外——
每次宋美丽一进门都要我给她提供水。我的陋室里没有烧水的设备,只好给她喝矿泉水。宋美丽一边喝水一边指责屋子又脏又乱。有时候她会帮我清扫一下,有时候不会。两者的机率各占一半。而我会在她喝水之时四处摸一摸,或者督促她尽快宽衣解带。每次她都反问我怎么这么猴急。等她喝光水,按程序我俩应该搂抱在一起。总的情形是我要脱去她的衣服而她需竭力反抗。当然,最后总以我的胜利告终。否则这场两个人的戏就没法往下演。这是褪去衣裤之前的步骤。
褪去衣裤的宋美丽和穿着衣裤的宋美丽判若两人。从我的角度来讲,无论每次的形势如何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我都会掌握如下原则。其一,不用嘴部触摸对方身体上可能有分泌物的任何部位。据我掌握的相关医学资料,这样的部位应该包括嘴、乳房、下体等。但一两次之后,我意识到皮肤也是有分泌物产生的,所以几次“出汗”后我的嘴部也不会与她身体的任何一处接触,从而保证了出汗工作的安全性。据我所知,那些甲肝、乙肝、性病之类的东西都是由唾液等分泌物传播。人在江湖,安全第一。这句话时时牢记于心。其二,出汗进行之前,无论当时有多么兴高采烈,一定要戴套套,套套一定要选取国外的知名品牌,以保证出汗的安全性。把套套从小袋子里取出来、乃至往上戴的时候,一定要轻拿轻放,尽量把手部和套套接触的面积保持在最小,并且注意不要让指甲等物将其划破。另外,戴套套这项工作一定要本人来实施,万万不能让对方替代,以备不测。其三,做活塞运动时,动作千万不要过于猛烈,不要因为贪图一时的快感酿成终身遗憾。如果对自己或者对方在高潮阶段的自控力没有信心的话,可以考虑多戴一个套套。这样的话,无论动作多么激烈,一般都不会出现问题。最后,节目结束后,在把套套取下来时也要格外注意。要保证手指等处没有伤口,同样也要保证手部皮肤和套套的接触面积最小。并且保证在除去套套五分钟之内洗个热水澡,最好使用纯天然的中草药类沐浴液进行消毒。以上措施,可以保证“出汗”工作安全、有效的进行。因此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事情。以上基本上就是我在和北京人宋美丽的交往过程中总结的实践经验。可能有一些不成熟、不完善的地方,欢迎大家批评指导。
而在以上程序中,北京人宋美丽的情形基本是这样的。首先,可能年龄较长久经沙场,比起那些年轻姑娘她有轻车熟路老马识途的气概。我觉得这是最引人注目的优点。比方说我的前友唐艳。很长一段日子里她只知道紧闭双眼、四肢平铺,剩下的工作全是我一人单独完成。她即使在面色绯红娇息喘喘之时,总呈现出一幅受苦受难的样子,叫我心里很过意不去。而我每次都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有时候一不小心还会窝了脖子或扭了腰。其次,宋美丽每次在出汗时都会嚎头大叫,这是她的不足之处,以后需要不断改进。宋美丽发出的声音丰富多彩,其中以“噢、噢、噢”居多。可她那简直不是在叫,而是在吼。声音震耳欲聋,如果没有墙壁,估计一里远的人家都能听到。每次出汗后她都呈虚脱状,声音沙哑,如同刚刚参加完一场大型演唱会。最后,宋美丽在动作快要结束之时,都要主动爬起来坐在我身上,主动动作从而控制自己的命运。在这一点上她有点女权主义者的气概。我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总之任其发展吧。每次她坐在我身上我眼前都白花花一片。她短发挥舞、叫声震天,如同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10
和宋美丽出汗完之后,她照例喝了瓶矿泉水。我说走吧,一会儿可能我们屋的那个人就要回来了。她问,你是不是很怕让别人知道?我说是的,难道你不怕么?她就不再说什么。我俩出了门,在楼道里我说,一会儿出了单元门你先走吧,要是碰到熟人或者我们领导就麻烦了。她笑着说,碰到了更好。不过一出单元门,她还是很听话地一个人走在前面,很酷的样子。
二十分钟之后我在“麦当劳”把一盘子吃的搞到手,出了一身的虚汗。接下来,这座城市里两个郁闷的人,终于找到可以相互倾诉的对象,从而追忆我们的似水年华。
“我年轻的时候,”宋美丽无比伤感地说,“追我的人简直太多了!”
“有多多?”我问,“有没有我睡过的处女多?”
“一个排总有了吧——你真和那么多人做过?唉,现在的孩子怎么胆子越来越大啊?”
“没有没有,我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们那时候是怎么追女孩的?”
“怎么追女孩?在家门口等,传纸条、送电影票、牵牵手什么的——只不过不是一朵一朵的,是一盆一盆的。”
“花盆嘛。”
“是啊。”她嘴里嚼着薯条,直视我的双眼,“我结婚的时候还是处女呢。”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到这里,也许是她觉得现在的姑娘等到结婚的时候都不是处女了吧。不过,事实也是如此。难得她这种年纪的人也如此明察秋毫。
我说:“要是现在也确实难得。不过在你们那时候,等到结婚还是处女也没什么稀奇的吧?要不是的话,估计第二天整座楼都知道了。”
“那也不一定。我认识的朋友里面长得漂亮的,等到结婚还像我这样的也不多。”宋美丽看着我,一脸的委屈。
“那你们那时候像你这种漂亮女生,如果谈朋友或者跟男的那个······都跟什么样的男的?”我专门说“像你种漂亮的女生”,她果然很高兴。看来女人不分大小,还是有相通之处的。
“跟什么样的男的?”她嘴里含着吸管,作思考状,“这就难说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吧。可能大部分是街上能打架的混混,或者是家里面有钱的——这种家庭里的孩子见识广,也敢。一般家里的他也不敢,牵个手都跟做贼似的。”
我突然想起我和唐艳。我第一次牵她的手是在大一的夏天。我俩走在学校附近一座寺庙前面的空地上。风很大,可我手心全是汗。我鼓足了很大勇气才拉住她三根手指头。她的手凉凉的、滑滑的,感觉像我手里放着一条小鱼。在这之前我没拉过任何女孩的手。我牵着唐艳的手,心脏狂跳。大约在那片荒地上的小路上走了大约十米远。唐艳停下来,看着我,非常认真的样子——我敢打赌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女孩最最纯情的一刻。唐艳说:“牛顿,我相信你说的话了。”我问:“你相信我说的什么话?”唐艳说:“你说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后来,唐艳在一个甜蜜的时刻给我说,要是我不真心喜欢她就不会那么紧张,手心也不会出那么多汗。
“你怎么啦?”
“啊?”我眨眨眼睛,“没什么没什么。你看看我的手心吧。”我把手伸到她跟前。
“我看看啊——你这辈子不缺钱花,可存不住;你其实挺痴情的······不会吧,看起来不像啊······你挺痴情的,可婚姻不顺,可能要结两次婚。你在三十几岁时会有一场大灾······”宋美丽嚼着汉堡,小拇指在我的手心划动,嘴中念念有词。
我打断了她:“你看看我手心有没有出汗。”
“没有啊,干干的,怎么啦?”她抬头看我,不解的样子。
“没、没什么。”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她们的小女儿围坐在一起,小女孩满脸幸福。我就想,有一天小女孩会变成唐艳那样的姑娘,也要变成宋美丽这般模样。我突然下决心将来要是有可能结婚生子的话,绝对不要生个女儿。
“哎,傻了,想什么呢?”
“我刚才在想,如果将来我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绝对不会让我老婆生个女儿。”
“为什么?”
“不知道。真的。”我低头喝了口可乐,不去看她的眼睛。往事开始跳跃着浮现在我面前。我突然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你有点不对劲。说说在我之前你认识的女人吧。”
“说她们什么?”
“随便。就是想知道你们这帮孩子现在都怎么处的。再说我儿子也马上要到这个年龄了。”
“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我特别特别喜欢她。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还是个处女。我当时真的已经决定娶她了。所以,才、才和她上床。处了大概两年多了吧,就分手了。”我突然发现有些彻骨铭心的感受只能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一想,要把它表达清楚是很困难的。
“骗人呢吧!是你把人家女孩玩了又把人家甩了吧?”她笑眯眯地看着,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我突然特别讨厌她,讨厌她什么都明白似的样子。我看着她嚼着最后一块汉堡的忽圆忽扁的嘴巴,感到一阵恶心。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后景排队的人们身上。
她见我没有说话,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有点讨好地问:“你在我之前认识的都比我年轻吧,很漂亮吧?”
“是的。她们都比你年轻,也比你漂亮。”
宋美丽嘴巴张张,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她被我的话噎住了。她看着我,然后低下头吸了口可乐。
我看着她。日光灯底下,她吃着我给她买的汉堡,竭力把进食的速度控制得很慢。那张脸虽然保养得很好,但是仍然有了几道皱纹。头发齐耳,肩膀上落着星星点点的头皮屑,好像我小时候养的蚕卵。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在这座城市里,我俩是没人关心的两条可怜虫。
从麦当劳出来后,宋美丽坐公交车回她妈那里,我走路回宿舍。大家各奔东西。 11
2002年7月3日深夜,我们宿舍四人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小饭馆大喝一场,第二天大家就要响应号召,奔赴祖国各地,踏踏实实当一颗小螺丝钉了。那天晚上,即将奔赴北京的两个人都没喝多少。我没怎么喝,是因为那时候觉得自己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基本上没什么感情。整整四年啊!我都干了什么?学了一些过一两年就忘光光的所谓知识;和唐艳同学谈了两年多的恋爱,结果被人甩了;再就是当了整整四年的小混混,又当得毫无风格、毫无名气。所以那年夏天我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一个谁都不知道我背景的地方。小陈没怎么喝,是因为这厮一向以举止稳重著称于外语系。大学四年他一直埋头苦读,认认真真参加名目繁多的考试,并且拿到了导游证、计算机三级证、微软网络工程师等证书;另外他很长时间都夹着鸡巴做人,对周围的女生不闻不问,从而让我对他的性取向产生极大怀疑。在宿舍了,我们一谈起女人,他总是跟祥林嫂似的,反反复复说:没意思、没意思!
那天晚上从小饭馆出来后,老大和阿强喝得伶仃大醉。两人趴在学校的草坪旁呕吐不止,怎么拉都拉不走。阿强还像小狗一样呜呜直哭,要从我手里抢手机,给她暗恋了三年零六个月的姑娘打电话。后来我和小陈一人搀一个,花了二虎之力才把两人弄到宿舍。两个人把吃进去的各种肉类吐得满地都是,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个个装得跟人似的,死活不承认。中午我们一块提着行李离开宿舍。临走出门,四人在门口还特意回望这个生活了四年的房间,心里都酸酸的——宿舍里一片狼藉,扔下我们不要的书本、镜子、裤头等物。阿强还伤感地问,你看哥儿几个生活的地方像什么?我狠狠地说,像个鸡窝。就把门重重关上。我们踏上列车、各奔前程。老大是我们宿舍最色的,大学四年看过的毛片绝对在三位数以上,但他光荣地成为一名人类灵魂的建筑师;阿强去了杭州,帮着台湾人贩卖针孔摄像机;我和小陈跑到了北京。他在一家小有名气的英文杂志社工作,据说里面有很多当年的名校之花。
转眼之间毕业快一年了。2003年3月中下旬,我坐完公交坐地铁,这才到了冯国涛在玉泉路的学校。他和我一个年级,但不是一班的。此人相貌平常,也没什么特长,四年来一直默默无闻,但突然考上了中科院数学所的研究生,从而在临毕业前轰动全年级,叫每个人在最后的时刻记下了他的名字。大家之所以惊讶万分,并不是他考上了研究生,而是学英语的考上数学方面的研究生简直是天方夜谭,在我们系六十多年的建系史上尚属首次。其实本来和他也不怎么熟,在学校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后来到了北京,不知怎么就联系上了。大家独在异乡为异客,没几天就熟识起来。
到了冯宿舍时候,也就下午四点钟的样子。冯国涛、小陈和一个姓王的在,他们三个和冯国涛一个舍友玩“升级”。姓王的以前是冯的同班同学,院学生会干部,也是唐艳前男朋友的手下。这个人比较阴,现在在一家保险公司,不知道做什么的。总之,我不喜欢他。每次北京的聚会,也就是打打招呼,客套一下而已。
冯国涛的舍友让我玩,我说我不会。冯国涛就说算了吧,也玩累了。于是他们就散了。冯说要去买些水果。我们都说不用,但这家伙再三坚持。姓王的见状就说,我也去吧,还能帮你拿东西。
我和小陈经常见面。我来北京后见的第一个同学就是他。每次见面之后我俩之间的program是这样的。首先,先说自己最近得意的事情,以示无论如何,哥儿几个都在进步。比方说,他给我说,他们单位每个月都发一箱“光明”牛奶,多得他都喝不完,想送给我但是离得太远。他还说,上个星期去了趟英国大使馆,再过几个星期可能还要采访一个中国工程院院士。我自然也不甘示弱。我给他说,我刚从广州出差回来,住的是四星级宾馆,早餐的规格是一百块钱呢。我还说,春节前被叫去给部里一个国际会议摄像。我考!有法兰西科学院的副院长,还有美国NSF的一个大头头······聊了这些叫人很长面子的经历之后,我俩都觉得心里窝得慌,就接着抱怨,这一抱怨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可能会持续到各自滚蛋回家为止。比方说,他又给我说,他妈的一个月发一箱“光明”牛奶顶个屁用,不就三十多块钱嘛?这点工资下去,老子这辈子都没办法买房。他还说大家都不愿意去英国使馆才怂恿他去的。结果在那里丢尽老脸:人家问他要名片他没有;临到了吃饭还不会用刀用叉,结果就喝了点果汁,回到家又煮了包“统一”方便面,这才填饱肚子。我就跟他说,他奶奶的广州闹非典领导不敢去,结果让我当替死鬼,还是坐火车去的!那个高层的国际会议,开会的都是院士、科学家什么的,我只是一个摄像的,觉得特自卑。等开完会,那个法兰西老头特意走到我跟前,和蔼地问我叫什么,还问我今年几岁。我诚惶诚恐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他说我和他孙子长得特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操,你还是我孙子呢!
等那两人提着水果进宿舍时,我和小陈还在相互抱怨,发泄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他俩的到来,并不能阻挡我们心中的愤恨。我们各自扯下一根香蕉,润了润嗓子,继续共同的话题。直到天色渐暗,冯国涛催我给阿发打电话时,这才暂时停止。我接过冯国涛递来的话筒,说你丫在哪儿呢?怎么跟个婆娘一样磨磨唧唧的。他扯着嗓门说,操你大爷的,我都到学校门口了,等着啊,马上就来。
阿发是北京人,酷爱球类运动,因此体格健壮、肌肉发达。当年他靠着北京考生享有的优惠条件跨进了那所大学的大门——照他的分数,在我们那儿连本科线都上不了。和我一样,他在大学里混了四年。不过他混得比我好,比方说认识的人比我多,不看书但是考试的成绩比我高。大四那年,阿发可以说是我们年级最轻松的一个。我们这帮人,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各个灰头土脸,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唯有这厮,四处游荡、轻松自在。他们家人老早就给他联系好了朝阳区一个派出所的工作。我见过几次他穿警服的样子,装得跟真的似的。只是一和哥们在一起,就忍不住露出从前那样的淫笑,一下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这厮一进来,我们就发现他又胖了,脸皮白白嫩嫩的,还冒出几个青春豆。小陈说你小子,是不是收坐台小姐的保护费收的啊,怎么胖成这样了?冯国涛说,小陈,把丫曝光一下,叫丫吃,现在跟猪似的。姓王的插不上话,眼睛咕噜噜直转。阿发问我是不是又被人甩了,怎么一脸的丧气?我说你奶奶的,你丫给我带的手铐呢?阿发拍拍光溜溜的脑门,说,啊啊啊,sorry、sorry!这次走得急,给忘了,下次一定带一定带。又问,你小子要手铐干吗?我随手扔给他一根酷似鸡鸡的大香蕉,说干什么?过一阵带着你给我的手铐,老子去你的地盘上免费找个夜总会的小姐,咱也玩玩性虐待!
阿发的“芙蓉王”很快被我们几个抽完。谈笑间,灰飞烟灭。我们起身,朝学校外面的小吃街挺进。 12
姓王的提到唐艳来北京时,我们点的酒菜还没上来,大家每人手里夹根烟,坐在若明若暗的灯影里。小陈他们就看我的反应。我说,酒呢,酒怎么还没上来?阿发说,来了就来了呗,丫可能嫌那个MBA不爽,来北京找EMBA,就他妈一句话,欠操!我听得直笑,说滚,怎么这么粗俗啊你?我可是在她身上留下了最宝贵的青春,不许你这么侮辱我的至爱。小陈说,去你奶奶的,就你小子虚伪。说话间啤酒上来了,还上了几盘凉菜,花生豆、酱牛肉、芥末三丝什么的。阿发说,来、来,大家在北京聚到一块不容易,这第一杯干了。我们举杯一饮而尽,除了姓王的。这逼喝了不到四分之一,打了个饱嗝,捂着鼻子说我胃疼。当年为了拍学生会主席马屁,他喝得脱了裤子在酒馆跟前撒尿的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两年前,我和唐艳有时候也会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改善一下。要的是五到七元之间的菜,米饭免费,能吃多少给多少。她喜欢吃口磨菜心和宫爆鸡丁。每次她问我想吃什么我都说随便。她就跟我怒,问随便是什么东西。我只是想让她吃自己喜欢的菜而已。她时常为发现一家物美价廉的餐馆欢呼雀跃。
接下来谈论的内容不外乎两部分。其一,大骂各自当前的险恶处境。大家每天在单位夹着尾巴做人,遇到不顺心的事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好不容易聚到一块,终于可以畅怀大骂;其二,怀念学生时代的美好时光。宿舍怎么了、教室怎么了、大二怎么了、临毕业怎么了。其实叫我说那阵子过得也不怎么样,一个比一个郁闷。只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回忆起来都那么美好。
正在聊天吃菜,姓王的手机响了,听得出对方是个女的,烟雾笼罩之中的众人立刻无比兴奋。阿发说,问她吃饭没,叫过来、叫过来。于是姓王的使尽花言巧语说服了打电话的姑娘,真不愧是卖保险的。
“干吗的,那女的干吗的?”冯国涛眼睛贼亮。
“你那么兴奋干吗?你班有女的吧?也不说给咱哥们叫来一两个。”小陈插话。
冯国涛一脸委屈:“我们班的那能看吗?还有好几个都结婚了。男生里面的就我小。”
“那女的到底干吗的?叫什么?”阿发问。
“其实我跟人家也不熟,是我一朋友的朋友。叫周小萍,也算是保险行业里的吧。”
“不行,赶明我得赶快买一份,搞不好哪天巡逻就被人打得缺胳膊少腿的。”阿发开玩笑说。
“噢,对了,我正要说起这事呢。你们几位买保险了吗?要是没买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这儿······刚好还剩几份,你们可以看一下。”说完他低头准备从包里取出所谓的资料。
我见他那肥头肥脑的样子就生气,跟在学生会一模一样。我说:“哎哎哎,你能不能暂停一下啊?喝完了酒吃完了菜你再卖也不晚吧?”
姓王的已经拉开皮包拉链,一时间不知道该把拉链拉上还是该拿出他所谓的资料。
阿发看看我又看看他,用商量的语气说:“要不,吃完饭再看吧?正喝着呢。”
姓王的只好把拉链拉上。
周小萍姗姗来迟,刚坐到姓王的旁边就主动说:“还口口声声叫我来吃饭呢,都吃得差不多了!王明,你是不是该喝一杯?”
我看了看阿发,阿发给我使眼色,叫我灌她。
姓王的装着傻傻的样子:“是叫你来吃饭啊,给你打电话那会儿还满满一桌呢。”
周小萍说:“别说那么多了,你说你是喝还是不喝?”
姓王的急忙说:“好、好,我喝。”说完他一饮而尽。
“萍、萍姐,王明哥们不介绍我给你,觉得特没面子。这杯酒我主动喝了啊。”说完阿发把自己杯子里的“燕京”喝光了,“我、我叫赵继发,你以后就叫我阿发吧。认识你很高兴。酒我自己喝了,你随意、你随意。”
周小萍犹豫了一下,也端起杯子:“我叫周小萍。周总理的周,浮萍的萍。”说完她也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把酒喝光,表现得相当痛苦。
姓王的见阿发刚才那么说,急忙说:“刚才一时疏忽忘了介绍。这些哥们和我都是一个系的。这是冯国涛,你见过的。这是陈大凯,杂志社的名记,前几天刚去英国大使馆转了一圈。这是牛顿,摄影很牛的。”
“牛顿?是那个发明灯泡的牛顿吗?”周小萍瞪大眼睛问。
“噢,不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牛顿。是发明了原子弹的那个牛顿,他老婆叫居里夫人。以后你要打算拍写真集,可以找我。”我面带和蔼的微笑,认认真真对她说。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阿发打了我一下,说:“我操!你丫个流氓。”
周小萍以为他们在笑我说要拍写真,脸上微微一红,吃了一口菜。
还是小陈怜香惜玉,说:“你别听这家伙胡说。他就会和女生开玩笑。”
冯国涛说:“还是陈总会关心人。那你还不敬人家萍姐一杯。”
“对了,差点给忘了。”小陈端着酒杯站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初次见面啊。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周小萍也站起来:“今天终于认识了当记者的朋友。”说完喝了一半。
阿发见状,装着喝得有点醉的样子:“萍、萍姐,你这就不对了。我们都是哥们。刚才咱俩干了,你现在和陈总不干是不给人家面子嘛。让哥们以为咱俩之间还、还有什么事他们不知道呢。王、王明,你作证,我和萍姐这是第一次见面,以前不认识吧?”
“是不认识是不认识。”
阿发看着小陈:“陈总,你看。这我就没办法了。”
小陈见状,装着乖乖的样子:“萍姐你就喝了吧。不然我也太没面子了,以后传出去兄弟们会笑话的。”
周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吧,我今天要是回不去你们负责。”说完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喝光了。
阿发翘着二郎腿,手里夹根烟。没有一点警察的样子,倒像个流氓,说:“行,有萍姐这话就行。今天咱不醉不归,谁醉了我打电话叫警车送回去。”
阿发给我使眼色。我拿起酒杯说:“萍姐,该我了。”
周小萍坐着没动:“你少搅和,这里面就你最坏。”
阿发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萍姐真是牛逼,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子是我们班最坏的。”。
“我、我知道我长得没他们帅,也没他们会说话。你看在咱俩是老乡的份上就喝了吧。”
“你也是大连人?”她脸上显出一丝温情。
“我不是大连人,可我以前的女朋友是大连人。我一直说要跟她去大连,可惜······还没去就被她甩了。一提起这事我就伤心。算了,不多说了,我喝了。”说完,我一仰头,酒全进了嘴里。我坐下来黯然伤神,“小陈,烟!烟还有没有?”
阿发递给我一根,拍拍肩膀说:“行了行了。哎,牛哥、牛哥,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想了。”
周小萍看看几个人,吐吐舌头:“我以为他开玩笑呢。好吧,我喝了。不过你要答应我别伤心了。”
“唉······”我摇摇头,“算了算了。”
周小萍见我这样,急忙一口气喝光了。
我本来还想装一阵子逗她玩,但怎么也忍不住,就哼哧哼哧笑起来。
周小萍一脸天真,看其余几个人:“他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啊?”
小陈嘴里嚼着牛肉:“我早跟你说了叫你别听他胡说。”
“哎呀,你太坏了。以后不理你了。”
“以后?以后?”我心想难道你已经想到了以后?我还没来得及想呢。
之后他们就劝来劝去的,还时不时说几段无伤大雅的黄色笑话。我抽空打量了一下这个周小萍。她大概高一米六五,身材一般,脸色健康,略施淡粉。就这么多了,总之长得还行。走在大街上要是碰到了可能会回头看两眼,但不会多看。她也注意到我在打量她,在那么一瞬间表情有些不自然,但立刻恢复常态。
我拿出手机,设置成“无声”,又问这帮人:“你们晚上都能会去吧?我们单位那家属院还要门。我拨个电话给门卫打个招呼,叫他给我留个门。”说完,我拨了个空号。
“我考,没钱了!”我对周晓萍说,“手机借一下。”
另外几个是醉非醉。周小萍想都没想就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手机,打到我的机子上。当然我手机不会响。
“没人接。”我撇撇嘴, 把手机还给她。
她耸耸肩,遗憾的样子。
我们大概十点半从酒馆里出来。小陈和周小萍坐出租车走了,我和阿发准备坐公交车。今天冯国涛做东,这厮非要把我俩送上公交车,像个娘们。看着周小萍坐车远去,阿发学着她的表情对我说,哎呀,这里面就你最坏!说完哈哈大笑。我说,她怎么这么好劝啊?还说喝就喝了!阿发往地上狠狠吐了口痰,说,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坐在车上,我储存了周小萍的手机号。以后买保险说不定还要向她咨询呢。我给她转发了一条笑话,同时留下我的名字。如果她觉得我这人还有点意思,肯定会回的。
三月份的北京,晚上还是冷。我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感到无比寂寞。 13
因为晚上聚会时喝得就太多,半夜胃疼。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了。楼底下乱七八糟的,什么声音都有,那些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家属区外面正在盖楼,另一片新的家属区即将诞生。这帮人每天都要闹到一两点。有一次三点多钟,一班人在底下不知道在铲什么东西。把我和JB都吵醒来了。JB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气极败坏,往底下的一块水泥地上扔了个破酒瓶子。这些人消停了一阵又铲了起来。后来JB勇敢地拨打了110,这才制止住。但那时已经四点钟。
我听着楼下的吵闹声,睡不着又不想起来,就闭着眼睛做白日梦。过了一会儿,听见JB那边床在吱吱响——他可能也被吵醒了。响了一会儿又不响了,难道又睡着了?
到办公室才八点半。斜对面的门开着,我知道是负责西欧那块的小伙在。他每天都来得很早。在单位成天没事做,他就在外面接活,翻译资料、书稿之类的,也挣了不少。他说有时候一个月下来,翻译挣的钱都比工资高。我不喜欢做翻译,太枯燥了。要是有美女让我拍写真我倒愿意,还可以乘机瞧一瞧。
片子看到一半,宽宽从昌平打来电话,说下午要过来。我说难道是怀念兄弟了?他说怀念fuck了,要见一个网友,卡耐基要借你的宝床一用。
下午两点多钟,宽宽给我发来短信,叫我不要乱跑,他到达我宿舍一小时前会跟我联络。我给他转发了阿发的一条短信:虽然工作是枯燥的,赚钱是辛苦的,但理想却是远大的;等咱有了钱,喝豆浆吃油条,妈的想蘸白糖蘸白糖,想蘸红糖蘸红糖;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发完短信我把老李的电视打开。“凤凰卫视”正在转播海湾局势,联军已经大兵压境,战争一触即发。那个女记者站沙漠某处介绍目前美伊双方的兵力状况时,宽宽打来电话,叫我在家等候,不要关门,还叫我躲在阳台上不要出来。我真服了这家伙,为了见个女人大老远从昌平跑过来,还要处心积虑谋划一番。
一小时后我在阳台上晒太阳听见了门响,以为这厮带着女网友回来了,就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偷窥一下。但是这厮跑到阳台上,大叫一声,骚逼,我回来了!我问,网友呢?他说没来,怎么说都不上来。这厮屁颠屁颠来中关村见网友,原打算能跟人家同床共枕一回。结果人家先让他请吃了几大杯冷饮,又让他请吃了一顿“小肥羊”,最后要拍屁股走人。宽宽竭力邀请她来屋里“坐坐”,人家死活不肯。宽宽咂吧着嘴说,不过最后还是在北航校园内的某处小摸一把。也不知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俩斜靠在我的破床上。他问起了我对将来的打算。我说不知道,想去夜总会慰劳慰劳那些富婆们,但是身体不行。宽宽说他都看透了。我说看什么透了。于是他就给我分析利弊,还头头是道的,从而对我以后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他说,摆在我们面前有几条道路可以选择。其一,在单位好好干吧。但是那些经理什么的现在也就三十多岁,要上混个一官半职,除非这帮人被从天而降的伊拉克导弹砸死。其二,换一个工作。但是如今这世道,跑到哪儿都一样。一个小小本科生,又没有什么后台,无论如何都是混不起来的。其三,找一个家里有权有势的女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娶了再说。这条路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也实行不通的。因为人家也要门当户对啊,凭什么人家就愿意嫁给一个没有背景的穷小子呢?最后一条,也就是唯一一条能够走通的,就是再继续上学吧,混个硕士或者博士学位,起码能过得舒服一点。接下来他还进行了举例论证,从而证明了他的论点。他说他们单位原来有个女同事,长得一般般,本科也不知道读的什么学校,后来偷偷学,考上了清华的MBA。人家现在毕业了,公司直接送了一套房子,还配了辆宝马。前几天开着宝马回单位看从前的同事,看着竟然比从前年轻了······
晚上,JB没回来。我和宽宽就在JB那边看电视,眼看着又要打仗了。宽宽说真想上战场啊,死了也无所谓,反正活着也没意思。我说英雄所见略同,吾正有此意。宽宽说,卡耐基说,不要装逼!这时,我收到周小萍的短信。她问,你在干吗?我回信说在和朋友看电视呢,有空过来玩吧。她就回信问,什么时候?我心想,不会吧,难道她也和我一样无聊吗?就回信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们每天下午五点钟下班。短信刚刚发出去,宽宽换了个频道。电视里,唐艳身穿礼服主持着她的儿童节目。我看着刚刚发出去的短信,问自己,难道这预示着什么吗?
宽宽回过头看我:“牛牛。”
我问:“怎么啦?”
宽宽指着屏幕上的唐艳,装着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哥们想干她了!” 14
过了几天,周小萍过来了。对于那天我印象深刻,还有其它几个原因。其一,医务室没板兰根卖了。其二,美伊终于开战。这几件事都让平静的生活有了些许新意。那天以后,各种振奋人心的消息不断传来,叫人躁动不安。
办公室里,老李同志一改往日严谨的工作作风,开始在上班时间看电视。他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应该密切关注国际形势,以更好地开展的对外联络工作。他那边电视开着,我和芳芳在这边顺带着还能听点,全当听广播。
平日里芳芳每隔一阵子就去医务室一次,每次都开回大包大包的药。估计都够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吃了,反正报销嘛。这次她从医务室回来,还没进门,我就听到见她的皮靴踩在地上咚咚响,可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一进门,就一惊一乍地大叫,完了完了,看来形势越来越严峻了。我摘下耳机问,什么事叫你如此兴奋?芳芳说,医务室里没板兰根卖了!我说,哎呀呀,我还以为地震了呢,估计是大家都在防病。话音刚落,老李从他那边踱步过来,说,没板兰根卖了?真的闹得那么凶吗?芳芳就跟他说了几句,当然少不了李处长你可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我在一旁只是想,看来以后说话得更加小心了,老李显然对我们这边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像每个无聊的下午,我很快把手头的工作干完,剩下的时间显得无比漫长。上网、看报看书、聊天、发呆、喝茶、翻报纸,然后盯着墙上的石英钟等下班。芳芳坐在我对面,和从前一样花很长时间和不明身份者聊天,语气更加娇艳欲滴,表情更加丰富多彩。
周小萍的模样就像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天一块喝酒的时候,她显得成熟、善解人意,穿着也像个职业女性。现在她把头发染成了屎黄色,还扎了俩小辫,手机挂在胸前,花花绿绿的,衣裤硕大无比,打扮得像个韩国小姑娘。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孩这种打扮的?”她在我眼前挥挥手,得意的样子。我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还系着几颗小铜铃。在祖国广袤的农村,这玩艺只有一两岁流口水的小孩才戴。
“你、你染头发了?形象变得可真快啊。”
“是噢。是我自己染的,好看吧?哼哼。染了还可以洗,很方便的!”
“吃了吗?”
“没。你要请我吗?嘿嘿。”她眨巴着眼睛看我,表情像个洋娃娃。
“走,麦当劳。”这也是我经济承受范围之内的最高规格了。
麦当劳像往常一样人满为患。即使在这个传闻中疫情蔓延的时期,人们仍然争先恐后品尝这类垃圾食品。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怪怪的。”周小萍往嘴里填了根薯条。她的吃法是我见过的女孩里最酷的。她把番茄酱统统倒在装薯条的纸壁上。
“为什么?我也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长得这么帅却没有女朋友,他们张得那么糗,却有女朋友。”
周小萍大笑,差点把番茄酱喷到我脸上。
“噢——我知道了。是你家人想让你成为物理学家。嘿嘿,我这次猜对了吧?”
“NO!”
“那是什么呀?”
“你知道牛顿第一定律是怎么搞出来的吗?”我看着这个认为牛顿发明了灯泡的女娃,觉得她真像是从火星上来的。
“知道知道。”她表情得意,像个小孩,“是那个外国牛顿在树底下休息,结果苹果掉在他头上。他仔细一想,就想出来了。”
“对喽。算你聪明。我呢,是我妈在树底下休息,结果苹果掉在她头上。她一惊,就把我生下来了。”
她撇撇嘴,显然不信。
“不信?你想俺爷爷在农村啊。农村很晚才用上电。不像北京,什么时候都灯火通红的。我爷爷为了感谢牛顿发明电灯,给我们送来了光明,所以在他的一再坚持之下,我就用了这个名字啊。”
“切——牛顿还发明了电脑呢?你怎么不说你爷爷想盖房子,但是没有瓦,就找给你取名叫作牛瓦呢?”她漫不经心地环顾周围。
看来她知道不是牛顿发明了电灯啊。那为什么喝酒那天晚上她要说是不是发明了电灯的那个牛顿?这个女孩真是古怪。一想起那天后来随口说的他老婆叫居里夫人,我就觉着脸蛋发烧。
“一会儿咱们去哪?”
“随便,你想去哪?可以去我宿舍,不过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我还可以带你去我办公室。能上网、看DVD,还能看电视。我一般都呆办公室。”
“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为什么?”
“这是我的原则嘛,我的原则里面有一条就是,坚决不去朋友工作的地方。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原则。你还有什么原则快告诉我吧。别让我犯了你的大忌。”
“以后慢慢就知道喽。”她吸光最后的可乐,“吃完了没有?咱们走吧。”
我不知道和周小萍走在一起算不算压马路。印象里,一直以为只有和女朋友无聊的时候一块走走才算压马路。我问周小萍要不要去酒吧坐坐,这附近倒是有几处安静的酒吧。周小萍夸张地叫道,不去不去,坚决不去。我说难道不去酒吧也是你的原则之一?她说不是啊,只是这两天总在酒吧泡着。我说那、那能干什么,难道看电影?她听了就高兴得直拍手,说好啊好啊,我都有好长时间没去电影院看电影了。那样子就像个小孩子。于是我俩上了出租车,直奔五道口工人俱乐部。
坐在出租车上,我想起了唐艳。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以前我和她常去我们那座城市最好的电影院,因为那个电影院有情侣包厢。每次和她去,我俩都在最后几排的一个角落找地方坐下来。然后搂搂抱抱、接吻什么的。她很喜欢在电影院里和我亲热,说感觉很好。我想可能是在公共场所里比较刺激吧。到现在我似乎还能回忆起黑暗中她慌乱的眼神、压抑着的喘息声、双乳间散发出的芬芳······和唐艳分手之后,因为害怕想起从前,有一阵子我不敢去电影院,甚至不敢去电影院所在的那条大街,甚至连以前经常去的学校旁边的饭馆都不敢去······事实上,那阵子我度日如年,哪儿都不想去。那所学校、那座城市,到处都留下我们的足迹。我一个人呆在宿舍里,感到绝望如同海水要将我淹没。当时我常常冷笑着对自己说:这样也好,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女孩,分手的时候都不会像现在这么伤心了。 15
我和周小萍下车一看,其它的片子都正在演,要看还得等一阵子,除过一部名叫《芬妮的微笑》的国产片。要等别的片子开演,我们就得继续在弥漫着有毒废气的街道乱转,或者找地方坐坐。周小萍拉着我的衣袖,说就看这个就看这个。我看着电影俗气的大幅剧照,哭丧着脸说,不会吧,大老远跑来看国产片,你不是要我支持民族电影的吧?周小萍噘着嘴说,不管,就要看,关键是体验电影院里的感觉嘛,再说你也不看看跟谁一起看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好依了这孩子。
没熄灯之前,我还左右张望,看有没有大学时代的那种情侣包厢,可惜没有。看来北京的精神文明建设比我上学的那座城市做的好啊。周小萍拽拽我胳膊问,找谁呢,这么积极?我故作深沉、一字一句地说,我在寻找一个逝去的年代。
九十分钟,我一共喝了一罐可乐,吃了两桶冰激凌,还吃了一包爆米花。我自己也没想到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喜欢边看电影边吃东西。难道这电影真的无聊到如此地步?有那么几秒钟,我又回想起和唐艳一块看电影的情景,心里又是酸酸的。那时候我们为什么没能像现在这么边看电影边慢悠悠地吃点东西呢?我想是因为没钱。还有我俩一到电影院就搂抱在一起,像两只精力无穷的小野兽。也许会因为口渴喝上一杯可乐,但从没想到要吃什么狗屁爆米花。
这是一部叫人愤怒的电影,里面充满了叫人恶心的中国式的自恋。看了这种电影,会让黎民百姓以为地球上有层出不穷前赴后继的国际友人,他们胸中怀着对中国大好河山与中国劳动人民的无比热爱,死了一拨,马上就有更多的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放他妈的狗屁!看着大银幕上那个外国女人矫情的表演,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王志文,这个我曾喜爱的演员也终于不可抗拒的老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在《过把瘾》中神经质的样子。头发凌乱、小白脸、倔强,穿着那些年还流行的夹克,风一吹就显得裤管里空若无物。还有那个叫做王朔的,他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曾经叫年少轻狂的我心潮澎湃。后来他批了一阵金庸、骂了一阵琼瑶,就悄无声息了。连无比生猛的姜文也渐显老态。这些人还都年轻时的北京,显得比现在有人情味,街头还有三三两两下棋的老头,还有什么人骑着“二八”自行车在胡同里吆喝着卖冰糖葫芦。现在这些都没有了。只有围着围巾的中年妇女带着据说是租来的孩子问你,要硬盘不?要毛片不?
电影就那么不痛不痒地演着。我偷偷瞅着身边的周小萍,她竟然看得聚精会神,嘴里的东西嚼着嚼着就停住了。有好几次,我都想冒一下险,伸出手从她背后搂住她,看看她是迎合还是拒绝。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特别是看到荧光闪烁中她入神的表情,是那么干净、那么安宁,叫人不忍打搅。
从电影院走出来时也就九点多。在昏黄路灯的笼罩下,这座城市显得异常妩媚。她问,现在几点了?我没看表,说快十点了吧。其实,那时候也就九点一刻。她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沉思。我见状就说,等你到家估计就很晚了,你要是不怕我对你使坏,可以去我住的地方。她夸张地上下打量着我,鄙夷地说,就你这样,我不信还能坏到哪儿去?我笑着说,不怕就走吧。说完这话觉得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以前在学校总觉得心情不好。工作之后心情总是不好也不坏,可以说是没有心情,一直保持那种麻木的状态。而当周小萍一说她今晚可以留下我就变得高兴起来。不是因为我想对她做什么,而是因为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可不像往常那样无聊。
“你那天说的话是真的吗?”周小婷在五道口的城铁边问我。
“说的什么话?”
“你说你会拍写真啊。是真的吗?”
“拍写真?哈哈,那是说着玩的。”
“噢······”她看上有些失望。
我急忙说:“不过我这里确实有个半专业的数码摄像机,拍出来的东西效果还不错,至少能看清楚。”
“好啊好啊!那你一会儿给我拍,好不好?”她扑上来,拉住我的胳膊摇来摇去,可怜兮兮的样子。
JB不在家,可能找同学了。他隔上四五天就会出去住一晚,说是去同学那里。也难怪,他硕士就在北京读的,在这里认识的人应该很多。
周小萍坐在我的床上,眼睛滴溜溜乱转,打量着我的房间。她倒是没说你的屋子好乱啊之类的话。她应该是来我这里第一位保持沉默的女性。以前即使是俺们体察民情的赵处长来,也会说牛顿啊,不光要把自己收拾干净,还要把屋子收拾干净啊!每当这时,我就站在一旁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而陪同赵处长的随行人员都会发出爽朗的笑声。
“你怎么不买台电视?这样一个人住着多寂寞啊。”
“刚来的时候也觉得寂寞,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主要是太浪费时间了。”我把床上散落的镜子、梳子、臭袜子收拾了一下。
周小萍起身,朝屋外走去:“让我看看你的屋子。有洗衣机,还有煤气管道······不错啊。你做饭吗?”
“不经常。”我笑笑,有点不好意思,“有热水器,还能洗澡。你要洗澡吗?”
她看了看洗手间,想了一下,说:“好吧,洗一下吧。”
其实——其实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她还真要洗。我在想,那、那洗完澡之后我们该干什么呢?
周小萍洗澡的时候,我就躺在床上听收音机,想一会儿怎么睡呢?这丫头可真神了,连问都不问。收音机里莫名其妙地放起了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我突然想起历史教科书上的一句话:“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为我们带了马列主义。”
“牛顿,有没有沐浴液?”周小萍在洗手间叫我。
我急忙取了沐浴液,从门缝递给她。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咕噜噜直转,还给我说了声谢谢——而空气中弥漫的沐浴液味道让我想起和芳芳在广州的那个迷乱之夜。从广州回来后,我再装着捡掉在地上的笔同时偷窥芳芳时,她立刻把双腿夹紧。而到广州之前她不是这样的。女人的心事,总是叫人捉摸不透。
没过一会儿,周小萍穿戴整齐走进来,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看来她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子。
“有水吗?我渴了。”她看着我,在我面前肆无忌弹地伸懒腰,“唉呀呀,都困了。”
我从床底下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不知道她接下来想干什么。
“可以开始了吗?”
“什么?哦,对了对了。”我拍拍脑袋,“是给你拍、摄像,嘿嘿。”
于是周小萍穿戴整齐,站在摄像机前。我不知道在一只四十瓦灯泡的照射下,能拍出什么入眼的东西。她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僵硬。我也只能变换景别,最多让镜头晃一晃。桌上的收音机响着,我想来个节奏感强一点的吧,兴许能来点感觉呢。就换了个波段。是许魏沙哑的嗓门忧伤地唱着他的《水妖》——
这冬天充满阳光 可我依然迷茫 我听到你的歌声 随风飘荡
你站在水的中央 让我充满幻想 你让我进入水底 长发会永远不脏
这诱惑让我向往 这歌声给我幻想 我却总回头留恋 岸上风光
这夏天没有阳光 我还站在岸上 河水已经干枯 不再流淌
听不到你的歌声 只有风声在响 看不见你的身影 今昔梦在何方
无所谓什么坚强 无所谓什么悲伤 我从来都是这样 没有方向
这是我曾经为之痴迷的一首歌,那时还和唐艳在一起,还经常在一起看夕阳、晒月亮,还经常谈一谈所谓理想。往事一幕幕浮现,我有点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唐艳还是周小萍了。周小萍也在歌声中变得轻松,腰肢随着歌声扭动,还做着各种姿势。
正如我以上所说,我听着歌声想起了从前,觉得自己在迅速衰老。我的目光从取景器离开,看着她,毫无表情地说:“要是穿得少一点的话感觉会好些。”
歌声中,她继续扭动着,同时褪下外套。
“要是再少一点就更好看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同样毫无表情,心里也没有任何想法。
然后一个上身只穿着白色乳罩的姑娘出现在取景器里,她还问我:“要不要再脱?”
那一刻,广播里是这么说的:“北京时间20日上午11点15分,美国总统布什在白宫发表讲话,宣布解除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第一段战斗已经开始。他表示,美军已经向一些具有重要军事意义的目标发动了选择性打击。他透露,目前共有35国支持美军行动并提供了各种帮助。伊拉克战争不可能像预期那样很快结束,美国可能要付出一些牺牲。” 16
北京时间20日晚,在麦当劳吃了顿垃圾食品,我又和周小萍去五道口工人俱乐部看了场国产电影。之后我们来到我的宿舍。她洗了澡,我给她随便拍了拍,然后就把她抱在了怀里。但仅此而已,只是抱了抱。我抱着精灵一样的周小萍,感受着她的温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似乎回到了纯真的少年时代。
半夜,我被一阵哭泣声惊醒。睁开眼,环顾四周,听到不远处工地上传来的敲击声,才明白身处何处——是挨墙躺着的周小萍。她嘴里说着什么,还在低声啜泣。
我把手放在周小萍肩膀上,摇了摇她:“哎,你醒醒、醒醒啊。”
周小萍睁开眼,睡眼朦胧、眼角带泪:“我、我这是在哪儿?”
“你忘了,咱俩昨晚看电影之后就来到这儿了。”我拉开灯,“想起来了吗?你是不是作恶梦了?”
“嗯——”她点点头,像个小孩,“你这里有水吗?我渴。”
我探下身子,从床底下摸出一瓶矿泉水,打开瓶子,递给她。
她咕咚咕咚喝了几乎一半,看来渴坏了。她眼睛半眯着,睁不开的样子,问我:“是不是美国和伊拉克打仗了?”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真是太可爱了。我说:“小糊涂虫,你还能想起昨晚的事啊?”
“我又不是傻瓜。喝吗?”她手举瓶子,问我。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又还给她:“你还要喝吗?不怕我有肝炎、艾滋病什么的?”
她看看我,努力睁大眼睛:“现在、现在几点了?”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不到一点。”
“啊?我感觉过了好长时间呢,以为快要天亮了——抱抱我。”她伏在我肩上,小鸟依人的样子。
我把她抱在怀里:“你刚才怎么了?梦见什么了?”
“梦见······梦见我妈妈手里提着一把刀子,要来杀我。我就抓着她的手,说妈妈,是我,我是你女儿啊!可是她不停,还要拿刀子砍我。我就吓哭了。”她躺在我怀里,俏皮地看着我,一点也不像说真话的样子。
“骗人,不信。”
“那——那我梦见我一个人睡在一间大大的房子里。半夜里,我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边哭边说,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呢?妈妈,你到哪儿了?后来我就醒来了。可小女孩的声音还在继续。四周灰蒙蒙的,我发现小女孩的声音是从床底下传来的。于是我穿着白色的睡衣,光着脚下了床,往床底下一看——”周小萍突然伸出舌头,尖叫一声。
我被她吓得打了个寒颤:“shit!你要吓死我啊?胡编乱造的。你在床底下看见什么了?”
周小萍用阴森森的声音压低嗓门说:“我掀起床单,看到一个布娃娃,布娃娃的头发是绿颜色的。她胸口插着一把刀。而且······而且鲜血正在从刀口往出流。啊!”她又尖叫起来。
“啊!”我也吓得直叫,急忙钻进被窝。
“讨厌,把被子全拉走了,叫我怎么睡?”这时候她的声音,又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说完她拥进被窝,从身后抱着我:“好冷啊。”
我转过身,把她搂在怀里。她抬头看我:“我真的常常作恶梦,所以我特别害怕一个人睡。”
“是你神经衰弱吧?要不就是童年有什么叫人害怕的记忆。”我现在都搞不清楚她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以为她还会跟我开玩笑。但是我又一次听见了啜泣声。我看见她的眼泪流出来,啪嗒啪嗒滴在被子上。我看着她,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21日凌晨,周小萍作了恶梦,被我叫醒。后来她又哭了。我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她就告诉我她上初三时发生的一件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就完全像她给我讲述的那样,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原原本本告诉我。而她反复说,这件事情她从来没给第二个地球人说过——
周小萍说初三的时候,她穿得比别的女孩都漂亮,有许多男孩在追。她一收到小纸条或者情书什么的,就全部交给了她爸。那时候她学习成绩还可以,就是物理拖后腿。中考前两三个月,她爸就请她们中学一个五十多岁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给她补习物理。这个老师是他们学校物理教研组组长,是市里的劳动模范。每个星期六、星期日,她骑着自行车去学校老师的办公室补课。夏天,很热,她像往常一样穿着裙子。那时候她喜欢穿红色的裙子。老师给她讲题的时候就有意无意碰碰她。她也没有在意,因为老师一向德高望重,再说也很老了,女儿都结婚了。但是有一次,物理老师就掀起了她的裙子······事情过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跪在她面前请她原谅。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哭。物理老师就扇自己耳光,她还是哭。最后物理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台“海鸥”照相机,说他刚才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拍进去了,要是周小萍胆敢告诉别人的话,那么他就把这些照片洗无数张,扔到马路上,谁愿意看谁看。
周小萍说她现在清楚地记得照相机上seagull这个单词。那件事情以后,她就经常作恶梦。但是这件事她从来没有给第二个人说,除了我。
说完之后,她很快搂着我的脖子睡着了,模样安详,好像从来没有伤心过。我看着窗外墨蓝色的天空,脑袋里一片混乱。从昨天下午见到她又睡着为止,不过八九个小时。我却似乎经历了很多变数,身心疲惫。我看着熟睡中的她,觉得她真的像歌曲里的那只水妖,正在不断把我吸入水底。 17
上午上班没干什么事。中午吃了顿饭有些昏昏欲睡。
下午上班,一进办公楼,一股类似醋酸的味道扑面而来。穿堂风吹过,我打了个寒颤,走在阴冷的走廊里,感觉正走向太平间。
一到办公室,我就把窗户打开。老李没关他的电视,关于伊拉克战局的消息不断传来。白岩松又是连线伊拉克的水均益,又是请两个军事科学院的专家分析,忙得不可开交。听了半天,我总算知道萨达姆老头有个儿子叫乌代。我斜靠在椅子上,口干舌燥,正想着奶粉喝完了,下班之后是该买“雀巢”还是该买国产的。然后赵处长的小秘就来了。说两点半在“贵宾楼”有个国际会议,有部里的领导和两三个老外,需要拍摄,叫我把摄像机什么的都准备好。一点五十她准备叫我,在楼下坐车。
我从抽屉里翻出钥匙,去张师傅的老办公室拿了摄像机、充电器、三脚架、电池什么的。一边收拾,一边想,要是来开会的里面有个带病的,那今天下午大家全部玩完。我也为我们的对外交流事业壮烈牺牲。
宽宽在网上说过一句话:生活就像被强奸,如果你无力反抗,就只好接受了。
一点五十我背着摄影包、提着三脚架准时上车。面包车里除了赵处长和她的小秘,还有情报处的处长,另外还有一个局长。几个人刚刚在“潮泰”用过海鲜,兴致颇高。他们红光满面,说说笑笑,说什么五千万的项目,跟俄日美三国的合作,部长前几天因为什么事情拍桌子了,部里头谁这次下去了谁又跑到信息产业部了。反正谈论的话题离我十万八千里,八杆子打不着边。
我一个人蜷缩着腰,坐在面包车的最后一排,看上去像个呆子。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我想打个盹,又被精力充沛的领导们爽朗的笑声不时惊醒。报纸上说海鲜类食品的热量高,看来是科学依据的。我中午吃的是猪肉炖粉条,现在脑袋里混沌一片。窗外的街道在白花花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干净。路上依然是人来车往,除了各个都带着口罩,没有太大区别。无论传说中的瘟疫如何,大家总归还是要挣钱生活的。
面包车开过天安门广场时,那个局长望着窗外迎风飘扬的猎猎红旗,怀旧之情顿起。说想当年我刚来北京,就背着一床被子,怀里揣着五块钱,从北京站下火车后就直奔天安门,在天安门前照了一张黑白照,发誓一定要在北京干出个名堂,等等。其余两位领导听后亦感慨万千,说以前的同学里面谁谁谁前一阵子都去了。连赵处长年轻的小秘都随声附和,并且留下一串银玲般的笑声。小秘比我早分来一年,不过为人处世的成熟度比我至少高出五年。我心中暗想,这厮已经和我辈不是一代人了。最后局长看看小秘,又回头看看我,做了总结式的发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算是赶上好日子喽!
到了会场,部里几个相关领导都来了。赵处长和几位领导握握手,问Bill他们怎么还没来?一个领导说,老外喜欢吃烤鸭,昨天晚宴结束后赞不绝口。今儿中午我又让人带着去“全聚德”,刚才打电话说在路上。他们听了之后就和蔼地笑了。趁着他们谈笑风生的当儿,我抓拍了赵处长和他们交谈的照片。别看赵处长已经年过五旬,还是很喜欢照相的。有时兴致来临,还把我单独叫到她办公室,和我一块探讨哪一张最好。我能说什么呢?我只好说,都挺好的都挺好的。要是赵处长当时的状态实在不佳,我只好说是光线不好,或者角度不好,或者我选择的抓拍时机不好。总之,我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我的错。
部里的几个相关领导看上去都很精神,各个头发乌黑、满面红光。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嘛。不过他们带来的秘书却不怎么样。秘书一共三个。第一个留着披肩长发,身材窈窕举止得体,看着背影觉得相当不错,只是回过头能把人吓一跳。要是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我说不定会失声大叫;第二个穿着一条非常精致的裙子,上面还绣着几朵小花,看上去价格不菲。只是此人脸上长满雀斑,还是个老鼠眼,说起话来土里土气,像是准备打官司的秋菊;第三个稍微强点,个头少说也有一米六五。只可惜实在太瘦,还是个平胸,估计摸上去满手的骨头,就像摸农贸市场上的羊排。我就想,其实秘书们并不像小说电影里描写的各个漂亮,还是眼见为实。本本主义害死人呐!
我从摄影包里取出摄像机,取下小螺丝,把话筒夹上,而后又用指甲把小螺丝拧上。墙角的电源离得太远,我让服务生找来一块插销板。支起三脚架,夹上摄像机,放进数字带,把插销插上,然后随便拍几秒钟,试试话筒是否装好。这样就可以随时拍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外国人就进来了。最先进来的是个美国人,可能是他们刚刚提起的Bill。此人身高一米九,有拳击运动员的体格,看上去像德克萨斯牛仔。果然,他的自我介绍里提到自己是德州大学的doctor。另一个俄罗斯科学院的,头发花白,身材高大,挺着个将军肚,体重绝对超过一百五十公斤。因此他往下坐的时候,我特别担心中国的假冒伪劣椅子是否能承受起他的体重。刚才他们在车上说这老头神通广大,和老布什私交甚密,和美国国会的很多议员关系也很好,是个重要人物。只要这个项目他真的想做,那基本上就没什么大问题。最后进来的竟然是个大美女,身高一米七,头发金黄,该凸则凸,该凹则凹,还戴着金丝眼镜。我从摄像机的监视器里看着她,胡思乱想了一下,就感到裤裆正在逐渐撑起。急忙把摄影包挂在胸前,暂时遮挡一下。妈的,好一阵没有这种欲望了,现在突然出现,却是在一个国际会议上。还好,这个小小的插曲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像往常一样,他们亲切握手,交换名片,询问对方状态可好,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不管参加什么规格的会议,我都会把这台Sony150P调到全自动档,谁讲话就把摄像机对准谁,偶尔拍个全景,或者把会场扫一下。这么做很省事,也很轻松。这些人也不管什么构图、景别、光线、色温,只要把人装进去行了。况且我拍的东西一般也没人看。摄像机和我的作用,是让参加会议的中方领导和外国人感觉到这次会议的重要性。
我先把摄像机瞄向第一个讲话的部里领导。根据以往的经验,第一个发言人的使命,一般是致欢迎词。所以他们的welcome、China、friends、cooperation之类的单词一般都说得字正腔圆,相当地道。只是这人三个单词三个单词地讲,听着能把人憋死。后来索性不听了。反正刚开头那段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每次开会他差不多都会这么说,连语法错误都一模一样。第二个是情报处处长。这厮发音虽说一般,但非常流利。听说他在部里的驻外机构呆了八年。八年啊,抗战都结束了!
接下来我把景别调到最大,因此不管谁讲,都能拍进去。我跑出去问服务生要了杯红茶,等回来时德州牛仔已经开始讲了。德州牛仔的美语自然没得说。叫人郁闷的是,我很多地方竟然听不清楚。心中暗想,都是听部里这帮鸟人的中国英语听得太多,到现在反而连货真价实的美语都听不懂。记得有一阵子,赵处长叫我接待一个韩国人,无非是带他去故宫、颐和园、海洋公园之类的地方转一转,然后再去韩国餐馆吃吃饭。几天下去,我说英语的时候也和他一样结结巴巴,别扭得要把舌头咬掉。 18
接下来是那个俄罗斯老头讲话,我对他没什么兴趣,压根就没听。老头用的“苹果”笔记本和我们带来的国产投影仪不兼容,总是自动休眠。这种事领导肯定不会亲自动手,那几个玉树临风的小秘小声说不懂技术,领导就让我上。妈的我的专业是英语,让我来摄像都已经勉为其难了,现在又让我来修投影仪!我不好发作,也不好说这玩艺我也不懂,只好硬着头皮瞎弄,胡乱把投影仪和笔记本的接口拔下来又塞上去。总之,俄罗斯老头就那么将就着讲完了。
直到漂亮的美国妞发言,我这才提起精神,不过没听进些什么。本想估算一下她的三围,可惜胸部以下都被她的笔记本和大圆桌挡住,只好作罢。只是裤裆又不可阻挡地膨胀起来。百般无奈,只好去了一趟厕所,撒了一泡尿情况才好转。回来后对着美国妞做了一阵白日梦。
赵处长最后一个讲话,根本没有用投影仪,讲了几句就匆匆结束。看来她是这里面级别最低的。
赵处长讲完之后,秘书们在大圆桌上摆放了中、美、俄三国的国旗。在阵阵闪光灯中,他们签了字,握手、对着镜头微笑。最后,在宾馆的一处屏风前,我给所有的与会人员拍照留念。部里领导带的三个小秘也在其中。于是会议结束,我的任务顺利完成。
晚宴在我们单位附近一家远近有名的酒店举行。赵处长的小秘在他们开会的时候提前预定的,还顾作亲近地问我喜欢吃什么。我想了想,说喜欢吃鱼香肉丝。气得小秘只向我翻白眼。
在面包车上,我对赵处长说,处长,我就不去了,直接在前面下车回单位吧。说这话时,处长朝向窗外射进的阳光,看手里的一张发票,好像有个什么字看不清。处长继续看发票,说,哦,你跟我一块去吃吧。我听后内心涌出些许感动。我在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她,她耳鬓都有白头发了,都是为了对外交流事业操劳啊。我心中感激之情逐渐升腾的功夫,处长看清楚了发票上的字。她一边把发票递给小秘,一边继续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还要照几张相呢。我一愣,嘴巴张张,没说出话来。
晚宴的规格是每人八百元。我林林总总参加的会议也不在少数,这次晚宴的规格是最高的。看来他们今天签署的协议地位非同小可。晚宴的气氛是快乐祥和的,他们或跟身旁的人耳语,或发出爽朗的笑声,都气宇昂扬、神采奕奕。有个部里的领导还翘起二郎腿,悠闲地点起一根“中华”烟来。我端着小秘带来的照相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要我拍什么样的,只好绕着这些人转悠,隔上一会儿就摁一下,让闪光灯耀一下他们的眼睛。价格昂贵的各种菜肴一道一道上来了,做得千奇百怪,根本认不出原料是什么。我觉得自己口水正在往出冒。
我正在拍照,那个一脸雀斑的小秘指着空出来的座位,对站得齐整整的服务生说,这张椅子是多余的,你们拿走吧。这丫头显然没有把我算进用餐的人的行列。我当时恨不得高举照相机往她头上猛砸。这顿饭老子可以不吃,但绝不允许别人小看我。还好赵处长发话了,她说这有人,小牛啊,好了,拍几张就行了,你也赶快坐下来吧。于是,我把照相机放在椅子旁边,坐下,心情无比沉重。
部里的领导又主动致词了,听着跟刚才说得差不多。旁边的处长碰碰我,说他们举杯的时候你可以拍几张。我急忙拿起照相机,像举起一挺全自动冲锋枪——多亏她救了我,刚才我还在想,等他们碰杯的时候我该不该也把杯子举起来呢?如果不举的话,显然是破坏大局;如果举的话,又不伦不类,因为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照相师傅,是体力劳动者,而不属于知识分子。
接下来,除了那三个丑陋的秘书,每位领导都致词。每致一词,他们就碰一次,我也把手中的“全自动冲锋枪”摁一下。这要是我的胶卷,我非得心疼死不可。但这不是,这些成捆成捆的胶卷和一摞摞小数码带都是对外合作的专项基金,花不完证明你工作没有成效。我显然不想让领导说我工作没有成效,所以我就拼命拍,还抓拍到一张满脸雀斑的小秘掏鼻子的。而老外显然对秘书们用英语介绍的“鹿的胃”、“鲨鱼的鱼鳍”、“一种燕子的巢穴”之类的菜肴非常感兴趣。他们小心翼翼地吃下去,然后不住点头,说good、good。高兴到顶点了,就说这次你们的招待实在太好了,下次会议希望你们能来我们那里。俄罗斯老头虽说在本国经常喝“伏特加”,但是喝了咱们的国酒之后很快上脸,话也多了起来。他说下次的三国会议就在俄罗斯吧,到时候我们把会议的地点安排到一艘军舰改装成的船上,咱们可以一边开会一边欣赏江边美景——当然,他这些话都是用蹩脚的英语说,又因为喝了不少酒,就更难听懂了。中方领导脸上则透着亲切而又谦卑的微笑。我知道他们已经为下次的出国调研打下了坚定的基础。
我几乎没动筷子,倒是喝了一肚子果汁。不是不饿,是不想别人看不起我。我只是想告诉那个部里来的脸上长满雀斑的秘书: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吃一顿饭。也许你是,但我不是。
这次晚宴由对外合作处做东。因此赵处长和那几个秘书走得稍晚。我背着摄影包、提着三脚架,站在一旁等候。处长要服务生把没吃完的山珍海味打包。她带走了只喝了一点点的据说八百元一瓶的白酒。打包的东西,几个秘书带走了几袋。剩下一袋处长叫我带走。我说我已经吃饱了不带了。但是处长再三坚持,一定要我带回去,说你不吃的话可以给你们同屋的。我知道她是作为一个长者,带着本能的母性说这些话的,所以只好收下。
半个小时后,我从面包车上下来。被风一吹,鼻子酸酸的,眼睛里面就有什么东西要出来。走了一段,手一扬,把塑料袋子里的东西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