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此话,“啊”的一声大叫,猛一抬头,见她伸出一只粗壮的大手,提起我的衣领把我往崖边一送,大喝一声:“一死了之,也是解救!教你见不得门上血字!”
我用尽最后力气在崖边挣扎了一番,大声喊道:“师傅救命!师傅救命啊!”
师傅冷笑一声:“你罪孽深重,我又怎能留你继续作恶!”她边说边抖手猛一甩动,我随着一股猛力从崖边直坠云间,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我浑身猛地一颤,从梦中惊醒过来!醒来后我猛地看向寝室门,只见室门紧闭,仿似安好如初,只是屋外寒风呼号,让我阵阵胆寒。
那夜我彻夜未眠,蜷缩着身子,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冷汗渐渐浸湿了床单和被子。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对身上每一处神经的跳动都格外警惕,稍有一处湿暖,便赶紧伸手摸摸。
那一夜格外漫长,在寝室其他六个人均匀的呼吸声中,我在猜想着谁的床单上已经是血流成河……
太阳终于从低矮的地方钻了出来,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彩,很不明亮地闪烁在窗帘上。
我试探着伸出脚来,想把床尾的大亮踢醒,谁知大亮早已醒来,被我一踢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满脸惊恐地看了我半天,然后问:“怎……怎么了?”
我先是摇摇头,又突然抬头说:“是……是咱们两个害……害了大龙吗……”
大亮惊异地看了我半天,又一下子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我说:“大龙他们一家……会不会已经……”
大亮猛地一抬头,盯着我说:“你也梦见了?!”
我顿时被一股寒意击中,脊背突然酥软起来,正要开口讲那些梦,突然见大亮一咧嘴,眼角流出眼泪来,只听他边哭边低声说:“我以为那只是个噩梦……怎么……怎么……他们一家三口……”
大亮抓过墙上挂的衣服几下穿上,我赶紧也穿好衣服,两个人同时快速下了床,脸也没洗,就跑出了门。我们两个疾步走下楼,然后心照不宣地朝学校宾馆跑去。
天尚早,宾馆客人都还没有起床,我一眼认出前台的小姐,正是那天早上告诉我们大龙一家人已经退房的那位。那位小姐见两人冒失地撞进来,先是一惊,随之好像认出我们,朝我们点点头,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我和大亮冲到台前,让那位小姐帮我们马上查查几个月前的住宿记录,那小姐低头想了一想,终于开口:“我认得你们,你们是不是要问那一家三口?”
我和大亮愣在那里,盯着她的两眼等着她的下句。
这时她说:“那天……那个学生病了要去医院,所以他们一家人一大早就退了房……他们走后,不知怎么,门上留了一个红色的‘人’字……好像是用血抹上去的……当天早上是我的一个姐妹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的,还发现洗手间的马桶里有几片树叶,她还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也不知道……后来我那个姐妹进房收拾没多久,出来后便呕吐……然后过了几天她……她突然间变疯了……听说后来……跳楼自杀了……”
说到这里,那小姐一下子低下头,哆嗦着不再说话。
我和大亮立在台前半天没动弹,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半晌,大亮转头看了看我,神情呆滞,说:“梦是这样说的……你……你还梦见什么?”
我浑身一抖,居然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这时大亮一把扯过我的胳膊就朝外面猛跑出去,我一路跌跌撞撞,心中清楚他要拉我去哪里。
终于快到那埋盒子的花坛,我俩同时缓下脚步,慢慢转过一个拐角,然后转头往那挨过去,走到近处,探头一看——只见那花坛的土果然被掘起了一堆,旁边只剩一个空空的土坑,那盒子没了!
我和大亮同时两腿一软,互相扶持不住,一起瘫在了地上,看着远近高高低低的无数楼群,一个可怕的念头让我们瞬间就崩溃了——难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门上都会出现血字吗?!
降临·迷踪
它拖着条伤腿,一声不吭地慢慢爬过来,离我越来越近,最后爬到我的脚背上,它慢慢抬头张开嘴,像是对我吼,却没有任何声音,那嘴越张越大,上颌越抬越高……商培楼里的那件事一直让我提心吊胆,师傅神秘的离去让我一直感到无助和惶恐。有时候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小路上,突然见到大龙一家三口,他们的六条腿全都没了,像半截蜡烛一样齐齐立在我的脚边,颤抖着手顺着我的腿摸上来……
乱梦经常折腾得我冷汗淋漓,浑身发软,我有时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不是幻觉,于是经常失眠,更加难以面对漫漫黑夜。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下去,决定换个寝室。当时学校新盖了一批宿舍楼,我就托了关系,在里面找了个床铺住了进去。我记得那大概是在三月份刚开学的时候,天气乍暖还寒,有时候这会落下些雨夹雪来。
我是第一个住进那宿舍的,寝室号是302,寝室装修得不错,四人间,左右各两个床铺,床铺下是各人的写字桌,一个洗漱间和一个便间都在室内,分列门的两侧。
我单独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的下午,两个人又一起搬了进来,是和我同届的,一个是小胖,一个是田鸡。紧接着当天晚上,又搬过来一个人,也是我们这届的,由于他后来被我们推举为寝室长,所以我们都戏称他为“主席”。大家都是同一届的,说起话来自然投机,没过几日便都熟络起来。
事情发生在多日之后的一个下雨天,那几天一直淅淅沥沥小雨不断,天又阴又冷,我得了感冒窝在寝室,他们三个人都上课去了。窝到中午,我刚要爬起来去吃饭,寝室门开了,主席面带窃喜,蹑手蹑脚地闪了进来,怀里鼓鼓囊囊地塞了些什么。他回身关了门,把衣服拉链往下一拉,朝我说:“看!”
他怀里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慢慢舒展开来,原来是只小猫。
那只猫确实很小,主席把它托在手上,它直直地趴在那里,刚有主席的手掌长,浑身湿漉漉的,毛发上还带着些泥浆和草叶。我正看着它,它突然歪过脑袋,幽幽地朝我盯了一眼,没出声,就又合上眼睛。
“大概是饿了。”我把小猫接在手里,一边去找牛奶,边找边问主席,“哪来的猫?”
“在东门下面的草地上捡的,我看怪可怜的,就抱回来了。”主席说。
我俩给它喂了些牛奶,又用温水给它擦了擦毛,洗干净之后才看出来是只小白猫,头部正上方靠近眼睛的地方顶着一小撮黑毛,非常显眼。
我跟主席说:“咱们养着它还是怎么?”
主席点点头说:“是啊,养大一点吧,现在放出去肯定活不了了。”
我和主席把它放在地上,它却突然一步步朝门走去,像是要跑掉。我赶忙走过去要把它抱回来,这时候刚好小胖和田鸡一开门走了进来。
“哎?猫?”小胖一把抱起猫,边摸边说,“哪来的?”
主席没等说话,田鸡突然说:“喂!寝室不让养宠物!抓着要被处罚!不知道啊?”
“嗨,紧张什么,就养两个月,等大了就放它出去,现在天这么冷,放出去肯定死了。”
“两个月?!”田鸡说,“我最讨厌猫了!再说楼管一旦查房怎么办?抓着了谁负责?”
“我负责。”主席站出来抱过猫,“有什么事我担着行不行?”
田鸡转了转眼珠再没言语,转过头弄他的电脑。那猫突然转过脖子,默默地盯了田鸡一眼。
从此这只小母猫就在302寝室安了家,看它样子挺机灵,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白灵”。我给它找了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了些沙子给它方便用,又找了一个靠垫铺在地上给它睡觉。除了田鸡,我们三个对白灵都很好,田鸡可能确实天生对猫反感,不过也没再明说不乐意。
我们谁也没想到,没过几天就出事了。 一天早上,我突然听见田鸡在床上一声惨叫,我眯缝眼睛一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田鸡胳膊一挥,一团白影就从他床上飞了下去,随之地上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主席从床上蹦下来,我也摸索着爬下床,只见白灵直着身子趴在地上直打颤,奇怪的是它一声不叫,只把两只眼朝上盯着田鸡不动。
主席急了,朝田鸡大喊:“你干什么!”
田鸡回应:“它干吗睡我床!刚一睁眼就看见!吓死我了!”
主席大吼:“你下来!”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了,我和小胖赶紧几句劝开。
我跟主席说:“要不要去宠物医院看看,别是骨头断了。”
主席朝田鸡瞪了一眼,胡乱穿上衣服,抱起白灵就往外走,我也赶紧穿好衣服,跟他走了出去。
我俩打车到了附近的一个宠物医院,那兽医捏了捏白灵的各个关节,最后告诉我们是后腿骨折了。那医师忙活了一阵,给白灵的右腿打上了竹夹板,并告诉我们不能让它乱动,否则关节长错位以后就瘸了。
现在回想起来,白灵在被接骨的时候,仍然一声都没叫……
当我和主席回到寝室的时候,只有小胖一个人在,田鸡可能自己心虚跑出去了。主席问小胖,小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主席忿忿地抱着白灵,一句话也没说。晚上田鸡回来了,主席已经过了那阵气头,没跟他吵,只是不理他,田鸡也自知理亏,自己早早爬上去睡了。
又过了几天,白灵的腿渐渐好转,不过我们怕它恢复得不够,于是那夹板就一直没拆下来。一天晚上,旁边寝室的哥们老张让我们过去打扑克,田鸡说有事不去,于是我们三个人就过去了。我们怕老张屋里人多伤了白灵,于是就把它留在了寝室里。
大概玩到十一点多的时候,我们散了牌局准备回去睡觉,推门后找白灵,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一声声唤着它的名字,也没见它出来。
主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田鸡:“白灵呢?”
“哦,我把它放厕所里了,它刚才要上厕所。”田鸡头也不回地说。
主席一把推开厕所门,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回头又问田鸡一遍:“白灵呢?!”
田鸡回头看了看,反问我们:“不告诉你在厕所吗?”
“你过来给我找。”主席朝他说。
田鸡走过去,四下看了看厕所,确实没有,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转过头看了看我们三个,说:“我刚才真的把它放厕所里了……怎么会没有了?”
主席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把白灵扔出去了……你扔哪了?”
田鸡一时有些慌,脑门上渗出些汗来,表情复杂地朝我们说:“怎么没了?你问我我问谁啊?!”
田鸡虽然讨厌猫,但看样子他不像在说假话。
“我刚才买烟出去过一次,可我出去之前,已经把它放进厕所里了。”田鸡说,“而且厕所门应该是一直关的吧?”
我问田鸡:“会不会是你出门的时候白灵跟着跑出去了?”
“不会吧,它要是跑出去我应该能看见。”田鸡看了看我说。
主席突然一转身夺门而出,一阵风往楼下冲去,我们三个也赶紧跟着下了楼。
宿舍楼的大门正对着一堵高高的石墙,顺着墙根是一排不宽不窄的花坛,上面密密麻麻栽了许多花草。我们四个一字排开,反复用手拨着,但是光线很暗,我们看不清楚。我们轻声叫着白灵,希望能听到些回应,可是一直没有动静。
找了快半个小时,一无所获。主席突然拔腿踢了一脚花丛,然后转身就朝田鸡走过去。田鸡正在哈着腰往草丛里看,主席几步走到他跟前,推了田鸡一个趔趄,说:“你再给我说一遍——白灵到底哪去了?”
田鸡一抬头,已经满脸是汗,看着主席半天没言语,然后咽了口唾沫说:“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和小胖见状赶紧冲过去,把两个人拉开:“有话好好说!大半夜的别在这搞事!”
主席伸出指头一下一下指着田鸡,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看了一眼田鸡,他好像没在说谎,那白灵能跑哪去? 我们几个又回到寝室,开始在衣柜被窝翻天覆地地搜,结果每一寸角落都被我们找了个遍,还是没有。
主席一心只想着是田鸡搞的事,一直瞪着他。我和小胖对田鸡的话也半信半疑,不时看田鸡一眼,也不说话。田鸡坐在那边眉头紧锁,两眼望着厕所门,时不时突然瞟上我们几眼,目光中带着惊恐。突然田鸡来一句:“你们说……一只猫怎么凭空就没了呢……”
田鸡的一句话让我顿时感觉有点发毛,虽然说白灵很弱小,但是一个活物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没了,而且是形骸全无,这确实不是件开玩笑的事。不过谁也没答理田鸡的话,大家各有心事,一阵沉默后,四个人接连上床躺下了。
刚躺下不久,枕边的手机就嘀嘀嘀响了一声。
我拿过手机一看,是田鸡发来的短信,内容大概是:我真的不知道白灵哪去了,你得相信我。
不知道他干吗要发给我,当时我想,他是想让我帮他给主席带个话吧?看起来田鸡好像还真是无辜的。我想了一想也不知道回什么好,于是就直接关机睡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不停地寻找白灵,但是遗憾的是,我们没有找到白灵的任何踪迹——哪怕一根白毛都没有。
有天夜里,我梦见白灵突然出现在我前面不远处。它拖着条伤腿,一声不吭地慢慢爬过来,离我越来越近,最后爬到我的脚背上,它慢慢抬头张开嘴,像是对我吼,却没有任何声音,那嘴越张越大,上颌越抬越高,上下嘴唇延展得又细又长,朝头的四周不断延伸,最后包住整个一只头,那头就成了光溜溜的一个血红色的肉球,这时那肉球又渐渐有些古怪的棱角浮现出来,没过几秒,突然我分辨出是那竟是一张人脸的形状!我吓得想大声喊叫,张着大嘴却叫不出一点声音来,就见那人脸的形状越来越清晰,慢慢转向我……我浑身猛地一颤,从梦里挣扎出来,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瞪着天花板,已经是满头大汗……
我只觉得这件事就像一个包袱,终日顶在头上,越来越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脑子里总是闪出梦中的几个片断,甚至出现一些幻觉。经常想起的,就是那天晚上田鸡的话:你们说……一只猫怎么凭空就没了呢……
每次想起这话,我都不由打个冷战。
几天内一无所获。一天晚上,他们三个都睡着了,我还不怎么困,于是就玩会儿手机游戏。
四周一片寂静,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响声。
我停下手里的游戏,侧着耳朵仔细听,像是有谁在不停地用指甲刮着木门。
是白灵?它用爪子挠门呢?我跳下床轻步走到门前,扭开锁一把拉开房门,往地上看去——外面什么都没有,早春的寒气从冰凉的水泥地上掠过,让人汗毛倒竖。心随体冷,我不觉打了一个寒战。
探头看出去,走廊上头亮着一串昏黄的吸顶灯,有间寝室门前趴着一小团白花花的东西,随风微微抖动,我壮了壮胆子,小心地挪过去。
我们寝室在三楼的一头,我趿拉着拖鞋一路走,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我一人。走廊两端的窗户大敞着,却没有一丝风,楼外死一般的寂静,莫名地觉得有股微弱的气息,好像就在附近。
走过去才看见,那些白色的东西不过是些垃圾袋,我确认之后,赶紧一路跑回了寝室。
回到寝室又躺回床上,我回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个指甲挠门的声音,那么真实和切近,应该不是幻听,可又为什么……脑子里一阵迷糊,不久就睡着了,不过睡得并不踏实。不知道睡了多久,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又一阵同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簌簌,簌簌簌……
半梦半醒之间,我开始以为那只是个梦中出现的场景,但这声音却一声紧一声地传过来,而我的意识也随之逐渐从梦中转移出来,眼睛也慢慢张开,等我意识到这个声音确实是从门的方向传过来的时候,就彻底醒了过来。
我扭亮床头的灯,借着光蹑手蹑脚下了床,那簌簌的声音虽然不大有规律,但却一直没有停止,等到我走到门前的时候,那声音还在继续。我悄悄拉开门锁,刚准备一把拉开房门的时候,却差点腿一软坐在地上——原来那簌簌的声音不是来自寝室房门的外面,而是来自寝室厕所门的里面!
我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全涌到了脑子里!我啪的一声把所有灯都打开,定了一定,慢慢把厕所门推了开来……
声音随着我推门的一刹那戛然而止。
厕所里的灯光暖洋洋的,照着四周白色的瓷砖墙和下边的白色便池,一切就和往常一样。我吞了口唾沫,对着一团空气试着叫道:“白灵……白灵?……”
没有任何回应。我战战兢兢地跨上厕所的台阶,慢慢把头伸向门的后面……门后也什么都没有,我突然松了口气——其实我并不希望看到白灵,它在厕所里无端消失,这本来就让我提心吊胆了,如果它再不声不响地从厕所冒出来,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又抬头看了看头上和四周,确定没有任何东西,于是又一把合上厕所门,三两下爬上床去,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实在太蹊跷了,我简直不敢合眼,一闭眼就是白灵张开嘴,最后幻化成一个人头的形状……那人头……好像是张小孩子的脸……
尸体·怪孩
白灵的死相很惨,小身子直挺挺地仰面横着,四肢耷拉在身体两侧,浑身的毛发已经被浸染成土黄色,一条后腿上还绑着那片固定骨头用的竹夹板……天亮了以后,大家都起了床,洗漱了准备去上课。我见主席第一个要用厕所,我立即喊住了他:“哎!等会!”
“啊?”
“昨天晚上你们听没听见什么动静?”我问他们三个。
“什么声音?没啊。”他们三个都摇头。
“我听见这厕所门里面有挠门声,我下床看了,结果什么也没有。”
他们三个停下来,全都转过脸来看我。
“你确定声音从这里面出来的?”主席小心地一推厕所门,往里探头看了看。
“当时就在我眼皮底下响,肯定不会听错……不过我一推门声音就没有了……你们能想象出来不?那个声音就像是猫爪子在挠门……”
他们三个一起哆嗦了一下。那天早上没人用厕所,那以后我们也很少用,最多是进去小便,也不关门,然后就赶紧退出来,谁也不想关了厕所门把自己闷在里面。也是从那天以后,那厕所灯不论早晚,就一直没关过。
之后那几天相安无事,每天晚上我们都早早睡下,虽然没说害怕,但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好运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一两个星期过后的一天中午,我照例下了课回到寝室。开门后我突然感觉寝室哪里不对劲,于是赶紧四处打量,结果发现一小股黄色的黏稠液体,正从厕所门下慢慢渗出来,顺着厕所的台阶往下淌,同时一股腐臭味隐隐传入鼻腔。
我猛地想起什么,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凉,一把拉开门就跑了出去。我几步冲到楼梯口,看见很多人正上完课回寝室,我喘了几口,稍稍缓过些情绪来。恍惚了几秒钟后,我镇定了一下,拿出手机给主席打电话。
“主席,在哪呢?快回来!”
“我吃饭呢,怎么啦?”
“寝室厕所突然往外冒水了!又黄又黏的水!怪吓人的!”
“冒黄水?你等我,我回去看看。”
几分钟以后,主席顺楼梯跑了上来,我一见他如同见到救星,一把拉过他就往寝室里跑。推开门一看,黄色的黏水已经漫下了台阶,在脚下的水泥地面上一点点扩散开去。主席跨过那滩水,欠身伸出只手,把厕所门慢慢推开了。
厕所灯的开关一直是打开的状态,可主席推开门时,里面居然是乌黑一片。
主席伸手开关了几下厕所灯的开关,确认厕所灯确实是坏掉了。
我俩一齐探头看进去,在逐渐适应了黑暗的光感后,才发现是便池堵住了,又黄又浓的脏水从便池里面一漾一漾地涌出来,整个厕所的地面上全是污水。
主席没说话,轻轻迈上台阶,拎起疏通马桶的那个橡皮碗,朝便池的下水道杵了一下,水一下子冒出来好多。他又连杵了几下,却不见水位有任何下降。主席鞋上沾了些脏水,退出来说:“不行,得找水道工过来。”
“不会是……那什么吧?”我说。
主席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俩拿来拖把横在厕所门口堵住水,然后来到楼管办公室。楼管打了几个电话,过了一会,一个管道工来了,我们就带着他上了楼。管道工推开厕所门,把两只穿着雨鞋的脚迈进厕所,低头看了看状况,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可以伸缩和弯曲的金属棍,往便池眼里捅了捅,但是几下过后,还是不见水下去。他嘴里自言自语一句“堵大了”,然后一边咂着嘴,一边又掏出来一个不锈钢的钩子来。
他用那钩子朝便池眼里探过去,探了几下好像触到了什么,他突然转头问我和主席:“你们扔什么进去了?”
我和主席都没说话,死死盯着那便池眼,大气不喘。我的心突突跳着,生怕自己的猜想成真。
那师傅愣了一下,然后就用钩子探进去一下一下挖起来。钩子转来转去,终于一下子搭住了什么,这时那管道工慢慢把钩子拖了出来,便池里的水突然哗的一下子全流了下去。 顺着钩子出来的,正是白灵的尸体,那钩子刚好深深钩进它张大的嘴里,钩子尖从它一边腮部冒了出来。那管道工把白灵的尸体拖到明处,还低头仔细看了看,等反应过来以后,他“啊”地叫了一声,然后转身跳进洗漱间,打开水龙头狠狠地洗手,洗完以后,很夸张地打了一个激灵就跑了出去,连钩子都扔了。我和主席顾不上他的反应,强压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俯下身仔细看去。
白灵的死相很惨,小身子直挺挺地仰面横着,四肢耷拉在身体两侧,浑身的毛发已经被浸染成土黄色,一条后腿上还绑着那片固定骨头用的竹夹板。它的两只眼睛已经塌陷了进去——其实我并不确定那两个黑窟窿里是否还有它的眼珠,我只看到两股黄色黏稠的液体,正在顺着它小小的鼻梁往下缓缓流淌——怕是眼睛已经泡烂了……
我转过头看主席,他眼睛里聚集着一丝愤怒,渐渐地,这一丝愤怒越集越深,这时他突然把书包拽开,拿出手机来,颤抖着拨了几下,然后对着电话大喊:“你给我回来!”
没过多一会,小胖和田鸡一块回来了。田鸡还没进门,主席就冲过去要抓他,我早就有些准备,一把抱住他,大声说:“先把话说明白!”
主席一边挣脱一边喊:“说什么说!还用说什么!”
小胖和田鸡吓傻在外面没进来。我把主席一点点推进屋子里,让他慢慢镇定下来。这时小胖和田鸡才迈进来,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的脏水,水的尽头的台阶上,白灵仰面横尸,嘴里穿出一根长长的钩子。田鸡腿一软差点倒下,他倒退一步,睁大眼睛胡乱甩着头,大声朝我们喊:“不是我!真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你他妈不喜欢就不喜欢,弄死它干吗!你他妈是不是人!”主席大声冲田鸡吼。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那天就把它放在门里了,后来它就没了!怎么会这样!”田鸡越说越急,越说越怕,不敢看白灵一眼,间或还抖上一抖。小胖紧锁眉头来回看着他们俩,不知道听谁的好。
我把头转向厕所里,透过阴影凝视着厕所里的每一样东西——水箱、水箱绳、便池——慢慢地,这几件东西开始有了联系,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拼凑成了一个血腥的片断,连贯地在我的眼前播放……
在白灵出事以前,为了方便拉水箱绳,我在绳子的末端栓了一个小球,估计他们三个没注意到,但是因为是我栓上去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而这时,那小球已经不见了。
那天,白灵被关在厕所里,它先挠门要出去,田鸡嫌它麻烦没理它,或者是田鸡没听见,总之没有放它出来。后来,白灵突然发现了半空中悬挂着一个小球,它就好奇地往上跳,想够到那个球,最后终于碰到了,球荡过来又荡过去,白灵不断跳着抓,最后终于两只爪子一合夹住了小球。可就在拉到绳子的瞬间,水箱里的水就随之喷涌而出,它被吓得手足无措,绳子此时无法承重断了,于是白灵就跟着球一起掉了下来,随着绳子的摆动,刚好荡进那股汹涌的水中,它瘦小的身子,还不足那便池眼的二分之一的宽度,它被冲进了黑暗的下水道里,塞在了某一个转弯的地方,阻住了水的下流。直到两周后,一只铁钩子才将它从黑暗处拖了出来……
我把视线从黑暗中挪开,看着面前表情各异的三人,一句一句把我的猜测讲了出来,田鸡频频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偷偷看着主席,主席没说话,看着别处不再言语。
然而,事实好像不像我想的这般简单——而且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白灵好像从来就没对小球有什么兴趣。它平时甚至叫都不叫一声,简直不大像只猫……
主席一声不吭蹲下来,把那铁钩子从白灵的嘴上拔了下来,我受不了那个刺激,站到一边去,小胖和田鸡估计跟我一样,也没动弹。主席翻出一个装工艺品的硬纸盒子,把白灵放进去,然后找来几条纸绳,把盒子捆扎好,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大概是要埋了白灵。我抬头看了田鸡一眼,然后也走了出去。
我一直跟着主席下了楼,出了校门,穿过一条马路,然后径直走,一直走到了海边。那是一片荒芜的海滩,岸边奇形怪状的黑色礁石耸立着,迎接着海浪的拍打。
主席用手在沙滩上一下一下挖着,我走过去和他一起挖。初春的海水冰凉刺骨,挖好一个坑的时候,我的手已经差不多冻麻了。我们把白灵连同那盒子一起埋葬了下去,又一把沙一把沙的埋好。我扭头看看,沙滩上除我们两个以外没有别人。主席低头冲那稍稍鼓起的沙堆看了一眼,抽出两根烟,我俩把烟点上,抽完以后,默默往回走。
我俩回到寝室的时候,那些脏水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只是阵阵臭味还一时半会儿散不去。从那以后,我们寝室厕所就几乎从来不用,谁要是犯了内急,要么跑到隔壁老张寝室,要么就跑到教学楼里,哪怕再远也乐意。只有在我半夜实在憋不住时,我才硬着头皮踩进去,每当那时,我总能恍惚地感觉到一只小小的白色猫头从便池眼里慢慢探出来,转过头来朝我看,两只眼睛都塌陷了进去,顺着鼻子往外流着脓水……
都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吧……当时我这样想……但是这种一厢情愿转眼几天就不见了。 那天早上,我们四个人洗漱完毕,然后去老张寝室上个厕所。解手完又往回走,来回不到两分钟,一推门再回寝室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三个乱成一团,田鸡一人倚在厕所旁边的墙壁上,两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和脖子交界的地方,主席和小胖扯过一条卫生纸过来,一把塞在田鸡脖子上边。
我目瞪口呆:“怎么了你?!”
田鸡痛苦地一指自己脖子,又赶紧用手按住,只见血把那团卫生纸慢慢浸红。
一团纸透了,又换了一团,过了一会,血终于稍稍止住了。
田鸡把那团纸往地上一扔,面如土色,就近找个椅子赶紧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我问。
“刮胡子……突然有什么毛……毛茸茸的东西拍了我一下……正好割……割着脖子了……”田鸡压着嗓子说。
只见深深的一道口子,就在他脖子一侧,距离他喉管不过两三公分的样子。血顺着伤口慢慢往外渗。外面一阵风吹来,我不禁浑身一阵发冷。我回身走进洗漱间,在洗手盆里看见了那把刮胡刀,上面还粘着香皂泡沫和胡子茬,白色的泡沫被血染红了。
我刚把那刮胡刀拿在手里,田鸡突然一声闷吼,伸手来夺我手里的东西,我一松手赶紧递给他,他抓过刮胡刀冲出门去,站到走廊窗前,用力扔了出去。
田鸡回来,深吸几口气,看看我们说:“走啊……我……我没事啊!”
我们几个拿起书包走出寝室,闷不作声地一路走向主楼,估计心里都在打鼓。
那天白天上完课后我没回寝室,因为我知道他们三个都是全天课,我又不敢自己一个人待在寝室,于是在外面晃了一天,直到晚饭后我才回去。
周末老张他们寝室又找我们过去打扑克,我们也想图个人多阳气旺,于是都同意过去玩,田鸡这回显得兴致很高的样子,嚷嚷着要去灭老张威风。我心里猜,他是不敢自己留在屋子里罢了,心虚得要命呢。
那天我们四个打完扑克,收拾收拾准备往回走,我突然有了便意,就要先去趟厕所再走,田鸡这时候也说要用厕所,于是主席和小胖两个人就说先回寝室。那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主席和小胖开门出去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没有一点声音了。我们寝室和老张寝室中间隔着五六个寝室,听见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
田鸡和我方便完了以后,回头跟老张打了个招呼,我俩就走了出去。老张的寝室门在身后咔嚓一声关上,那一刹那,我居然冒出一种断了退路的念头。
我们302寝室的门斜对着一个楼梯口,走过那楼梯口就到我们的寝室。刚走到那楼梯口,感应灯突然无声地亮了起来,我下意识地往楼梯里瞟了一眼,但就这一瞟,差点把我吓出尿来!一个瘦巴巴的小孩,大概也就刚刚一米多高,浑身上下雪白一片,正从三楼半的那个转角往四楼的楼梯上走,脚步轻飘飘的,没半点声音,也就一两秒钟的工夫就转上四楼不见了。
当时我只觉得有一瓢冷水浇在了背上,腿脚全都软了。田鸡走在我前面,这时赶紧回身一把把我拉住了,他顺着我的眼睛也往楼梯上看,边看边问:“你看什么?”
我哆嗦一下,捏住田鸡的手,两步跑到寝室门口,呼地把两手拍在门上,结果门没锁,我顺着门被冲开的那一下,踉踉跄跄一头拱进寝室里,然后咕咚跪在一把椅子前面。主席和小胖正在洗漱间里面刷牙,见我一个跟头栽到地上,赶紧出来把我扶起来,大喊:“怎么了怎么了?!”
我一张嘴,发现自己嘴哆嗦得厉害,连字都咬不清楚了。主席把我拉到椅子上坐好了,我用手一指房门,小胖赶紧把门咔嚓一声扣上,转头问我和田鸡:“怎么了?!”
田鸡也看得呆了,说:“我不知道啊!他走着走着突然这样了!”我终于定了定神,对他们说:“我……我刚才在楼道里看见个小孩,浑身雪白的,从三楼往四楼走……你……你们猜我想起什么了?!”
他们三个人像看鬼似地看着我,我被他们瞪得心里一阵发毛,又开始浑身抖起来。
“什么白色小孩?!”
“长什么样?!”
“多大的小孩?”
他们三个反应过来,靠过来一人一句问我。
“大概一米多高,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很瘦,感觉头很小。我看到的时候,他在那个三楼到四楼的转角的地方,正往楼梯上走,走的特别快特别稳,根本不像一般小孩,而且走路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不会是……那什么吧?”
田鸡转头左右看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主席和小胖把后背紧紧贴在两侧的衣柜上,两手掐在扶梯上,好像要扭下来当棒子用。半天没一个人说话,整个寝室简直像太平间一样静。
过了一会我突然说:“今天别睡了……把……把老张他们叫过来吧……”
长夜·猫眼
那是一团黏糊糊的东西,紧紧贴在地上。那东西原本的形状和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被踩成了一个扁圆形状,有黑色和白色的东西混在一起,搅成一团,像是一颗被踩扁的葡萄……老张的寝室是个三人间的格局,但是只住进了两个人,一个是老张,一个是大杰,他们和主席是一个学院的。
老张之所以叫老张,是因为他上学比较晚,而且小学时候还稀里糊涂地留了一级,所以他比我整整大了三岁。他平时有点神神叨叨的,再加上他留过级,我们都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大杰是大连人,人长得高大结实,性格直率洒脱,搞了个校园乐队,他自己当主唱。
那天晚上,主席听我说完,就赶紧掏出手机,给老张打了个电话:“喂?老张……你和大杰来我们寝室啊……有点事……嗯,快点吧。”
过了一会,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主席开门把他俩让了进来,又赶紧把门关上,对他俩说:“哥两个……今晚别睡了行吗?”
“怎么了?”老张和大杰一边揉着眼一边打着哈欠。
“刚才白灵来了……”主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谁谁?哪个白灵?你们养的那只猫?不是死了吗?”大杰先反应过来,一下子精神了。
“嗯,就是那只。”主席说。
“你是不是看错了啊,是别的猫吧……在哪看见的?”老张到底是岁数大点,胆子也沉得下来。
“不是猫……是很像白灵的一个小孩……刚才在外面楼梯上走……你问。”说着主席朝我一甩头。
“我肯定没看错,真的是个小孩!浑身雪白精瘦的,就这么高!往楼梯上面走,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一边说一边比划,越说越激动。
大杰的脸上显出未曾有过的恐惧,老张也皱起了眉头。几秒钟以后,老张突然问我:“你说在哪看见的?”
“就在三楼半的那个地方,它往楼梯上走。”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怎么了?”
“没什么,我出去看看去,你们等等啊。”说着老张就转身往外走。
“哎!你有病啊!大半夜跑出去干什么!”主席一把把他拉回来。
“怕什么?我就看看,看一眼就回来。”老张好像非常好奇的样子。
“得了得了……”大杰拉过老张的肩膀,“要研究你明天白天再研究……别开这个玩笑。”
“研究?研究什么?”我们寝室的四个异口同声地问。
“他个神经病!不用管他!”大杰白了他一眼说。
“到底什么啊?”我们追问。
“嘿嘿,我不过就是喜欢看看鬼故事什么的,也不算什么研究,我怎么就神经病了?”老张转头,不屑地看大杰一眼,又说,“唉……那些东西啊,看得多了也就不怕了,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啊。”老张慢悠悠地点上一根烟,自己开始抽起来。
“怎么?你们就为这事让我俩来陪你们啊?呵呵。”老张说着说着居然笑出来了。
“我跟你们讲啊,这个变态不但看鬼故事,还研究尸体!”大杰说。
“尸体?!”我们一起惊呼。
“别误会了,是动物的动物的。前几天他不知从哪弄回一只死刺猬,我都睡着了也不知道,半夜摸起来上厕所看见黑乎乎的一团堆在地上,我过去一摸把我手扎出血了!开灯一看是只刺猬,睁两个小眼睛一动不动的!妈的吓死我了!”大杰说得吐沫飞溅,指着老张一顿骂。 我们四个听得目瞪口呆,却见老张一个人在那“嘿嘿”直笑,边笑边说:“前几天不是下大雨了吗,还起了大雾,那天我上完晚自习后想出北门买份报纸去,就顺着四号楼旁边的那个石墙走,结果一眼看见只刺猬在那爬,真他妈稀奇啊,我就跑回寝室拿了个桶给装回来了。我拿桶把刺猬扣在里面,不知道半夜它怎么爬出来了,让这小子看见了。我也不知道那刺猬怎么就死了,我还想杀了研究研究呢,谁知道这小子当天晚上就给扔出去了。”
说完了老张又开始“嘿嘿”笑。
我认识老张也有段时间了,那天头一回发现他是那么陌生和恐怖……
老张“嘿嘿”笑着,看起来有些得意,嘴里的烟随着笑一股一股地喷出来,恍惚间,烟雾中的老张宛若神人。正当我发愣时,老张抽完了一根烟,又掏出烟来给我们一人递了一根,边递边说:“怕什么,等明天一起看看去就知道了,肯定是你看走眼了。”说着还轻描淡写地笑看了我一眼。
我一边接过他的烟叼在嘴里,一边看着他那张绛紫色的脸,两簇又粗又浓的眉毛盖着一双无所谓的眼睛,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拿过打火机来用力按下去,随着啪的一声,一簇火苗如焊枪一般喷射出来,依次点燃了眼前的六支香烟。
“来来来,打扑克来——六个人,这回怎么分?啊?”老张叼着烟眯缝着眼,先坐到桌子旁边,拿过一张报纸铺上,然后把我桌子上的三副扑克抽出来扔在上面。于是我们几个也过去坐下来,发现椅子不够,老张和大杰又回去拿了两把椅子过来,接着就玩了起来……
那一夜的扑克打得十分混乱,我根本无心记牌,满脑子都是惨不忍睹的白灵尸体和诡异的白色小孩,神经绷得紧紧的,感觉不到一丝困意。除了老张外,其他几个也差不多和我一样,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烟,生怕自己困了。尤其田鸡,他的电脑一直开着,大声放着音乐,每当放到某几个女歌手的歌曲时,他就神经质地赶紧回身删掉曲目,然后转到下一首歌上。
老张盘腿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身体不时随着音乐一前一后地摇着,那高兴劲好像头一回打扑克似的。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等到窗帘渐渐透明发亮的时候,我这颗心总算稍稍放下来了。
打了几轮已经记不得了,到了最后,老张翻遍了桌子上的几个烟盒,从里面倒出最后一根烟塞在嘴里,然后迷迷糊糊地说:“最后……那个最后一把啊,打完回去睡觉……实在困得不行了……”
哪知道田鸡早坐不住了,啪地把手里的扑克朝桌子上一扔,说:“走吧走吧!这把也别打了!赶紧去看看!”
老张斜眼看了田鸡一眼,面无表情,然后慢慢把扑克摊开,用指头一张一张点着扑克说:“看看……大鬼,三个,小鬼,三个,本来我赢定了……唉!不玩就不玩吧,正好这就捉鬼去!呵呵……捉鬼捉鬼……我赢定了……”老张一边说着些不着边的话,一边倒在椅子上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突然弹起来,跺了跺两脚,看着我们几个说:“走吧……走啊?”
我们几个一动没动,我没看老张的眼睛,而是看他摊在桌子上的扑克——真的是三个大鬼,加上三个小鬼,整整齐齐地码在扇形的一边。
老张见我们几个没反应,于是摇摇头自己站起来,一把拉开门锁就往外面走去。我们五个互相看了一眼,也赶紧跟了出去。
一大早,人都还没醒,楼里一点人气都感觉不到,早春的寒气迎面扑来,瞬间吞噬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体。等我们走出门的时候,老张早已经闪进楼道里了,只听得皮鞋咣咣地响在前面,听声音已经上了楼梯了。
我和主席抢在前面进了楼道,一眼看见老张正站在三楼到四楼的那个拐角处,正上下打量着什么,见我们正在看他,于是冲我们喊:“就这儿是吧?”说着一指他站的地方。田鸡这时候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我俩一起点了点头。
老张很夸张地一边用鞋底蹭了几下地皮,一边摊开两手,说:“告诉你们没事吧,能有什么?!……唉,我估计啊……”老张一边说一边走下来,“我估计昨天吧,是住咱们楼里的哪个小女生,穿个白睡衣正上楼,见有男生来了就赶紧往上跑,结果被你当成什么了……唉呀,猫死了你们就容易乱想,都是心理作用……我回去睡了啊,困死了快……大杰你带钥匙没?”
大杰应了一声,然后回头跟我们几个道了声别,就跟老张一起回屋了。
主席、田鸡和小胖默默转过身也往回走,我一把拉住走在最后的主席,悄悄说:“白灵犯谁也不能犯你……你陪我上去看一眼好不好?”
主席盯着我看了几秒没言语,等小胖和田鸡进了门以后,他凑近我低声说:“怎么个意思?”
“我告诉你,那肯定不是幻觉!更不是什么女生!你不信我吗?你见过咱们楼有一米高的女生吗?啊?!”我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主席看看我点点头,然后就拉着我往楼道上走去。我俩走一步看一步,一切看起来都正常,眼看着就走到了四楼,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还往上走吗?”主席这时转头问我。 “算……算了……”我有点死心了,确实找不到什么——而说句实话,我那时也确实不希望找到什么,我真希望那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然而就在我俩往回迈步的时候,主席一脚踩到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主席挪开鞋,忍不住低声喊起来。
我急忙看主席脚下。那是一团黏糊糊的东西,紧紧贴在地上。那东西原本的形状和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被踩成了一个圆形扁状,有黑色和白色的东西混在一起,搅成一团,像是一颗被踩扁的葡萄。我正纳闷着主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却见主席浑身猛一哆嗦,然后飞快地把鞋底磕在楼梯上使劲地刮,一手把住我一手扶住墙才不至于往后摔下去,刮了几下后他一把拉了我就往下跑!
“到底是什么?!”我一边跳着楼梯一边大声问他。
“眼!眼!猫眼!”主席头也不回,一声大喊已经跑到了寝室门口。
我一听是猫眼,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我三步两步飞进寝室,只见主席坐在那大口喘气,身边的田鸡和小胖一个劲儿问他怎么了。
“猫眼!四楼有只猫的眼珠子在地上!刚才主席踩到了!”我冲过去大声喊道。
“猫眼?!”田鸡和小胖同时大叫起来。
“是!已经都踩扁了!黏糊糊的一团!”我大声喊。
田鸡和小胖吓得面如死灰。就在这时,寝室门嘎吱一声,开了。
“你们喊什么呢?不让人睡了啊?”老张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整个楼都听见你们在喊……又怎么啦?”
“老张!正要找你,刚才我俩在四楼看见一只猫的眼睛在地上,主席没注意给踩扁了!”我朝老张激动地说。
“猫的眼睛?踩扁了?……不不,你们都踩扁了还怎么知道是猫的眼睛?”老张显然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你不信?!你自己上去看看去!”我真的有些发火了。
“嗯嗯,我这就去看看……哦,我先回寝室拿点东西,一会上去。”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老张又来敲门了,左手上多了个小玻璃瓶子,里面是半瓶子水,右手拿了一个小镊子。
“在哪啊?谁带我看看去?”老张看了看我和主席说。
我见主席在一旁低头不语,显然受了大惊吓,就一咬牙说:“我和你去!”
其实也就是几步路,顺着台阶上去就到了。老张远远就看见了那团黏糊糊的东西,于是两步跨上前去,蹲下来用镊子小心翼翼地铲起来,然后打开瓶盖,把那东西夹到瓶子里用水泡着。
“你这是什么?”等他弄完了,我禁不住问。
“福尔马林溶液,等我回去研究研究这是不是猫眼……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来我寝室,我让你看看更多。”说着他又朝我“嘿嘿”一笑。老张一边笑着一边把瓶子仔细封好,半瓶子福尔马林溶液把那扁状的东西没了过去。“怎么样?去我那看看不?”老张一边若无其事地往下走,一边晃悠着瓶子里的水。
“到底什么东西?”我警惕地问。
“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和这东西差不多。”说着,他又举起那瓶子朝我晃了一晃。
我没再言语,好奇心使我跟进了他的寝室。推门进去的时候,大杰正在床上躺着呢,眯睁起两眼问:“早上怎么了?主席喊什么?”
“没事,你睡你的吧。”老张抢过话头回应了一句。
“哦,那我睡了,困死。”大杰转过身冲里面又睡了。
老张举手招呼了我一下,示意我坐下来,搞得很神秘的样子。他把手里的瓶子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搓搓两手,从床头垫子下面摸出把小钥匙来,一边摸一边看着另一侧床上躺着的大杰,生怕惊动了他。
大杰气息均匀,呼噜朝天,正睡得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