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09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4)
他的白衬衫与卡其裤像他面孔一般忽然颓下来,不复昔日神采。
乃娟想叫住他,但是正像碧好所说,她不甘心,能医者不自医。
乃娟看着受伤的他离去。
接着来寻求辅导的一对夫妇姓伍。
男方已有新欢,早已单方面申请离婚。
女方不死心,纠缠不已。
乃娟有感而发:“一个人最宝贵的是自尊,伍太太,你抱着丈夫的大腿痛哭已有一些日子,他不为所动,法庭即将宣判你俩婚姻无效,何故痴迷?”
伍太太面目姣好,但神情迷惘。
“他要离开你,总有他的理由,不是你不够好,而是另外有人更适合他。一位作家说过,那样令人流泪的爱情,也会过去,由此可知人最善忘,你一定要Let go。”
那女子为乃娟的诚恳所打动,落下泪来。
乃娟微笑:“多年之后,你只会打冷战:什么,为了那个人那件事,我竟糟蹋了生命中最好的几年,后悔莫及。”
伍太太还喃喃地说:“失去了他,我一无所有。”
“胡说!”乃娟直斥,“你认识他有多久?不过几年光阴!你的生命长得很,你有手有脚有父母兄弟姐妹朋友同事,你有护照积蓄文凭,你拥有许许多多。”
那女子讶异了,拭去眼泪:“从来没人这样对我说过。”
“快签字放他走吧,切莫误人误己。”
伍先生呆呆坐着听乃娟说话,忽觉羞愧,低头不语。
乃娟讽刺他:“旧不如新,过几年新又变旧,再从头更新,孜孜不倦,直到人力物力到达极限。”
他不语。
“伍太太,你若执迷不悟,就不必再来接受辅导了。”
她站起来,双膝碰到茶几,也不觉痛。
她忽然问:“吴小姐,你心灵上最大创伤是什么?”
乃娟毫不犹疑答:“父母离世,痛不欲生。”
伍太太点点头:“你说得对,”她看着丈夫,“伍梓谦,我立刻去区律师处签字,你不必再等下去。”
乃娟黯然。
这件事里,全是失败者,包括仲裁人在内。
伍太太先离去,伍先生似还有问题。
乃娟提醒他:“你还有五分钟时间。”
“实不相瞒,吴小姐,我与女友佩瑜分歧日益扩大。”
“是吗?”
“她好动爱玩,一有三天假期就想乘飞机旅游,一如疲倦轰炸,我实在吃不消。”
“相处久了,失去新鲜感,便看到真面目。艳星回到家里,卸了妆,打呵欠,上浴室,也不过是凡人。”
伍先生叹口气。
“可是想回头?”
“不,只得继续向前走。”
“记住,男人也有名誉。”
“我明白。”
他告辞了,身形比进来之际矮一点,小一点。
乃娟摇摇头。这个人,就因为他有权选择,便给对方身心造成那么大的创伤。将来如果发觉最终挑选的还不如当初好,不知会怎样。
清心在整理文件记录,乃娟趁午饭时分带了一大篮礼物到医院探望林子柔。
子柔腕上插着管子,精神还算不错。
她轻轻说:“母亲与姐妹都来过了。”
乃娟说:“看我带什么给你。”
随手送上舒适的毛巾、浴袍、拖鞋及各色沐浴香氛。
子柔按着伤口微笑。
“怎么没有婴儿用品?”
乃娟答:“母亲也很重要。”
看护破例把幼婴抱出来给乃娟看。
乃娟一见初生儿比梨子略大的面孔不禁心酸,接过她,像所有大人一样,对着那一团粉自言自语:“呵,你好吗?小欣然,做人不必计较名利得失,至要紧健康快乐,不一定要成功,但是要做到最好……”
正在训话,婴儿忽然回奶,吐在乃娟衣袖上。
乃娟笑了。
看护立刻把小小欣然抱走。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10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5)
乃娟说:“我也告辞了,你需要休息。”
“吴小姐,你似有心事。”
咦,被人看出来了。
乃娟摸摸面孔:“可是脸如土色?”
“吴小姐,真没想到你也有烦恼。”
“子柔,可以向你讨教吗?你帮我分析一下。”
林子柔一怔:“吴小姐,我有什么资格帮你分忧?”
乃娟说:“记得吗?你是一名老师。”
子柔诚恳地说:“讲出来也许舒服一点。”
乃娟又坐下来,用双手遮住脸,揉了一下额角。
林子柔讶异得连伤口疼痛也暂时忘记。
英明神武的吴小姐今日怎么了?
“吴小姐,是什么事?”
乃娟长长叹口气。
乃娟不住搔头,欲言还休。
隔了很久她才说:“我仿佛喜欢一个人。”
林子柔说:“那是好事,你的确应该有一个爱护你的男朋友。”
“但是,这个人不应该是我喜欢的人,外型、性格,全部不对。”
林子柔说:“呵,那你要相信你的感觉。”
“但是,理智呢?”
林子柔这样回答:“女子若有理智,岂会结婚生子?试想想,打理一整个家何等吃力繁琐,怀孕生子又是多么辛苦危险?唉,皆因缺乏理智,才会勇往直前,牺牲到底。”
“呵,子柔,你说得真好。”
乃娟握住她的手,知道她已恢复理智,毫无疑问,会好好带大孩子。
“吴小姐,相信你的心。”
乃娟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才告辞。
走到医院门口,看到石阶前的紫荆花盛开,坠在枝梢。她忽然想起梦中预言:真爱你的人,会用树枝打你的头。
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头四处看。
不,李至中不再跟踪她。
他也赌气,坦白之后,得不到原谅,发誓从此消失。
乃娟颓然返回办公室。
打着石膏的手叫她烦躁,下午一个冗长的会议使她烦闷。散会后,一个人开车到山顶,忽然降雾,她开了车上收音机听听众对节目主持人倾诉感情问题。
——“还以为是一生一世的事了,连子女的名字都想好了,谁知有缘无分。”
“嗯,也不要太伤心了。”
“平白浪费许多时间与眼泪。”
“那么,就请大家听一首歌。”
一名女歌手如泣如诉呜咽地唱:“我浪费了这些年,又糟蹋了这些眼泪……”
乃娟侧着头。
这时觉得有人向她车子走近。
她直觉以为是李至中。
抬起头看,人影在雾中显现,原来是一个警察。
“小姐,大雾,一个人不安全,请回家去。”
乃娟只得点点头,把车驶走。
车子驶到一半,碧好电话到了。
“乃娟,到我家来吃饭。”
那边人声嘈杂,好似有许多客人。
乃娟答:“我憔悴不堪,不适宜见人。”
“大家都想见一见英雄,听一听英勇事迹。”
“碧好,我想休息。”
“那么,不勉强你。”
回到家,乃娟回了几封电邮。
李至中像是失踪了,全无音讯。
真不习惯。
不知几时开始,乃娟已经倚赖他的关怀、问候和陪伴。
她熄灯休息。半夜醒过几次,石膏手臂叫她难以转身。
清晨听见门铃,急急开门,好像觉得是李至中送白粥、油条给她。
打开门,原来是有人找错门。
乃娟惆怅。
她呆立在露台上,看着雾港景致。
碧好的电话又响了。
“有人不肯走,一定要见到你为止。”
乃娟诧异:“这样诚心,不用上班?”
“吴小姐,今日星期天。”
“啊。”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12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6)
“来,有个客人还没走,你来见一见。”
“通宵达旦那样玩,不会是好人。”
“见了面不就知道了。”
“是男是女?”
“吴小姐,你说呢?以你专业知识,一个女子会不会那样倾慕地等另一个女子?”
会是李至中吗?
“给我半小时。”
“十五分钟。”
“马太太,我光是单手洗脸就得十五分钟。”
到了马家,客厅内空气清新,马氏伉俪神采奕奕迎上来,身上还有肥皂香,什么通宵达旦都是假的藉口。
“来,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乃娟看见一个男子背着他们坐在露台上,白衬衫卡其裤,她有一丝宽心:李至中,是无处不在的李至中。
那男子站起走过来,身型比李至中高大得多,乃娟失望。
只听得碧好说:“乃娟,这是利家亮医生。”
谁,她有无听错?
利家亮?
她愕住。
利家亮怎么跑到马家来了?
高大英俊的他走过来笑说:“我一早就该向你自我介绍,乃娟,认识你是一种荣幸。”
乃娟盼望利家亮过来说话已有很长一段时间。
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她又不觉那么欢欣。
只听到一个小小声音说:“喂,乃娟,你梦想实现了,还不喜心翻倒?”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唯唯诺诺点头微笑。
心里想:谁同这英俊小生走一起都会自惭形秽。
不因羞涩,而是实在无话可说,乃娟没有开口。
佣人捧出丰富早餐,气氛才缓和起来。
乃娟观察利家亮,一个漂亮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好看。他代主人照顾一只手的吴乃娟,在石膏手臂上签下名字,都挥洒自如。
石膏上已有二十多个签名,单单少了“李至中”三字。
吃饱后,乃娟略为松弛。碧好打一个呵欠说:“你与家亮出去找节目,我们累了,想打个盹。”
利家亮说:“逐客了,乃娟,我们识趣走吧。”
他顺理成章地拉起她的手告辞。
乃娟梦中握过他的手多次,感觉熟悉,已无兴奋。
他说:“其实我们一早见过面。”
“是,”乃娟坦白,“在社区中心泳池边。”
“我一早看到你,不知怎的,那么多人,那么嘈吵,你的眼睛仍然宁静晶莹,不受环境影响。”
乃娟心想:李至中从来不会说这样好听的话。
“你也为中心服务?”
乃娟笑笑。
“听一位朋友说,你在泳池更衣室帮着照顾老太太。”
也是李至中编排的吧。
“人老了,腰身僵硬,手指不灵活,连鞋袜都穿不上。”
他问:“有无想过老了会怎么样?”
他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多运动,到处走,事事动手参与,千万别做老佛爷,看书、旅游、用脑筋。”
“一听就知是好计划。”
她说一句他赞一次,乃娟笑了。
他开了车门让她上车,带她到一间私人会所。
“这里是本市最多藏书的私立儿童图书馆。”
乃娟最热衷逛图书馆,也是李至中告诉他的吗?
他陪伴她一整个上午,直到医院召他回去。
乃娟说:“我们改天再见。”
“乃娟,你可有兴趣参观我工作?”
乃娟骇笑:“你是医生,你的工作是做手术。”
“你怕血?”
“不,我胆子比较大,但是,移动头骨的手术,毕竟骇人。”
这时,有几个漂亮年轻女子过来与他打招呼。
莺声呖呖的她们不约而同佯装看不见乃娟。
利家亮并没有为她们介绍乃娟,但是他的手一直拉着她的手。
少女们觉得无趣,逐一散去。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13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7)
接着,又有一对母女走过来。
这次,利家亮态度慎重得多。
他在阳光下仔细观察那女童的脸。
乃娟知道那是他其中一个病人。
那女孩约十二三岁,下腭长得异常,右边完全塌下,想必不能咀嚼食物,同时,日常一定得忍受奇异目光。
利家亮安慰她几句,同乃娟说:“小沅桦下星期三做手术。”
母女走开了。
他说:“那么,明日我来接你上班。”
乃娟发呆:“什么?”
“乃娟,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不用那样激进,彼此留一个空间。”
“我又没说要跟你上班,陪你开会。”
乃娟笑了。
梦境成真,值得高兴。
回到家,碧好的电话追至。
“利家亮怎样?”
“十全十美的一个人,不知拿什么去配他,普通人至好配普通人。”
“你是现今世上惟一不想高攀的人,下次我给你介绍钟楼驼侠。”
“你怎知道我爱煞雨果这本名著?真是所有喜读小说的人的至爱:美女、畸人、恶霸、神秘哀怨的身世、阶级斗争……”
“喂!”
“碧好,我会好自为之。”
碧好挂电话。
大家都关心她这个孤女。
乃娟出门去探访智慧的谌教授,想从她意见中得到忠告。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谌教授在家,但是,她脸上包扎着纱布。
乃娟吃惊:“教授,你也受伤?”
师徒二人如从战场返来。
谌教授轻轻说:“坐下慢慢说。”
教授眼角淤肿青紫,乃娟忽然明白了,教授刚做过整容手术。
为什么?乃娟一直以为教授是惟一愿意优雅地老去的女子,以她的智慧能力,何必用人工把脸皮拉紧。
教授看着徒弟说:“我知你在想什么。”
徒儿不出声。
师傅也是人,也爱美,也恋昔日容貌,有何不可?
乃娟微笑,心中释然。
“这下子你的伤臂可出名了。”
师傅亦是凡人。
她的智慧,不过是凡人丰富的生活经验而已。
乃娟坐了一会便告辞了。
她没有再提及自己的心事,师傅已无暇照顾她。
出来时,看见有人驾着一辆黑色房车停下,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大束鲜红色玫瑰花走下车,到谌教授家门前按铃。
乃娟退到一边,静静观看。
呵,怪不得,原来是异性的魅力。
那样俗艳的花束,许多女子平日会嗤之以鼻:没有更好的追求伎俩了吗?可是当有人真的抱着玫瑰花站门口按铃,当事人仍然会觉得震荡。
门打开,那男子进去,门又关上。
乃娟觉得走的及时,晚一分钟都太迟。
谁会想到教授的独身生涯会有这样巨大转机。
那束红玫瑰的颜色印到乃娟的脑海里。
如果真有异性送花给她,她愿意是小小的一束白色茉莉或是紫色勿忘我。
那一晚她没睡好,谌教授的转变给她很大震荡。
第二天一早,利家亮在楼下等她,送上一束铃兰:“早。”
乃娟低头嗅花,深深吁出一口气。
原来,梦想真会实现。
趁开会空档,乃娟轻轻问同事洪本才:“女性是否一定要结婚生子?”
洪君不加思索地答:“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可是今日女性已能照顾自己。”
“我们渴望家人爱惜关怀。人类构造如此,与学识、才智、收入无关。”
乃娟沉思。
洪君微笑:“善待追求者。”
乃娟腼腆。
“这么多同事,只有你一人未婚,乃娟,你要加油。”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乃娟回到办公室,已经有人在等她。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14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8)
她微笑说:“是孙先生、太太吧?”
孙太太轻轻问:“这里一室幽香,是什么花?”
乃娟指一指案头小小束的铃兰。
“这么小的花,这么清香?”
乃娟点点头。
“这就是《圣经》中说的谷中百合花?”
孙先生咳嗽一声,提醒妻子不要多讲闲话。
孙太太这才觉得不好意思:“对不起。”
“不要紧,轻松点好。”
孙先生开口:“我们之间,最大问题是子女。”
乃娟说:“子女教养问题另有专家。”
“吴小姐,我们想你帮忙解决我俩对子女教养方式的分歧。”
“呵,孩子没问题,你俩有问题。”
“正是。”孙先生有点尴尬。
孙太太有点无奈:“他童年比较困苦,自幼生活贫乏,故此在物质上对孩子们比较纵容。但是,他要求顶级成绩,时时问子女:‘为什么不是一百分?’叫孩子们吃不消。”
孙先生说:“我太太什么都好,但是慈母多败儿,子女稍有不悦,她便心如刀割,一切顺从。”
孙太太说:“子女不是敌人。”
“你要严格一点,我在外工作,家里靠的是你。”
“天天打骂,有什么意思。”
“你立场不够坚定。”
孙太太看向乃娟:“吴小姐,你一定觉得好笑吧?”
“不不,沟通一下也是好的。我们这里每星期三晚上八至九时有专题小组讨论这种问题,欢迎参加。”
孙先生说:“我们夫妻感情因此变差。”
乃娟说:“请恕我说一句,你们太紧张了。”
孙太太答:“他紧张,我才没有。”
“孙太太,孩子们多大?”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十三、十二、十一岁。”
“你太过着重童年自由,也是一种压力。”
“什么?”孙太太跳起来。
孙先生露出一丝微笑。
孙太太发怔:“是,我自幼家教甚严。少女时期,人人穿短裙、短裤,家母却不允我跟风。我到二十一岁才第一次约会,自觉损失甚大。”
孙先生笑了,乃娟也笑。
孙太太说:“是,我的确希望子女自由自在。”
“当心过犹不及啊。”
孙太太叹口气:“真没想到教养子女这样艰难。”
乃娟说:“紧张就难,不紧张就不难。”
孙太太问:“应该怎么办?”
“各人尽力而为罢了,千万勿听专家闭门造车。他们此刻流行把儿童尊为天神,一点得罪不得,父母似奴隶般事事要鞠躬尽瘁,你想想,有无可能?”
孙先生沉默了。
半晌他说:“吴小姐将来一定是个好母亲。”
“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见人挑担不吃力,事非经过才知难。”
“吴小姐,以你说,测验考试竟不必拿一百分?”
吴小姐看着孙先生:“一百分不是一切。功课当然要好过及格一点点,轻松平常做到八十分,或七十分,胜过流汗抽筋痛苦地做到九十分,你说可是?”
孙先生低头:“我只读到初中。”
“忘记你自己,他们是独立的生命,别把你的盼望套到他们身上。”
他俩面面相觑。
孙太太黯然:“为子女已经吵足十年。”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你俩不觉损失惨重?”
“他天天下班回来筋疲力尽,还要坚持问功课。子女答得稍慢,便大发雷霆,全家挨骂,说些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之类的话,孩子们不知多反感。”
孙先生忽然哽咽:“我——”
乃娟微笑:“放心,他们一定会升上大学。”
孙先生问:“你怎么知道?”
“你那样关心他们功课,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多读几年书,可以少吃点辛苦。”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16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9)
乃娟声音转得柔和:“孙先生,你大概误会大学文凭是世界之匙,开启顺风顺水之门,这并不正确。读书目的是进修学问,拓阔胸襟。人生所有烦恼会不多不少永远追随,只不过学识涵养可以使一个人更加理智冷静地分析处理这些难题而已。”
孙先生看着乃娟:“吴小姐说得真好。”
孙太太把子女最新成绩表递给乃娟看。
“哗,”乃娟赞叹,“七个A,六个A,全是一级荣誉。”
孙太太叹气:“全靠打断尺教出来。”
乃娟骇笑:“这么厉害?”
“今日的孩子哪会打开书包自动做功课!”
“我亦曾听其他家长如此抱怨。”
“吴小姐,你小时怎样做功课?”
“我?”乃娟笑着回忆,“生字自动写十次,熟字写五次,所有当天笔记读至会背,一切功课尽快做好,准时交卷。”
“哎呀,这样一个好学生。”
“孙太太,你说得对,不过是一名好学生而已。”
——有一句话乃娟不好意思说出来:这又不会保证任何人成为一个快乐的人。
时间到了。
孙先生、太太站起来告辞。
乃娟把那一束小小铃兰送到她手里。
孙太太惊喜地道谢。
乃娟去查看电邮。
没有李至中。
她垂下头,他仍在本市,抑或已经回到硅谷?
中午,她到书店去寻人,或是意图碰一碰她想见的人。
她轻轻坐在儿童图书角落的小凳子上,凝神听一个写作人朗诵作品。
说的是一个小女孩训练金毛寻回犬的故事。
乃娟不知多希望一回头,那人就在孩子群当中。
但是到结束,都没有看到那熟悉的白衬衫与卡其裤。
乃娟的头不知垂得多低。
彼此都那样倔强。
高傲的她有一刹那想主动去找他。
她知道他的住址,可以不顾一切走去敲门。
“——我原谅你。”
可是,来开门的他脸容尴尬。
然后,门内传出一个懒洋洋怪性感的声音:“至中,是谁来了?”
是个艳女,穿血红色缎子睡袍……
幻想到这里,乃娟气馁。
无论怎样绝望,都不可以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跑到别人家去敲门。
孩子们已经散去。
作者向乃娟微笑。
“很高兴你喜欢拙作。”
“呵,是,请签名。”乃娟递上一本书。
她拿着书出去付款。
“乃娟!”有人叫她。
她欣喜地转过头去,可是终于等到了?
那人原来是碧好。
“人生何处不相逢。”碧好笑眯眯。
“你也来书店,打麻将不怕输?”
“我来买《心灵鸡汤》丛书。”
乃娟笑:“真有文化。”
“喂,”碧好不服,“开卷有益。”
“你说得对。来,我帮你去挑。”
“乃娟,有朋友想买几本性教育图书教子女。”
“啊,过来这边。”
“乃娟,什么都难不倒你。”
“这本《我的身体》,少女必读,文字幽默,从洗头沐浴到应付脸疱月事都图文并茂地教导讲解,还有这本《婴儿不由鸟送到家中》也是好书。”
碧好微笑:“记得我们少女时期吗?”
“真黑暗。”
“家母不知想瞒我到几时。”
“一生。到了二十岁才知道子宫在什么位置。”
她们在咖啡座里坐下。
“生理倒也难不到我们,自己的身体,终有一天慢慢摸熟,最惨是心理上一点准备也无,一直以为结婚是一个结束,而事实刚相反,那是一个开始。”
乃娟自嘲:“我的人生还没有开始。”
碧好笑:“乃娟,我爱你。”会取笑自己的人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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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0 14:17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10)
“你为什么特地到书店来找我?”
“乃娟,实不相瞒,我与马礼文有争执,故出来散心。”
“又是为钱?”
“是他的子女。”
“多大了?”
“十岁与十二岁。”
“不能爱屋及乌吗?”
“谈何容易,他们不是一对可爱的孩子。”
“天下本无听话的孩子。”
“我现在想连这间破屋都一并放弃。”
“嗯,事态严重。”
“是。他前妻,他与前妻生的子女,以及这三个人带来的烦恼,我都觉得厌恶。他们先是要钱,随后又索取关怀,渐渐侵占了我的生活。”
“你一早知道他结过婚也离过婚。”
“离婚不是一刀两断吗?”
“有些人分了手反而像好朋友。”
“马礼文与前妻就是这样,电话往来不绝。”
“你想我与他谈一谈?”
“拜托你了。”
“你想怎么说?”
“羡慕你独身,请告诉他我想独自到伦敦去住一年。”
“这等于分居。”
碧好想一想:“他可以跟着来,我家在雪莱区有房子,只不过,他的子女不受欢迎。”
“你不能要求他与子女断绝来往。”
碧好微笑:“若非我经济富裕,那几个孩子可占继母的便宜,他们早与马礼文生疏。他利用我的人力物力去笼络子女。”
“碧好,你糊涂些好不好?”
碧好苦笑:“也许,日益清醒,是因为不再喜欢他。”
原来当事人自己也很明白。
碧好说下去:“一段婚姻后边多了三个人,他觉得热闹,我觉得寂寞。”
而且,他已经有孩子,不想再添人口,但是碧好仍然想做母亲。
“你怎么看?”
乃娟反问:“你以为我是离婚专家?”
“乃娟,请给我一点意见。”
“当初经过那么多……”
“乃娟,再救我一次。”
乃娟说:“幸福是双方匹配的一种感觉,因人而异。彼此智力、学识、兴趣、生活目的相同,才会开心,如有分歧,自然不悦。”
碧好细细咀嚼这话。
半晌她说:“乃娟,配合的确是内心感觉,而不是外表相配与否。千万不要贪一个人的外表条件,可是这样?”
乃娟一震。
她怔怔思虑这番话。
“乃娟,你在想什么?这一阵子你心事重重,魂不守舍,何故?”
乃娟勉强笑:“我正金睛火眼,听你细诉,怎么又怪起人来。”
碧好叹口气:“你们总觉得我什么都有,无病呻吟,不予同情。”
乃娟微笑:“你讲对了一半。”
她们离开了书店。
碧好用手臂挽着乃娟手臂,两个人在银行区看橱窗。
“看,已经比从前逊色,但仍然是一个繁华锦绣地,正是五光十色,百货林立,你说得出的应有尽有,说不出的也堆得满坑满谷。”
“人在这种物质都会特别容易堕落。”
乃娟说:“那看一个人的定力如何。”
“乃娟,这一点,大家都佩服你。”
乃娟站在一家时装店前,看着彩色斑斓、衣不蔽体的设计:“不适合我,乐得省事。”
她们在停车场话别。
乃娟在后照镜看有无人跟踪她。
本来,被人盯梢是可怕的感觉,但是李至中做得十分含蓄,永远在最适当的时候才会出现,有一两次,还待她先看到他。
像一个最灵活合拍的舞伴,进退恰到好处,永远不会踩到她足尖。
就在那个时候,乃娟忍不住,把车掉头驶往郊外,到李至中家里去。
她当然记得那一幢充满南洋风味的住宅。
黄昏,太阳落山,原来他家门口有一株桂花,细小的白色米粒状花朵发出不可思议的浓香。晒了一个下午,热气把花香蒸得更高更远,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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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0 14:18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11)
乃娟只觉迷惘。
她伏在驾驶盘上一会,耳旁有理智之音低声说:“吴乃娟,走吧,也许他已经搬走,现在是祖孙三代一家八口住在这里。”
再不走,她才要看心理医生。
正想把车子掉头,屋内忽然开亮了灯。
乃娟忐忑。
她看到他的身影从书房走到客厅,拿了一叠报纸,又回到书房。
接着,帘子拉拢,只余奶黄色灯光。
他仍在本市,他尚未离开。
他一个人在家,没有女伴。
乃娟缓缓驾车离去。
在进市区的红绿灯前停下,一侧头,发觉旁边停着一辆跑车,司机正探头看她。
接触到她的目光,又不好意思地避开。
乃娟蓦然想起,原来自己有偷窥的毛病,啊,先是静静在一旁看着利家亮,然后,又轮到李至中。
她一额都是冷汗,这不是心理变态吗?
红灯已过,身后汽车都鸣喇叭催她,乃娟这才醒觉,匆匆把车开走。
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但是,第二天还是得起来如常工作生活。
利家亮打电话来:“乃娟,我在医院工作,今日稍后再见面。”
乃娟反而松口气,她并没打算接受这种密不通风式的追求。
她约马礼文喝茶。
“只我们两个人,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吃饭?就今日中午可好?”
“我来接你。”
这是马礼文的优点,没有企图,他亦愿照顾女性。
乃娟知道有些男人,深夜答应主人送客,车子驶到一半,居然好意思说:“某小姐,你在此地下车可好?很容易叫计程车。”
所以,乃娟赚到薪水,头一件事,便是买车,凡事不求人,不伤和气。
马礼文是个聪明人,接到乃娟便问:“是碧好叫你与我谈判?”
乃娟笑而不语。
“俩夫妻需叫旁人传话,关系已经危险。”
“马先生,我不算旁人。”
“是,乃娟,你像我家好姐妹。”
“马兄,你应把碧好放首位。”
马礼文叹口气:“乃娟,我在碧好面前,一直都是趴着爬,你没看见吗?”
乃娟不出声。
“我已贴地,她还不满足。每一个人都有底线,我不能不照顾子女,这一定要与前妻有接触,非出钱出力不可。她若不能接受,我也没有办法。”
乃娟苦笑。
“乃娟,碧好换了是你,一定能够包容了解,那么,我也会更加感恩。”
乃娟轻轻说:“我才不会搭上有前妻有孩子的男人。”
马礼文啼笑皆非。
“失去碧好,你可以生活?”
“我一直有工作。”
“碧好是贤内助,替你拉许多关系。”
“这是事实,我一直感激她。”
“多迁就她一点。你已经有一任前妻,够了,无论经济上或是感情上,你都负担不起第二次。”
“你说得对。”
他们买了麦记汉堡咖啡在车上吃。
马礼文发牢骚:“做人真烦。”
乃娟嗤一声笑出来:“你得化繁为简呀。”
马礼文深深叹口气:“孩子们已经在外国寄宿,不过假期返来而已。”
“你俩多久没度假了?”
“这种额外开销,又需碧好开支票,可省即省。”
“她并不吝啬。”
马礼文苦笑:“人会变,乃娟,最近她话也比较多。”
“我劝劝她。”
“不,乃娟,她也受够了,每个月开销,她负担了大半。”
乃娟微笑:“她要维持如此高档的生活水准,厨子、奶妈、打杂的一大堆,自然得付出代价。”
“乃娟,难得你这样公道。”
“据我所知,碧好想做母亲。”
“我不是好父亲,我已经怕了。”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19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12)
“唉。”
他们之间,有许多解不开的结。
“乃娟,你有无发觉一个离过婚的人像一块裁坏了的布,再也无法制成一件衣服?”
乃娟有点头痛。
“时间到了,我送你回办公室。”
回到公司,乃娟找止痛剂服食。
她真不明白世上怎么还会有金婚纪念这回事,婚姻如此难以维持,马氏伉俪之间有着不可谅解的分歧。
碧好电话来了:“他怎么说?”
“他有他的难处。”
乃娟揉着太阳穴。
“那即是不愿改变现状。”
“碧好,我还要开会,下了班与你联络。”
“我明白。”
乃娟在两个钟头后走出会议室,下班时间已到,头痛加剧,叫她坐立不安。
她提早下班,回到家里,用冰袋冰着整个面孔。
电话铃响,她不去接听,录音机里有人这样留言:“利家亮医生留话给吴乃娟小姐:手术发生意外,需延长时间补救,稍后联络。”
这是何等艰辛的工作,在手术室一站数十小时,病人万一失救,一定难过得几个晚上睡不着。
乃娟轻轻叹口气。
所以工余要到社区中心帮老人、小孩做性质完全不一样的纯体力劳动:打球、游泳、体操。
她翻了一个身,睡着了。
梦见一只手,轻轻揭开她额上冰袋。这只手宽大润厚,手指比较短,不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但是强壮可靠有力,她顺势握住这只手。
“至中,你毕竟仍然跟着我。”
“我看到你那双爱慕的眼神,不愿走开,我多么希望我是你意中人。”
“那不是爱恋的目光,你看错了,那是寂寞无主、寻求寄托的眼神。”
咚咚咚,有人敲门。
“至中,为什么老是不能好好与你说完想说的话?”
乃娟睁开眼睛,四肢不听使唤。
终于起来开门,门外站着面如死灰的马礼文。
“你怎么了?”
他接过乃娟手里的冰袋,往自己头上敷,老实不客气地似死鱼般躺到她的长沙发上。
“她走了。”
“谁走?走往何处?”
“碧好,已乘飞机往伦敦,我查问过,班机在三十分钟前起飞。”
“你说什么?我不久之前还与她通过电话。”
“有钱好办事,总有头等飞机票在等她。”
“气坏我,也不与我商量一下。”
马礼文说:“我以为你一早知道。”
“她没说会立刻走。”
“乃娟,我尽了力,相信她也尽了力,算了。”
“怎么可以算数,追上去,求她回来。”
马礼文问:“有无烈酒?我不喝那种香水般的红酒和绿酒。”
乃娟给他一大杯威士忌加冰。
他灌了几口酒:“我又不是血气方刚、冲动有劲的小伙子,我哪里追得动。”
他说的是实话,他脸与肩膀都垮垮的,肚子松松,像带着一个救生圈。
“她叫律师通知我,给我三个月时间签分居书以及搬出现址。”
没想到王碧好办事能力这样高超。
“乃娟,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他的话已经说完。
“打算怎么样?”
“好好振作,找房子搬,把孩子们叫回来读公校,还有,到健身院去把从前的身型炼回来。”
“听了都替你高兴。”
他长长叹息一声,面色仍未好转。
似想在乃娟这里挽回一些什么,终于还是不得不走。
他一出门,电话来了。
“对不起,来不及道别。”
“碧好,你在什么地方?”
“飞机上,已经觉得轻松。”
“那就真的没有救了。”
“有空来看我,天涯若比邻。”
“再见,珍重。”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19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三(13)
乃娟颓然,这是她辅导史上最失败的例子。
从此马家解散,她又少了一个好去处。
教授那里已没有她这个徒弟的位置,连碧好家那个避难所也失去,接二连三的打击,真叫人吃不消。
乃娟呆呆坐着。
门铃又响起来。
来人是利家亮医生。
他的面色比马礼文还要难看,分明是手术室里出了毛病。
利家亮看到冰袋,便拿着往头上搁。
乃娟连忙说:“我帮你拿一只冰冻的。”
急急自冰格里取一只新的给他。
他也躺在那张沙发上呻吟。
“怎么了,说给我听听。”
“病人失救。”
乃娟已经猜到。
“是个只得十五岁的少女。”
“别难过,她已去了上帝处司琴。”
利家亮哽咽叹息,气氛如铁般沉重。
乃娟也斟一大杯威士忌加冰给他。
利医生呷了一大口:“唉。”
不知是吴乃娟的成功还是失败,不停有男人跑了来躺着对她唉声叹息。
她亦有一份艰辛的工作,也需要娱乐,她在公余亦希望看到一张笑脸。
很明显,利家亮不能叫她轻松。
当下利医生说:“我还得回去值班。”
“已经很久没去社区中心了吧?”
“星期三中午会去。”
“届时见。”
“我明早来接你。”
“不必拘泥这些。”
乃娟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嘴唇,但他身心已经累到极点,只轻轻握住乃娟的手。
他告辞离去。
乃娟站到露台,看着海景,直到疲倦。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0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1)
第二天,是宣布升职的大日子。
同事们蠢蠢欲动。
暗中已得到消息的,一早便四处找更新更大的住宅;有人订下宴席,要为上司庆祝;有人买了鲜花糖果,先放在储物室,随时取出奉献。
乃娟知道自己升职机会不大,她不依常规办事,做得好不计分,更重要的是你得会做人,上下和睦,打点得舒舒服服,按时按节请客,大家都有好处。
乃娟统统不会这些。
她是孤儿,不懂人际关系。
大家闹哄哄打探消息去了,乃娟独自坐在办公室整理资料。
有人咳嗽一声。
她抬起头来:“咦,江主任。”
她让座。
“乃娟,我明年一月退休。”
“我听说了。”
“接替我位置的是一个人称都会良知、霸气十足、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女人。”
乃娟微笑:“我也是女人。”
“你是待字闺中的妙龄女。”
乃娟不出声。
“你表现优良,我决定升你职。高一级,做事比较方便。若有人故意刁难,你声音也大些。”
乃娟十分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积攒了一大堆假期,可以提早离职,但是忽然留恋办公室。”
“江主任,申请延期退休。”
“我申请过,没批准,得让年轻人升上来嘛。”
乃娟说:“那么,早些得回自由,也是好的。”
他忽然凝视乃娟:“是你这双眼睛吧,来求助的人都说,吴小姐双目洞悉一切机关。”
乃娟失笑。
江主任叹口气:“我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不过,每早看到你纤秀身影出现,心中总是欢喜;开会有你在,精神特别好,说话也精简。”
乃娟呆住。
太意外了,她没想到江主任对她会有别的意思。
三年同事,他从未对她说过额外的话,有过非分表示,他是一个值得尊重的男人。
太突然了。
只见这中年人微微笑:“没想到吧,三年来你做了我的强心剂。”
乃娟说不出话来。
“小儿今年大学毕业,只比你小几岁,我有自知之明,远远欣赏你,已经心满意足。”
乃娟不好意思正面看他。
他站起来:“乃娟,祝你前途似锦。”
乃娟连忙说:“谢谢你。”
江主任悄悄走出她的房间。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好人,一直沉默忍耐,到了今日,才把心事告诉她。
乃娟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他,他喜欢周末约同事打桥牌,她从不奉陪,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下了班就是下了班,不再与这票人混。
她真不知他对她有特殊感觉。
乃娟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利家亮俊美的身型上。
这时,同事们一涌而入:“恭喜恭喜,乃娟,请客吃饭。”
立刻有人奉上鲜花,还有人拍照,都叫乃娟汗颜。
乃娟打开荷包,把所有现钞取出交给清心:“包我身上,多除少补,大家高兴。”
清心取过现钞:“所有人跟我来。”
只留一个人,房间立刻恢复宁静。
是魏华。
“只升你一个人。”语气不大友善。
乃娟说:“我运气好。”
魏华说:“新主任是我表姐。”呵,是来施展下马威。
乃娟答:“那多好。”
“她行事比较公正。”讽刺得不得了。
“一定,一定。”乃娟唯唯诺诺。
魏华哼一声,出去了。
乃娟松口气。
她斟一杯冰水喝。
一个早上,竟发生那么多事。
升一级,薪水不过多千儿八百远,不过,正如江主任所说,办事说话论级数,这一级不能以金钱衡量。
临走之前,他升她职。
喜欢一个人,口说无凭,这个老好人终于也付诸行动。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2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2)
乃娟从也没想到她会凭男女关系升职,抑或,是她表现优良?
别人会怎么想?她问心无愧。她循规蹈矩,做事本分,绝无取巧。
下班时分,乃娟接到利家亮电话:“请到医院大楼正门前接我。”
“马上来。”算一算,他已经近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身为朋友,应该做些清淡小菜给他充饥,但乃娟极少入厨,她盘算一下,只会做一锅白粥。
她先赶到相熟的上海菜馆去买了几个素菜,然后才到医院。
利家亮在门外等她。
他说:“车子抛锚,拖去修理了。”
开门七件事忽然打了过来,吃的用的,都得张罗。坏了买新的,旧了得换,俊男美女,金童玉女,一遇上生活这魔咒,立刻打回原形,成为凡夫俗子。
“你且用我的车。”
“不用,家里会派车过来。”
乃娟接了他往家里驶。
“肚子不饿吗?”
一转头,他已经侧头睡着。
他头发蓬松,一下巴全是胡须,换了是乃娟,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也会变成疯婆子。
利家亮不再是泳池里她那个英伟得难以形容的偶像。
到了家里停车场,有相熟邻居多事好奇地走过来张望。
“吴小姐,是你的男朋友?”
乃娟笑笑,不出声。
利家亮睁开眼睛,对那探头进车放肆得离谱的中年太太唬的一声,那太太受惊一退,头碰在窗框上咚一声,吃痛也不敢声张,逃般走了。
乃娟诧异:“这是为什么?”
“讨厌。”
“何必与之计较。”
利家亮也意外:“你的气量也太大了。”
乃娟微笑:“我以为你最怜惜老太太。”
利家亮却说:“做人要有原则。”
“是是是。”
不眠不休的他未免急躁,乃娟不想与他争辩。
到了楼上,乃娟连忙张罗,她找出压力锅煮白粥。
又问利家亮:“你没带须刨,如不介意,我有现成的。”
“是吗?”
乃娟取出粉红色女装剃刀给她。
他笑:“不!男人怎可用这个。”
“构造功能完全相同。”
“不不,下一回难道借你浴巾浴袍?”
乃娟怔怔地坐下。
这人狷介,像古时那种书生:寝不言,食不语,肉割不正不食。
乃娟笑笑:“随你。”
他跟到厨房:“咦,你用压力锅?”
乃娟转过头看着英俊的他:“粥可是要用一只大沙锅慢慢熬三个时辰?”
利家亮噤声。
“还有,”乃娟说下去,“不喝茶包,用紫砂茶壶冲两煎龙井;松木椅子实在粗糙,最好是紫檀或红木明式家具;混合布料怎可做床单被褥,非得纯埃及棉纱不可;专雇两个女佣做洗熨……做人细节最重要,可是这样?”
利家亮怔住。
“由此可知,你从未打算到第三世界客串无国界医生。”
找到他的缺点,乃娟十分高兴。
“你是富家子,谁也不会怪你,自小一定有专人服侍,所以你知道好歹,不比我这种粗人,什么都穿,啥子都吃。”
利家亮轻轻说:“我也吃汉堡。”
“对,大酒店咖啡店里用白瓷碟子盛出、用银刀叉吃的那种,侍者还问你要几成熟。”
“你想说什么?”
乃娟微笑:“多沟通一点再谈恋爱,是明智之举。”
“我不会要求别人同我一样。”
“一次在游轮上,一对年轻英国夫妇问我:‘你们有何名胜区?’我答:‘逛弥敦道吧,最多纪念品。’他们笑了:‘买什么?T恤?’,我反问T恤有何不妥,他们笑得更厉害:‘我们古板,我们不穿T恤。’我实在忍不住这种嚣张,因此说:‘英国人若把洗熨衬衫时间、精力省下,学大家穿T恤,也许科技、经济都会有希望进步。’”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2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3)
利家亮明白了。
他叹口气,站起来告辞。
乃娟没留他。
她不敢留他,门不当户不对,高攀不起。
她打算工作到六十岁,已知无暇致力于生活品味与情趣细节,必须一切从简。
利家亮出身富裕,意向刚刚相反。
一锅粥煮好了。
换了是李至中,不知会吃得多高兴。他们两个人都似鲁滨逊,随遇而安,大饼油条、粗茶淡饭,已经感恩。
这可爱的人在什么地方?
他才不会指着子女功课挑剔说:“笔画错了,重写。咦,算术一定要满分。”还有,要考上英美名牌大学,为家长争面子。
同利家亮这种性格的人在一起,自讨苦吃。
乃娟坐下来。
她忽然问自己:吴乃娟,你想同自己说什么?
啊,两个人的适配是一种内心感觉,而不是一种视觉,千万不要因满足视觉而忽视感觉。
她是要夸大利家亮与她不配的感觉,证明他俩不可能进一步发展。
因为她的心里早已为另外一人占据。
那人是李至中。
得到一个这样的结论,乃娟大吃一惊。
她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发呆。
稍后,助手雷清心拨电话来:“吴小姐,我就在附近,可否到府上说几句话?”
“有重要的事?”
“我向你辞职。”
乃娟呵一声:“上来慢慢说。”
雷清心到了,脸色慎重,比平时成熟,百忙中还带了一盒糖果。
乃娟问她:“吃过饭没有,肚子饱了才好说话。”
她把几个素菜取出招呼清心。
清心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呵,麻油香极了。”
乃娟最喜欢这种随和的人。
“为什么好好地要嚷辞职?”
“因换老板了。”
“那也不过是另一名上司,你只管做你的事。”
“这人不同别人,是个一等一难缠的女人。”
“我也听说了。会不会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家母退休前也是公务员,曾经在她手下办事,是她劝我另觅新职。”
“呵,这么厉害,是令堂同事?那么,年纪不小了。”
“是呀,本来这一两年就该退休了,却又批准她延期。”
“升得那样高,总有点办事能力吧。”
“吴小姐,她有个绰号,叫细嬷,你可知为什么?”
细,是粤人口中小的意思,嬷,则是祖母,小祖母?乃娟不明白。
“细嬷,即是爷爷的侍妾,老爷子与元配都已辞世,这个侍妾仍在,动不动端架子,要求与下一代当家的对话。她辈分高,又曾经受宠,你说,子孙们如何消受?”
乃娟骇笑:“如果她是宠妾,那么,谁是这个老爷?”
“以前的英国人。”
呵,乃娟恍然大悟,对雷清心刮目相看,形容得这样贴切,真是有趣到极点。
“家母说,殖民时代,英国人最喜起用有三分姿色聪明伶俐的华女任第一代政务官,许多人扶摇直上。明白事理的,一见改朝换代,立刻赚够退休;不识相的,还与新当家讨价还价,死缠烂打,新官见如此难搞,便尊称细嬷。”
“嗯,总得安置她呀。”
“所以撵到我们这种冷僻角落来。”
啊。
“你想想,她一口乌气没处出,我们有什么好日子过?家母领教过这人德性,她与她曾是同学,后来扮作不大认得家母,事事秉公办理。家母说,人在高位,也有难处,我们还是退避三舍的好。这样的人,外头不明事理,还说她是社会的良心。”
乃娟沉思。
这个时候,不得不把李至中与利家亮两位暂搁一旁。
谁叫现代女子生活中还有职业这回事。
过一会她开口:“清心,我把你调出去。”
清心摇摇头:“我想出外发展。”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3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4)
“外头不止有面色难看、不明时移世易、风光不再的小祖母,什么豺狼虎豹都有。你若真想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不妨出去搏杀一番;假使胸无大志,只想赚个零用,不如留下。”
“这——”清心为难。
“时代不一样了。你看现在的新一代女高官,出奇地年轻,外型朴素,言语、打扮踏实,且都有家庭子女,生活正常,给人一种详和的感觉,将来,你也可以是她们中的一份子。”
“我哪有本事。”
“从前,要走捷径削尖头皮去钻的事,现在凭实力按部就班即可。”
“真的,”清心感慨,“妈妈说,这一代女官和气,不见嚣张。”
乃娟笑:“人民公仆,根本不应骄傲。”
乃娟切水果招待客人。
清心羡慕:“吴小姐,你这里井井有条,样样具备。”
“老姑婆都是这样。”
清心用手扪住胸口:“到了几岁不结婚就升为老小姐?”
“看一个人的心情,有时二十多岁就觉得苍老。”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清心还是放下辞职信。
她退回一个月薪水给机关,可以即日离职。
一定要走,而且要立刻走,可见是何等厌恶。
清心也有点积蓄,实在遇到难以招架的人与事,她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看看情形再说吧。
第二天,她一醒来就觉得左眼剧痛,一片红肿。
看了医生才上班。原来是眼睛发炎,只得摘下隐形眼镜,戴回黑框眼镜。
近千度近视,自己看着都觉好笑。
谁会想到可能就是这副眼镜救了她。
一到公司就发觉整个部门肃静。
江主任宣布:“我来介绍给各位认识:这是你们未来上司方满珍小姐。”
大家唯唯诺诺,发出一阵嗡嗡声。
那方女士打扮得过分华丽,俏皮点可以问她一句:去喝喜酒吗?老一辈的人总是衣饰太过隆重,不懂避重就轻。
她一脸骄矜,逐个见过,忽然问:“谁是吴乃娟?”点名了。
乃娟一怔,不得不站出来。
枪打出头鸟,她怎会知道有吴乃娟这个人?
“是你?”
上下打量,一点礼貌也无,根本不懂尊重,好似对下属说:今日你可落在我手中了。
但是她看到的并非一个亮丽玲珑的女子。
只见吴乃娟穿铁灰色套装,裙长过膝,配白衬衫与平跟鞋,只戴一只手表,直短发,还有,戴着近千度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镜。
“这里是谁有一双洞悉人心的大眼睛?”
乃娟轻声说:“是否江主任?”
“不,”有人说,“是指谢淑芬吧?她已离职。”
那方女士点头说:“那么,这里的人都是安分守己的!”
大家讪笑。
见过面,各人散去。
乃娟托一托眼镜框,回房工作。
过片刻,江主任来敲门:“方小姐叫你一起吃午饭。”
乃娟抬起头:“我有事。”
“你乖巧点可好?”
“那并非我强项,我从不陪茶陪饭。”
“我找不到人陪,两个人死对头,能说些什么?多糟糕。”
乃娟大笑。
江主任叹气。
乃娟取过手袋:“好,舍命陪君子。”
江主任如遇大赦。
他们三个人到一间会所午餐,一顿饭时间,只方女士一个人说话,从头讲到尾。
她也不觉有何不妥,似天经地义如此,一人独白。
江主任偶然加插意见,被她斥责:“这种人有什么好提!”
乃娟埋头苦吃。
方女士问江主任:“听说你退休后移民加拿大?”
江主任点点头:“也轮到我钓鱼种花照顾外孙了。”
“会习惯吗?”
江主任笑:“我同你都是前朝出身,一双小脚放不大,不能像这一代人穿球鞋,跑得快。”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4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5)
方女士变色:“是吗?卢健秋、许立群、庄斯展做得多好,步步高升。”
“满珍,人家已学会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她仰起头,露出一丝寂寥之意。
“及时而退,未尝不是好事。”
但是方女士只静了十来秒钟,忽然教训侍者,说咖啡不新鲜。
午餐就此结束。
方女士可会听取江主任忠告?当然不,各人有各人际遇,江主任子女已经成年,女儿也快要生养,知道是双胞胎,不知多希望父母过去帮着照顾婴儿。
方女士退到什么地方去?也只得继续坐在高薪位子上,委屈她了。
她忽然问乃娟:“你近视那样深,为什么不用激光治疗?”
乃娟据实以答:“我怕盲。”
“嗤,”方女士笑,“胆小鬼。”
乃娟也微笑。
回到办公室,江主任赞她:“表现优良。”
乃娟说:“少年时受人冷淡最为生气,今日,巴不得无人看我,好让我舒服太平过日子。”
江总说:“那样,大紫荆勋章就轮不到你了。”
“我一贯守株待兔,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在方满珍面前就不见你如此牙齿伶俐。”
乃娟大笑。
“你的黑框眼镜别摘下来才好。”
乃娟摇头:“第一印象最重要,先入为主,深印脑海,以后,我怎样打扮都不妨了。”
“鬼灵精。”
运气好而已,谁也不知方女士会在今日突击检查,偏偏她患了眼疾。
以后,保证方女士只记得她千度近视,不知省却几许麻烦。
这是懦弱?不不,熟读心理学的乃娟真切认为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还有,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翌日,眼睛肿得睁不开来,乃娟再去看医生。
西医姓Goodman,叫好人医生,当下同乃娟说:“你要休息,请假三日,不准看电脑、电视和书本,戴眼罩听音乐。眼睛非同小可,不得掉以轻心。”
“是,是。”
“还有,请拿三千元出来,我代你捐赠奥比斯飞行眼科医院。”
“一定,一定。”
离开诊所时,乃娟多了一只眼罩。
回到家里,她听医生话,卧床休息。
在办公室,曾有人提起谢淑芬。
嫁了富商的她已成为利家亮继母,不知度蜜月回来没有?十分牵记她。
真没想到淑芬的电话随即到了。
她声音同以前一模一样:“办公室同事说你因眼疾告假,我立刻来看你。”
淑芬带着女佣一起来。
“这三天工人在这里照顾你。”
本来行头已经十分考究的淑芬,如今打扮得更加无懈可击,却又不过分华丽,乃娟表示赞赏。
“生活幸福吗?”
淑芬自己找到拖鞋换上。
她这样答:“想要的全都得到了。我们这一票人比林黛玉她们略有智慧,绝对不敢叹人间美中不足。”
乃娟微微笑。
“乃娟,听说江主任退休,由另一位女士顶上。”
“人来人往,平常事而已。”
“这位女士去到哪里对同事来说都是一种惩罚,你不如出来,我介绍你到利氏工作。”
乃娟笑:“那岂非裙带关系?”
“咄,这世界原本如此,藤牵瓜,瓜牵藤,别撇清了,白吃苦头。”
“你说的是,一有必要,立刻求救。”
“你是衷心喜欢辅导员工作吧?”
乃娟点点头。
淑芬取过报纸,读娱乐版头条给她听:“嫁富商息影的四十七岁女星剖腹再生一女,六日后出院,化靓妆,带上假睫毛供百余记者拍照。临上劳斯莱斯之前,挥舞双手向众人道别。”
乃娟闭着眼睛:“伤口仍然是疼痛的吧。”
“演技如此精湛,又那样爱热闹,其实何用息影。”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5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6)
乃娟说:“如不,你我茶余饭后,谈些什么?”
“乃娟,我怀孕了。”
乃娟跳起来,又躺下。
真想不到,满以为淑芬享享福就算了,没想到她真的做起利太太来,与息影女星仿佛五十步同一百步。
“利先生年纪不小了,可是他终于也同意我应有自己的子女,我们到纽约著名生育诊所去了一趟,此刻我怀着孪生儿。”
“广东人叫胎,多像形:,两个小孩子并排在一起。”
“你好像没多大兴趣。”
乃娟笑:“我妒忌呀,你叫我说什么?大家是同事,一下子你什么都有了,我孑然一人,你怀着双胞胎。”
“说得出妒忌,就不是真妒忌。”
“喜欢子还是女?”
“我希望两个都是女孩,留在身边,照顾老妈阿姨,做我们司机,替我们叫菜,把别人悉心辛劳养大的好儿子勾了来服侍咱们,听我们使唤。”
乃娟哈哈大笑。
“你多多休息,我还有点事。”
老友走后,乃娟睡着了。
听到有衣裤声,乃娟记得这是外婆身上香云纱衣裤在走动时发出的声响。
“外婆?”
似有一只手,轻轻拂动她额角。
乃娟鼻酸:“外婆。”
她想握住外婆的手,但是四肢不能动弹。
“外婆,他日相逢,我是否会以孩童样子与你见面?如果可以选择,我愿做小小乃娟,永远伏在你膝上,即使什么能力也没有,亦心甘情愿。”
乃娟落下泪来。
她忽然惊醒,忍不住饮泣。
“喝杯水。”是利家亮。
“咦,你怎么来了?”乃娟连忙坐起来。
“佣人给我开门。同事说你告病假回家。”
乃娟点点头。
“乃娟,我来向你道歉。”
乃娟摇摇头:“不用,你什么都没做错。”
“我不该批评你生活细节,粗枝大叶亦有好处。”
乃娟笑了:“谢谢你。”
到了这个时候,乃娟已经知道她喜欢的不是利家亮真人。
她与他真人只能做彼此谅解的好朋友。
乃娟笑:“去,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子,只吃一个牌子,一种味道的冰淇淋,还必须用银碗装出来。你俩决不草率用电邮通讯,一定仍然用毛边信纸、信封,以钢笔醮海军蓝墨水写出,labour不是labor,照牛津字典上的英文标准拼法,不是美式拼字——”
利家亮被她逗得笑出来。
乃娟继续揶揄他:“孩子们只穿蓝白海军装;你们家不做亲子活动,与子女相敬如宾;一早送去寄宿,五岁必须学习《庄子·秋水篇》以及雪莱的《听听云雀》,可是这样?”
利家亮亲吻她的手:“可见你什么都懂。”
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度假绝对不能往夏威夷,只到美国东岸罗德岛或是地中海漫游。家亮,你确有条件生活得似小说里的人物,我不行,我是小小公务员,需脚踏实地。”
明敏的利家亮替她总结:“你不爱我,所以你才不会牺牲自由进入我的世界。”
全中。
他俩拥抱。
“家亮,我爱你。”
“我也是。”
他们欢畅地笑起来。
利家亮躺在地上,絮絮说了些工作上琐事后,很快睡着了。
将来,如果要恶作剧的话,可以在他婚礼上同新娘子睐睐眼说:“他睡相不怎样好呢。”
乃娟检查一下他衬衫上的钮扣,果然不出所料,钮扣全是贝壳做的,他这样的人,恐怕不会穿塑胶钮扣的衣服。
乃娟叹一口气。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人生来世界一场,匆匆数十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最主要是开心。
利家亮在小事上都那样执着,可见是个痴儿,如遇大事,要不执迷不悟,要不看破红尘,似乎没有中间路线,这种性格最危险。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6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7)
江主任同她说过:“乃娟,做人若懂得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便可舒服过其一生。”
乃娟紧紧记着这话。
她没有条件做完美主义者。
利家亮不同。
想通了,心里一片澄明,乃娟微微笑。
至于红了的眼睛,第二天就消了肿,以后不再偷窥利家亮,一定不会复发。
乃娟仍戴着黑胶框眼镜上班。
前任助手谭心在办公室等她。
“谭心,你好吗?”
“吴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结了婚?婚姻有问题?”
“不,不是这个,我在小学教书——”她欲语还休。
乃娟说:“坐下慢慢说,喝一杯香茶润一润喉。”
“吴小姐,”谭心十分为难,“五年级,终于要教到性教育了,已去信通知家长协助,我只觉难以启齿。”
乃娟哈哈大笑:“你平日不是口齿伶俐,十分磊落的一个人吗?”
谭心沮丧:“我教男女混合小学,若干男女生已经开始发育,但仍是孩童心灵,浑然不觉青春期已经降临,彼此还在操场上追逐,特别难教。”
“我可以帮什么忙?”
“吴小姐,你可否以专家身分在一旁指点?”
“叫我到你教室?”
“是,请看在往日情谊,客串演出一次。”
“谭心,你可有借助教育短片?他们讲解得明了清楚,十分客观。”
“资料都齐全了,可我不敢回答学生问题。”
“好,我替你走一趟。”
谭心感动得几乎落泪:“吴小姐,你救了我的贱命。”
那是一个星期三,乃娟告了半日假到主怀小学。
五年级小学生显然比她们小时候更高大壮健,也聪明敏捷得多。
这一代在电影、电视及互联网上得到的知识不知多丰富,但是,孩童仍是孩童。
短片中先介绍女性身体,男同学咕咕笑,接着,介绍男性身体,女同学齐齐说:“Gross——”
谭心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乃娟出声打圆场:“各位同学,这都是人体构造的一部分,我们身体原本如此,请留心观看片段。”
小孩们总算静了下来。
影片播放完毕,学生纷纷举手问问题。
乃娟一一解答。
“人类是卵生?”
“我们的生命之源,的确由一枚受精卵开始。”
一个小小圆脸的可爱女孩大惑不解:“卵子在一个人身上,精子在另一个人身上,如何结合呢?”
这下子连吴乃娟都咧开嘴笑个不已。
难怪谭心要把她叫来帮忙。
乃娟尽量用最精简的言语讲解。
她发觉校长出来旁听,同时,向谭心表示赞赏。
校长与乃娟握手致谢。
她一走开,乃娟便对谭心说:“没有下次。”
谭心却说:“这群小学五年级学生,一直到七老八十,也会记得,某一个星期三上午,一位漂亮潇洒的大姐姐,来学校为他们讲解性教育。”
“会吗?”
“换了是你,你也记得。”
“嗯。”
“多好,女生从此对她们的周期没有疑窦。我小时候因无知受到极大震荡,今日想起,仍觉悲痛。”
“时代有进步。”
乃娟喝完一杯茶告辞。
谭心千谢万谢送到门口。
走到车旁,乃娟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看她。
这是动物灵感。
她立刻转过头去,可是又看不见有人。
乃娟想到上次也是到学校做义工,她看到了李至中,当时还以为他是职员。
她开着四驱车走了。
她有点出神,直到后边的车子鸣喇叭,她才醒觉地提高速度。
驶近花档,停下来,买一大束姜兰,这时,又好像有种特别感觉,她再次回头看。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7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8)
但是,花档附近只有她一个人。
吴乃娟想念牵记李至中,这是不争的事实。
真奇怪,乃娟从不觉得李至中是会叫人萦念的一个人。
回到公司,她如常工作。
每一对夫妻都有诉不尽的纠纷。
这一对因婆媳不和,要求协调。
陆太太打扮时髦,可是颈上带一条纯金链子,坠着一面椭圆形金牌,老式地刻着花好月圆四字。
对于乃娟这一辈来说,月缺月盈,不过是一种天象,同刮风下雨一样,绝对难以引起遐想,而温室之内,必有芳草,什么时花都有,她从来对花好月圆没有太大的憧憬。
但是这一刻她若有感触。
她听见自己轻轻说:“你同婆婆,其实是陌生人,忽然一起生活,一定不惯。”
陆太太如逢知己,落下泪来。
“一时间不能够爱屋及乌,也情有可原。”
陆先生啼笑皆非:“家母不是乌鸦。”
乃娟说:“你太太嫁你,不是嫁你母亲。”
“那么,吴小姐,我应该怎么办?家母才五十七岁,还未有资格进老人公寓。”
“她可有职业?”
“她一生都是家庭主妇。”
“呵,没有自我,最最失策。”
“她是老式妇女,当年人人如此。”
乃娟说:“看得出你敬爱母亲,是个好儿子。一个人即使赚得名利,但一不能孝敬父母,二不能友爱弟妹,也是无用。”
“吴小姐,你对我们困境有何忠告?”
“也许,搬到郊外复式房子,母亲住楼下,像一个房东;你俩住楼上,似房客,孩子们则上下跑,会不会好一点?”
陆太太跳起来:“我怎么没想到!”
“上班路途遥远——”
“我愿意。”
乃娟微笑:“或是在市区租两个小单位,相邻,一个家务助理两家走。”
“我们经济上可以负担得起。”
“只不知母亲怎么想。”
陆太太大怒:“陆家栋,你若连这一步都不肯走,这样好了,你与慈母住一边,我与子女住一边。”
那孝子才诚惶诚恐地说:“是,是。”
乃娟好奇:“你可有弟妹,抑或是独子?”
“他有一弟一妹,都有优差。”
乃娟说:“孝顺是好事,千万别嫁忤逆子,没良知的人对女人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
“吴小姐说得对。”
“另置一个家,的确需要花费一大笔。”
“你刚才不是说值得?”
陆太太很坚决:“负担得起,没问题。”
他们离开乃娟办公室。
吴乃娟会同公婆一起住吗?
乃娟笑了。
相处易,同住难,最好连夫妇都分开住,状态良好再见面。
北美洲有一种相连的屋,连在一起,却不同门,各自为政,要见面只一步之遥,最适合刚才那家人。
乃娟收拾桌上文件。
新老板进来了,絮絮谈起公事,显然没有把乃娟当外人,一副黑粗框眼镜竟有这样大功效,始料未及。
下班时间到了,乃娟披上外套。
新上司问:“天天穿灰色,不闷?”
乃娟谦逊答:“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多年来她有惊无险,就是靠这个优点。
上司很满意,放她离去。
不愿下班的她又去缠另一下属聊天。
乃娟倒是有一个地方要去。
她买了鲜花、果篮到社区泳池去看耆英泳赛,教练正是利家亮。
训练整年,今日见真工夫了。
只见老先生、老太太一字排开,一本正经的初赛,淘汰剩下十个人。这十名当中又有一人弃权,只有九人参加决赛。利家亮百忙中前来招呼。
“我带了安慰奖,请允我送给最后一名参赛者。”
“乃娟你真有心思。”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8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9)
“头奖是什么?”
“奖牌一面及一年健康食品。”
哨子一响,老人家跃入池中,各自奋斗,亲友们在一旁欢呼打气,情况非常热闹。
乃娟觉得利家亮已经赚得功德。
冠军是一名近七十岁的老先生,最后的是一位八十岁婆婆。
乃娟送上安慰奖,叫老人惊喜不已。
乃娟向正在忙的利家亮挥挥手,悠然离去。
不必再躲在一角,多好。
乃娟静静驾车往郊外。
今晚,一定要鼓起勇气敲门。
敲李至中的门。
难得他仍在本市,况且,屋内没有女伴。
车子驶到他门前,乃娟呆住,只见小路两边停满汽车,分明正举行宴会,起码有三十几人参加。
乃娟微笑。
什么,至中也爱起热闹来?
刚在猜疑,身边有一辆车子停下来:“之之,你也来了,一起进去吧。”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分明认错了人。他们手中捧着一瓶香槟,亲热地说:“你没带酒?不怕,伊凰,把另一瓶给之之。”
他们非常豪爽可爱,拉着乃娟手进屋去。
乃娟有点忐忑,见到主人,该怎么说呢?
另一个年轻人迎上来:“欢迎欢迎。”一派主人姿态。
咦,这是谁?
“阿瞿今日可风骚了,借了表哥别墅庆祝升级加薪,来,大家敬他一杯。”
原来如此。
乃娟冲口而出:“你表兄呢?”
“因公外出。”
乃娟失望低头。
屋子里一切陈设如旧。
她轻轻推开书房门,看到布置同从前一模一样。
乃娟无限感慨。
有人递一杯酒给她。
她多希望那人是真正的屋主,但是不,是那个叫她之之的年轻人。
“之之,大家都结婚了,只有你,条件不要定得太苛刻。”
乃娟微笑:“谢谢忠告。”
“你自己有文化不就行了,不必要求对方亦有艺术修养。你刚承继巨额遗产,那人也毋需富有,你说可是!”
“很对。”乃娟笑。
之之是谁呢,遭遇与她这样相似。
“错过机缘,以后就麻烦了。”
“你说得对。”
“干杯。”
他想一想:“不如介绍阿瞿的表兄给你。”
乃娟跳起来:“不,不。”
“为什么不?你又不认识他。”
“那位李先生已经有女友。”
“是吗?原来你俩相熟。”
乃娟跟着叮嘱:“你千万再别给他介绍女性。”
“你看你多紧张。”
有人叫他,年轻人走开。
乃娟讪笑起来,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讲出这样奇怪的话来。
她在书房逗留了一会儿,便悄悄回家。
这次的勇气并没有换回什么,主人不在家,她扑了一个空。
当日恼羞成怒,一定要撵他走,真是幼稚。
她不是之之,但是,对之之的忠告,一样适用。
她写了一封电邮。
“许久不见,不知近况可好?如果愿释前嫌,请于下星期一下午五时三十分在老书店见面,乃娟。”
手指按在发件键上良久,始终没有按下去。
乃娟叹息。
她还是放不下脸皮。
一整夜没睡好,梦见置身高楼,正与友人聊天,忽然天摇地动,楼顶塌下。
“地震!”友人惊喊。
“真没想到会是这一刻,在这里。”
乃娟只见地板陷下,她站不稳,身子随泥砖堕入无底深渊,她从梦中惊醒。
她吓出一身冷汗。
时时做噩梦,是表示什么呢?
她是辅导人员,自然知道,必要时期,寻求帮助是应该的。
乃娟考虑了几天,决定去见心理医生。
为免尴尬,乃娟挑了一位女医生,正如她选妇科医生一样,一定拣女性,不是忌男医生,怕难为情,而是避免不必要麻烦。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28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10)
医生名字叫刘易宙。
一听,就知道大人对这孩子有寄望,先给她一个别致好听的名字。
乃娟只叫乃娟,比较普通。
约妥时间,准时到达。
原来刘医生是个妙龄女子,年纪体态与她相仿,两个人应该谈得投缘。
不过,乃娟是求助者,她是心理医生。
一见面刘医生便说:“吴小姐,你脸色比较差。”
“一定是没睡好,噩梦频频。”
“可有打鼾?会影响呼吸,氧气不足,特别疲倦。”
“或许有,我不知道。”
“吴小姐独居?”
“正是。”
刘医生冲一杯茶给乃娟。
“好香,混有什么?”
“叫欲望花,紫色,喇叭型,十分芬芳,你喝一口试试,可以消滞解暑。”
味道倒与普通红茶无甚分别。
刘医生看着她:“脸色差,另外一个原因,是晦气,运程欠佳。”
乃娟诧异:“你相信这个?”
“是,运道差之际,做什么都有阻滞,走路都会摔跤。”
“那不过是小意外,穿双防滑的鞋子也就是了。”
刘医生微笑:“吴小姐,你很自信,这是好事。”
乃娟说:“没有疑难杂症,就不会来你处。”
“你本身是婚姻辅导员?”
“是,教训人多了,自己也来听教训。”
刘医生微笑了,这次,若有所思,精神有点恍惚。
两个人都是专家,他人情绪上细微变化,均留意得到。
“吴小姐,说说你烦恼。”
“噩梦连连,更时时梦见已去世的外婆。”
“什么样噩梦?”
“与敌人见面,需装作十分大方地应酬,心中苦闷。”
“呵,同生活一样。”
“赶不上车,不知车站在何处,回不了家。”
“这表示彷徨。”
“电话打不通,或是记不清号码,有时,整个电话烂开来。”
刘医生说:“这是日间与人沟通有问题。”
乃娟说下去:“跌落悬崖,猛然惊醒。”
“吴小姐,你不像是做这种梦的人。”
刘医生自书架上取出一本书递给乃娟:“送你参考。”
那本书叫《详梦:一千种》。
刘医生说:“你目前心情欠佳,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孑然一人,深觉寂寞,又因误会,与自己喜欢的人决裂。想与他修好,又下不了台。”
刘医生笑:“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
“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很徨!”
“愿意接受催眠治疗吗?”
乃娟苦笑:
“我性格拘谨,不能那样豁达。”
“试一试。”
乃娟鼓起勇气,点点头。
刘医生握住她的手,在她耳旁说:“闭上双眼,放松下来,你已经回到家了,我们都在这里照顾你。”
这几句话像魔术一样,使乃娟松弛,皱着的眉头摊平。
“请告诉我,为什么穿着灰色衣服?”
乃娟轻轻回答:“自小把我养大的外婆三年前已经去世,我正守孝。”
“三年不太久了吗?你可试穿淡蓝或是卡其色,看上去比较精神。”
“不不,我对外婆怀念。”
“父母呢?”
“我不认识他们。”
刘医生一怔。
“他们一早离弃我,各自结婚去了。自三岁开始,就没见过面,印象模糊。”
刘医生恻然,这虽不能解释一切,却也使人知道,吴乃娟流露孤芳自赏,并非无因。
“这是你心底秘密?”
“我无刻意隐瞒,当然也没天天挂在嘴边。”
“可有向朋友倾诉?”
“好友王碧好知我身世,世上很多人比我惨,自怜无益。”
“你憎恨他们吗?”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30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11)
“父母?不不,外婆待我极好,我应满足。”
“可有男友?”
“我喜欢一个叫李至中的人——”
这时,电话铃忽然响起来。
杂声打破了乃娟的催眠,她睁开眼睛:“咦,我说到哪里?”根本不记得曾经接受过催眠。
“吴小姐,你心理状况正常,不过略有抑郁。”
“略有?每天早上都唉声叹气。”
“信不信由你,这是都会人通病。当你找到伴侣,有人分担悲与喜,一切会改变。”
乃娟不语,谈何容易。
刘医生问:“你心目中已经有人?”
乃娟点点头:“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我看这误会很快会消除,你俩会开花结果。”
“刘医生,你又好似一个预言家。”
“我依常理推测而已:你个性沉实,又有足够智慧,一定会排解自己的纷争。”
乃娟笑了,看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
可是刘易宙医生忽然提出要求:“吴小姐,我也有问题请教,关于我与丈夫之间——”
啊,能医者不自医。
“别客气,大家讨论一下。”
“我们结婚八年,有一个七岁女儿。两年前,他决定去外国工作,从此家里像单亲家庭。”
乃娟坐起来,正视这个严重问题。
“他到何处工作,是否薪优?”
“泰国。”刘医生轻轻叹口气。
“如果是美国又还好些,至少人一我八,辛苦一点也值得。或是待在那边,妻离子散,为了一本护照,也还可以说得过去。”
“现在为的是什么?”
“世上到处都有工作,怎么会到那里去,目的只有一个:逃避。”
刘易宙惘然:“他可是逃兵?”
乃娟点点头,刘是心理医生,心中有数。
“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大的分歧,两个人都缺乏勇气面对,权且拖延,最可怜的是孩子,谁照顾她?”
“我需工作,她由菲籍女佣照顾。”
“不能长久如此,你是知识分子,应当好好尽速处理此事。”
“你说得对,吴小姐。”
“你们之间的分歧是什么?”
刘易宙想一想:“金钱。他丢了一份优差,又投资失误,家庭担子落在我肩上,所有账单由我支付,压力相当大,所以龃龉渐生……”
“你埋怨他?”
“他日夜自怨,老在嘴上挂着从前如何风光,使人难以忍受。”
“你是心理医生——”
“他不愿就医,他有狂躁症初期症状。”
“为什么还不分手?”
刘易宙苦笑:“人不在,无从商议。”
一走了之,的确是好方法。
“请他回来,不能再拖下去。孩子很快长大,失去的童年永远失去。”
“他说他有他的工作。”
“一切事都分轻重先后,那是很坏的借口。”
刘易宙沉默。
乃娟忽然问:“刘医生,你收入不错吧?”
刘易宙点点头。
“刘医生,请恕我多嘴,金钱是生活中不可缺乏的元素,但不可因利失义,既然你独力可以应付开销,请勿吝啬。”
刘医生低下头:“我不是小气金钱。”
“那是为什么?”
“我不愿与一个不能照顾家庭的男子一起生活。”
“你思想封建。”乃娟老实不客气地指责她。
“是。”刘易宙承认。
“这是一层心理障碍。”
“我看不起他,生活也没有幸福。”
乃娟已无话可说。
“那么,”她说,“分手是你们惟一出路。”
“吴小姐,你说话斩钉截铁。”
乃娟答:“你我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是自己那一关。谁付账,谁做家务,谁劳苦功高,谁坐享其成,糊涂荒谬,都不是问题,关起门来,只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可。但是,有一个不愿意,关系便难以维持。”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30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12)
刘易宙不住点头。
“你那现代女性智慧刚强的外表下有一颗传统小女人的心,事事嚷男女平等,但是又坚信男人应当承担家庭责任。”
刘易宙涨红面孔。
乃娟叹口气:“时间到了。”
她站起来告辞。
招待员问:“吴小姐,可要约下次时间?”
乃娟忍着笑:“不必了。”
心理医生的烦恼比她更多更大。
不知是吴乃娟医她,还是她医吴乃娟。
看这种医生有什么用。
重要的是因为刘医生不能与伴侣共患难吧?对配偶尚且如此,对朋友更吝啬付出,乃娟不喜欢那样的人。
以后再也不必看心理医生了,自己若不能辅导自己,就干脆拉倒。
那本《详梦:一千种》倒是本有趣的书。
接着,乃娟左眼皮跳了好几天,那是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她在眼皮上敷冰水,搽药膏,统统无效。
医生说:“放松一点。”
“会不会是不祥之兆?”
“吴小姐,你提倡迷信。”
乃娟自己也失笑。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32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五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五(1)
第二天,她照常回到办公室,早到的同事与警察正在门前议论纷纷。
“什么事?”
“有人放火烧我们大门。”
“吴小姐,事情同你有关。”
“有人在大门口贴了这张告示。”
乃娟定睛一看,告示上用粗劣的大字这样写:“吴乃娟害我家散人亡,我必取你狗命。”
一名督察走近:“吴小姐,请过来说几句话。”
乃娟镇定地坐下。
“最近有无接过恐吓信或电话?”
乃娟摇摇头。
助手进来:“吴小姐,方小姐叫你放两个星期假。”
乃娟点点头。
警察说:“吴小姐,你进出当心,我们会派人保护你。”
“不用,我自问并无伤害过任何人。”
这时,同事魏华在门前出现,冷冷落井下石:“千万别一把火牵连到无辜同事。”
警察问:“吴小姐,你心中可有蛛丝马迹?”
乃娟又摇头。
“会否是你的辅导忠告引起一些人的误会?”
乃娟答:“没有人表示不满。”
“仔细想一想,尽量提供线索。”
乃娟心中一片空白。
“暂时放假也是好事,我们会派人保护你。”
由始至终,新上司都未曾出来说过一句话。
乃娟离去时看一看烧焦的大门,不出声。
她心中实在没有仇人。
一名女警随她回家,守在她门口。
“吴小姐,我们每十二小时换班,希望这几日你不要随处走动。”
乃娟不出声。
第二天,报上刊登小小一则新闻,放在内页不当眼之处:“婚姻辅导员遭恐吓,办公室大门被火烧。”
字样太小,没有几个人看得到。
乃娟在家看小说。
一星期后,警方同她说:“我们已取消守护,吴小姐,你自己出入小心。”
乃娟点点头。
是哪个冒失鬼开她玩笑?
一定是同伴侣吵闹,心有不甘,迁怒他人。
过一阵,气顺了,不了了之。
她呼出一口气,平白多了两个礼拜假期,也不是坏事,她把想读的新出版小说全部读了一遍。
最后一天假,她与办公室联络,与方女士通电话。对方若无其事说:“明日复工好了。”
同事告诉她:“大门已经换过,没人记得那件事了。”
是吗?那多好。
但是乃娟仍然早出早归,不想掉以轻心。
乃娟把最近几年档案取出查究,并未发现可疑人物。
没有人同她有深仇大恨。
这把火究竟是什么人放的?
乃娟现在每走几步路,总得回头看一下,成语中形容的惊弓之鸟,就是这个意思。
她比平日更加沉默拘谨。
正当人人都以为事件已经平息,比意料中更坏的事发生了。
星期日上午,乃娟到门前找报纸。已经九点多了,日报应该一早派发,可是今日门内并无报纸。
乃娟是报迷,一日不读报纸,恍然若失。
她想:会不会是送报少年懒惰,把报张扔在门外算数呢?
她打开门,果然,两份报纸就在楼梯上。
乃娟已经梳洗,身穿便服,故此踏前几步,伸手拾起报纸。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身后一声暴喝:“吴乃娟!”
乃娟本能地转过身子,还来不及吃惊,眼前一个黑影扑上来,挥舞着武器,朝她头部袭击,电光火石间,乃娟急忙侧头闪避,并且用双臂挡在脸前。
她只听到轻脆的“噗”一声,她不觉痛,人却应声而倒。
凶手见得手,狰狞地瞪着地上的吴乃娟,他骂她:“你害我家散人亡!”
他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只垒球棒,棒上染血。他咬牙切齿,预备再次棒击乃娟。
乃娟只觉晕眩,她一直有知觉,可是四肢已经不能动弹。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32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五(2)
她内心相当平静,睁着双眼,看凶手向她又一次扑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人冲上来用双臂紧紧箍住凶手,并且大叫:“救命,救命,快报警!”
乃娟认得那声音。
至中,李至中。
他们两个人挣扎殴打,滚下楼梯。
邻居听见巨大声响,开门探查,只见芳邻一头鲜血,四肢扭曲得像一个破旧洋娃娃般倒在地上,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们立刻报警召救护车,并且义不容辞守护在伤者身旁。
从邻居惶恐的眼神中,乃娟其实可以知道自己的伤势是何等严重。
但是重创的她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乃娟看到外婆。
她微笑,但是讲不出话来。
外婆慈和地握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
她与外婆亲密地并排站一起,乃娟看到自己躺在大门口,邻居大声喊叫奔走。
呵,乃娟战栗,她看到自己头颅左边已经像半边烂番茄,完全失去原有形状,想必是不能活命了。
她握紧外婆的手,有点遗憾,不过,也不觉太大失落。
“走吧。”她同外婆说。
外婆点点头。
正当这个时候,乃娟看到大队警察及护理人员冲上来。
其中一人正是李至中,白衬衫、卡其裤,一定是他。他跪在乃娟身边,落下泪来。
乃娟不禁放开外婆的手。
她安慰地看着他。
“乃娟,我是谁?”他逼切地问。
她嚅动嘴唇:“至中。”
送院途中,李至中一直握住她的手,不停默默流泪。
看护在车中致电医院。
“伤者头骨严重受创,但神智一直清醒,请急召利家亮医生,我们会在十分钟后抵达。”
是,奇迹般,乃娟一直没有失去知觉,她听得到每一句话,看得见每一个人。
但是浓稠血液蒙住她左眼,她视线有点模糊。
也许,昏迷比较好,她索性闭上双目。
但是,这时她听到李至中大声饮泣。
看护轻轻责备他:“先生,请你控制自己,你这样会引起伤者不安。”
乃娟睁开眼睛微笑。
一进医院,她便看到利家亮英俊面孔。
他十分镇静:“乃娟,你一直清醒?很好,今日由我与脑科的戚医生替你诊治,你放心,手术后你会更漂亮。”
麻醉医生替乃娟注射。
乃娟到这个时候才渐渐失去知觉。
乃娟头部片子已经送到。
李至中一看,大恸,蹲在地上,双手掩住眼。
利家亮立刻说:“我见过更坏的情况。”
戚医生说:“只一处淤血,是不幸中大幸。”
“伤者可以复原。”
“左手中指及食指折断,以后恐怕不能弹琴了。”
“那是小事。”
对外科医生来说,皮开肉烂,统统都不是大事。
“家亮,请尽力。”
“不劳你吩咐。”
乃娟在手术室待了五个小时。
说得简约点,她整张脸皮掀开,显现骷髅骨,剔除碎片,自大腿取出骨,修补头壳破洞。
然后把脸皮拉回原位,缝妥,缠上纱布,把病人推出手术室。
戚医生问:“凶手与这位年轻女士有何深仇大恨?”
“警方正在研究,初步了解,他好像认错了人。当日辅导他的,并非吴乃娟,而是另一个人,不过,借用吴乃娟办公室,不知怎的,吴乃娟名牌给他深刻印象,几年后他来寻仇。”
“呵,无妄之灾。”
“凶手已被送往精神科,也许不能接受审判,对,乃娟思维没问题吧?”
“去除了少量瘀血,也许,会牵涉某些灰色细胞,可能,苏醒后她会忘却一种香味,一个人的面孔,或是童年细微回忆,但是,无碍正常生活。”
“真是幸运。”
“外头等消息的是她男朋友吧?我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悲泣。”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34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五(3)
“他一定深爱她。”
“出去把好消息告诉他。”
利家亮走出休息室。
李至中不敢抬起头来。
“至中,放心,乃娟已回到人间,会活至耄耋。”
至中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至中,原来你深爱乃娟。她知道吗?趁这机会,表露心意。”
李至中对朋友说:“我读到报上消息,知道有人恐吓她,便丢下公事,自加国赶返,一直暗中守护。但是,那天是个大晴天,又是星期日,我迟了一点,一到楼梯口,便看到凶手挥舞球棒,她已经倒地,这完全是我疏忽引起——”
利家亮看着他:“你从没说过你对乃娟有特殊感情。”
李至中不出声。
利家亮说:“我还有别的病人,她醒了,看护会通知你。”
这时,乃娟的同事也陆续赶到医院。
李至中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主持大局。
署长表示关注,亲自前来探视,对记者发表谈话,坚持表示对下属支持,不畏强权。
那方满珍身穿鲜红套装,站在署长身旁,不住点头表示赞同,指手划脚,吩咐新闻主任做事。
事情过程,李至中知道得最清楚,他恢复镇定,回答记者问题。
电视台女记者这样对观众说:“李先生双目红肿,衬衫上还染有血渍,他说女朋友头部重伤,天灵盖打碎,希望手术后可如常人般生活……”
人群散去,至中整理送来的花篮。
利家亮来看视病人。
“苏醒了。”
李至中一颗心跳到喉咙。
乃娟在重症治疗室,整张面孔在纱布包裹之下。
她的脸庞比平时小得多,她可以睁开双眼,双目有焦点,李至中放心了。
他第一句话仍是:“乃娟,我是谁?”
乃娟又觉得好笑,这傻子,问来问去只有一句话,本想开他玩笑说你是福禄寿,却又不忍,于是轻轻答:“你是李至中。”
至中伏在床沿,觉得死而无憾。
这样都可以救回阳间,现代医学万岁。
看护对乃娟说:“李先生哭个不停,大家都讨厌他。”
乃娟又咧开嘴笑。
利家亮探头过去:“乃娟,好好休息,很快复原。”
乃娟看着这位英俊的医生,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对她这样关怀,真是仁心仁术。
幸好他白色制服上佩着名牌,写着利家亮三字。
恰恰这时,他学着李至中那样问:“乃娟,我是谁?”
乃娟像小学生猜中考试题目那样得意:“你是利家亮医生。”
家亮满意了。
这时看护进来找他:“利医生,一○三号病房找你。”
他说声失陪,立刻出去。
李至中轻轻说:“真没想到家亮那么忙。”
乃娟问:“你们是朋友?”
至中蓦然回头,脸上呈现复杂的表情。
她这样问,即是完全忘记了李至中与利家亮的关系,同时,也等于不记得她为何撵他走。
他说:“家亮也是你的朋友。”
乃娟想一想:“是吗,我还以为在医院里,我是第一次见到他。”
李至中问:“完全没有印象?”
乃娟摇摇头:“他是一个十分英俊的人,见过肯定记得。”
李至中不出声。
“这是一件小事,对不对?”
李至中自私地答:“微不足道。”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知要多久才可完全康复。”
“别心急,一年半载,我陪伴你。”
看护进来听见:“那倒不用,过几天出院,回来复诊即可。充分休息,三两个月后可以上班。”
“听见没有?”
乃娟点点头。
李至中忽然问:“乃娟,我俩怎样认识?”
“你自硅谷回来,你的职业是侦查电脑罪案,你的婚姻不愉快,到我办公室来过两次。”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35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五(4)
“我从来没有结过婚,那女子只是前任女友。”
“嗯,我得托人详细调查一下。”
“你可累,让你休息如何?”
“不,我想与你聊天。”
看护又来干涉:“李先生,女朋友要做脑部拍片了。”
当晚,同一名护士守在乃娟床边。
她见乃娟苏醒,便说:“吴小姐,原来你是婚姻辅导员。”
乃娟笑笑。
“吴小姐,请指点迷津。”
“有心事趁夜深谈几句,抒发一下情绪也是好事。”
“我与丈夫一个日班,一个夜班,很少见面,甚少对话,怕迟早出问题。”
“有子女吗?”
“有一个七岁女儿,几乎完全由保姆照顾。”
“你仍爱他们父女?”
“是。”声音相当肯定,有得救。
“那么,必须作出牺牲。”
“放弃我的职业?女子总是吃亏那个。”
“调到日班,如有困难,转作私人看护,经济允可,索性休息一段日子也可。”
她沉吟。
乃娟闭上双目。
“吴小姐,多谢你忠告。”
“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辅导。”
“为什么,可是因为这次受伤?”
“我也打算换工作。你想想,我未婚,也欠缺智慧经验,不过读过几年心理学,竟振振有词,担任起辅导员角色来。”
“吴小姐太谦逊了。”
“这几年来,虽然我尽力而为,但是,言多必失。我的意见,不一定适合别人,必然有出错的地方。别的同事给的意见,模棱两可,我却说得明刀明枪,更加不对。”
看护微笑:“吴小姐性情爽朗。”
乃娟说:“我打算辞职。”
“那吴小姐准备结婚?”
“可惜结婚不是职业。”
“呵对。”看护笑了。
“我一直想尝试写作,也许,辞职后写一本书。”
这时,一部仪器忽然发出警告声响。
看护过去检查,立刻叫医生。
乃娟问:“什么事?”
看护握紧她的手:“有发烧迹象,不怕,医生立刻到。”
乃娟立刻知道情况严重,看样子她尚未渡过难关。
天微亮时,李至中也赶到了。
乃娟反而要安慰他:“不怕,这次还没见到外婆,但凡危急,外婆一定出现,仿佛预备来接我。”
李至中啼笑皆非,伏在床沿,一言不发。
到真正可以出院的时候,碧好自英国回来接她。
她把身上一件开丝米大衣脱下替乃娟披上。
乃娟纳罕:“天气这样凉了?”
大家都不出声,已经十月中了。
乃娟问:“碧好,你与马某和好如初没有?”
碧好不答,怔怔地看着童年好友。
她只剩下皮包骨,一张面孔小得只有手掌大。新长的头发像癌症电疗病人一样,只有一点点,明显看到手术后疤痕,乃娟像摔坏了的洋娃娃。
碧好落下泪来,掩饰地说:“我俩早已完了。”
“真可惜。”
“是,一直扮幸福,他是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我是好女人好妻子好继母,我们有一个好家庭,好得不得了,人人称羡。你想想那多累,一出戏不知做给谁看,今日摘下面具,不知多愉快。”
碧好扶乃娟出院。
她对李至中没多大印象,只觉他诚实可靠,并且深爱乃娟。
碧好感慨:“条件再优秀不爱你,也不管用;兄弟个个名成利就,可是长期受人离间,音讯不通,有什么用?朋友聪明智慧,不爱你,不愿伸手帮忙,又有什么用。”
乃娟诧异:“你在说什么?”
碧好心酸,乃娟伤及脑部,手术之后,迟钝得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机灵精乃娟。
碧好说:“乃娟,我永远爱你。”
乃娟微笑:“神经病。”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36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五(5)
自好友眼神,乃娟也知道她的情况大不如前,但碧好不是她,乃娟觉得仍然能够活命,可以享受到清风明月,已是万幸。
她递上辞职信。
上头亲自这样回话:“吴乃娟因公受伤,正在康复期间,宜照常支薪及领取津贴,直至复原。辞职一事,压后讨论。”
乃娟有点感动。
很有人情味呀,考虑到她病中需要开销。
李至中每天下了班来看她。
乃娟精神恢复得很快,头发长了,贴在头上,像个小男孩。手术后,她的前额像是窄小一点,影响了面型。
她绘画、写作,累了睡一觉,做惯半仙懒做官。
至中在电脑上追踪盗窃上网人士银行账号的黑客,紧张忙碌,但是他总以乃娟为重。
一日下午,在网页拍卖行上看到一条徕俪设计的古董项链,坠子是一只小小的新美术式张开双翼的鸽子,精美可爱,他立刻买下送给乃娟。
这叫维纳斯鸽子,双爪抓着一颗小小玫瑰钻,表示爱情坚贞。
乃娟得到礼物,甚是欢喜,天天配戴。
“乃娟,你可记得我们的老书店?”
“当然,几时一起去?”
真奇妙,她什么都记得,只是忘掉曾经暗暗眷恋利家亮。
乃娟接着听了一个电话。
“是,已写妥三章,会电传给你们过目,请给我宝贵意见。”
至中奇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宇宙出版社编辑部。”
“你从事文艺工作?”
“可以这样说。金星周刊记者要访问我,给我婉拒,只说我正打算把事情经过写一本书,没想到那记者马上给我介绍宇宙出版社。”
“那你因祸得福了。”
“会吗?”乃娟唏嘘,“从你们眼神中,我看得出自己与从前大不相同。”
至中抢先答:“是变得更好了。”
乃娟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笑问:“同前任女友的情况搞清楚没有?”
“已有三年没来往,彼此不知所踪。”
“不会余情未了吧?”乃娟看着他。
至中微笑。
“你听过死灰复燃这四个字没有?”
至中说:“除了你,谁会看中白衬衫、卡其裤。”
乃娟轻轻说:“外婆说家父年轻时常常穿白衬衫、卡其裤,并且忙工作忙得一头汗。”
至中点点头。
过几日,警方叫乃娟去协助认人。
“疑犯本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忽然认罪,自认思维清晰,愿意接受制裁。”
至中紧张:“乃娟,你能去吗?”
乃娟点点头。
“不要勉强。”
“我不怕。”
至中陪她到精神病院。
一位潘督察问:“吴小姐,你可认识这个人?”
“事发之前,并未见过他。”
“郭守威,你可认识吴乃娟?”
凶徒摇头:“我认错人了。”
这时的郭某人泄了气,外型十分沉实,看上去,同一般白领阶级没有什么不同。
乃娟问他:“你为什么说有人害得你家散人亡?”
“我与妻子来寻求辅导,有人认为我们婚姻已无可救药,应当分手。”
“那人是谁?”乃娟实在想知道。
“桌子上名牌写着吴乃娟三字。”
“她长相如何?”
郭氏想一想:“同你一般年纪,能说会道。”
潘督察说:“警方想做拼图,但是他完全说不出特征,查过办公室记录,该日吴小姐的确放假,不在现场,却又无其他辅导员出面承认这件事。”
乃娟心一动。
“她可是异常漂亮年轻?”
郭氏点头:“同你一样,吴小姐。”
乃娟在督察耳边说了一个名字,督察点头,他说:“我立刻派人去找。”
乃娟问郭氏:“你当时有什么疑难?”
浮力森林~
发表于 2006-8-10 14:37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五(6)
“我妻子不止一次有外遇,毫不隐瞒,自由约会,又问我领取家用,那位小姐听过情况,劝我俩分手。”
乃娟想一想:“换了是我,我也会如此忠告。女方已经不尊重婚约,侮辱配偶,分手是明智选择。”
郭氏激动:“我也这么想,但是离婚后一年,她遭人骗财,想不开,于年头自杀身亡。”
“啊。”
“倘若我留在她身边——”
乃娟温言说:“她不需要你,分手后她走的道路,与你无关,你不必揽上身。她的路或高或低,是她甘心选择,即使飞黄腾达,名成利就,亦与你无关,报仇不在你。”
这番话像是解开了郭氏的心结。
他纠结在一起的五官突然戏剧化地松开。
一旁一直有警方人员在记录他俩对话。
“这位吴小姐,真对不起你。”郭氏羞愧低头。
乃娟觉得这个道歉她受之无愧,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头皮上的缝针。
她问郭氏:“你深爱她?”
“是,”他饮泣,“我梦见她向我哭诉,叫我替她复仇。”
“她是一个极度自私的女子,配不上你。”
“但是我深爱她,她笑的时候,神情可爱——”郭氏用手掩脸,不再言语。
他承认蓄意伤人罪。
就在这个时候,警方带了一个人进来。
“谭小姐,请到这边。”
是乃娟的前任助手谭心。
谭心脸色煞白,双手颤抖。
“郭守威,你认得出这位小姐吗?”
郭氏抬起头,盯着谭心,谭心忽然作呕,由警察扶着离开。
但是郭守威茫然,他认不出谭心,也不认得吴乃娟,他只想重创一人泄愤,不幸选中吴乃娟。
潘督察进来说:“谭女士已承认是她一时贪玩,扮演辅导员。她以前也试过这样做,只是这次出了毛病。”
乃娟吁出一大口气。
“这谭心怎么这么顽皮,不知后果严重。”
师傅不在,徒儿作反,差点闹出人命。
乃娟站起来,发觉双腿发软。
至中紧紧扶着她。
在休息室,潘督察称赞乃娟:“吴小姐,你真是一个优秀的辅导员,几句话令人心服口服。”
乃娟笑笑。
“吴小姐,”潘督察忽然唯唯诺诺,“我也有事请教。”
乃娟看着他。
潘督察叹口气:“我妻子嗜搓牌,上落有限,从不过分,只是自早到晚,一天七八小时花在牌桌上,无甚出息,长年如此,劝她又不听,实在令我烦恼。”
“家里可有工人?”
“有两名佣人,我最近升职,加了薪水。”
“子女功课成绩如何?”
“中上。”
“你生活不受影响?”
“我回家时牌桌已经收起。”
乃娟笑了:“中年太太,有一点嗜好,无可厚非。”
“但是——”
“你要她听你话,一个缺点也不能有,可是这样?”
“用那个时间去学习英语,她已考到学位。”
“潘督察,人各有志。”
潘督察搔头:“被你一说,又好似不是坏事。”
“除此之外,她可是一名好妻子?”
“九十分,尤其孝顺我母亲,事实上,家母也是麻将搭子之一。”
乃娟微笑:“我要是你,送一副象牙麻将牌,作为奖励。”
潘督察骇笑。
乃娟说:“你回去想想就明白了。”
走廊上遇见谭心。
她一见乃娟便痛哭。
乃娟把她搂住,谭心索性靠在她肩上嚎啕。
“我害死你,我害死你。”
乃娟叹口气:“我没死,你也不是存心害我。”
“我见好玩,这帮成年夫妇有事不在屋里解决,竟到政府机关找陌生人诉苦,再荒谬没有,于是信口开河,说他们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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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0 14:38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五(7)
谭心泣不成声。
“事情已经了结。”
李至中心里有气,不以为然:“伤势尚未完全痊愈。”
谭心说:“我良心上一辈子不好过,吴小姐,我给你为奴为马,随便你吩咐。”
至中在一旁冷冷说:“法律上允许吗?”
乃娟想一想,“你替我做五百小时义工。”
“好,好。”
“每星期十小时,做足五年,专门照顾儿童癌症医院的病人,马上去。”
“是,是。”
“大家都累了,回家吧。”
至中在车上高兴地说:“乃娟,你表现良好。”
“你的意思是,我完全是一个正常人,没变白痴。”
至中坦白:“我当然担心你不能百分百复原。”
“真是奇迹,看片子结果,左边头颅根本像是烂番茄。”
至中点点头。
乃娟把头靠在他肩上,觉得安全可靠,他的肩膊特别圆润厚实。
至中咳嗽一声,又嗯一声。
“你有话说?”乃娟讶异。
“请到舍下详谈。”
“可是又要回硅谷了?”
“回去再说。”
到了他家,他请乃娟在藤椅上坐好,端一杯茶给她,乃娟讶异:“为什么把我当太婆?”
他到书房转一下,出来的时候,手上有一束小小玫瑰花。
至中接着在乃娟面前半跪下来。
“乃娟,本来应当先知会双方父母,但是现在是我俩当家,自己作主,我向你求婚,盼你答应我。”
乃娟凝视他。
内心有一个声音同她说:“答应好了,等了那么久,经过那么多,已有默契,也该落实了。”
但是一方面她又想:吴乃娟,你做了婚姻辅导员那么久,你对婚姻真的尚有信心?
至中急了,额上冒出汗来。
若家里三姑六婆兄弟姐妹一大堆,那就根本不必结婚,天天说说笑笑吃吃喝喝过日子,但是乃娟孑然一人。
她需要一个家。
她脸色渐渐缓和,她确实敬爱这个人。
在困难时,她愿意照应他,帮他打点生活琐事;顺利时又乐意与他共享荣华富贵。
她与他不愁没有话题,彼此都认为对方是好伴侣。
乃娟握着至中双手。
唉,死就死吧。
乃娟对至中说:“我答应你。做你的妻子,是我荣幸。”
至中松口气,跌坐地上,索性在地上打个滚,喜悦充满胸膛。他跳起来,伸出手,碰到了天花板,欢呼几声。
跟着,他掮着乃娟,满屋跑。
乃娟伏他背上也笑。
他跑出屋去,在前花园不知怎的绊到一块石头,向前扑去,两个人一起做滚地葫芦。
乃娟扶着膝头连连呼痛。
“对不起,连累了你。”
乃娟温和地答:“不怕,同舟共济。”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因为两人志同道合,从未想过要举行盛大仪式,宴客或是打扮成参加化妆舞会那般,所以十分轻松简单。
一起去登记注册,职员问:“想挑什么时间?”
乃娟像约牙医一样:“星期一上午十时吧。”
她邀请碧好任证婚人。
电话里,碧好一知道消息,忽然饮泣。
事后乃娟感慨:“人类真奇怪,欢喜也哭,悲伤也哭。”
至中说:“不要想太多。”
乃娟提醒他:“要置家了。”
两个人逛半日家具用品店,只添了一只微波炉煮蛋器,价值二十七元半。
“从此不必用计时器算准两分半钟煮半生熟蛋了。”非常高兴。
原来,那样小事,有人分享,也是幸福。
至中通知了利家亮。
家亮说:“真替你俩高兴。”
“你呢?家亮。”
“还需寻觅。”
“我真幸运。你叫我娶一个需要三聘之礼才能过门的女子,我会吃不消。在报上读到某名人结婚可以结三日三夜,吃完又吃,玩了又玩,真觉诡异,婚姻,不是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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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0 14:39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五(8)
这话的原创人是吴乃娟。
“我会准时出席。”
那天下午,至中对乃娟说:“新居随时可以入伙,有时间的话,把杂物收拾一下。”
“啊,开始奴役我了。”
“是,日以继夜,不停操作,煮饭洗衣洒扫庭厨,生儿育女补习功课……嗯,还漏了什么?”
乃娟看着他笑:“好好好。”
趁他出去了,她还是替他收拾杂物。
做得闷了,她坐下来看影碟,乃娟挑了《北非谍影》。
影碟有点怪,看仔细了,这一张盘上,标签上写着《卡萨布兰卡》。
这是怎么一会事?
在电脑上打出来,却是乃娟的照片。
自己看自己,感觉怪怪,却又有点温馨。
照片是几时拍下的?
乃娟永远穿灰色与深蓝色,很难分辨正确时间,约莫是受伤之前吧。
在泳池边,在书店,街上,甚至家门前,照片中的她从不面对镜头,她好像不知有镜头对着她。
这些,都是至中偷拍的照片。
咦,乃娟对这些,不是已经全无记忆了吗?
受伤后她表示忘记有利家亮这个人,还有,也不记得至中曾经受委托跟踪过她。
是照片突然令她恢复记忆?
当然不是。
为了简化生活,为了使至中剔除芥蒂,乃娟才说失忆。
很多时,不提起就是不记得,在适当的时候可使友谊或感情长存。不想计较,认为对方的情谊瑕不掩瑜,又何必记性太好。
不记得了。
真的不记得?我不相信。
我不是要叫你相信。
是选择不去记得吧。
正是。
至中也十分接受她不复记忆这件事。
他一直保留着照片,并没有交出给利家亮。
乃娟发觉软盘内贮藏了几百张照片。
有一批近照在他家里拍摄,他家正举行宴会,人头攒动。
噫,这是阿瞿庆祝升职,乃娟被误认为之之那次,他们说至中出差在外。
很明显,那一日,他在屋内。
他躲在人群中替她拍下照片,捕捉她的寂寥与失意。
他知道她去找过他,他已知道她已回心转意。
原来他一直在她身边。
所以,当暴徒出现,他可以及时救到她。
乃娟立刻把软盘取出,放回原处,不想被他发现她看过这些照片。
别再收拾了,各自保存一点秘密比较好。
她坐在藤椅上微微笑。
不知不觉睡着了。
至中回来,见乃娟似稚儿一般无论在何时何处都睡得着,有点心痛。脑部受过伤到底不一样,容易累,精神欠佳,还如何上班?在家工作比较自由,真该辞职了。
他轻手轻脚替她盖上披肩,掩上门。
看到客厅一角放着十、八只纸箱,原来是替他收拾过杂物了。
至中到厨房去做杯咖啡喝,发觉小小一只收音机仍然开着。
一个女歌星如泣如诉那样地唱:“这种爱拖一天是错一天,爱一遍叫人老了几十年……”
至中也曾经有过那样的经验,都过去了,现在不会了,乃娟对他很好,体贴尊重,此刻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日子。
乃娟在他身后出现。
“回来了?”
“戒指已经做好,请过来看看。”
那是纯白金一对指环,完全没有式样可言,他们各自为对方戴上。
“再去睡一会。”
“出去兜风更好。”
邻居看着他俩上车出去。
那位中年太太说:“是新婚夫妇吧?形影不离,羡煞旁人。”
中年先生却说:“女方秀逸,男方太过平凡。”
“对她好不就得了。”
“将来生个女儿像他,就差远了。”
太太说:“你懂什么,红颜多薄命,丑陋做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