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y77 发表于 2006-12-2 10:59

宝莲灯 by 香蝶

我第一次上天界时才七岁,鬼知道那事儿是怎麽发生的,只记得村头的地垄上有个土地庙,当时是在那里很用力地哭来著,然後“膨!”的一声,一个小老头儿从那小小的土台子上滚下来,连滚带爬扑到我面前,苦著脸拽著我大叫∶“沈香少爷,别嚎了!”
我不理他,继续嚎。
小老头儿急得跳啊跳∶“少爷少爷,都七岁了还哭啊?你知不知道再哭我的房子就要震塌了!”
七岁怎麽了,谁规定七岁不能哭?再说我还是棵没娘的苦命小白菜,自己不哭谁来哭?
他越劝我越哭,小老头儿没办法,乾脆把手里的拐杖一扔,往地上一坐,咧开嘴也哭起来,哭得比我还响,不过他哭我就不哭了。
我问小老头儿∶“你哭啥呢?”
小老头儿说∶“我哭我要倒楣了。”
“你要倒啥楣啊?”
“你二舅爷要是听见你哭,肯定放狗来咬我。”
“我没二舅爷。”
“从前没有以後有了,今儿我就是来带你去见舅爷的。”
我说你是谁啊?他说我是土地爷爷。我不信,拿地上的小棒子去捅地垄上土地爷神像的脑袋,小老头儿抱著额头嗷嗷叫∶“少爷少爷别闹了,我这老骨头再炼两年就可以升上位神仙,别坏了我的修行啊!”
我扔了棒子去摸他的鹤樱那鹤雍冒缀冒祝以前都没见过那麽长的,正琢磨是不是揪一根下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胖胖的土地爷爷球似的滚过来,一把抱住我,然後就地一滚,我就不知道事儿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大房子里,手里还紧紧攥著土地爷的白鹤樱土地爷在面前拿眼睛瞪我∶“少爷,你可以放手了吧?咱脸上就这鹤踊蛊亮,拜托给我留著成不?”
我不放手,这空荡荡的陌生地方让人怪害怕的。土地爷爷只好求我∶“少爷,松手吧,你不松手,我怎麽去找人来接你呢?”
我奇怪了∶“土地爷爷你不是要送我去见舅爷吗?”
土地爷爷死命地把鹤映榱嘶厝ィ“我是下位神仙,哪里有资格见你舅爷呢?当然是把你一级一级交上去啦!”一抽回去土地爷爷就躲瘟神似地撒腿跑,边跑边说∶“少爷我去找人了,你在这儿乖乖呆著,千万千万别乱跑!”
他前脚出门我後脚就溜,从生出来就没人管过我,干嘛现在要被这小老头儿管呢?
一出门我发现这个地方好漂亮,就是雾大了点儿,远一点的景物都白茫茫一片,结果顺著台阶没走多大会儿,我就迷了路。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时候误闯进别人的浴场是可以原谅的事情,首先我还小,就算是男人,在年仅七岁的时候也不可能为了什麽不正当的理由去偷看人洗澡,其次我迷路了,所以当然不是故意拐过去的,第三就算看了也没什麽,反正被我看光的也是个男人┅┅虽然┅┅当时我以为他是个姐姐,而且是个从没见过那麽漂亮的姐姐,所以我看呆了┅┅
我不知道那是个天界出名惹不得的家夥,他虽然漂亮,可是,漂亮脸蛋不等於好脾气,这家夥生下来就是个打天打地的问题人物,在天界谁都怕他,所以没人敢招惹,当然更不会有谁不要命的去偷窥他,这家夥对此相当有自信,所以当他发现我的时候,不但我呆了,他也呆了。
然後,我犯了上天界以後的第二个错误,叫了一声姐姐。
其实我只是想问问这个人知不知道我的舅爷是谁,住在哪里,怎麽找他。可是这个暴躁的家夥却飞快而又狼狈地用一块大荷叶遮住身子从浴池里跳出来,一脚踹在我的脸上,把我踹翻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最忌讳别人说他象女人。
於是我放声大哭。
暴力的家夥穿好衣服,过来从地上一把揪著我的领子把我提起来,恶狠狠地瞪著眼睛问我∶“哪里来的小孩子,这麽没规矩?”
我很生气,对著他白白的手腕子吭哧就是一口。
奇怪了,这个人的手有莲藕的味道,香香的。
“哇!”被咬了手的家夥大叫一声,一把我扔出去,扔得好远,这次我当真是哭得惊天动地了。
“哪吒哪吒,你在干嘛?”一个和面前这个脾气坏坏的家夥长得很象的人跑了过来,後来我知道他叫木吒,是哪吒的哥哥,这两天正陪著西天来的使者在天宫做客顺便来看他的弟弟。
“溜进来一个凡人的小孩。”哪吒指著我恶狠狠地说。
“可是观音在睡午觉,不要吵著她。”木吒说,“让他闭嘴。”
他们两个人走过来。
“不许哭!”哪吒说。
我偏哭。
“你闭嘴!”哪吒命令。
我偏不闭嘴。
哪吒望木吒,木吒望哪吒。
“那个┅┅有什麽办法让小孩子不哭?”哪吒问他哥哥。
木吒搔搔头∶“你哄他试试。”
於是哪吒很不情愿地从地上抱起我,冷冷地命令∶“不许哭┅┅”
“哇哇┅┅哇哇┅┅”
我看见哪吒白白的脖子上有青筋暴出,把我从右手换到左手∶“不哭!”
“哇哇┅┅”他又把我从左手换到右手∶“我叫你不要哭!”
“哇哇┅┅”
“┅┅”
其实我很後悔当时没有及时止哭,因为接下来哪吒就拎著我的一苹脚,将我倒过来,在我的屁股上拍。“乖!”他说。
长大後,哪吒告诉我,当时他快到崩溃边缘了。
就算他头痛我头晕,可我还是不想让这个折腾我的家夥得逞,所以继续哇哇哇。
“我看我们先找东西把他打昏吧?然後再哄他不哭。”我听到木吒为难地建议。
“打昏了他就不用再哄了。”哪吒说,但很显然认为方法可行,“拿什麽打呢?要那种打了会昏却不会死的东西?”
“用你的圈子怎麽样?”
“乾坤圈?”
“是啊!”
“会打死人的,神经!”哪吒瞪他。
“太用力打才会死,我们轻一点不行吗?”木吒很认真。
我很小,但我很聪明,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说的乾坤圈是什麽东西,但我敢肯定那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不哭了。
哪吒和木吒很满意,“这就对了。”哪吒把我放下来,“你是谁?”他很恼火地问。
“沈香。”我有点儿怕他,虽然他看上去长得不可怕。
然後我看到哪吒和木吒都笑了。
“你就是沈香,这麽一个好哭鬼?”哪吒突然变得和气了,他弯下腰来看我,我敢肯定他眼里的笑容不怀好意,“二郎的外甥这麽麻烦吗?”
木吒的笑容也很恶劣∶“我猜他一定不知道。”
哪吒却突然把我抱起来放在肩膀上笑了起来∶“送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笑得坏坏地,“一定有得整他。”
我不知道哪吒为什麽那麽高兴,但我不敢问他,我只是听见他好象说要送我去见舅爷,於是乖乖地不吭声了。

哪吒扛著我左拐右拐,不一会儿就带著我来到了一处大宅子,大宅子的门开著,哪吒冲进去的时候一苹在院子打瞌睡的骠悍大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睡过去了。
哪吒扛著我直接冲进了大堂,里面正有几个人在掷骰子玩牌,一个个脸上贴满了剪成王八的纸片儿。我们进去的时候,一局刚完,一个猴子模样的家夥跳起来揪住了旁边一个白净瘦高的人叫起来∶“你丫不够义气,明知我这斗战胜佛没几个贡钱,居然真下狠手,当真要我没裤子穿麽?”那瘦子不紧不慢道∶“愿赌服输,你自个儿情愿押裤子,难道输了不认帐?”猴子腾的跳起来,撒腿就向外跑,一边从脑袋上往下揪王八纸片儿一边嚷∶“不玩了不玩了,这回欠著,下次再说。”那瘦子跟在他後面走,一边问∶“你当真不给钱不脱裤子?”猴子回头做鬼脸∶“当真不给。”那瘦子冷笑一声,一拍掌,大叫一声∶“关门!放狗!”
“!”的一声,大宅子的门关上了,那只在院子打瞌睡的大狗突然间来了精神,“汪!”地一声向猴子扑去。猴子大叫一声,被狗追得满院跑。

哪吒托我过去,说∶“沈香,你舅爷就在这里,看你认得出来不?”
屋里几个人听到我的名字,都好奇地望了过来,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们,可就是不知道哪个是我舅爷。来的路上哪吒说我舅爷长著三苹眼睛,可这一屋子都是两苹眼啊?
这时候,被狗追的猴子十分麻利地一跳便跳回到大厅里,见他跳回去,那狗也不追了,只坐在大堂前面狠狠地盯著他。
猴子泄了气,过来攀住瘦子的肩膀∶“兄弟,你也忒小气,就这麽点赌债也不给欠?”
那瘦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先把上次的欠债还清再说。”他回过头来,眼睛清亮清亮地望著我,“小家夥,找到你舅爷没有?”
我四周看看,人人一付看热闹的样子望著我,他们都没安好心,就觉得这个人对我很好,於是迟迟疑疑走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角∶“没有找到,哥哥,告诉我他是谁好吗?”
突然间屋子里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接著那瘦子一拳头揍在我的脑袋上。
“小屁娃子没规矩,谁是你哥哥!”那家夥一苹手很神气地叉著腰,一苹手把额头正中的王八纸片掀起来,露出下面竖著的眼睛,“我是你二大爷!”
二舅爷对著我呲牙笑,那一口白牙还真是整齐漂亮!
二舅爷有牙,我就没牙了吗?被二舅爷打疼了脑袋的我抱住他的腿,“吭”一口啃下去!
二舅爷得意的笑脸立刻没了,倒抽口冷气,脸上很有趣地变了好几个表情,我听见哪吒在一边拍著巴掌哈哈笑,很快乐地说∶“二郎,你侄儿的牙和啸天犬有得一拼,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麽听话。”
我只觉得脖子後面一紧,两苹脚就离了地,原来是二舅爷一苹手揪著我的後领子把我拎了起来。
“你说这话,是因为深有体会吗?”二舅爷用另一苹手指了指哪吒手腕上红红的牙印,“所以才把他送到这里来让大家分享一下被咬的乐趣?”
“你说呢?”哪吒举起手腕子摇一摇,“这个药费怎麽算?”
“这麽丢人的事还好意思拿出来现?也不怕毁了你纯洁的形象!”二舅爷不屑地瞪了哪吒一眼,回过头来很纳闷地盯著被拎到他脸前的我来瞧。
“居然只能咬到本舅爷的腿?会不会太矮了一点?”他十分不满地问,“喂,小子,你当真有七岁吗?”
“我本来就是‘小豆丁’!”我最不喜欢别人说我矮,很生气地向二舅爷的脸抓过去。
二舅爷向後一扬头,闪过我的飞爪偷袭,我只抓下来他脑门上的王八纸片儿。
我不服气,手脚乱Dong-Luan乱踢,二舅爷还是不放我下来,只是把手臂伸直了,这样我就够不著他了,只能在半空中白折腾。
“这就是你那位私奔的妹妹的儿子?”那只猴子很好奇地问,因为没有二舅爷高,站在二舅爷後面的他看不清被举起来的我,只好在後面一跳一跳地试图越过二舅爷肩膀看我,於是我能看见他的毛脑袋一下一下地从二舅爷肩头露出来又掉下去。
“死猴子,说话这麽不积德,找死是吧?”二舅爷的眉毛竖起来,把我放回地上,恶狠狠地一扭头,搓唇发出一声尖利的口哨。
一直坐在大堂前死盯著猴子的大狗呼地扑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腿。
“不会吧?你真要撕破脸讨债?”猴子死命地向後挣。
大狗胖胖的,死不松口,被猴子拖著在地上滑。
满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二舅爷拍拍我的脑袋,对我说∶“沈香,长大了不要学这只猴子,要尊重债主。”
一片笑声中我听见木吒哥哥的轻声叹息∶“二郎,你这样是教坏良家子弟呢!”
猴子被大狗拖倒在地,死命地提著裤腰,大叫道∶“杨家二小子!快把你的臭狗拉开!大圣爷爷愿赌服输,给你裤子就是啦!”
二舅爷不慌不忙地又打声呼哨,那大狗果然就松了口,也不走,一本正经在猴子面前坐下来,认真的望著他。
猴子“嘿嘿”一笑,一弯腰,用力一撕,“滋拉”两声响过,他把两条裤腿撕了下来。
光著两苹毛毛猴腿的猴子得意洋洋地拎著两条破裤腿,迈著罗圈腿一拐一拐走过来,把它们塞到二舅爷手中。
“大圣爷爷只说赌裤子,没说赌的是一整条裤子,”猴子狡猾狡猾地乐,“我们清帐了。”
二舅爷用两根指头夹著破裤腿,很扫兴地叹道∶“果然,还是八戒可爱一些┅┅”
猴子跳起来∶“二郎神,你欺负我老实也就罢了,怎麽得了便宜还卖乖?”
二舅爷把手里的裤腿向後一丢,马上有个家人上来拣去了,他看上去很纳闷∶“你老实吗?”
“我要是不老实,怎麽会被你们骗得在取经的路上吃那麽多苦?”猴子跳啊跳,“本来一个跟斗就到的距离,你们却害得老孙走了那麽多年!”
“悟空啊,真金要火来炼,要是没有受那麽多苦,你怎麽成得了今日的正果呢?”坐在桌子边的一个穿著僧袍的大叔轻言细语地说,他的脸上没有贴纸片儿,好象是原先站在牌桌边看热闹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本大圣在太上老君炉子里连三味真火都炼过,咱还瞧不上真金哩!”猴子原来叫孙悟空,他飞快地冲到拣走裤腿的家人身边,劈手把破布片抢回来,“金蝉子,你最没资格说这话!一路上装成个没用的唐僧,害得老孙打了多少冤枉架?今天若不是你拖著我来见二郎神,本佛也不至於输掉裤子!”
“悟空,出家人戒赌,你自己定性不好,怎麽倒怪在为师的头上?”金蝉子慈眉善目地长叹一声,“往西天取经的一路上多得众仙家相助,今日难得来仙界作客,岂有不来作谢之理?”
“还好意思说?”孙悟空暴跳如雷,“我就奇怪那时候为什麽这帮神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原来那八十一难都是你们串通起来安排好的,一大堆妖怪都是仙界下凡的童子、座骑,哪里是他们的主子监管不周?分明是这帮小气神仙恼我大闹天宫时驳了他们的面子,借这取经的机会故意放出娃儿们来整老孙!老孙还没找他们一一算帐,怎麽还要去作谢?”
二舅爷呵呵笑∶“猴子,虽然迟了一些,你终於发现真相了麽?”
孙悟空也是嘿嘿冷笑∶“二郎神,你也不是好东西!想当年,你将我捉住送进老君的炼丹炉後为何马上回灌江口不管後事?任老孙逃出来後把灵霄殿砸了也不回来?莫非是故意留个麻烦给玉帝麽?後来也是因为问心有愧,才在取经路上帮我的吧?”
二舅爷抓抓脑袋,十分迷惑∶“我忘了。”
孙悟空在二舅爷脸前挥舞的手握成拳头∶“你这个奸臣!”
二舅爷一脸坦然∶“反正你猴子屁股坐不住,取经路上有架打不是更合你本性?”
“算了,俺老孙如今好歹也成佛了,再也不用受这等鸟气。”他指著金蝉子,鼻孔朝天地宣布∶“本斗战胜佛从今天起不用再叫你师父,你奈我何?”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盯著孙悟空看。
孙悟空转过身面对院子,叉著腰仰天大笑,笑声震得二舅爷家堂屋顶上的瓦都嗡嗡响。
二舅爷皱著眉头一苹手塞著耳朵,一苹手从背後轻轻拍了拍孙悟空的肩头。
孙悟空很不乐意地中断大笑,很不耐烦地回头瞪二舅爷∶“什麽事?”
“猴子,我知道你修成佛了,可是你收到第一批供品了麽?”二舅爷问。
孙猴子楞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斗战胜佛的第一批供品要等到金蝉子点头,确认新佛胜任後才能到手吧?”二舅爷用询问的目光看金蝉子。
看上去很好心肠的金蝉子大叔微笑著点了一下头。
“悟空,无心之过,为师的可以不计较。”大叔的笑脸看上去跟我以前在镇上庙里看见的大佛一样和气。
“猴子,反正你脸上的毛很长,我们看不见你的脸红不红,不如借坡下驴吧。”二舅爷语重心长地劝道,一边心不在焉地用手拨拉我头顶的小辫子玩儿。
“为什麽我这麽倒楣?”孙猴子哀哀叫。
“谁叫你素行不良?”坐在牌桌边看上去笑得很开心的一个中年道人插嘴进来。
猴子扮个鬼脸∶“吕洞宾,老孙再怎样素行不良也好过你这个花花道人。”
他就势一歪,拜在金蝉子大叔面前∶“徒儿顽劣,请师父点头。”
大叔一脸笑样儿就没收过∶“悟空啊,佛要有个佛相,怎麽可以不穿裤子呢?”
孙悟空一拍脑袋,好象突然想起手里抢回来的破布,赶紧把两块布片往腿上一裹,对著吹一口气,两条裤腿就接回到破裤子上。
“咦!咦!咦!咦!咦!”我指著他的裤子好奇地大叫起来。
孙悟空可得意啦,在我面前打转转。
“猴子,你怎麽又把赌输的东西收回去了?”二舅爷不乐意了。
“我输了吗?我输了吗?”猴子向後蹦出几步远,向二舅爷扮鬼脸,“你有三苹眼睛,谁能担保不是第三苹眼作弊看了我们的牌?不然怎麽老赢不输?”
“我何时睁开过眼睛?”二舅爷不高兴了,把我的小辫子用手指不耐烦地搅啊搅,“再说上面还盖著纸片呢!”
“你要是眼睛睁开条缝谁会知道啊?”
“就是,你那只眼睛真想看什麽的话,有什麽能遮得住?”
牌桌边上一直看热闹的其他人也忽然插起嘴来。
“呵呵呵┅┅”盘腿抱著胳膊坐在一边椅子上看热闹的哪吒对二舅爷说,“看来,你犯众怒了哎!”
二舅爷不玩我的小辫子了,把手抬起来摸著下巴,很不快乐地回答∶“我看是天界太无聊了,所以大家的想法也变得无聊起来。”
孙悟空一边继续向我炫耀他的裤子,任我拉来拉去试著玩儿,一边对二舅爷叫道∶“二郎神,只要你的第三苹眼还能随时睁得开,以前的输赢都不算!”
二舅爷笑得很阴险∶“可以啊,只要你能封住我的第三苹眼,咱们可以从头再来。”
“关於这个问题嘛,”一本正经的吕洞宾又捋著鹤硬遄旖来,“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猴子向他一跳跳过去,把正拉著他裤子的我带著在地上翻了个跟斗。
我本来想哭的,可是大家都不看我,只看吕道爷,我想可能哭了也没人注意,就不哭了。
吕道爷向牌桌对面那个年轻的道人抬了抬手指头∶“蓝采和,东西呢?”
那个叫蓝采和的道人楞了楞∶“宝莲灯吗?不是要赴宴时送给王母娘娘?”
“用完了再送也可以嘛!”吕道爷不以为然。
蓝采和在脚边的花篮里翻啊翻,翻出一盏莲花灯来递给吕洞宾。
“这个宝贝是我们几个在下界玩耍时偶然得到的,”吕洞宾手里托著宝莲灯,神秘兮兮地对听得很认真的大夥儿说,“据说能镇住所有的仙眼。”
孙猴子劈手去夺,吕道爷手一晃,晃开了,脸上换了付遗憾的神情∶“大圣不要急,现在这盏灯还不能点呢!”
“为什麽?”孙悟空一付猴急的模样。
“没有灯芯啊。”吕洞宾长长叹息,“下界找不到白色的莲芯呢!”
二舅爷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回过头,对还盘著腿坐在椅子上,伸著长长脖子看热闹的哪吒说∶“哪吒,我想,可能有人要打你的门牙的主意┅┅”
我看到,漂亮的哪吒哥哥白净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腾的从椅子上跳下来,举起手里的一个金圈圈大叫道∶“我看谁敢!”
@@後来,哪吒哥哥的牙掉了,八仙跑掉了,孙悟空没跑掉,他们打起架来。
再後来,有一天,哪吒打算去蓬莱岛找八仙玩儿,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大闹东海时和龙王爷结过仇,有点担心东海的龙爷爷在路上给他使点小绊子。出去玩是要找乐子,不是寻晦气,为了不至於真的发生影响心情的小麻烦,哪吒跑到灌江口找二舅爷借我,说是二郎神信誉良好面子也大,带著他的侄儿在身边龙爷爷就不大可能动手动脚了。
那天早上我爬到二舅爷神庙门口的树上摘果子吃,不小心掉下来的时候砸中了在树下很馋很馋看著我的啸天犬,虽然当时它飞快地跳开了,但还是被我砸中左前爪。因为我早就习惯了从这里掉下来从那里翻出去,所以只是揉揉摔疼的屁屁,可是啸天犬真的很没用哎!它马上就提著一苹脚,三条腿蹦著去找二舅爷告我的状。二舅爷正帮啸天犬揉腿时哪吒来了,躲在门板後偷看的我听见二舅爷只对他说了句“这小猢狲在外面犯下任何事我都概不负责”就很乾脆地把我借给了哪吒。
哪吒哥哥笑呵呵地踩著风火轮抱著我过东海时,很开心地对`我说∶“你二舅爷老整人,到头来自己被整得头疼,算不算因果报应?”我问哪吒∶“什麽叫整人?”他说∶“比如说,他使阴招挑拨我和猴子为宝莲灯打架的那回┅┅”
从蓬莱回到灌江口後,我问已经不生气的二舅爷“使阴招”是什麽意思,二舅爷问我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我就把哪吒哥哥说的告诉他了。二舅爷没有告诉我是什麽意思,只是在卧榻上翻个身一边享受我的拳头捶腰一边继续睡午觉,嘴里嘟哝道∶“有人三天不上房揭瓦就手痒,还有脸怪到别人头上去┅┅”
哪吒哥哥在新牙长出来以後就和八仙和好了,不过一提起孙悟空还是会马上显得很气愤的样子,不知道二舅爷说的那个喜欢上房揭瓦的人是哪吒哥哥呢还是孙猴子,不过那天把二舅爷家堂屋房顶上的瓦拆下来的事,好象他们两个都有份。

二舅爷跟他自己的舅爷——玉帝老公公的关系不好,哪吒哥哥第一次带我去见二舅爷的路上告诉我说二舅爷平时住在下界的灌江口,对玉帝老爷听调不听宣,天庭的房子是玉帝给二舅爷盖的,让他偶尔上天探亲时有个王府可以住不至於掉身价。那一天为了宝莲灯的事二舅爷在天庭的房子屋顶垮了一半,哗啦啦的声音引了好多人来看,木吒哥哥抱著我朝外逃的时候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张纸正好盖住脸,差点被啸天犬绊一跤。二舅爷把那张纸从木吒脸上扯下来看,说是顺风耳和千里眼发现了这边的混战,报告给玉帝,玉帝就写了张纸条扔过来问是怎麽回事。我在村里的学堂扔纸条的时候,先生会生气地打我的板子,可是木吒哥哥一点都不生玉帝乱扔纸条的气,他说玉帝是天上最大最大的官儿。
二舅爷一点也不在乎被最大最大的官儿知道他家里打架,他说∶“又不是我磕掉哪吒牙齿的,我不负责!”玉帝老公公再没有从上面扔纸条下来,可能是听见了吧。
我也觉得和二舅爷没关系,因为吧,哪吒哥哥的牙是孙悟空磕下来的。
哪吒哥哥怒吼一声後挥舞的金圈圈很漂亮,好象大家都很怕它似的,虽然都盯著哪吒的嘴巴,可是谁都不说话。
在村头有时候见到想吃鸡的流浪狗,趴在篱笆外看肥肥的大公鸡在有人的院子里晃来晃去时,和仙爷们的眼神很象呢!
他们互相瞪了好半天,孙悟空说∶“小哥儿不要那麽小气,你的奶牙不是还没换过吗?再说啦,莲子一年生一次,今年掉了明年长,你又没有损失。”
吕道爷手里拿著拂尘摇啊摇,他说∶“大圣,话不能这麽说,就算哪吒不稀罕一两颗牙,可是硬拔下来还是会疼的。”
“小哥儿难道是怕疼?”孙悟空嘿嘿笑,朝哪吒哥哥扮鬼脸。
哪吒哥哥的脸更红了,叫道∶“你不怕疼,那我敲你两颗牙来试试!”
猴子笑得痞痞的∶“我要是个莲身,忍痛拨几根猴毛当灯芯当然是没有问题,现在这一屋子人只有你的牙是白莲子做的,你就牺牲一回如何?”
二舅爷悠闲自在地坐回到桌子边的太师椅上,端起茶杯问∶“猴子,我早就想问了,你每回一抓一把猴毛,难道就不疼的?这麽多年了,腿上的毛早撸光了吧?”
孙悟空抓抓大腿的裤子,得意地笑∶“老孙的毛拔下去还能收回来,虽然拔多了现在有点松,可要俺秃腿还早了点。”
二舅爷喝口茶,轻言细语地劝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忍痛拔把猴毛给哪吒看看啊。自古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你连毛都舍不得拔一根,怎麽能说服别人吃疼让牙呢?”
“说得也是哦!”孙悟空撸起袖子,露出毛茸茸的手臂向哪吒晃晃,“小哥儿,象俺老孙多学学,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怕疼呢?”他呲牙咧嘴的拨下臂上的一把猴毛,放在嘴边一吹,一把猴毛变成了几十苹小猴子满屋乱跑起来。
我可喜欢这热闹啦!立马撒腿追小猴!小猴子们可精啦,蹿得特别快,我就去抓跳到二舅爷肩头发呆的那个,二舅爷坐在太师椅上跟座山似的,我从山的背後向上爬,从宽宽的背爬上去,爬到山顶向前一扑,明明已经抱住小猴子了,可是突然间它向上一跳,从我双臂间跳出去,我一抱一个空,从二舅爷肩头翻下来,二舅爷把右手端的茶杯抬高一些,左手一抓,抓住我的脚腕子,把我头朝下地拎住。
孙悟空看得拍著巴掌哈哈大笑,二舅爷脑门上都是青筋。
二舅爷吼道∶“还不收了你的猴毛?”
孙猴子高兴得抓耳挠腮∶“若收了这些猴儿,你的外甥就没得玩啦!”
二舅爷把我提起来横放在膝上,放下右手的茶杯,顺手从桌上的果盘中爬起一把瓜子向著厅中一扔,一把瓜子落地,变成一屋子的大狗,汪汪叫著去追小猴子。我更喜欢了,挣扎著要从二舅爷膝上爬下来去追狗,坏心眼的二舅爷嫌用手按著我太麻烦,索性把我拎起来放在地上,用脚踩住我的屁屁,不许我挣出去。
我大叫大喊,可二舅爷还是用大靴子踩著我不放,也不理我,只管恶狠狠地对孙悟空说∶“信不信我让瓜子撕了你的猴毛,叫你没得收,从今天起开始秃毛?”
孙悟空很扫兴地大叫∶“二郎神你这家夥,动不动就斗法,臭显摆吗?真是讨人厌!”
後来我听喜欢跟我说八卦的哪吒哥哥说,孙悟空最恨二舅爷跟他斗法,因为二舅爷不多不少比他多会一种变法。当年猴子刚出世时和天庭打过一仗,和来抓他的二舅爷打得很凶,比斗法时猴子输得很狼狈,要不是变成土地庙後放了个屁熏得站在庙後的二舅爷差点晕过去,险些就被二舅爷拎住变成旗杆的猴尾巴直接倒拖回天庭来。这件事孙悟空一直耿耿於怀,就算现在大家是朋友了,偶尔大家小小斗起法,还总是让猴子十分不爽。
“不服气你就耗著吧!”二舅爷可不管猴子爽不爽。
孙悟空一抖身子,忽的一下,满屋的小猴子都不见了,二舅爷打个响指,大狗们也不见了,变成散了一地的瓜子。小猴子和大狗在屋里乱跑时带倒了很多东西,二舅爷家里的家人们都忙著收拾,二舅爷指挥著说∶“把打坏的东西都算好帐,赶明儿给我送到西天去,从斗战佛的供奉中扣回来。”
悟空很生气,指著二舅爷鼻子骂∶“小气鬼!”
哪吒抱著金圈圈在旁边幸祸乐灾∶“你活该!”
听见哪吒哥哥的声音,孙悟空回过神来,他很不满地转回去对哪吒说∶“小哥儿,我已经疼过一回了,该轮到你了吧?”
哪吒哥哥的表情十分天真∶“轮到我什麽?”
孙悟空楞住,半晌,很不高兴地说∶“喂┅┅你该不会是要赖帐?”
“我答应过什麽吗?”哪吒哥哥看上去非常的无辜,“从刚才起就只听见大圣和二郎两个在不停的叽叽呱呱,我根本就没有开过口吧?”
“哎呀呀,看来大圣是白拔了一回毛呢!”吕道爷很同情地说。
“哪吒的确没有答应过什麽啊┅┅”吕道爷旁边的几个道爷也议论纷纷。
木吒哥哥出来主持公道了∶“冤有头债有主,谁出的主意大圣就找谁去。”
二舅爷嗑著瓜子回答∶“我出的主意吗?我只是提了个建议,又没说准行,谁叫他自己猴急著先干上了?”
孙悟空有点点发呆。
哪吒很开心地把金圈圈挂回肩上,伸手从旁边桌上的果盘中抓起一个桃子,得意地说∶“猴子,你就死心吧,我偏不给你白莲芯,你能把我怎麽地?”
哪吒高兴地张嘴向桃子咬去。
孙猴子突然向哪吒手中的桃子一指,叫一声∶“变!”
“格!”的一响,哪吒哥哥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的拿开手里的桃子,一颗牙从他嘴里掉了出来。
“呀!”屋里的人发出惊叹的声音。
哪吒哥哥望著地上的白牙齿发呆,他手中的桃子变成了一块石头。
孙悟空十分开心的笑声在堂屋里回荡起来∶“小娃儿!老孙从来不吃哑巴亏,怎可能随便让你们算计?”
一屋子呆著的人中有人动了,是木吒哥哥,他非常害怕地走过来对吕道爷说∶“我说吧,你们还是在我兄弟回过神来之前赶紧退场吧?”
“为什麽?”吕道爷问,“我们刚刚可是帮哪吒说话的啊。”
“可是,在此之前,要白莲芯的主意不是你出的吗?”木吒为难的抓抓脑袋。
“还有哦,”二舅爷向後侧过身来小声提醒,“灯也是你们拿出来的。”
“这样说的话┅┅”吕洞宾向他後面的几位道爷挤挤眼,“是非逃不可的啦。”
“就这麽直接逃出去吗?”一位道爷问。
“各位仙友,这样逃出二郎神府不免俗气,不如来点有创意的。”吕道爷笑呵呵地站起来,对旁边的道爷们说,“上次我们八仙过海因为和龙王打架最终也没分出个胜负来,不如这次再来比比。”
“怎麽比?”神仙哥哥姐姐们根本不像是要逃命的,好象要玩游戏一样十分兴奋。
“老规矩,不许踩云,我等各自施法翻出这二郎神府,谁能最漂亮地出去,谁就算赢!”
坏心眼的二舅爷终於把踩在我屁屁上的大脚松开了,他把我拖起来一边按在膝盖上拍灰,一边说∶“小子,你有眼福了,给我好好看,这戏码可不是日日见得到的。”
我四处张望,看不见敲锣打鼓的人。
我怯生生地问∶“什麽戏啊?”
二舅爷不耐烦的抓著我的脑袋向院墙那儿一扭,回答说∶“八仙过墙。”
我看到,本来聚在大堂上的八位仙人呼啦啦一下子都涌出去了,哪吒哥哥还呆呆地盯著地上的门牙,後来二舅爷告诉我说哪吒哥哥虽然性格不好,但是非常老实也非常单纯,受到打击很容易想不开,之所以现在是个莲身,也是因为小时候和老爹吵了一架,想不通就把自己的肉身还给爹妈了。
哪吒哥哥对著地上的门牙一时想不开,吕道长他们趁机逃命。
吕道爷第一个冲到堂口,把背上背著的一把宝剑拔出来,向上一扔,剑化成了一道白光,吕道爷“呵呵”地得意笑著,往白光上一跳就站上去,嗖的一下踩著剑飞过墙。
“太差劲了!”剩下的仙人们吵吵嚷嚷的,“每次都玩剑仙的那一套,这古板的老头儿,一点新鲜把戏都玩不出来。”
漂亮的仙人大姐姐直撇嘴,把手里拈著的粉红色荷花对著墙头指指点点∶“回回就数吕洞宾叫得最响,可除了听见点儿响,什麽都没落下。”
“何仙姑,别忙著评论你师父,还不赶快琢磨一下自己的宝贝怎麽使?”蓝采和端著花篮遛 到大姐姐身後,看上去很关心地提醒她。
“哟?你们都不著急,我干嘛要著急?”神仙姐姐看上去可轻松呢。
“因为你们两个的宝贝都不好使吧?”书生打扮的年轻道爷从他们旁边经过,一边解释一边从腰间拔出一根竹箫来,“这回不是飘洋过海,不能拿花花草草当船使。”他长得很好看,笑得也很好看,就是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两位若是求一声‘韩大哥’,我可以拉你们一把。”
拄著一根铁拐,穿得跟个乞丐似的老道爷“咚、咚”地慢慢从後面走过去,语重心长地叹道∶“韩湘子,年轻人不要太得意,得意容易忘形啊┅┅”
何仙姑姐姐“吃吃”笑,说道∶“韩湘子,你这一声‘大哥’没赚到,反落个‘得意忘形’,被铁拐李拉一把,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了这种气死人的话,韩湘子一点儿也不恼火,很好脾气地笑道∶“何仙姑,女儿家不要整天地把‘偷’啊‘蚀’啊的字眼挂在嘴边,你好歹是个女神仙,不要被蓝采和的一张贫嘴带坏了。”
蓝采和也很好脾气地笑∶“你不要因为何仙姑不和你学就一肚子酸水朝我倒,我嘴虽贫,却从来不摆你那个书生的酸架子,当然比你容易让人亲近。”
韩湘子悻悻地用竹箫拍拍脑袋,嘟哝道∶“我有酸架子麽?若要评说谁的架子大,怎麽也该轮到曹国舅坐第一把交椅吧?”
我看到仙人们中有个穿著一身官服的中年人,他把手里拿著的一块玉板弯腰放在地上,那块玉板马上就变成一条长长的踏板,和河边渡口用来上船的踏板一样,一头搭在墙头,一头搭在堂前他的脚下。中年人正沿著玉踏板往墙头一路小跑呢,听见韩湘子哥哥说的话,半路上停下来,回过头来很正经地作了个揖,底气很足地说道 ∶“在下也不是故意要架子大的,既然顶了个皇亲国戚的名声,也不能太随便不是?各位道友,万望包涵!包涵!”说完了,转身继续往墙头跑,跑到墙头一弯腰,把搁在墙头的踏板头一抓,踏板变回玉板,再往墙外头一放,又搭成个踏板,眨眼就从墙头跑到外面去了。
“官府配的宝贝还真是很好使啊!”韩湘子和蓝采和一起叫起来。
“也不一定非得官配的才好使,”何仙姑拿荷花指著已经走到墙脚的铁拐李大叔,“我看啦,说不准铁拐李的更好使。”
“怎见得?”那二位赶紧扭过头来看。
就见铁拐李大叔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插,两手一撑,两脚一收,就站在了杖头上,接下来,忽的一下,铁拐长高许多,把他直接送到了墙头。
“哗!”堂口站著的人发出一阵赞叹的声音。
铁拐李把变回去的拐一提,从墙里提出墙外,再把变长的拐向墙外一栽,顺著拐杆吱溜一下就滑到墙外的地上去了。
八仙过了三仙,神仙姐姐说∶“不争前,不落後,不前不後我来走。”
何仙姑把手的荷花朝堂前的地上一扔,荷花一落地就开始变大,神仙姐姐走到荷花上去,摆出一个很漂亮的姿势。“走也!”她娇喝一声,腾的一下,荷花下面从堂前的地里长出荷茎,长长的荷茎飞快地长,把上面的荷花托起来,一直托过墙头。
何仙姑姐姐站在荷花上面,迎风摇著长长的水袖,摆了好几个姿势。
当神仙姐姐消失在墙那头後,忽的一下,荷茎从地里被拔出来,跟著荷花翻过墙头不见了,二舅爷家堂前地上的青石板被带翻一块,二舅爷叮嘱家人说∶“记下来,回头把帐送到何仙姑那里去。”
木吒哥哥一边嗑著瓜子一边看热闹,一边对二舅爷说∶“如果不摆最後那几个姿势,其实何仙姑过墙还是过得很漂亮的。”
二舅爷喝口茶,摇摇头∶“好好一个淑女神仙,成天跟这帮家夥混在一处,品味下降了许多。”
金蝉子大师长长叹气。
韩湘子用怪怪的眼神盯著木吒瞧,说∶“木吒,我今儿才知道你的嘴巴也很毒。”
木吒哥哥脸红了,很不好意思地回答∶“哪能呢?我这麽老实的人┅┅”
蓝采和揪著韩湘子的袖子说∶“你该不会也要玩铁拐李那一套爬杆子的把戏吧?不算不算,一种法子只能玩一次。”
韩湘子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袖子一甩,喊一声∶“长!”手里的竹箫立马长成了一根竹杆,韩湘子向後退两步,突然双手握著竹杆一头向前一冲,同时把另一头远远地向墙边用力一戳,杆头抵在墙脚下,杆身被抵成了个弯弓的形状,被压弯了的杆身猛的一弹伸直了,把死死抵住另一头的韩湘子弹向空中,韩湘子手不离竹杆围著它在半空中嘀溜溜转了半个圈儿,把脸转过来对著我们,一边向墙外头落,一边很潇洒地大声说∶“你也忒小看我了,这一招难道不是更高明些?”
变回竹箫的杆子和韩湘子一块儿翻过墙去了,蓝采和摸著後脑勺嘿嘿直笑,他说∶“这酸书生!没想到除了端架子外,还能玩点儿猴戏┅┅”
孙悟空本来在四处打转转,好象想去拣地上的那颗牙,又好象不敢在哪吒哥哥眼皮底下拣,听到这话跳过来问∶“说什麽呢?说什麽呢?”
二舅爷顺手一把按在猴子伸过来的脑袋上,把他按回去∶“这儿没你什麽事,你只管好生盯著哪吒,别让他回过神来搅了这里的局。”
孙悟空指著自己的鼻子,莫名其妙地问∶“为什麽要老孙盯著哪吒?”
“东西不是还没到手吗?”二舅爷头也不回地指指地上的牙,“猴子,有空看别人逃命,不如先琢磨一下待会儿的架怎麽打,你们要是打得不知轻重,把我的屋子砸了,赔钱的帐单可是一张都不会少。”
“可是┅┅貌似我兄弟这个月已经收了好几张赔钱的帐单啦!”木吒哥哥很不安地对二舅爷说,“头两天还和巨灵神打过一架,打坏了天门前的石狮子。” “哪吒的脾气是该改改,”二舅爷翻翻白眼,小声说,“他又是个三头六臂,每次打架都是成三倍的砸,我已经够对得起他,总念他有三分之二是无心之过,哪次算帐单不是给他打折?”

二舅爷正说著话呢,一个胖胖的老道爷摇摇摆摆腆著大肚子走过来,站在堂口向我招手。
神仙爷爷要找我玩,我当然要去啦,可是二舅爷手很快,我还没冲出去就被他揪住了小辫子。
“汉锺离,我敬你是个老者,有话就明说,不要偷偷在那里拐我家的小孩。”二舅爷很不满地一边把我向回拖一边对老道爷抱怨。
“二郎,话不要说得这麽难听,我只是借你的小外甥扇个扇子。”汉锺离老爷爷笑眯眯地向我招手,“沈香,想不想玩宝贝啊?”
“想!”我大叫一声,趁二舅爷一楞神的功夫,从他的大巴掌中把小辫子抓出来,飞快地冲到汉锺离爷爷面前去。
二舅爷非常非常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不过这次没有过来抓我,我想,他一定是觉得站起来抓我很麻烦所以才放弃的。
汉锺离老爷爷把手里握著的芭蕉扇塞进我的手里,对我笑呵呵地说∶“娃娃,对著爷爷扇一扇子试试。”
我双手把大芭蕉扇举过头顶。
“等一下!等一下!等爷爷先站好位置!”老爷爷赶紧摇手,转过身对著院墙用手量了量,向左边走了一小步,再量了量,转回来,很亲切地笑道∶“乖,可以扇了。”
我用力的、非常非常用力地把大扇子对著汉锺离老爷爷扇下去。
“呼啦!”大堂上刮起很大的一阵风,把先前二舅爷撒得满地的瓜子都卷了起来,一起向堂外刮去,这阵风可真大,刮得站在堂口的蓝采和赶紧抱住了旁边的柱子,汉锺离老爷爷没有抱柱子,风一过来,把他连刮翻几个跟头,一口气吹到院墙上头去坐著了。
“哇!”我太兴奋了,举起扇子四处扇!
东扇扇!西扇扇!南扇扇!北扇扇!
到处都是风哎!呼啦啦地把二舅爷他们脑袋上贴的王八纸片都刮下来,在大堂里飞来飞去,木吒哥哥趴在桌子上,死死地抱著桌子不放,发呆的哪吒哥哥和跳来跳去的孙悟空被刮倒了,在地上打滚儿。
二舅爷的大拳头从天而降,“梆”的砸下来,砸得我一跟头,“哇”地一声哭起来。
我抱著好玩的扇子不放,可我没有二舅爷力气大,他非常凶狠地抓住扇子边一扯就把老爷爷给我的扇子扯过去。二舅爷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把芭蕉扇卷成个小筒,用扇穗绑起来。
“我的!我的!”我跳起来去抢二舅爷手里的扇子。
二舅爷看都不看我一眼,抡起胳臂向後划了很大一个圆,然後嗖的一下把卷成筒的扇子扔给还坐在墙头上的老爷爷。
“汉锺离!你怎麽倚老卖老!要过墙自己过就好了,为何要扇坏我家的东西?”二舅爷站在堂口火冒三丈地叫。
老爷爷一伸手,“啪”的接住扔过去的扇子,不紧不慢地解开穗子,展开扇子对自己扇一扇,心平气和地对二舅爷说∶“二郎啊,一个人把两条腿放在两个桶里,然後用扁担挑这两个桶,你说他能不能担起自己呢?”
二舅爷一楞∶“当然不能。”
“所以呀,老汉自己当然也不能扇得动自己啊。”老爷爷一边向墙外头滚下去一边说,“反正二郎神府今天保不住,坏了就坏了吧。”
我死命地跳起来捶打二舅爷的背∶“赔我扇子!赔我扇子!” “那不是你的扇子!”二舅爷悻悻地对我直吼。
“是我的!老爷爷已经给我了!二舅爷大坏蛋,干嘛要抢走?”我气得直哭。
二舅爷不理我,走回去坐到太师椅上,我不依不饶,跟上去又踢又踹。
“果然,‘七八九,嫌死狗’,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很不好养啊!”木吒哥哥托著腮帮子津津有味地看著我用力揍二舅爷。
二舅爷低下脑袋,非常非常不高兴地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然後才拿正眼看我一眼。
“小子,你要不要吃糖?”二舅爷问我,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在我眼前晃啊晃。
我看著著小袋子呆住了,忘记接著揍二舅爷,口水流出来。
“你要是解得开,这里面的糖就归你。”二舅爷把小袋子扔给我。
小袋子上打了个很大的花结,我用力扯,扯不开,於是一屁股坐到地上,用心地解起来,眨眼忘记了其他事情。
“呵,二郎还真有办法带小孩子,”木吒哥哥瞪大眼睛,“当年就是这样带妹妹的吗?”
“她要好对付得多,”二舅爷扫兴地摇摇手,“真是的,为什麽她会养出这麽个难缠的小鬼?”
“我们家可没这麽麻烦的事,”木吒哥哥用两苹手托著下巴,仔细地回想,“现在想起来,好象哪吒一开始就喜欢去外面招惹麻烦,从来不麻烦我和大哥金吒。”
“可现在的麻烦怎麽办?”二舅爷指指被刮倒後坐在地上继续发呆的哪吒哥哥,“这回发呆好象时间也太长了一点吧?该不会是真的想不开?”
“管他的,死不了,一时不闹就是好事。”木吒哥哥很没良心地回答,兴致勃勃地问正颤颤巍巍向大院中走的白头发道爷∶“张果老,你又要用什麽法子翻出去。”
白头发白鹤拥恼殴老爷爷一边捶著腰一边有气没力地回答∶“老胳膊老腿罗!哪里还有力气翻墙啊?”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张剪成驴子形状的纸片,向地上一扔,变出一苹小黑驴。
“坐驴子跳过去吗?”二舅爷很同情地说,“老张头,别说我没提醒你,我这二郎神府的墙虽然不高,可你家驴子想跳过去也不是那麽容易,小心绊断了驴腿。”
张果老慢慢倒爬上驴背,很虚弱地说∶“总比我这一把老骨头去翻墙好吧?不试试怎麽知道行不行呢?”
张果老一拍驴,小黑驴用蹄子跺跺地面,撒腿就朝院墙跑,跑到墙下,陡地收住腿,死也不肯再向前一步。
“好象小黑驴不想试一试┅┅”木吒很遗憾,“毕竟,绊到它的腿也会疼的。”
“那就只好换个法子。”张果老十分沮丧地说,举起手,用力一巴掌很响亮地拍在小黑驴的屁股上。
“啊哦——!啊哦——!啊——哦——!”小黑驴大叫起来,向上一尥後蹶子,把倒坐在驴屁股上的张果老抛到空中,正好对著墙头摔过去,眨眼就把张果老踢出了墙外。
“老爷子打算怎麽落地啊?”看得目瞪口呆的木吒问。
“这个嘛┅┅”二舅爷皱著眉头想了想,“虽然是老骨头一把,老张头一向还是很经折腾的。反正咱们看不见,可以省略过去不管它。”
他们把目光转向留下来的蓝采和。
“该我了吗?”蓝采和指著自己问。
二舅爷和木吒点头,金蝉子大师也点头。
“知道了。”蓝采和提著花篮,大模大样地走到院子门前,一伸手把门打开了。
一片沈默。
“对了,还没用宝贝。”蓝采和笑笑,伸手从花篮里抓出一把花瓣向天上一洒,满天下起花雨,“嗯,这样出去场面比较好看一点。”他大踏著步子从花雨中走出大门。
院子外头传来仙人们叫声∶“这样也可以?!”
院门“”的一声在蓝采和身上关上前,我们都听见蓝采和的哈哈大笑∶“不踩云,不让哪吒发现,漂亮地走出来,我都做到了啊?还是正大光明做到的呢!没必要的时候乱用法术那叫臭显摆┅┅”
二舅爷和木吒面面相觑。
“结果┅┅好象我们都被耍了┅┅”木吒乾笑一声。
“果然是些无视他人痛苦的家夥。”二舅爷长叹一声,拿起桌上的宝莲灯,“也是些顾头不顾尾的家夥,居然把这个落下。”
“呵呵,你要没收了它吗?”木吒问。
“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
“哎?”
二舅爷把宝莲灯翻过来,让木吒对著光看灯里面的一个角落。
“打┅┅倒┅┅二┅┅哥?!”木吒念道,“难道说┅┅”
二舅爷把灯收回去,放在脚边,很不高兴地反问∶“你难道从来没欺负过哪吒?”
木吒嘴角颤抖一下,笑道∶“偶尔会,但不象某个坏心眼的哥哥。”
“难说。”二舅爷把目光转向哪吒,“现在,有必要刺激一下你的兄弟,我担心他要再想不开,会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可是,掉的是门牙哎!”木吒哥哥很为难,“别的牙齿还好说,门面上缺了一块,任谁也不容易想得开吧?”
“以後少笑一点不就行了?”
“那是一般人的想法,我兄弟怕是很难委屈自己接受这种解决方式的。”
二舅爷叫∶“猴子!”
孙大圣正蹲在我旁边和我一起解绳结呢,摆摆手∶“别找我,老孙正忙著。”
二舅爷瞅瞅我们这边,挑挑眉∶“我给沈香吃糖,你凑什麽热闹?”
“好玩儿嘛!”孙猴子劈手从我手里抢过袋子,举起来仔细琢磨,“为什麽就是解不开呢?”
“因为这是织女打的结。”二舅爷恶劣地冷笑,“织女编的结,就凭你也想解开?”
“七姑娘编的啊?”木吒恍然大悟,“她不是在天河边上安了家?你去见她了吗?”
“还不是她引来的那个董家小子惹的祸?”二舅爷走过来,不耐烦地把袋子抢回来又塞给我,好让我继续玩自己的不去烦他,“在河对面开了个菜园子,挖了五仙女的花圃,老五看在老七的面子上不好说,要我去帮著提抗议。”
“对哦,算起来,你们是表亲,”木吒同情地拍拍二舅爷的肩膀,“我发现你经常要替妹妹们收拾残局。”
二舅爷一脚把孙悟空踢向哪吒身边∶“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始有终,快去!”
孙猴子摸著被踢中的屁屁哈哈大笑,十分利索地在空中翻个跟斗,落在哪吒身边,一弯腰把地上的门牙拣了起来,顺手放进怀里,笑道∶“哪吒小哥儿,快醒醒!老孙来陪你打架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阴风突然在大堂里刮了起来,好大的风,把我一下子从地上刮起来,要不是木吒哥哥眼疾手快把我捉住,我就被刮出门去了。
“糟糕!哪吒把混天绫拿出来了!”木吒哥哥抱著我大叫。
我们都听见上面传来“吱吱嗄嗄”的声音,我抬头看,看见屋梁上出现了好大的一条缝。
整个屋子都在摇,瓦片不停朝下掉。
二舅爷手中金光一闪,现出一杆有三个尖的枪,二舅爷把枪一抖,枪变长了,三个尖一直向上伸,伸到屋顶支住正往下掉的房梁。
我听见一苹手扶著长枪一苹手拎著宝莲灯的二舅爷不慌不忙对家人们连下了三个命令。
“搬东西!”
“算帐!”
“撤!”
一屋子的人都在跑,不过除了被哪吒追得四处乱蹿的孙悟空外,好象谁都不紧张,这让我很失望。我从以前就很喜欢看人打架,特别是在村子里看铁蛋和黑皮的两个胖妈妈又撕又咬地对干,每次她们一打,满村子的人都象过节似的高兴,一定要冲出来围过去看热闹叫好,其实铁蛋和黑皮两个有的时候根本没什麽仇,只不过是村子里的人觉得无聊想看打架,就怂恿他们打起来,因为只要他们较上劲,他们的娘亲一定会撸著袖子冲出来帮阵,然後变成她们两个的大干。
我使劲地想啊想,就是想不起来上次看到铁蛋和黑皮的娘打架是什麽时候,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好象有点想不起来她们长的什麽样子,连铁蛋和黑皮的样子都有点想不起来,我忽然发现好象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是这样吗?大概是的。

二舅爷府上的家人们手脚麻利地飞快搬走堂屋里的小东西和瓷器什麽的,府上的管家虽然因为天摇地动在堂屋里站不稳,还是很努力地一边摇摇晃晃一边往手里的帐本上对著搬不走的东西打勾勾。木吒哥哥抱著我站在堂口最方便逃走的地方继续看热闹,一边很赞赏地对我说∶“你二舅爷府上的家人到底是战神府的人,胆子贼大!以前我们李家住在下界钱塘关的时候,遇上哪吒和四海龙王干架,结果龙王爷们还没到场呢,先打过来的几道响雷就把家人们全吓坏了,别说抢东西记帐,连影子都逃得不剩一个。”
不一会儿,家人们都跑光了,管家向四平八稳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扶枪一手抓瓜子磕的二舅爷点点头,也脚底抹油跑了出去。二舅爷手中金光一闪,三尖两刃枪不见了,站在堂口的木吒哥哥还没回过神来,二舅爷风一般地掠过我们身边,顺手揪住木吒的领子,把他倒拖出了堂屋。
“哗啦啦”一阵巨响,堂屋的屋顶在我和木吒哥哥的眼皮底下塌了,我们身後的二郎神府的围墙上传来很多兴奋的惊呼声,在木吒哥哥和天上掉下来盖住他脸的纸片作挣扎的时候,我趴在他肩上向围墙上看了看,发现喊得最响的是蓝采和。
烟尘散去以後,破砖烂瓦下一片安静。
“他们两个会不会给砸死了啊?”木吒哥哥提心吊胆地问。
二舅爷抱著胳膊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看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废墟,反问∶“你相信吗?”
“不相信!”木吒毫不犹豫地回答,“两个都是超级耐死的。”
二舅爷用眼角瞥了木吒哥哥一眼,得出结论∶“你很没良心。”
木吒哥哥憨憨一笑∶“这个嘛┅┅虽然我很心疼兄弟,可我并不伟大。”顿了一顿,他补充解释,“我也没有哪吒那麽耐杀,陪他去死的话多少条命都不够用。”
话音刚落,一个金色的光球从断梁下飞出来,飞向一堆砖头,把那堆砖头“轰”的炸开,孙猴子一个跟斗从砖堆下翻出来,跳著脚指著断梁叫道∶“装死都不可以啊?小哥儿你也太认真了吧?再打老孙要还手了哦!”断梁从下面被掀开,一脸灰土的哪吒哥哥紧闭著嘴巴站起来,举著一根红绸子向孙悟空抽过去,抽一下,咱们站著的地面就跟著抖一抖。
孙悟空转身就逃,一边逃一边叫∶“你真不住手啊?我真要还手了哦!真的会还手哦!”
二舅爷打个呵欠,没趣地向院门走。
木吒哥哥把我扛在肩上跟著,边走边问∶“不看了?”
“这种水准的架,不看也没损失。”二舅爷笼著手踱著步,没精打彩地要撤了。
“也是,你是带兵的,成天看打架都看腻了吧?”木吒哥哥猜测道。
二舅爷停下脚步,把我从木吒肩膀上提拎下来,“你不看结果?”他指了指从塌了堂屋一直追打到院子的那两位混世魔王。
“观音午睡快醒了,我该回去了。”木吒哥哥回答。
我对二舅爷和木吒哥哥的对话没兴趣,只顾看打架,看见一直在逃跑的孙大圣突然回过身伸手抓住红绸子的一端,然後向後使劲一拉,“砰”的一声,把哪吒哥哥带倒在地上。孙大圣向面朝下扑倒在地的哪吒哥哥伸出一根指头摇啊摇,笑嘻嘻地说∶“我说了会还手的哦,娃娃,你要和老孙斗还得修练两年呢!”
二舅爷和木吒哥哥听见背後的响声回头看看地上的哪吒和得意的孙悟空,然後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我的双脚离了地,头昏眼花地被二舅爷横夹在胳肢窝下飞快的冲出了院门。
木吒哥哥几乎是和二舅爷同时抢出门的,二舅爷拉住左边的门环,木吒拉住右边的门环,“砰!”地把院门在背後拉上。
大地一阵剧烈的摇晃,木吒哥哥赶紧抱住门口的石狮子,二舅爷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其他看热闹的人就没有那麽幸运了,八仙劈哩啪啦纷纷从墙上摔下来。韩湘子因为把手里的竹箫插进墙头死死抓住,所以没有被摇下来,他伸著脑袋向墙里叫道∶“泼猴!让哪吒打两下会死吗?怎麽把水越搅越浑呢?我看你如何收场!”
孙大圣在墙里哈哈大笑,可能是在不停逃跑的缘故,声音一下从东边传来,一下子又到了西边∶“让娃娃打两下就象给老孙挠痒痒一样,可是老虎不发威,小哥儿当我是病猫呢!”
接下来院子里轰隆隆的声音更响了。
“这猴子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木吒遗憾地摇摇头,赶紧几步追上夹著我离开的二舅爷,“我说,既然我兄弟砸了你的宅子,不如到我家来住吧?”
“我要回去了。”二舅爷慢悠悠地走。
“回灌江口吗?”木吒问。
“今天这事儿动静太大,虽然是哪吒和孙悟空的责任,但玉帝免不了要找我棉嗦几句管束不善治家不严的话,”二舅爷用空著的手掏掏耳朵,很不快地说,“不见他也好,免了他和我的麻烦。”
“可王母的蟠桃宴还没参加吧?”
“那些可有可无的场面不去也罢。”
二舅爷大踏步在前面走,木吒在後面跟著,好象他和咱们是同路人。
“你要把沈香也带回去吗?”木吒哥哥问。
二舅爷怔了怔,停下脚步,看看我,好象才想起来还夹著我呢!
我没空理二舅爷,自打没有打架的热闹看後,我又开始用心地解那个装糖的小袋子上的结。
“本来只是叫人带他上来看一看,没想到自己摸到我面前来。”二舅爷自言自语地说。
“咦?没打算收养啊?”木吒哥哥也停下了脚步,很关心地问。
二舅爷向空中叫了一声∶“刘家灶神何在?”
一阵黑烟过後,一个长著黑鹤拥暮诹忱瞎公跪到二舅爷面前。
“沈香怎麽四处乱跑?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吗?”二舅爷很不客气地问他。
灶王爷赶紧磕头∶“回禀二郎神大人,因为沈香少爷已经不在刘家住了,所以小神只能派本地的土地公去寻他来,没想到沈香少爷天性活泼,土地公刚出门寻小的交差,少爷就自行跑出来,小神已经和土地公寻他半日了。”
二舅爷沈默了一下,接著问∶“你说沈香已经不在刘家住?”
灶王爷又是赶紧磕头∶“二郎神大人,小神斗胆求大人一件事。”
“你说。”
“刘家现已没有沈香少爷的容身之处,小神恳请二郎神大人看在三圣母面上收养沈香少爷。”
木吒哥哥奇道∶“怎麽会这样?”
二舅爷低声说∶“大概能猜到是怎麽回事。”
二舅爷把糖袋子从我手中劈手抢了过去。
“还我!”我大叫。
“答出问题就还给你!”坏心眼的二舅爷说,“你说,知不知道刘彦昌是谁?”
“不知道!”我很乾脆地回答。
二舅爷一松胳臂,我掉到地上,“想一下再回答!”二舅爷很生气地命令。
“就是不知道!”我才不管他生不生气呢,向他扮鬼脸。
二舅爷抬起脚,用靴子踩我一脚∶“给我使劲想!”
我放声大哭。
木吒哥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哎呀,这麽没心没肺的,连自己的老爹都不知道是谁吗?难怪你二舅爷要抓狂。”他笑道,“二郎神,你的外甥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不是傻子,但在下界的人眼里,应该算是个妖怪。”二舅爷把糖袋子扔回给我,“不记得也很正常,姓刘的死了应该有三十多年,七岁的脑袋里能记得那麽久以前的人?”
木吒哥哥楞住,眨了眨眼睛∶“该不会是?”
“天上一日地上十年,这小子虽然成不了神仙,到底有半份仙格,长一岁抵凡人十年,虽然是个七岁之身,按凡人的演算法,已经在世上活了七十年。”二舅爷冷笑一声,“傻子?不过是个老小子罢了。”
木吒蹲下来,用两苹手捏著我的腮帮子向外拉,眼里闪动著好奇的光∶“乖乖老小子,说两句七十岁老爷爷的话来听听?”
我被捏得脸疼疼的,也想去抓他的脸,可是木吒比我手长,他够得著我,我够不著他。
二舅爷替我敲了木吒脑袋一下。
“啊哟!”木吒放手,摸著脑袋站起来,“舅爷心疼了吗?”他嘻嘻直笑。
“我是不想看你和他一样幼稚。”二舅爷神色坦然地回答。
木吒想了想,问还跪在地上的灶王爷∶“刘彦昌应该知道沈香是个仙凡之子吧?就算不能看著他长大,难道也没有在死前留下话来让族人好好照顾他?”
灶王爷道∶“回木吒大人,当年三圣母离家後,刘彦昌又另娶一妻,虽然他夫妻二人都十分照顾沈香少爷,但後来生下的几个儿子都与沈香少爷关系疏离,在刘氏夫妇故去後,他们只是按父母的要求尽些亲威的本份,并无太多关爱。到了孙子一代,感情更薄,这两年更是渐渐视少爷为妖怪了。”
木吒盘算著说∶“这样说来,虽然不接纳也不明白,刘家还是三代都养了沈香,凡人做到这个份上已不容易,按规矩倒是不能责怪他们的。”他向灶王爷摇摇手∶“你可以退下了,沈香少爷的事二郎神自会有安排。”
“喂!”二舅爷一楞神,“我何时说过┅┅”
“二郎神大人慈悲为怀,小神佩服得五体投地!”灶王爷大叫,“告退!”
还没等二舅爷继续发话呢,灶王爷化做一道黑烟不见了。
二舅爷对木吒哥哥怒目而视∶“你居然插手管我的家事?”
“我可是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在尽力帮你维护‘负责任’的大神形象,”木吒哥哥毫不客气地怒目瞪回来,“事情落到这步田地,和你把妹子送到华山去有脱不开的关系吧?”
二舅爷翻翻眼皮,嘀咕道∶“谁叫她不顾禁忌硬要为凡人生子?仙凡结缘本就是孽缘,总有些坏的报应产生。本来她仙格甚高,一般的报应可以不当回事,但她竟在体内怀上杂了两种血脉的孩儿,这便不是她能抗得住的。三妹生下孩儿後精神极端不好,若不送至华山休养,只怕早已抑郁发狂。”
木吒摸著下巴回想∶“这会儿想起来,似乎当年是听过你妹子寻死觅活的传闻┅┅” “我只是送她去休养休养,没教唆她把自己关起来修炼。”
“你该不会是叫她用清心寡欲来修身治病吧?”
“不这样能治好吗?”
“所以三姑娘才会别夫弃子七十年?”木吒手指二舅爷,底气很足地指责,“你是祸根!就该你负责!”
“欲加其罪,何患无词?”二舅爷啐道,“你的结论很勉强。”
“就算我们不看你治病的法子有没有过失,只看阻隔刘家和三姑娘联系的东西好了。”木吒笑咪咪地问,“华山是你送给三姑娘陪嫁的嫁妆吧?不管是有意无意,送出去的东西成了断人亲情的祸物,你这个送东西的人是不是也该负起连带责任?”
这次二舅爷没有接话。
“叮叮当!”挂在木吒哥哥腰带上的一个小金铃突然响了起来,在我抓住它之前,木吒哥哥跳起来拔腿就跑。
“观音叫我了。”木吒哥哥一边摇手告别飞快离开一边十分和气地劝二舅爷,“你要负责地收拾烂摊子哦!”
“哼!怎麽收拾?把你扔给你娘麽?”二舅爷极其不满地跟我大眼对小眼,嘴里碎碎念,“你老妈要专心当神仙,难道要我去搅她的道场?坏她的修行?”
我向二舅爷举起忙了半天还是解不开的糖袋子。
二舅爷接过去,看都不看被我和孙大圣解成一团乱线头的绳结,把糖袋子倒过来,解开扣在底下的布纽,袋口马上从底部打开了。
“别学那只猴子,什麽时候都只想著耍小聪明。”二舅爷没好气地把打开的糖袋子还给我,“世上没有那麽多复杂的事。”
我只顾把糖掏出来吃,糖很甜。
二舅爷打声呼哨。
“汪汪!”啸天犬十分兴奋地一路狂奔过来,冲到面前,把它的大狗脑袋左右看看,看到右边走廊的大柱子,马上冲过去,抬起後腿。
“不许撒尿!”二舅爷怒吼一声。
啸天犬吓得一哆嗦,抬起的後腿没放下来,就那麽三苹脚站著一动也不敢动地看著二舅爷。
“这是迎宾道,不可以随便作记号。”二舅爷口气缓和下来,向它招招手,“出了天门再说,现在先夹著。”
啸天犬沮丧地放下後腿,夹著尾巴背著耳朵灰溜溜地小跑到二舅爷面前。
二舅爷命令∶“大!”
啸天犬抖抖毛,呼的变成小马般的大狗。
二舅爷弯腰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啸天犬背上。
啸天犬的背软软的,坐起来很舒服。
我问二舅爷∶“我们上哪儿玩呢?”
二舅爷不怎麽高兴地回答∶“回家。”
“回二舅爷的家吗?”
“嗯。”
“回家可以见到大舅爷吗?”我一边往嘴里塞糖一边问。
二舅爷本来笼著手在旁边心不在焉地走著,听到这句话稍顿了顿步子。
“什麽大舅爷?”二舅爷问。
我伸出手来扳著指头算∶“木吒哥哥说我娘是三妹妹,二舅爷叫二郎神,那大舅爷就是一郎神啦?”
二舅爷先向旁边啐一口,再回过头来懒洋洋地对我说∶“没有大舅爷。”
“为什麽没有?”我不明白。
“因为仙凡结缘不是好因缘,养下的儿女第一个通常难养活,你外公是个叫杨天佑的凡人,外婆是玉帝的三妹瑶姬,和你爹妈一样,也是仙凡结的孽缘,所以给你大舅爷起名的时候,为求吉利直接排在Lao-Er的位置。”二舅爷指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
我用我聪明的小脑袋想了半天,想明白了∶“原来我娘是Lao-Er啊!” “不是。”二舅爷沈默了一下,回答,“Lao-Er是你外公的後妻生的,叫杨光。”
我高兴地拍手∶“原来还有三舅爷!”
“没有。”二舅爷口气冷淡地回答,“你外公和三舅爷都是凡人,凡人生命有限,很久以前他们都死了,现在早就投胎作了别家的人,和我们杨家已经没有关系。”
“三舅爷死了?”
“对。”
“外公也死了?”
“对。”
“其他的叔叔伯伯呢?”
“死绝了。”
“好无聊啊!”我抓著啸天犬脖子上的毛翻个身,倒著骑。
看到张果老爷爷在翻墙时倒驴後,我就老想著有机会试一试。
“无聊?”二舅爷杀人似的眼光看著我。
“那不是没有人陪著二舅爷玩吗?”我说,“一个人玩很无聊的。”
二舅爷盯著我看半天,拍拍前额,叹口气∶“果然┅┅是个长不大的傻瓜。”
我看见毛茸茸的狗尾巴在眼前晃,伸手去抓,可是啸天犬一边走一边朝二舅爷摇尾巴,左摇摇右摇摇,摇来摇去不让我抓。
一个人玩真的很无聊啊!
我决定打打二舅爷主意,对二舅爷说∶“那以後我来陪二舅爷玩吧。”
“你就算能活一百岁,最多也只能陪我玩一千年。”二舅爷放下拍前额的手,继续笼著手没什麽精神地走,边走边说,“不过回头想想,有一千年可以玩总比没有玩的好。”
他再看看我,很阴森地一笑∶“那就让二舅爷我好好调教调教你吧。”
出了南天门,二舅爷架起云头,一会儿就降到了下界的灌江口。

一落地,啸天犬就高高兴兴地缩了身子把我甩下来,四处慌张地找树、抬脚、做记号。二舅爷不理咱们两个,自顾自向迎上来的六个长得有点凶的人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家里一切都好吗?”
六个人中的一个说∶“大人上天的这半个月里地头上没什麽大事发生,神庙里香火也旺,信众们许的一些愿虽多,除了一件以外,我们兄弟基本上都处理掉了。”
另一个说∶“大人,东海龙王早上派人来报,今日正好在灌州一带降雨,晚上可能会过来叨扰。”
二舅爷停下往神庙里奔的大步子,问∶“龙王要来?”
“是。”
二舅爷问∶“他家最近有没有出什麽事?”
“据探子来报,他家最小的龙女上个月寿终正寝了。”
“是那个自愿剥了全身仙鳞贬为凡人的小龙女?”
“正是。”
二舅爷点点头∶“明白了,按老规矩准备迎接龙王。”
二舅爷继续往神庙走,走两步,回过神,问∶“梅山老大,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凡人的‘愿’没有处理?”
梅山老大点头,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纸递给二舅爷。
二舅爷看了一眼,脸色刷地变了。
“这种小事也要我来处理?”二舅爷非常不快,“托梦过去让她另找合适的神仙!”
梅山老大苦笑道∶“不瞒大人,我们兄弟几个都轮流去托过梦,可这位大姐见我们长得凶神恶煞,根本不信我们是神仙派去传话的,骂我们是恶鬼来招摇撞骗,昨日竟动起手来,把六弟用条棍从梦中追打出来。”
二舅爷烦躁地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还给梅山老大,下令道∶“你马上去营中挑个长得好看的草头兵,今夜打扮好些去托梦!”
二舅爷十分生气∶“我管你用威逼也好,用利诱也好,反正要让她死了来求我的心!告诉她翻两个山头去求送子观音!我堂堂一个军神,不管她家生儿子的事!”

shy77 发表于 2006-12-2 11:00

“啥?”黑白无常叫起来。
“这河水连接阴阳二界,区分前生後世,是时光轮转之河,肉身入内,可加速年华流转,我说得对不对?”吕洞宾问。
“对,可你怎麽知道的?”白无常问。
吕洞宾把手从袍袖中抽出来指著自己的鼻子,和白无常笑脸对笑脸∶“虽然我们和你们看不对眼,可我们好歹也是神仙,仙界有秘密麽?”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白无常乾咳一声,又堆出一脸的笑来∶“吕神仙不要误会了,我们不是小心眼地不让你们用咱们的河水,是怕你们只知皮毛,用法不对。”
“怎麽个用法不对?”
“你们打算怎麽用?”
“把肉身浸入河里。”
“浸多久?”
“边浸边试呗。”
“还没等试清楚就浸成个老头儿怎麽办?”
“┅┅”
“淹死了怎麽办?”
“┅┅”
“这河水鹅毛都能沈下去,你们一不小心没捉紧,他沈下去怎麽办?”
“┅┅”
在一边听著交谈的黑无常鼻子里重重哼一声∶“果然拉住你们是对的。”
“有办法了!”哪吒哥哥指著黑无常叫道,“你们是内行,由你们来干!”
白无常和吕洞宾都住了嘴,很惊讶地扭过头来看哪吒。
沈默半晌,吕道爷恢复了他那悠闲自得的样子。
“哪吒,偶尔你也可以想出十分了不起的主意嘛!”吕道爷点头,“真聪明!”
白无常的笑脸有点假∶“可我们干嘛要接这活儿?”
黑无常把我从肩头放下来,掉头就走。
“慢著慢著!”吕洞宾追过去拉住黑无常的後衣襟不许他走。
“你让我不走我就不走?你以为你是谁?”黑无常使劲向前挣,扯得吕洞宾东倒西歪。
“我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人物啦,可是二郎神的面子你也不给吗?”吕道爷气喘吁吁地叫,“鬼都和灌江口离得不远,你们不是邻居吗?听说平时常有来往,关系还不错,难道传言是假的?”
黑无常收住脚,吕洞宾小心翼翼地放开拉住他後衣襟的手。
黑无常猛地回过身来,指著我说∶“我怎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小子怎麽看也不象二郎神啊!”
“所以才要浸浸水嘛┅┅”哪吒嘀咕。
“浸水就能证明他是二郎神的外甥?”白无常低下头来打量我,“还不如送到刀山火海,用刀剐瘦点,用火把多馀的肥油烤出来,再拿绳子两头一拴,我们两边一拉,把他拉长一点,这样修整一下可能还会有点二郎神亲威的模样。”
“可是很痛!”我拿小胖腿使劲踢了白无常一脚,踢得他抱著脚“嗷嗷”叫著跳开。
“你当这是凡间的普通小孩?被你随便吓吓都会屁滚尿流?”哪吒幸灾乐祸地把我拉回身边,“老是四处吓人,这回遭报应了吧?”
“哈哈哈!”吕洞宾也乐,没忘解释,“说老实话,咱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证明,这不来试试吗?二郎让我们把沈香送还给他妈,可杨三姑娘说这娃儿不象她家的人,拒收。咱们就想啊,现在不像是因为小孩子的肥球模样,长大些自然就会显出他杨家人的样子来,这娃儿的肉身十年才能长一岁,现在没时间去等,所以来这里找水浸他。”
“太出格了吧?”黑无常大声指责。
“帮还是不帮?”吕洞宾不回应他的指责,只是追问。
白无常叹著气走过去拍拍黑无常的肩膀∶“兄弟,我看还是帮吧。”
“为什麽?”黑无常不解。
“虽然出格,至少他们现在的想法还不算太过份,要是不帮他们,让他们玩砸了,这帮子养尊处优没常识的家夥还不定又变出什麽更损的主意呢!”他同情地看看我,“最後倒楣的肯定是这小子,还是让咱们恪尽职守一回,引二郎的外甥脱离眼前的苦海。”
黑无常看上去十分犹豫。
白无常下定了决心,走过来把我从哪吒手中拉出来,带我往河边走。
黑无常不情不愿地跟过来。
“打算让他的肉身长到多大?”白无常问。
“十五六岁应该差不多吧?”吕洞宾琢磨。
“那就十五岁好了,一过十六岁,很快要考虑成家立业的事,二郎那个懒脾气,肯定不乐意多操心,只怕还会嫌咱们给他找麻烦。”白无常打著算盘,“帮人帮过了头,也很容易招怨恨。”
“他现在多大年纪?”黑无常提起我,问道。
“七岁。”哪吒回答。
黑白无常一边一苹脚倒提起我,走进河水,对我说∶“闭上眼,捏住鼻子。”
然後,扑通扑通扑通,他们把我往河水里浸了八下,从头到脚,一直浸到脚板心。
再然後,我被黑白无常很吃力地拖出水面,拖回岸上。
我睁开眼睛,放开捏住的鼻子,看到四张凑到我面前的脸,正在很认真地琢磨我的这张脸。
“象吗?” “象谁?”
“二郎。”
“不觉得┅┅”
“那就不太可能象他妈。会不会象他爹?”
“是叫刘彦昌还是刘昌彦来著?”
“刘彦昌。象吗?”
“你见过?”
“没见过。”
“那你怎麽能知道是否象他爹?”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我也没见过。”
“我们四个中有谁见过吗?”
“应该没有。”
“┅┅”
“┅┅”
“现在怎麽办?”
“事已至此,就当他是象他爹的吧。”
“送到三姑娘那里再试试就知道了。”
“你们这叫死马当做活马医。”
“能医活了那也叫本事。”
吕洞宾拍拍我肩膀,说∶“沈香小哥儿,快起来跟我们去见你娘。”
我一咕碌爬起来,哪吒伸手量量我的头顶,再量量自己的,急了∶“为什麽他比我还高啊?”
“因为凡人十年只抵你一天的功夫,不管你当神仙有多少年了,莲身还只相当於凡人十四五岁的年纪吧?”吕洞宾同情地拍拍哪吒的头顶,“小一点当然就矮一点,再说二郎家的人好象都是高个子。”
哪吒依然愤愤不平。
“哪吒哥哥。”我拉他的手,不知道他为什麽生气。
黑无常上下打量我,不怎麽满意的样子,“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他喃喃。
“我也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白无常摸著下巴也很疑惑。
“会是什麽地方呢?”吕洞宾站在另一边打量我。
我牵著哪吒的手,问∶“要去见娘吗?我不要去,她不要我。”
哪吒一把将我的手甩开了,很恶心地把手挥来挥去∶“别这麽亲热啊!”他一闪身躲到吕洞宾身後去,对他吼道∶“我知道毛病出在哪里,这小子的想法还只有七岁!跟皮囊根本配不上啊!”
吕洞宾一捶手心∶“原来是这样啊!好办!”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从瓶中倒出一颗丸药来。
“让他开窍就好啦。”吕洞宾把丸药递给我。
哪吒闪身出来一把将丸药抢过去,“你不要随便给人吃开窍药丸!”他怒道,“给白蛇和青蛇吃的那两颗惹得麻烦还不够吗?”
“可是效果很好吧?”吕洞宾觉得挺委屈。
哪吒看看手里的丸药,看看我,拿不定主意。
黑白无常悄没声的转身就走。
“见不好就溜吗?”吕洞宾问。
“以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和我们没关系。”他俩吱溜一下就没影子了。
哪吒想来想去,不是很肯定地向我把托著药丸的手递过来。
突然,从桥上飞下来一苹勺,正打中哪吒哥哥的脑袋。
“哎哟!”哪吒被打得收回送出去的手,抱著脑袋蹲下。
“孟婆!你打我干什麽?”哪吒气急败坏地叫。
从桥上伸出来一张老婆婆皱巴巴的脸∶“真让老身看不下去了,还以为就算吕洞宾糊涂,你至少还知道点分寸,怎麽也和他一样乱来呢?”
“我怎麽乱来啦?”
“那麽大的药丸子,连没心没肝的妖怪都能开窍,何况是本就有七情六欲的人?给这娃儿吞下去,小心过补,弄出个为害人间的多情种子来!”孟婆趴在桥栏上对哪吒很严肃地说道,“这样的祸害老婆子我看得够多了,不能让你们在我面前又养出一个。”
“阿婆啊,有错你就指出来,不要说这麽难听嘛!你们这帮冥府的人说话可真损。”吕洞宾有些难堪地从哪吒手里拿起药丸,掰啊掰啊,掰成四小份,拈起其中一小份,问孟婆∶“这点分量总可以了吧?”
孟婆板著脸点点头。
吕洞宾把掰开的小药丸递到我眼前。
“张嘴。”他命令。
我一张嘴,那小丸好象是活的一样,一下子就钻进我嘴里落下了肚。
“叫这娃儿把我的勺送上来。”孟婆对吕洞宾说。
哪吒把孟婆扔下桥来打他的勺递给我,我走上桥去送还给孟婆。
桥头和河滩上的白影子们还在转来转去,有想靠近我的,孟婆喝一声,它们便躲开了。我小心地避开这些徘徊的影子向孟婆走,它们似乎想要上桥,可是上桥以後并不去孟婆面前排队领那些装了水的碗,一直在岸的这头犹疑不定。
“婆婆很厉害吗?这些鬼怕您?”我把勺递给孟婆,问她。
“它们怕的不是我,是怕喝这碗忘情水。”孟婆把勺接过去,继续从五个桶里分别舀水出来倒进面前的碗里分给排队的那些鬼魂喝,“因为它们都是些对前世太过牵挂的鬼魂,怕喝了这药汤以後忘记那些牵挂,所以不敢上桥来。”
“一直不会上来吗?”
“最终还是会上来喝汤的。”
“不是怕忘记牵挂的东西吗?”
“总有一天,它们会发现牵挂的世间不再需要它们,而那些被牵挂的人也最终会忘掉自己,那时候绝望就会到来,也就是它们会来喝汤的时候。”孟婆和蔼地对我说,“沈香,人是很容易放弃的。”
吕洞宾在桥下喊我∶“沈香,要走了,快一点!”
我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可是,想起来一件事情,又转回来问道∶“阿婆,我爹有没有徘徊很久?”
“我记得是没有徘徊吧。”孟婆慈祥地对我笑道,“那个魂的前世是叫刘昌彦┅┅还是刘彦昌?他对这一世十分满足,我记得是一点牵挂都没有的喝下药汤去转世投胎。”她指指面前五个桶中的一个,“酸甜苦辣咸,他挑的是甜汤。”
“一点牵挂都没有吗?”
“是啊,看上去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并没有留下什麽遗憾。”孟婆看著我的眼光很平和。
哪吒等得不耐烦,又在桥下叫我,我赶紧离开。
“孟家阿婆和你说了些什麽?”吕洞宾好奇地问我。
“没说什麽啊。”我回答。
“真奇怪,我还以为她是故意找茬儿要你上去和她说说话。”吕洞宾很失望。
我们一起回阳间去,仍然是穿过树洞走出去,出树洞的时候,我和吕道爷都低了低头,以免脑袋撞到洞顶,哪吒不用低头就走了出来,这使他十分郁闷,好半天都不愿意理我。
回到华山的封路石前,吕道爷整理一下道袍,又一次客客气气地敲石头∶“杨三姑娘,你的两位老朋友又回来了。”
等了一下,空中响起了前次那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圣母说┅┅”
吕洞宾很不客气地打断了那女孩子的声音∶“等老道我先说完再听你家圣母说。”也不等对方回应,吕道爷很快地接著说∶“三姑娘,我知道你对我们的来意心存怀疑,可是我们上次带来的,真的是你家小沈香。以前二郎可能没跟你说过,你的娃儿有半份仙格,所以十年才长一岁,看上去只有七岁的模样。当然我们光凭说的不好让你相信,於是我们刚才带你家沈香去了冥府一趟,让他在奈何桥下的水里洗了个澡。这麽说吧,让他的肉身长到了十五岁的样子,你再看看,是不是这次象你家的人啦?相貌嘛,我们没见过你相公,不知道象不象他,不过这个高个儿倒象足了你二哥,怎麽说也该是你杨家後代的证明吧?”
好半天,没有声音回应。
“有效吗?”哪吒怯怯地小声问吕洞宾。
“应该有吧?”吕道长小声回答,“如果没有的话,马上就会否定了。说不定沈香真的象他爹。”
忽然,空中传来一个柔和的女人的声音∶“娃儿,你到石头跟前来。”
我向前走两路。
那声音顿了顿,又说∶“再走近些。”
我又走近些。
我听见吕洞宾在身後小声笑∶“有门儿。”
那女人问道∶“娃儿,你爹叫什麽名字?”
我一楞。
我爹的名字?这两天别人告诉我很多次了,刚才在冥府,黑白无常和孟婆他们也提过。
他们说什麽?
┅┅“刘昌彦还是刘彦昌来著?”
我决定从中选一个。
“刘昌彦。”
一片沈默。
我听见哪吒在身後的一声长叹∶“完蛋了┅┅”
突然,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我按在石头前的地上,然後,一苹大手从空中伸了下来。
“啪!啪!啪!”我的屁屁被狠狠地揍了三下。
那女人厉声道∶“大胆小娃儿!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来招摇撞骗!念你是初犯,赏你三掌,回去找你娘,好好学做人!”
吕洞宾和哪吒在一边看呆了。
接著,空中又传来先前那女孩子脆脆的声音∶“圣母对二位仙友说∶送客!”
直那天晚上回到灌江口,我的屁屁还隐隐作痛,吕道爷和哪吒一进灌州地界,就把我交给城隍爷,让他送我回二郎庙,他俩苹留下一封信就溜了。二舅爷见到我以後,盯著我上下打量半天,拆开信来看,信上写的是∶
“二郎,这娃儿是你货真价实的外甥沈香,至於怎麽变这麽大的,你自己慢慢问他。反正你妹子不收货,只好退给你。我要去会七位仙友,哪吒要回老家,没空帮你把沈香送回来,你给我们个小的,我们还给你个大的,算被你赚到,看在朋友一场,就当卖你个人情,不当面听你道谢了。”
二舅爷看完信,嘴角抽搐了半天,抬起眼睛再打量我一番,问∶“出趟远门,有什麽收获?”
我想了想,回答∶“我发现那个人真的是我娘。”
“为什麽?”
“因为她揍我和二舅爷揍得一样疼。”我老实回答。
二舅爷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夸我说∶“孺子可教。”

shy77 发表于 2006-12-2 11:02

後来听说,虽然二舅爷对於突然长到十五岁的我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但他确实曾有那麽一刻认真想过怎麽调教长大成人的外甥,只是,花了一整天时间跟在我後面观察的结果比较令他失望,让他放弃把我教成个神鬼叨叨的半仙的打算。以二舅爷挑剔的眼光来看,在修炼成仙的前途上,我没有什麽天份,又看不出有清心寡欲的悟性,除非是自己下定决心去做,想靠长辈的强迫引导来成正果很难。既然如此,二舅爷觉得不必强求我去修什麽道,目前安分快活地做个凡人的“活神仙”可能更为实在。
可是,就算是不需要修道了,也不能放著个半大小子游手好闲四处乱转。虽然灌江口的军营和二郎神府所在的地界被二舅爷下了封咒,凡人们只能找到进供的庙,闯不进神仙们真正住的地方,可是住在封地里面的人是可以随便跑到外面去的,这让二舅爷觉得很不放心。
傍晚时分我听见坐在庙门口乘凉的二舅爷对梅山六兄弟直抱怨,说该死的吕洞宾把小猢狲变成了大猢狲,小猢狲翻不出什麽大风浪,大猢狲不拴牢点翻出的风浪保不准会淹死人。梅山六兄弟倒没怎麽觉得担心,因为我正乖乖地站在二舅爷的身边给他用大蒲扇扇凉风呢,他们议论说小少爷变大没什麽不好啊,看上去比头两天那个小家夥要老实多了呢!现在也算是懂事的年龄了,好好让他学点道理,应该不会闹出什麽事儿来。二舅爷听了以後郁闷地支著下巴颏儿坐在竹躺椅上叹长气,梅山六兄弟大笑起来,二舅爷问你们笑什麽,梅山六兄弟就回答说真君你现在好象个操心的爹。
听了这话,二舅爷不动声色地问∶“难不成你们觉得我会把这种话当奉承吞下去?”六兄弟们马上就笑不出来了,梅山老大很小心说∶“以真君的性格,应该不会 ┅┅”二舅爷用冷嗖嗖的眼光扫了他们六个一圈,很严肃地强调∶“要操心,也是他亲妈该做的事!”六个兄弟赶紧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摇著扇子,提醒二舅爷∶“可是我娘不要我啊?”
二舅爷白我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她不要你,你不会赖上她吗?”
我抓抓脑袋,这个法子,吕洞宾和哪吒都没教过我。
“可是真君花了这麽多年功夫都没办法哄三姑娘出来,小少爷就凭一点赖功不可能成功吧?”梅山Lao-Er说,“只怕还是要做长期打算。”
梅山老三赞成的点头∶“所以把沈香还给三姑娘之前,怎麽调教他还是得好好打算一下。”
梅山老四提议∶“不用修道的话,要不就按凡人教子的法子来教他?”
“凡人教子,不过是教文武之道,那教小少爷文好呢?还是武好?”梅山老五问。
他们一块儿看二舅爷,二舅爷看看他们,再看看我。
“沈香,把扇子放下,站过来。”二舅爷向我招手,我走过去,站到躺椅前面。
二舅爷眼神很认真∶“舅爷我要试试你,你给我站稳。”
然後,二舅爷站起来,举起右手,举到我的额头前停下来,然後一弹指头,食指弹在我额头上。
“呼”的一下,我就倒飞了出去,梅山老六站在我身後,把我接住了。
“痛啊!”我摸了摸额头,肿起一个大包。
“不是学武的料子!”二舅爷十分扫兴地倒回躺椅上,没趣地说,“交给你们了,去教他些文人的东西。”
“为什麽要我们干啊?”梅山老六拖著我走回来,不解地问,“我们几个苹会做神仙,不会做教书先生啊?再说,不是只有真君才上过学堂吗?”
“因为真君讨厌书生,所以不可能让他去教出个书生来。”梅山老大笑道,“老六啊,这活儿就交给你了,反正我们仙界没有科举,不一定要扮老夫子教‘之乎者也’,你随便教他认几个字就好啦。”
梅山老六更加不解了∶“为什麽要我来教?”
“因为你最小!”其他五个兄弟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都没念过学堂,这麽困难的事明摆著做不来,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梅山老六一付哭丧脸问二舅爷∶“有没有商量的馀地啊?”
二舅爷才不管他呢,心满意足的躺在凉椅上,眯起眼睛说∶“好好干,明儿我要检查的。”
就这麽著,我被交代给梅山老六学文,他是叫苦连天,我倒是觉得挺好玩儿的,因为啊,他一点都不象以前村里学堂的老夫子那样古板。第二天一大早,梅山老六先是带著我到一个仓库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堆上了楣的书来,他说咱们战神家的人都喜武不喜文,这些东西还是你二舅爷很多年前留下来的呢,幸亏没被耗子咬掉。我在仓库里好奇地翻来翻去时,老六很认真的坐在一个木箱子上把翻出来的那堆楣书挑拣了一遍,最後拎出一本《诗经》来拍乾净,对我说∶“就学这个吧,既然不学凡人考科举,那末就这本书还有点用处,至少你学会了还能拿来唱唱歌。”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教我背里面的东西,我觉得特别开心,因为梅山老六总是满头大汗,狼狈的样子看上去要多好笑有多好笑,不过他的努力也不算白费,至少傍晚我们再去门口乘凉时,我已经学会了第一首。

二舅爷很舒服地躺在凉椅上,听完梅山老六骄傲的报告後,决定检查一下。
“背两句我听听。”二舅爷闭著眼睛哼哼著下命令。
我一边扇扇子一边背两句给他听∶“关关且九,在河之洲,油桃淑女,君子好求。”
二舅爷睁开眼睛,问我∶“这是今儿学的?”
我用力点头,讨好地笑。
二舅爷从躺椅上坐起来,从我手中把大蒲扇拿过去,弯下腰,用扇柄儿在椅子前的地面上划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怎麽念?”他问我。
我看看地面,上面写的是今天学的诗里第一句里的字“雎鸠”,我当然认识了!二舅爷考不住我,我高兴地回答∶“且九!”
二舅爷想了想,又在地面上划了两个字。
我伸脑袋看,写的是“窈窕”。
这两个字我今天也学了!正要回答,二舅爷向我摇摇头。
“老六,你过来。”二舅爷微笑著向梅山老六招招手。
老六赶紧过来。
“这两个字怎麽念啊?”二舅爷和?悦色地问。
“幼桃。”老六回答。
“为啥不念‘窃桃’?”二舅爷笑眯眯地问,“看上去不是更象个‘窃’字吗?”
老六恍然大悟∶“真的哦!原来我念错了!”
二舅爷仰天长叹一声,把扇子扔还给我。
我盯著二舅爷,梅山六兄弟也盯著二舅爷。
二舅爷沈默了一下,定定神,问∶“是不是等著我夸两句啊?”
“本来有这个意思┅┅”梅山老大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好象气氛不对啊?”
二舅爷摇摇手,很沮丧地靠回躺椅背∶“我连骂人的兴趣都没有了┅┅”
“难道是搞砸了什麽?”老大不安地问。
“┅┅”
“明儿还要老六继续教小少爷吗?”老大接著问。
“这儿不是留他的地方,明天我带他去见师父。”二舅爷没精打彩地回答。
“要带沈香少爷去见玉鼎真人吗?”梅山六兄弟一听就兴奋起来。
“若是请真人来教,小少爷说不定前途无量呢!”
“可是,那就要修道了吧?”
“真人不是很怕麻烦吗?他会收沈香少爷?”
“看在真君的面子上,说不定会收。”
“那样怎麽排辈份啊?真君是真人的徒弟,沈香少爷算是徒孙还是真君的小师弟?”
二舅爷听著梅山六兄弟的叽叽咕咕,一言不发,等他们议论够了,才开口说∶“这次我出去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你们要好好帮我看家。”
“知道啦。”梅山六兄弟欢快地回答,“真君放心,有什麽事交待给我们就好了。”
二舅爷的眉毛挑起来∶“我还真有事儿要交待。”
“真君请讲。”
“去凡间请一个教书先生来,从明儿起你们几个都给我好好学认字,回来我要检查!”二舅爷的声音很严厉。
梅山六兄弟楞住。
“至少,过几天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得把今天老六教的这玩意儿给我读清楚了。”二舅爷板起脸命令道,“营里的草头兵也得会读!若是回来後还被我听见今天听见的东西,统统给我挨军棍!”
梅山老大吞了一口唾沫∶“只给几天功夫吗?”
“嫌少?”
“┅┅那个┅┅小少爷学本事怎麽也得几个月吧?就不能宽限我们几天?”
“谁说我带他去学本事?”
“咦?那是去干什麽?”
二舅爷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借斧头。”

第二天二舅爷带我和哮天犬出门,梅山六兄弟一直送到大门口,二舅爷觉得很奇怪,他问你们这次怎麽这麽殷勤?梅山老大很伤心地回答说其实我们不是在送真君,是送沈香少爷呢,既然他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去练斧头,那麽真君大概是要他当个樵夫,虽然靠一身力气养活自己也不错,可小少爷从此辛苦过日子,我们於心不忍啊!二舅爷听了,怒道“你们这是拐著弯子骂我虐待外甥吗”?赏他们一人当头一记拳,打得他们人仰马翻之际,拖著我架起云头离开,梅山六兄弟站在灌江口的庙门那儿边摇手边对我喊∶“沈香啊,千万别半途而废哦,要当个好樵夫!”“别怕吃苦哦!”“别怕委屈哦!”“别怕真君骂你哦!”“脸皮厚一点就撑过去了!” “实在不行就耍赖!”
二舅爷听了很纳闷,自言自语道∶“他们平时就是这样应付我的吗?”

云里雾里飘啊飘,我枕著哮天犬的肚皮睡大觉,二舅爷赶路用的云好象比吕洞宾用的云头快,还没等我睡著呢,我就被二舅爷踩醒,说是到了玉泉山金霞洞,他师父住的地方。
二舅爷把云头降下来,落下的地方是一个山洞的入口,洞口有个小道士,见了我们迎上来行个礼,对二舅爷说∶“师父今天早上掐指一算,知道师兄要来,让我在这儿等著。”二舅爷问∶“那师父算没算出来我是来干嘛的?”小道士笑道∶“算出来了啊,今儿一大早就让我把厨房的斧头拿出来磨快了呢!”二舅爷翻翻白眼,说 ∶“那干嘛不乾脆让你拎著斧头等在这里,直接给我算了?”小道士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师父说了,就算他再怎麽疼你,也不能随便把咱金霞洞吃饭的家夥借出去,要不然其他师兄弟会说他偏心,你至少要当面讨一下场面上才得过去。”二舅爷边走边笑,问道∶“师父怎麽突然讲究起细微末节来?莫非最近没有好消遣?” 小道士跟在咱们後面走,也是边走边笑∶“师父上次跟南极仙翁和太乙真人一起云游後,的确一直在家清修,没做什麽别的事呢。”
二舅爷听了一楞,停下脚步∶“莫非师父就等著我来借斧头?”
小道士上前来笑嘻嘻推著二舅爷向前走,边推边说∶“师兄何必计较这个?哄师父开心不也是徒弟们该尽的孝心吗?”
说著话儿,我们穿过山洞,洞的另一边是很漂亮的一个地方,青山绿水,仙鹤在天上飞。又走了一段路,我看到一棵大树下摆了个棋盘,两位小道士正在下棋,一位白头发白鹤拥睦系廊苏站在旁边看棋,二舅爷拖著我上去向白头发的老道人见礼,叫我拜见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十分慈祥,他一边拍著我的脑袋叫我起来,一边笑眯眯地对二舅爷说∶“杨戬,你真有出息,出师都这麽多年了,还掂记著师父家的宝贝啊?”
二舅爷恭敬地回答∶“师父,这麽多年我也算给您老脸上贴了不少金,借个做饭的斧头不算过份吧?”
“你借斧头是干嘛用来著?”
“劈石头。”
“斧头劈完了石头,那还能用吗?”
“┅┅不能。”
“所以不能算借斧头吧?”
二舅爷顿了顿,向真人再次行了个礼∶“徒儿向师父讨个斧头使使。”
玉鼎真人摸著盒栊ζ鹄础谩翱丛谑ν揭怀〉姆萆希给你是没问题,可是你当真要蛮干?”
二舅爷皱皱眉头∶“这怎麽叫蛮干呢?当年教我拿斧头去劈桃山的不是师父吗?现在只不过是把当年没做成的事做一遍罢了。”
玉鼎真人招手让我到他身边,拉著我的手腕子试了试,摇摇头∶“杨戬,你这外甥手劲不足,不象当年的你有劈山的力气,这法儿可能不管用。就算是硬劈开华山把你妹子逼出来,她和你娘当年的情况不同,自己还象个没长大的女娃儿,只怕不能指望她马上担起做娘的责任。”
二舅爷问∶“那师父能指点条别的路吗?”
玉鼎真人呵呵直笑∶“师父我教你成材已经够了,没责任去管每个徒儿的私事。”
突然,一苹仙鹤从天上向我飞扑过来,长长的尖嘴直啄我的脑门子,我吓得向二舅爷扑去,二舅爷猛一转身把我拉到背後,飞快地把右手向前一伸,“扑”的一下,把扎到面前的仙鹤长嘴巴夹住了。
仙鹤的尖嘴被二舅爷的食指和中指夹住,进不得也退不得,气得两苹翅膀直扑腾,二舅爷没好气地问它∶“师弟,有什麽事啊?”仙鹤看上去更火了,两条长腿也乱蹬。
二舅爷似乎明白了什麽,回头问我∶“是不是你干了什麽?”
我争辩∶“我以为它不要的!”
二舅爷抬起空著的左手照我脑袋上就是一拳∶“还给人家!”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刚才进洞的时候在打盹的仙鹤尾巴上“拣”的鹤毛拿出来。
二舅爷放开手指头,仙鹤把鹤毛从我手中叼过去,一扭脖子,又种回到自己屁屁上,然後,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抬起竹竿似的腿,踹了二舅爷一脚,趾高气扬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居然敢踢师兄?真是没大没小。”二舅爷很没趣地拍拍衣摆上竹叶形脚印,问玉鼎真人,“师父最近都不教门规的吗?还是管教不严?”
“为师正是要加强管教,才没放任你随便把斧头拿走。” 看热闹的玉鼎真人捋了捋白鹤樱“从现在起,金霞洞内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要按规矩来管。”
二舅爷呆了呆∶“师父,你肯定这不是因为最近没什麽消遣,要找藉口来整我?”
玉鼎真人啐一口∶“你师父我是这种人吗?”
二舅爷想了想,叹口气∶“算了,你就直接说要怎麽办吧。”
“呵呵┅┅” 玉鼎真人十分宽宏大量地笑起来,“为师的当然不会为难与你,但你的众位师弟都说若是让你空手套白狼的取了斧头去,有损金霞洞宝贝不随便外借的规矩,所以你得拿东西来换。”
“什麽东西?”
玉鼎真人一招手,那树下的两个小道士跳上前,手中各自抓了一把纸条塞给二舅爷,笑道∶“师兄,我们也不为难你,这是我们大家各自写下的东西,你随便从中间选一样拿来,我们就算你过关。”
二舅爷笑哭不得地翻看手中的纸条子,最後,拣了一张出来。
“是什麽?”从大树後伸出好几个小道士的脑袋,很好奇地问。
二舅爷举起那张纸条向他们摇摇∶“一坛米酒。”

住在村子里的时候,有时会看到镇上最富的那家派到村子里来买腌菜的下人,据说是富人们天天吃好吃的会腻味,偶尔也闹著要上青粥小菜。二舅爷说神仙们想喝米酒也是一样的道理——成天喝的是琼浆玉露,喝腻味了也会想沾点凡气。不过神仙们好东西喝多了,嘴刁,村头酒铺里那兑水的玩意儿可不成,师弟们在纸条上专门注明,一定要天河边上七仙女家的夫婿用最新鲜的天界糯米制出来的最新鲜的酒,二舅爷只好带著我去天河边上找牛郎要酒。
第二次上天的我已经有十五岁,虽然和上一次上天实际上没隔几天,可是既然大了很多,当然也就不会象七岁时那样大惊小怪,在云堆里乱跑,何况二舅爷已经事先声明∶要是我再乱闯到别人家的澡堂子里去,他一定告诉别人根本不认识我,任人剜出我的眼珠子。
其实二舅爷不用这麽提防,因为我压根儿没想过要离开他乱逛,你想啊,他要是不带我,我上哪儿去看牛郎织女呢?以前,在夏天晴朗的晚上,躺在村外小河滩上经常看星星,那时候天上的牵牛星和织女星是两个亮晶晶的小圆点,不知道走近了看,他们是不是两个大大的圆球?不看白不看,白看谁不看啊?
进了南天门我们没顺著大道走,二舅爷带著我和哮天犬在白茫茫的云里雾里拐来拐去,不知道拐了多久,云薄了,雾散了,眼前出现一条很宽的大河,河岸上是开阔的田地,种满了稻子,有趣的是近处的稻田里已经是金黄一片,远处的稻田却还是绿油油的。我问二舅爷,为什麽这里的稻田看上去和下界村子边的不一样呢?二舅爷回答说那是因为天界没有四季的变化,什麽时候播种收割都可以,为了保证时刻都有新鲜的糯米可以为天庭酿酒,这里永远都有新成熟的稻子在收获,也永远都有新的种子在往下播。
我很惊奇地问二舅爷∶“这些都是用来酿酒的?不是吃的吗?”
二舅爷背著手慢悠悠地带著我们沿著河滩走,闲散散地回答∶“神仙们不用吃饭,如果再不让他们喝点酒,那张嘴长来做什麽?”
“说话啊。”
“闲著没事搬弄是非麽?”
哮天犬见到河水很兴奋,一会儿跑进水里,一会儿又跑出来,扑腾了一会儿後,回到二舅爷身边,站起来用前爪抓他的衣服下摆,二舅爷停下脚看了它一眼,手中金光一闪,变出三尖两刃枪。
二舅爷看著手里的枪问∶“你也想玩吗?”
三尖两刃枪又放出光来,忽然变成一条三头的小黑龙,盘在二舅爷臂上,眼巴巴地望著二舅爷。
“你们俩不许跑远,别给我闯祸,”二舅爷一抖胳臂,“去吧!”
小黑龙立刻和哮天犬一块儿扎到河边上,两个家夥你缠我我咬你,在河水中打成一团,玩得不知道多开心,水花乱溅。我也想跟过去玩,可是二舅爷揪住我,不许我过去,他冷笑道∶“你以为它们还是狗和枪?不要命了?”
“那它们是什麽啊?”我不明白。
“扫一尾巴就能要你小命的家夥,”二舅爷揪著我的後衣领倒拖著我继续向前散步似地走,“和它们玩,你还不够格呢,小子!”
走过了一大片金黄的田,又过了一大片碧绿的田,再走过一大片嫩绿的田,二舅爷领著我在一大片明晃晃的水田边站住了。
“牛郎!”二舅爷站在田哽上冲著远处在田里插秧的人喊。
插秧的一大两小三个人影伸直腰往这边看,“杨二哥来了啊?”那个黑黝黝的大个子手里抓著一把滴水的秧向这边走过来,笑得很憨厚的样子。
二舅爷指著我告诉那个人∶“我外甥沈香。”回头命令我∶“叫七姨父!”
我不叫∶“牛郎和织女明明是星星!应该是个大圆球嘛,这个是人!”
二舅爷拍我一巴掌∶“星宿都是人形!”
牛郎已经走到面前来,站在田哽下仰著头冲我们笑∶“算了算了,小孩子口无遮拦,二哥别为难他。”
二舅爷在田哽上蹲下来,小声对牛郎说∶“其实,这次来是有事拜托你。”
牛郎黑黝黝的脸突然红了,说话也有些结巴∶“二哥,莫┅┅莫非我重开的菜园又是谁的地?”
“啊?不是┅┅就算你又挖了谁的墙脚那也不关我的事。”二舅爷一楞,拍拍牛郎的肩头,“有新酿好的酒麽?让我一坛如何?”
“天庭不是刚刚收走新酿的酒?”
“这个是我的私事,不想兴师动?去公家的酒库调,免得那帮子闲人又来探头探脑。”
“这样啊?王母的蟠桃宴把酒库搬空了,这次把酿好的全部收走去补仓,新酿下的还没出酒水呢。”
二舅爷挺失望的。
“听说杨二哥的天府被哪吒和孙大圣打架砸了,要不嫌简陋的话,在我这里住下,过两天应该就会有新酒出来。”牛郎提议。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麽快就传到你这里了?”二舅爷无可奈何地站起来,“那我就叨扰两天,不过,别指望我帮你干活。”
牛郎不好意思地笑∶“哪儿能呢?上次那不是要赶著去五仙女那里为菜园子的事赔罪吗?要不哪会拜托二哥帮我把锄头送回家?”
二舅爷四下看看,说∶“这次想拜托我也不干,我不打扰你干活了,先到周围转转。”
牛郎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麽别的话,继续回去插秧。
二舅爷顺著田哽走下来,一直走到河滩上,这回他还真是很舒服地散起步来,也不管我在河滩上怎麽翻跟斗怎麽折腾,自顾自地把上午剩下的时间全花在河边的晃来晃去上。

到了中午,牛郎带著一对儿女下河滩来找我们,看见二舅爷脱了靴子赤脚在河水里闲摇晃,牛郎吓了一跳,说∶“杨二哥,衣冠不整被人看到,有损你军神形象呢!”二舅爷不以为然,上岸来一边穿靴一边说∶“你这里除了收酒的时候有谁会来?神仙们不是都嫌你这里泥多不好走麽?至於被你看见,有什麽关系?你脚上就穿了鞋?”牛郎低头看看自家人刚从秧田中出来的泥腿子,笑起来。
他们一家三口到河边去洗脚,刚刚走到河边,我听见河对岸响起很好听的歌声,是个女人唱的,牛郎他们三个就在河这边一边洗脚一边跟著唱,天河两边你一句我一句的歌儿唱了好半天,十分动听。
二舅爷远远地坐在河岸上一声不吭地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过我长大了以後个子变得高多了,二舅爷坐下来以後比我矮,这让我十分开心,於是我站到二舅爷背後去好好享受了一下俯视他的快乐。为了不让二舅爷发现我的小动作,我装作有事地问二舅爷∶“对面是谁在唱歌?”
“织女。”
“七仙女啊!”我明白了,以前在村子里听过牛郎和织女的故事。“王母娘娘划了条天河把牛郎和织女分开,每年只能见一次面,”我想起传说,“每年七月七日喜鹊搭桥让牛郎和织女见面,其他时间只能隔河相望。”
“也没有那麽惨。”二舅爷头也不回地举起右手,向我摇了摇手里的一张小纸条,“刚才你七仙女姨妈让喜鹊捎了封信来,向你问好。”
我从二舅爷手里把纸条抽出来看,很吃力的认出“问好”两个字。
“咦?还可以捎信啊?”我十分惊奇,“可是大家都说王母娘娘很厉害,不让他们在一起啊。”
“除了一年见一次面并没有其他限制,”我听见二舅爷在低笑,“世人知道些什麽?只看到他们一年见一次,却忘了他们能永远这样见下去。沈香,你以为你娘和你爹在一起的时间会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麽?”
我想了想,觉得是牛郎和织女在一起的时间多,因为我爹一生的时间是数得过来的,而且我娘後来也没跟爹一起过。
“所以王母娘娘其实对你七姨父相当偏心,”二舅爷站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你在凡间应该听过不少仙凡结缘的传说,除了牛郎,还有其他凡人上天做星宿吗?”
“没有。”我对二舅爷再次变得比我高感到十分扫兴,悻悻地回答。
“你爹和你外公,还有许多娶了仙妻的凡人,最终都没有脱凡胎,过完一生的结果也不过是投胎再世为人,天庭并没有接受他们成为仙界的女婿。”
“为什麽只有牛郎能当星宿呢?”我不明白,“王母娘娘为什麽只对七姨父偏心?”
“因为他是所有仙界招来的凡人女婿中唯一的农人,不是那些空有脸蛋或只会空谈的书生,给他一把锄头,就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即使上了天,也是个有用的人。” 二舅爷看著唱完歌洗完脚带著儿女走过来的牛郎回答我,“七仙女挑的是最不体面的夫婿,事实上她却是最有眼力的那一个。”
“因为她挑了个农人吗?”
“人也好,神也好,最终还是要靠实力来生存。”
天界不用赶农时,也不担心有什麽虫啊害啊,所以牛郎并不急著把秧插完,虽然神仙们对於吃饭并不是很看重,我的一日三餐却是不能免的,於是牛郎叫上我们一块儿回家做午饭吃。
淘米做饭要花点时间,牛郎让自己的儿子七巧陪我玩。
我都十五岁了哎,干嘛要和小孩子玩啊?我对二舅爷说∶“我才不要带小孩子呢!”
二舅爷跷腿坐在牛郎家院子里的石滚上啃大枣,边啃边白我一眼∶“小孩子?七巧仙格比你还高,他还不一定愿意带你玩呢!”
二舅爷问牛郎∶“你带这两个娃上天几百年了?”
牛郎把淘米水倒在篱笆墙边的丝瓜藤下,端著锅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只数著日子一天天地过,过了多少年倒没算过。”
七巧笑眯眯地走过来拉我向院外走,对我说∶“沈香,别挑七拣八了,吃饭还要等好一会儿呢,我带你到周围转转去。”
二舅爷“扑”地吐出一个枣核,说∶“巧哥儿真乖!沈香,你给我好好学著点!”

七巧把我拉出院子,左拐拐右拐拐,拐到离屋子很远的地方,估摸著院子里的人看不到我们了,把我的手一扔,哼一声,嘴里叼上根草躺到一棵大树下唱歌儿,“郎里个郎,郎里个郎。”
“什麽嘛┅┅”我叉腰站在成个大字躺在地上的七巧面前,“原来你都是装乖的啊!”
“为了老爹和老妈的面子,在神仙们跟前不装乖也不行啊,你又不是神仙,还比我小,我干嘛要对你乖乖的?”七巧哼哼著回答,“反正你这麽迷糊,就算去告发也没人会相信。”
我拿脚去踩他的肚子,骂道∶“势利眼!”
七巧就地一滚,躲开我的脚丫子,冲我作鬼脸∶“不服气去找你二舅爷哭诉啊,流鼻涕的小子!”
我气坏了,我踩!我踩!
七巧在树下滚过来滚过去,就是不让我踩到他。
我踩来踩去踩累了,一屁股也坐到大树下。
七巧滚过来,冲我呲牙咧嘴∶“笨小子,踩不到!”
我伸直了腿休息,很不屑地宣布∶“大人不和小孩斗。”
七巧楞了楞,坐起来∶“不玩了?真没意思。”
他翻身又躺下,嘴里叼著那根草,唱起另外的歌儿∶“依呀呀,哦啦啦。”
我歇够了,脚尖伸长一点,踢踢横在地上的七巧∶“为什麽在神仙们跟前要装乖?不装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老爹老妈也没要我们装,可是那样别人就会笑话我们没教养。我们是农人嘛,那些打扮得很光鲜的神仙们本来就瞧我们不顺眼。”七巧把草从嘴里吐出来,狡猾地笑,“虽然我和妹妹也看他们不顺眼,可这里是他们的天下,糊弄一下,大家日子都好过,不是更好吗?”
“所以你刚才要在二舅爷面前装乖?”
七巧楞了楞∶“那个啊┅┅是习惯吧?其实杨二叔面前装不装都不要紧,他和我们家的人出身差不多,谈得来,嗯┅┅大家见面都挺随便。”
“他又不是农人。”
“杨二叔也不是诚心修练才当上神仙的,他和我们一样,在那些靠修道修成的神仙眼里,都是沾了神仙亲戚的光才得道,反正不是很正统的那种。”七巧眨眨眼,叹口气,“唉,其实我们也没想到会被硬拉著做了神仙,又不是存心抢他们的饭碗。”
我抓著脑袋想来想去,觉得他这话有问题。
“我不觉得别的神仙瞧二舅爷不顺眼。”我提异议。
“哪敢啊?杨二叔发起狠来谁不怕?就是因为天庭怕了才请他做军神的嘛。”七巧不以为然,“都被打得心服口服了,还有谁敢不尊重他?不过杨二叔太特别,从古到今,天上地下就出了这麽一个,我们学不了。”
“有那麽厉害麽?”我十分怀疑。
这几天从天上到地上跟著一群神仙转了几圈,怎麽看都觉得二舅爷是比较吃亏的那个,吕道爷和哪吒哥哥在商量怎麽厚著脸皮把变大的我交还二舅爷时,也曾说过“反正二郎总是个逆来顺受的”┅┅
七巧很惊奇地看著我∶“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知道什麽?”
“杨二叔怎麽当上二郎神的。”
印象中好象真的没人告诉过我这件事,记不起来第一次听说二郎神是什麽时候,好象以前在凡间听说过的一些故事都是二舅爷当上神仙以後的事了,他是怎麽当上神仙的呢?
七巧更惊奇了,坐起来盯著我问∶“那┅┅你也不知道瑶姬公主的事了?”
我抓抓脑袋,摇摇头,二舅爷好象提过,好象外婆是叫这个名字。
“不会吧?”七巧坐直了,老气横秋地说,“好吧,那哥哥我就告诉你,你是从哪儿来的吧。”
他的声音让我很不喜欢,我抗议∶“我长得比你大,我才是哥哥!”
“呸!我都几百岁了,你算老几啊?”七巧鼻孔朝天,十分神气,“你敢摆谱的话,我不说了哦。”
我鼓鼓腮帮子,虽然还想教训他两句,可是更想听故事,只好忍了。
唉,谁叫我是大人呢?
七巧清清嗓子,盘著腿,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开始说了∶“话说啊,很久很久以前┅┅”
我撇撇嘴∶“真棉嗦。”
七巧很生气∶“不许插嘴!”
我不服气∶“本来就是嘛!”
“我爹说了,说书的都是这麽开头!”
“你又不是说书的。”
“你┅┅算了,我不跟你这个小子计较。”七巧扫兴地把盘著的腿伸直了,“我没兴趣一点点跟你说了,反正就是这麽回事吧——以前有条很凶的三头龙逃到凡间作孽,玉帝的三妹叫瑶姬请旨下凡追捕,瑶姬在路上遇见到桃山去求道的书生杨天佑,两个人结下姻缘来,嗯,他们就是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啦。”
“哦。”我点头,没什麽感觉。
没见过外祖父他们,想象不出他们是个什麽模样。
七巧对我的反应有点失望,加重语气对我说∶“可是,私通凡间是违反天条的事哦!玉帝很生气,本来是准备发兵问罪的,观音菩萨听说了以後呢,怕把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拾,就把这事儿接过去,亲自到凡间劝你外祖母回天上。”
七巧摇摇手指头,表情很严肃∶“那个时候瑶姬已经为杨天佑生了个儿子,就是你二舅爷,正准备生第二个孩子,就是你娘。观音告诉她啊,说如果不遵旨回天上,玉帝打算连杨天佑父子两个一块儿收拾,让他们永遭沈沦。你外祖母不想让他们遭罪,只好离开他们,回天上去了,一回去,玉帝就瑶姬压在桃山下面,你娘就是在桃山下出生的。”
我终於明白了,为什麽吕道爷说我娘原来在桃山下头刻石头玩刻出一手好雕功,原来她是被压在下面的啊。
七巧装模作样地叹口长气,继续说道∶“你外祖父後来又娶了个叫柳月英的村姑,和她生了个儿子叫杨光。十几年以後,杨二郎和杨光在学馆里和人打架出了人命,你外祖父为了保住瑶姬的血脉,把杨光送去偿命。杨二郎不明白你外祖父为啥要这麽做,杨天佑就把他的身世说了出来。二郎听了以後挺受打击的,离开家跑了。他跑出去以後的事大家不是很清楚,反正最後二郎是找到玉泉山去作了玉鼎真人的徒弟,再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已经厉害得不象话了。”
厉害吗?反正我看不出来。
“听说杨二叔本来是要去把桃山劈开救你外祖母和你娘出来,可他还没动身呢,就听说她们被那条三头龙和妖犬一起劫往昆仑骷髅洞,杨二叔追到昆仑山,杀得它们原形毕露,刚刚降住它们,没想到玉帝发现这事,让巨灵神把瑶姬母女押往天宫。这一下子可把杨二叔惹恼了,一路追杀,砸到天宫去,打得那个昏天黑地啊,天庭根本没法收拾,玉帝只好降旨把瑶姬母女给放了,让她们合家团圆。”

七巧一口气讲完,喘一下,说∶“就是这麽回事啦,基本上,杨二叔那个军神,就是这样打下来的。”他摸摸脸,扮出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好象,应该算是玉帝没办法中想出来的办法,用来拉拢他的吧?”
“那条三头龙和妖犬┅┅”
“就是三尖两刃枪和哮天犬啊,”七巧呲牙直乐,“你该不会真的把那家夥当成一苹没用的大肥狗吧!”
没用的大肥狗?本来就是的嘛!现在我还知道了,它是个没用的坏蛋大肥狗!
“七巧!回家吃饭啦!”草屋那边传来牛郎底气很粗的叫声,隔得这麽远,还是听得很清楚。
“嘿嘿,我爹就是嗓门儿大!”七巧得意地从地上爬起来,拉我回家,“平时都不怎麽好意思放开喊,今天可是过足瘾了。”
我跟著他走,问∶“怎麽我没见到外祖母呢?二舅爷也没提过她在哪里。”
“她早就不在了啊。”七巧回答,“从天庭回来以後,因为你外公已经娶了柳月英作妻,那个女人帮著养大了杨二叔,又用自己的儿子为二叔抵了命,瑶姬觉得对不住人家,根本不打算回去和她抢丈夫,就到桃山下她已经住惯的山洞里修练去了。後来,好象是她看淡了一切,在杨天佑寿终以後,也放弃了仙身,精魄化作了桃山一带的生气呢。”
“这意思是说,外祖母已经死了吗?”
“神仙是不会死的,只不过是化成了别的东西。”七巧轻松地说,“其实神仙们已经换了好几代,最早的那个叫盘古,开天辟地以後累了,就化了身躯做山河,後来是女娲和伏羲他们那批神,老了累了以後就化成飞鸟走兽,还有各地的山水和人脉,再往後的神仙也是这样。虽然不在生死簿上,在凡人眼里我们是长生不死的,可是呢,如果老了累了腻了不想做神仙了,我们也会消失化做别的东西。”
“二舅爷也会消失?”
“大概吧。”他歪歪头,调皮地一笑,“不过,你想看到我们这批神仙消失应该是没指望了,除非是自己不想干这一行,只怕世上的凡人都灭了,我们还活得好好的。”
七巧拖著我的手晃来晃去∶“沈香你也别失望,如果有一天去了桃山,你会遇见外祖母的。”
“她不是消失了吗?”
“可是那里的每棵草每朵花,天上飘过的云,地上降下的雨,还有吹到脸上的风,只要有生气的东西都是她。”七巧冲我笑得甜甜的,“真的,我没骗你。”

我们跑回牛郎家的院子,二舅爷正坐在门槛上啃黄瓜,见我们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横腿把门给挡住了,眼皮儿都没抬地命令∶“都去给我把泥洗乾净了!”
七巧马上带著我往屋後跑,屋後有个水井,从井里打水出来的时候,七巧威胁我说∶“杨二叔要是问起我有没有欺负你,你要是敢说我一句坏话,我就叫喜鹊来啄死你!”我向他扮鬼脸∶“就凭你这小屁孩还想欺负我,哼!”
我们用水勺和水桶在屋後打得水花飞溅,二舅爷在前面院子里听见,烦了,怒吼一声∶“两个死小子!洗完了就给我滚回来!”
我们只好放下勺和桶湿淋淋地滚回去。
牛郎端著炒青菜出来,看见我们就笑,说∶“两苹猴!”
我很喜欢七姨父,因为他比二舅爷脾气好多啦,而且炒的菜很好吃。
吃完饭牛郎带著一对儿女又去田里插秧,二舅爷很懒,他说既然是无所事事,不如睡午觉,便搬了张竹床在堂屋里躺下,那我干什麽啊?二舅爷说这麽大人了还要我告诉你干什麽?该干嘛干嘛去,只要不闯祸。
我干啥都有可能被二舅爷骂,咋知道哪些是闯祸的事哪些不是?
没趣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我决定还是上河滩玩玩,吃饭的时候牛郎说了,虽然天河的水挺深,可是为了保证天界不随便出人命,除了被特别规定不能涉水过河的牛郎一家外,基本上谁掉进去都会浮起来,所以我没事儿可以去那里玩玩水。
走到河边上就看见一黄一黑两团东西一动不动的趴在岸上,原来是玩够了蜷在河滩上睡午觉的三头小黑龙和大胖狗。
小黑龙┅┅大胖狗┅┅
三头恶龙┅┅妖犬┅┅
就是说,它们是欺负过我外祖母和我娘的坏蛋了?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报仇血恨!
我叉起腰走过去,冲蜷成一团的大胖狗狠狠踢了一脚。
“汪!”哮天犬疼得大叫一声跳起来,恶狠狠向我一扑,扑到一半看清楚是我,吓得向旁边一闪,自己扑了个空。
“你们是坏蛋,我要好好教训你们!”我卷起袖子,很凶地对它说。
哮天犬向我摇摇尾巴,似乎感觉到这回我不是来找它玩儿的,有点大祸临头的不妙预感,向後慢慢地退几步,低下头小心地看著我。
小黑龙见势不妙,“嗖”地一下蹿进天河里去,游到河中间把三个脑袋从水下露出来,提心吊胆地远远地看我们。
我冲上去,踢!踹!打!
哮天犬夹著尾巴跳著躲,还是被我打了两拳头,它吃痛地“呜呜”叫两声,抬起头象狼似地“嗷——”的长号了一声。
我不知道它干嘛要这麽叫,反正叫了小黑龙也没过来帮它,相反很没义气地游得离这边的岸更远了,脑袋也朝水面下收了收,只露出三对眼睛在水面上盯著。
我举起双拳,神气十足地向没用的大肥狗砸去,大肥狗狼狈地躲过来躲过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斗志高昂∶“我打!”
突然,一苹手从後面伸过来,把我的後颈掐住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从那只手中传来,猛地把我按倒在脚下的天河水中,河水涌进我的鼻子和嘴,呛得我十分难受,我想挣脱按我的那只手,可是不管怎麽使劲,那只手就是不放。呛得我头晕眼花之後,掐著我後颈的手向後一提,把我的脑袋拉出了水面,背後传来二舅爷冷冷的问话∶“被欺负的感觉好玩儿吗?”
大坏狗,原来那一声长号是搬救兵来著。
“它们是妖怪!就该教训!”我大声争辩。
“知道它们是妖怪,还敢动手?”
“反正它们不敢还手。”
“扑”的一下,我的头又被按进了水里,这次,一直呛到我没力气挣了,二舅爷才把我提出来。
“这麽说,你是仗著我的势力在打它们了?”二舅爷一松手,把没力气的我扔掉,看都不看我一眼,向河中间一伸手,小黑龙从水中腾起,飞快地蹿过来,盘在他的臂上。二舅爷轻轻拍了拍小黑龙的一个龙头,小黑龙化做一道金光,在二舅爷臂上消失不见了。
“我的名头是可以为你带来很多好处,只要你够聪明,也可以靠它好好过一生。”二舅爷始终不拿正眼看我,他说,“你自己决定,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滚回凡间做二郎神的外甥,我可以养你一辈子,一条路是跟我去干活,自己去活出个人样来。”
二舅爷掉头就走,哮天犬背著耳朵夹著尾巴跟上去,跟得紧紧的,边走边从二舅爷腿边偷偷回头看我,十分不安的样子。
我被欺负得两腿发软,花了好长时间才没精打彩地走回去。
回去的时候二舅爷还在堂屋的竹床上睡觉,哮天犬肚皮朝天在床下也正睡得舒服,听见我进门,哮天犬一翻身爬起来,躲到竹床下面去。
二舅爷睁开眼睛∶“想好了吗?”
我点头∶“我不回去。”
二舅爷翻个身,命令我∶“捶腰。”
那天傍晚时分,二舅爷带我到河滩上去看对岸的仙女们往河里放锦缎,牛郎带著一对儿女也收了工,在河边上戏水玩。锦缎是仙女们今天白天织的,很艳的颜色,用来当晚霞,她们每天傍晚和早晨都要把刚织就的锦缎拿到天河边,顺著河水铺放下去,沿河住的小神仙们就根据他们所管的那部分下界的天气量出长短,扯一片挂起来,然後下界的凡人就可以根据“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规矩判断出明天是雨天还是晴天了。除了霞缎,七仙女还负责织下雨之後当彩虹的七彩纱,这两天下界没什麽地方下雨,织女姨妈没收到订货的条子,在开晚工织朝霞之前可以休息很长时间,她便和姐妹们在河对岸放花灯玩儿。花灯顺著天河往下游流下去,我问二舅爷花灯最後流到哪里去了,二舅爷说,流到没人的地方,就变成流星从天河里掉出去消失。
我问二舅爷神仙们消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化成各种各样的东西?
二舅爷很奇怪地看我一眼,回答说∶是。
“然後呢?”
“灰飞烟灭。”

在牛郎家过的这两天真的是非常悠闲自在,除了睡觉就是玩,厚脸皮的哮天犬一点都不记仇,七巧和他妹妹只要不干农活就来找我,用牛郎的话来说我们闹得“根本就是要把地皮给翻过来”。不过我们都算老实,没有闯下什麽大祸,除了第二天晚上发生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那是我们在院子里用火烤栗子,结果栗子壳被烤爆了,果实四处乱飞,我们被砸得乱跑,坐在门口竹床上看热闹的大人们大概是觉得乱跑很没面子,就用了点别的法子对付——二舅爷从门边的柴垛上顺手抄起一根木柴,随手挥来挥去,把飞到面前的一颗颗爆栗打飞,从它们飞出去的方向看,大概成了天河尽头的一颗颗流星。二舅爷在打飞最後一颗栗子的时候用的力气稍微大了点,果子飞出去以後,我们听到天河尽头那里传来了一声闷响,二舅爷“哎呀”了一声,说是该不会打到下游的神仙们了吧?不过後半夜并没有谁从天上扔下抱怨的字条子,我们也就忘了这件事。可是第三天一大早,我们带著七姨父刚酿好的酒准备离开时,天上飘下来了张抗议的字条,是玉帝写给二舅爷的,原来昨天晚上最後一颗被打飞的爆栗子砸中天河下游的山崖,砸下来一小块碎石,那石头落到凡间去。幸好是半夜里,除了在黄山上添了块飞来石外并没有伤到凡间的生灵。玉帝老公公告诉二舅爷说他很忙的,请二郎真君以後不要让他老人家一大早就爬起来收拾残局,想方设法向下界的小山神说明他外甥的出格举动其实只是在执行某项公务。二舅爷看著字条郁闷了半天,没吱声,写了张“知道了”的字条向天上扔回去,然後带著我和酒坛子告别七姨父一家。

金霞洞的道士们对我们的归来十分欢迎,二舅爷到他师父那里交米酒的时候,晶亮的斧头已经供在桌子上就等著咱们来拿。二舅爷把斧头拿在手上掂量掂量,很不安地嘀咕沈香想抡动它可能真的需要再练练手劲,玉鼎真人笑著说看来你家的小孩子都有抡斧头传统,不如把劈山当成你家的成人仪式罢,什麽时候能抡圆了什麽时候才算成人。
临走的时候,玉鼎真人问二舅爷∶“就算你把封石劈开,华山仍然是你妹子的势力范围,不受她法力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你有没有什麽对策?”
二舅爷向师父请教∶“请师父指点一二。”
“呵呵,我想,若是你能找到一两件蓄有她法力的东西,以其矛攻其盾,或许可以化解困境。” 玉鼎真人摸著鹤映鲋饕猓“当然罗,这件东西的法力不能太小,最好本身就曾是法器。”
二舅爷脸色古怪地说∶“啊?没有她的法器,不过有件本来准备用来当法器的东西,她在上面敲打了半年多,按理说蓄下的法力不小。”
“这就没问题了。”
“问题大著呢。”
“怎麽?”
“那东西是半成品。”
“那就完成它。”
“可是先前没打算用它,所以把其中一部分送人啦。”
玉鼎真人嘿嘿笑∶“徒儿,这就是该你自己操心的事了,师父主意已经帮你出过,总不能什麽都帮你办好吧?”
“小气!”
离开金霞洞,二舅爷一路眉头紧锁,好象在思考一件非常难办的事,坐在云头上支著下巴出神。
我已经学乖了,知道这种时候去招惹他肯定没个好下场,所以只和哮天犬玩儿。
我们俩比试谁能把斧头举起来,我用了很大的劲才提起它,可是哮天犬那一身肥膘还真不是白长的,一张嘴,吭一口咬住斧柄就提起来,轻轻松松地围著云头上跑了个圈。跑完了回到我面前,得意洋洋地一松口把斧头扔在我面前,坐在那里神气十足地冲我摇尾巴,那张吐著舌头的狗脸怎麽看怎麽像是冲我炫耀似的笑。
我扑上去捏它的鼻子和嘴巴,和哮天犬打成一团,正打得开心呢,突然听见二舅爷鼻子里很重的发出一声“嗯┅┅”。
我和哮天犬停下打架,看二舅爷。
二舅爷还是那样坐在云边上,并没有注意我们,而是举起右手正端详自己的指头。
我看到,一根金线从二舅爷右手的中指显现出来,一头缠著他的手指,一头延伸出去,一直拖到云外面看不见的地方,现在,那根金线正抖啊抖的,似乎被另一头的什麽东西在拉扯。
二舅爷端详著不停抖动的金线,脸上的表情有点诧异,有点愤怒∶“好大的胆子!”
突然,我们身下的云团疾飞起来,二舅爷站起身,把金线抓到手里,我发现云团正朝著金线抖动的方向飞,一边飞,二舅爷一边收线,收回来的金线消失在他掌中。
云团飞啊飞,金线收啊收,不一会儿我们回到了灌江口,在离二郎庙不远的地方,看见前面的半空中一个人影正架著云离开。
跟著金线,二舅爷一直走到了那个人身後。
“哪吒!”二舅爷叫了一声。
“哇!”被吓了一大跳的哪吒哥哥差点跌个跟头。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麽又到我这里来?”二舅爷问。
哪吒哥哥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笑得很热情∶“原来是二郎回来了啊?我有点想见见小沈香啊,就过来看看他。”
“是吗?”二舅爷眯起眼睛,抬起右手,抓住手中的金线一扯。
金线一下子绷直了,另一头明明白白一直延伸到哪吒的怀中。
二舅爷用力一拉,一个东西从哪吒怀里被扯出来,直飞过来,二舅爷一伸手接住了,顺手从上面揭下一张符。
符一揭,这东西就变大了,我一看,是宝莲灯,灯把上缠著金线。
哪吒哥哥张大了嘴巴∶“莫非,你下了金丝咒?”
“不下的话,不就便宜了趁我不在来偷灯的小贼?”二舅爷说。
缠在宝莲灯和二舅爷指头上的金线消失了。
二舅爷把哪吒哥哥的符随手扔掉,用手指在宝莲灯上画了几下,似乎是重新画了个自己的符,金光一闪,宝莲灯又变成掌中的小东西,二舅爷顺手就把它揣进自己的怀里去。
忙完了,二舅爷抬头问∶“哪吒,你还有什麽话好说?”
“有!”哪吒举起手,大声说。
“说来听听。”
“我是拿了你的灯,不过不是偷。”
“那是什麽?”
“是借。”
二舅爷叹了口气,问∶“哪吒,一般说来,不经主人同意就拿走,这叫借麽?”
哪吒哥哥想了想,自知理亏地笑了起来∶“二郎,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是话不要说得这麽难听嘛,凡人偷灯才叫偷,我们是神仙,怎麽可以叫偷呢?”
二舅爷一楞∶“那叫什麽?”
“窃。”
我的聪明劲儿还不足够让我弄明白哪吒哥哥说的“窃”字是不是真的比较好听,不过这个字显然没有打动铁石心肠的二舅爷,他听到这个解释,没作任何评价,拨转云头就走。
哪吒哥哥追上来,“嘿┅┅居然不理我。”他悻悻然跳到我们坐的云头上。
二舅爷连这句话也不接,继续对哪吒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
哪吒抓抓脑袋,为难地看我。
我哪有本钱去招惹二舅爷啊?和哪吒哥哥大眼瞪小眼对视一会儿,哪吒决定放弃我这颗没用的棋子。
哪吒又看哮天犬。
哮天犬比我还绝,先是抬起後腿挠耳朵,好象在说“我是狗,不管你们这些会说话的家夥的麻烦事”。可是哪吒没有放过它的意思,於是哮天犬把腿放下来,坐下,脑袋一偏,看旁边去了,压根儿就当没看见哪吒哥哥哀求的眼神。
哪吒这回没办法了,只好自己蹭、蹭、蹭,蹭到二舅爷背後。
“你至少该问问我为什麽要拿灯吧?”哪吒拿指头捅二舅爷。
“是偷灯。”二舅爷头也不回地强调。
哪吒哥哥的脸“腾”地红了,似乎是感觉到面子十分挂不住的样子。
“你不在才没打招呼,本来准备等你回来後告诉你。”哪吒争辩。
“理由再多还是偷。”二舅爷是个认死理的,没那麽容易说服。
哪吒哥哥的脸越来越红,突然扯下身上的混天绫从後面绞住二舅爷的脖子,“我可是很有诚意的在和你说话!”他恼羞成怒地叫道,两苹手扯著红绫的两端,“你这家夥,为什麽老是纠缠小节?”
二舅爷大概万万没想到哪吒的偷袭,赶紧用力扯住脖子上的圈圈。
“日後别人问起你为啥勒死我,你怎麽回答?”二舅爷哭笑不得地问,“快松开!我是军神哦,威武不屈的面子很重要的,根本不可能因为你勒住我的脖子就低头吧?”
“我又不是要你低头!”哪吒哥哥脸更红了,“谁叫你不谈正题,一个劲地纠缠我是不是偷灯?这是有关神仙名誉的大事!”
“孩子气!”二舅爷无可奈何地呼一口气,“好吧,那就让我‘至少’问问你,干嘛要‘拿’灯?”
我对哪吒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真是太厉害了!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到底挖动了二舅爷这块石头。
哪吒哥哥没松手,很认真地回答∶“我拿这灯,是去做善事。”
“等等┅┅”二舅爷突然想起什麽,“这个解释听起来怎麽这麽熟悉?”
二舅爷站起来转过身,也是很认真地问哪吒∶“这事儿是不是吕洞宾让你干的?那臭老道还没死心麽?”
二舅爷一站起来矮了一大截的哪吒要再扯著混天绫就非得举著胳膊了,这让哪吒很不开心,他高抬著双手说∶“吕洞宾凭什麽支使我干活?我拿灯是我是自己想干善事。”
“什麽善事?”
“救白蛇。”
二舅爷自己动手把混天绫从脖子上扯下来,很肯定地对哪吒的想法下了结论∶“一回事。”
“我又没做亏心事,怎麽能和吕洞宾的想法混为一谈?”哪吒一边收绫一边愤愤不平,“我是真的觉得白蛇很可怜嘛,压了这麽多年,再重的罪也赎清了,为什麽就不能帮她一下?再说,八仙也是朋友,看见朋友烦恼,帮他一下难道有错吗?”
“说到底还是为了吕洞宾。”
“能把善事做好了,谁得了额外的好处并不要紧。”
二舅爷笑起来∶“哪吒,你心好是不错,不过心眼太少,小心哪天被吕洞宾骗去卖了。”
“谅他没那个胆子。”哪吒自信满满。
二舅爷收了笑,正色问道∶“那他为何没有提醒你这盏灯既然是用西王母所赐奇玉雕成,就根本没有进贡的价值?”
哪吒莫名其妙∶“我要拿灯去用,和吕洞宾进贡有什麽关系?”
这回轮到二舅爷不明白了∶“用?不是去交给吕洞宾?”
“我又不是他的跑腿。”
“你打算怎麽用?”
“我们不是不能直接插手雷峰塔的事吗?”
“是啊。”
“这宝莲灯不是蓄有法力吗?”
“是的。”
“那就好办了,我们不出面,远远的用宝莲灯去照雷峰塔。”
“然後塔就倒掉了,白蛇就可以放出来?”二舅爷猜。
哪吒点头,眼中兴奋地放著光。
“这是八仙跟你说的?”
“不是八仙,那七个在天庭作客还没回,只有吕洞宾在杭州,我从钱塘回来的时候又遇见他了。”哪吒老实回答。
“我现在真的怀疑把灯芯借给你当门牙是害了你,”二舅爷用无比同情地眼光看哪吒哥哥,“看来你被那臭老道盯上了。”
“什麽意思?”
“哪吒,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关於宝莲灯的法力可以干掉什麽东西或者封住什麽法眼的传闻┅┅”
“怎麽?”
二舅爷面色凝重地拍拍哪吒的肩,肯定地宣布∶“都是谣言。”
从哪吒哥哥的反应来看,在此之前他应该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被不良神仙忽悠的可能,所以一时间要接受二舅爷兜头泼下的冷水实在有些困难。“┅┅怎麽会呢?”他喃喃著,自己问自己。
“你想啊,灯芯是你的门牙,除了让你自己撬下来,别人想得到是不可能的事,能用什麽法子?当然只能利用你的好心眼让你心甘情愿自己贡献出来。”二舅爷耐心诱导,“宝莲灯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嘴里,被说成包打天下的百宝,到用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些吹出来的法力,依你的性子,自然会认它是废物随手扔掉,而盯著它的人正好可以收走。”
哪吒慢慢回味过来∶“真的哦┅┅”
“所以啊,哪吒,你还是把灯芯还给我,我给你另安门牙,免得老是被人惦记。”二舅爷趁热打铁。
“好。”哪吒点头。
二舅爷撸袖子。
“等一下!”哪吒哥哥向後一跳,跳离得远远的,不安地捂著嘴唇,警惕地盯著二舅爷∶“被你说来说去说糊涂了,门牙不能还给你!”
二舅爷有种被撞破好事的扫兴神态∶“为什麽?”
“借给我就是我的啦!”哪吒哥哥看到他的神态,更加起疑心,“明明只要提醒我以後注意就可以的,为什麽一定要把牙收回去?你也没安好心!”
“真是不可爱!该聪明的时候总是傻乎乎,该糊涂的时候却留起心眼。”二舅爷表现出十二分不满的神情。
哪吒哥哥向後直退,小心翼翼地问∶“二郎,你说这话,是不是承认也在打我门牙的主意?”
“什麽叫打主意?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二舅爷向他招招手,“别退啦!小心踩空掉下去,神仙从云上失足摔死传出去很难听的。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你,就算打你的主意,也是光明正大的谋算。”
哪吒停下後退的脚步,向背後看看,吓一跳,赶紧向回走一步,边走边提醒∶“‘光明正大’和‘谋算’这两个词放在一起说好象很别扭?”
“我懒得跟你在小节问题上纠缠,咱们还是谈正事吧。”二舅爷光明正大地抱著双臂盘腿坐著,脸上一本正经的,“哪吒,灯芯我不借你了,你得还给我,我要用它去办很重要的事。至於你的门牙,我自然会给你另外安排,实在不行,帮你把孙猴子绑来打一顿,逼他交出那颗原装的也可以。”
哪吒楞住了,然後,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我,指著二舅爷问∶“沈香,你二舅爷没病吧?怎麽好端端地突然有股杀气?”
二舅爷会有病吗?从七姨父家到金霞洞的路上,他嫌我和哮天犬太吵时,用大靴子踢我屁屁时的力道可是一点都没减,精神著呢!
我非常肯定地摇头。
“是吗?”哪吒哥哥不怎麽敢相信。
“行?还是不行?”二舅爷严肃地问,果然杀气十足。
“不行,原来说好的是借一年,说反悔就反悔?你说话还算不算话啊?”
杀气也要看对谁,顶著混世魔王名声的哪吒哥哥显然不是被吓大的。
二舅爷一旦盯上什麽目标,可不容易放弃,他决定换个谈法。
“好吧,哪吒,既然这玩意儿从来不是无价之宝,就一定有个讨价还价的馀地,你开个还灯芯的条件出来,让我听一下看值不值得考虑。”二舅爷建议,“当然,如果我觉得去绑孙猴子拿门牙更容易的话,也不一定同意你的条件。”
“你要挟我啊?”目前还算聪明的哪吒一点就通。
“只是让你明白我一定要拿到的决心,以及我所拥有的选择馀地。”二舅爷谈生意的底气很足。
哪吒哥哥十分犹豫,我想那是因为冲著宝莲灯摸到灌江口来的他事先没想过门牙反被人盯上,也就没有谈生意的准备,而二舅爷这种“你随便开条件”的诱惑实在是太强了,就此放过岂不是可惜?
我和二舅爷都不怀疑,哪吒哥哥把此後很长一段时间的沈默用来思考一个问题——怎样在一个明显有利於己方的交易中获取最大的好处。
二舅爷後来说,也就是对哪吒这类超级没心眼的神仙娃娃才会使这种无法抗拒其诱惑力的手段了,如果让那帮子容易狮子大开口的神仙随便提条件,绝对是自寻死路。
长这麽大,哪吒做得最大逆不道的事不过是当年刚出道的时候抽了龙王侄儿的龙筋,那还是人家小龙霸先招惹他的,结果哪吒也付出了被逼自刎、把肉身还给父母的惨痛代价。
二舅爷根本不担心哪吒开出什麽过份的条件,哪吒果然也没令他失望。
善良单纯的哪吒哥哥只说了一句话∶“帮我救白蛇。”
只为这一句话,我们飞到杭州。

和我住惯的村子不一样,和二舅爷住的灌江口不一样,和天上七姨父住的地方也不一样,杭州这儿山小小的,水亮亮的,到处是漂亮的小楼和卷起来的房檐,这儿的人似乎喜欢把什麽东西都打扮一下,走到哪里,都看得出修整过。後来我想起来杭州象什麽,它就象梅山老大在二郎庙的後院子里养的那个大盆景,梅山老大没事儿就会去整它,我在二舅爷家的时候,他总是防贼一样防著我接近他的这个宝贝,就怕我去拿上头放的那些小亭子、小船和小人什麽的。
这回啊,我可是在盆景里头了哦,梅山老大管不著我!
我要去看这个大盆景里头的小亭子、小船和人,二舅爷不乐意,他说∶“臭小子,没空带你玩!”
他要和哪吒哥哥去找杭州的城隍问事情,不想带我四处转,於是让哮天犬跟著我,说是掉进西湖里至少还有个会狗刨的能把我叼出来。

西湖的岸边种满了柳树,我和哮天犬高高兴兴地在柳树下钻来钻去,路上遇见很多小贩,二舅爷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买零嘴的钱,除了不许我给哮天犬吃甜的免得它长得更胖以外没有限制,所以我可以很满足地吃。哮天犬羡慕死我手中的糖人,我就是不给,有二舅爷规矩管著,它也不敢抢,只好在嘴里哼哼,我看它太可怜了,就只准它舔一口。
後来,我们围著西湖转到了一个小亭上,亭子里已经先坐了个书生,我和哮天犬本来想走开,可是那个书生笑著站起来说∶“小哥儿看上去很累了,还是进来坐著歇会儿吧。”
我是很想进去啊,哮天犬用嘴叼住我的衣角,很犹豫的样子。
二舅爷临走的时候说过,我今天的命相,是注定要遇见什麽人的,他说随便违逆天命的话可能会招来不可预料的坏结果,所以与其不让我去见那个人,不如顺其自然对我还好些。二舅爷说,你的命,舅爷我没权利随便干涉,不过你记住了,不可与这个人产生太深的纠葛,否则对你和他都不会带来好处。
到现在为止,我遇见的人除了卖东西的小贩,就只有这个书生了,哮天犬被二舅爷派来盯著我,当然会很担心。
我打量亭子里的石凳,它实在是太吸引人了,看那个书生,看上去他非常亲切,一点都不象坏人,相反的,我感觉自己好象会很喜欢他。“只坐一会儿。”我向哮天犬摇摇手里的糖人,拖著不松口的大胖狗走进长亭。哮天犬没办法,只好隔著我和书生两个,在我们之间坐著,虎视眈眈地盯著书生。
“小哥儿的狗好凶。”书生惊骇不已,强压著害怕向我施个礼,“小生白玉锦。”
长这麽大,还没人这麽郑重地向我行礼呢,我很得意,学著大人的样子也向他拱手,老著嗓子说∶“我叫刘沈香,来杭州玩儿的。”
我看他,他看我,看来我们两个人看对方都看得很顺眼。
“白大哥也是来玩儿的吗?”我问。
“小生在此求学,今日闲暇无事来湖边散心,因看雷峰塔一时看得出神,在此亭中发呆,让小哥儿见笑了。”白玉锦文绉绉地回答。
虽然我看这个书生很顺眼,可是这样听他说话真的是很累啊。
我手搭凉篷向远处看,果然看见不远处有座塔,那就是雷峰塔吗?吕道爷和哪吒哥哥想方设法要弄倒的那个?
“不怎麽好看嘛┅┅”我小声嘀咕。
书生笑了起来∶“小哥儿年岁尚小,大概还不能体会人间情苦,这雷峰塔看在小哥儿眼里只是座塔,看在小生眼里却是一苦难深重之地。”
这话可就让我不开心了,刚刚还把我当大人,这一会儿功夫就说我“小”?不就是下面压了条白蛇吗?
我不高兴了∶“把白蛇放出来就不苦了。”
书生笑道∶“小哥儿愿望是好的,可是虽然天下人都愿这塔倒掉,这塔却从未动摇过。”他摇摇手,“唉,小生这也是庸人自扰罢了,说不定白蛇的故事只是个传闻,只因小生也姓白,无端惹起了些愁绪。” 我很骄傲地想,看来这书生知道的事不比我多嘛。
“我不知道你发什麽愁,”我老气横秋地说,“不过我告诉你,白蛇的故事不是传闻,不然我们就不会到杭州来了。”
书生没明白∶“小哥儿的意思是?”
“我们就是来开塔的。”我挺起胸膛说。
哮天犬狠狠地咬了我的脚背一口!
“哎呀!”我大叫一声抱著脚从石凳上跳起来,冲哮天犬叫道,“你干嘛咬我?”
大胖狗很凶地盯著我,喉咙里发出很可怕的低号。
┅┅突然想起来,二舅爷说过不许我告诉别人我是和神仙一起来的,也不许告诉别人我们是来干什麽的。
这只臭狗!看门的时候老睡觉,看我的时候倒是很认真。
“知道啦!”我自知理亏地抱著脚坐回到凳上,抬头看书生,白玉锦正用很奇怪的眼光看我。
“我是瞎说的┅┅”我鼓起腮帮子,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般的否定掉前面的话。
姓白的书生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小哥儿刚才言辞凿凿,小生还以为是真的,”书生苦笑了一声,“还以为是路遇神仙,撞破天机了呢!”
我撇嘴∶“我才不是什麽神仙。”
书生笑道∶“不瞒小哥儿说,看上去还真的不象。”
我觉得很没趣,准备离开这亭子。
我看著书生,书生看著我,都有点儿舍不得的意思。
“小哥儿,不知怎的,小生自打见到你,便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白玉锦说。
“我也有这感觉。”我说。
书生高兴起来∶“如此说来,你我是书上所说的有缘人了,不如我们结拜成兄弟吧?”
结拜兄弟啊?听上去很好玩的。
我想起戏台上那些大花脸的拜天拜地。
二舅爷和梅山六兄弟也是结拜兄弟,他能结拜,那我大概也可以结拜了吧?
哮天犬“汪汪”叫了几声。
我俯下身,在它耳边说∶“很好玩的,就是结拜一下,没关系。”
我跃跃欲试。
不理急得团团转的大胖狗,我们两个一起跪到亭口。
“要怎麽拜啊?”我问白玉锦。
“这里没有香烛,你我抟土为香,天地作证便可。”白玉锦看上去很感动。
“好象拜堂?”我说。
“跟那个不是一回事!”白玉锦脸上一红,“你我先叩头,然後祷告上苍,再叩头就行了。”
“哦。”我明白了。
我们并排跪著,向亭子外头的天空叩了个头。
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面前多了双很眼熟的靴子,顺著靴子往上看,看到一脸不耐烦叉著腰站在我们面前的二舅爷,他穿著一件凡人常穿的白袍子,第三苹眼睛看不见了。
哮天犬欢叫一声,冲上去围著二舅爷打转转。
“上天不会为你们作证的,”二舅爷冷冰冰地对白玉锦说,“你死心吧。”
一弯腰,二舅爷揪著我的前襟把我从地上提起来。
“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他把我提到眼前,恶狠狠地问。
“好玩儿嘛!”我大声抗议,“二舅爷自己也结拜的,为什麽我就不行?”
“我没打算再收个外甥!”二舅爷怒火中烧地吼道,他拖著我就走。
我看到白玉锦从亭子中追了出来。
“这位大哥┅┅”他有点害怕地叫二舅爷。
二舅爷听见叫声,稍稍停了停脚步,也不放开揪著我的手,回头说∶“我们家都是粗人,不敢和书生攀亲,这位爷请回吧。”
“可是┅┅”白玉锦看看被揪走的我,很同情,似乎想为我说点好话。
“另外,要是你真跟我外甥结拜了,你得随他叫我舅舅,你愿意吗?”二舅爷瞪著他问。
白玉锦看看我,再看看二舅爷,吞了口唾沫。
二舅爷看上去太年轻,叫他“舅舅”大概会是件让人感觉很吃亏的事,何况这舅舅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哼!”二舅爷继续拖著我走,一边走一边骂道,“一个只想好玩,一个不想丢面子,没一个诚心的!你们当结拜是小娃儿过家家吗?都给我一边儿凉快去吧!”
哪吒哥哥在远处的大柳树下等著咱们,看到被二舅爷拖过去的我,笑得格外开心。
“沈香啊,想要兄弟了是吧?要不要和我结拜呢?”他打趣地问。
二舅爷揪著我的耳朵把我拎到大柳树下,黑著脸问∶“怎麽,你也想叫我舅舅?”
“呀┅┅这个可不划算!”哪吒赶紧放弃了,“我才不要矮你一辈呢!”
二舅爷把我拎到一边去撂下,自顾自跟哪吒说话∶“你想好了没有?”
哪吒哥哥的表情一下子正经起来,摆出一付谈大事的模样,闷闷不乐地回答∶“已经是这种情况了,还能怎麽想?”
“决定放弃了?”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
“那末,你提的这个条件不能作数,另外想条件吧。”
“可是,除了救白蛇,我暂时没有很想做的事啊?”
二舅爷烦了∶“没有事就找件事来做!”
虽然二舅爷揪著我的耳朵教训说既然这东西是个摆设不如不要,我还是很喜欢自己的耳朵,这会儿正在一边揉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二舅爷和哪吒的谈话,听到他们说到这里,好象听明白点什麽,赶紧跳到他们面前,很不确定地问∶“你们是不是打算不放白蛇出来了?”
哪吒看著我,似乎不知道该怎麽解释。
二舅爷见他不作声,开口很乾脆地回答说∶“有这个意思。”
“为什麽?”
“因为没有任何人在外面等她,她也不能再恢复人形。”
这个回答让我十分不解,为什麽会没有人呢?白蛇传的故事说书人已经说了很多年,连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白蛇有条陪著她逛人间的青蛇妹妹,嫁了个叫许仙的相公,生了个许家的孩子,就算许仙已经老死了,她的子孙应该还在吧?
“青蛇呢?”
“早已得道成仙。”
“她的子孙呢?”
“没有子孙。”
“明明有的!戏台上都这麽演!白蛇和许仙有孩子!”我急了,和二舅爷争辩。
二舅爷并不动容,口吻平淡地解释∶“我告诉过你,仙凡结缘的头胎子不容易养活。许仙一心摆脱蛇妖,又怎会精心看顾难养活的妖子?白蛇入塔後不久,那孩子就死了。”
我不信,传说里不是这麽说的。
“二舅爷骗我!”我大声抗议,“许仙怎麽会让自己的孩子去死?”
哪吒走过来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轻声说∶“沈香,二郎没有骗你,我们刚才召城隍来问过。对於许仙来说,或许那孩子不在的话他会过得更好些。而且,压了这麽多年後,白蛇的肉身已经毁,放出来既不能修道也不能做妖,还不如让她什麽都不知道的留在塔底。”
“可是我听说书的说过┅┅”
“那你一定也听过盗仙草和水漫金山的段子了?我告诉你,那些事都真的发生过。”哪吒认真地对我说,“世人都只传说好的一面,只当是他二人历经磨难的象徵,可似乎没人好好想过这些事为什麽会发生。”
盗仙草和水漫金山吗?这两段在过大年的时候,村子演社戏时唱过这两出戏。盗仙草是许仙被喝了雄黄酒後露真身的白蛇吓死,白蛇偷来仙草把他救活。水漫金山呢?记得是许仙被法海带到金山寺,不许他二人见面,於是白蛇涨起大水,水淹金山,要法海放人。
为什麽会发生?因为法海使坏嘛!如果他不给许仙雄黄酒,不把许仙关起来,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白蛇为一己之私水淹金山,令金山镇无辜百姓死伤无数,足见其残忍的妖性未脱,就这一点已经证明法海阻止她入世的正确,但若不是得到许仙的配合,法海并不能顺利地把她封到雷峰塔下。”哪吒说,“人、神、鬼与妖,这其中人是最弱的,天庭为了让天下众生都能好好活著定下规矩,不许能力绝对 驾於凡人的神和妖去招惹他们,这是有道理的。白蛇和许仙的缘份说到底是白蛇的一厢情愿,并非出自许仙本意,只是许仙自身并无逃脱的勇气和能力,所以频频借法海之力。法海大师,只不过是替许仙背了黑锅,帮这凡人解了被妖所困的麻烦罢了。”
我不相信,白蛇传不是这种没情没义的故事,虽然结局不好,可是,白蛇和许仙在一起的故事却是很好的,哪吒哥哥只是不想救白蛇了,所以才编出这另一种说法┅┅
“我要去问吕道爷。”我坚定地说。
哪吒哥哥本来还是一付老成的模样,可是在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後听到我这句,腾的一下脸就红了,跳起来气得指著我叫道∶“干嘛啊?干嘛啊?我说的话你就不信?这个大麻烦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哎!你还要信他不信我?”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二舅爷伸出手抓住哪吒戳到我鼻尖的指头,说∶“让他去问!”
“二郎┅┅”
“你们既然让他长了这麽大的个子,也该让他长些配得上这身板的心眼。”
哪吒的气焰一下子灭了许多,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二郎,沈香长个子的事情┅┅”
“我猜得出谁是主谋,”二舅爷放开抓住哪吒的手,“不会找你算帐。”
二舅爷向我偏偏头∶“想见吕洞宾?跟我来。”
我跟著二舅爷走,他带著我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庙前,门口悬著“八仙庙”的牌子,二舅爷带著我径直走进去,一直走到吕洞宾的像前。庙里没人,供品也不多,吕道爷的木头神像看起来也不怎麽精致,这里应该是某个偏僻地方的小庙,吕道爷会住在这里吗?
哪吒哥哥跟著我们走进来,边走边问二舅爷∶“我想他在躲著你,怎麽,要逼出他的真身来?”
二舅爷冷笑一声,轻轻一跳跃上神台,站到吕道爷神像的背後,他撸起袖子,向门口一勾指头。
一块石头从门口飞进来,落在二舅爷手中,二舅爷拿在手里掂了掂,皱皱眉,很不满意地随手扔到一边,他四下看看,目光落在铺殿的青砖上。
哪吒倒抽口冷气,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以後一定要记得经常提醒我∶千万不要得罪你二舅爷!”
一块青砖从地面上飞起来,飞进二舅爷手里,二舅爷掂一掂,满意了,举起来,狠狠一砖拍在木头神像的後脑袋上!
“啊哟!”伴随著一声大叫,一个人影从木神像里被拍了出来,栽下神台,摸著後脑勺东倒西歪地爬起来,无比愤怒地叫道∶“哪里来的无耻狂徒,竟偷袭神仙?”
二舅爷手一抖,青砖飞回去,一丝不差地铺好。
吕道爷看到飞过头顶的青砖,顺著来路一看,看到板著脸站在他的神像後的二舅爷。“原来是┅┅二郎啊?”他尴尬地打招呼。
“知道无耻狂徒为啥打你吗?”二舅爷拍打两下手中的砖灰,问。
吕洞宾揉揉後脑勺,把被拍歪的方巾扶扶正,笑道∶“大概能猜出来一点。”
“拍一砖还算便宜你了。”二舅爷没好气地说,从神台上跳下来。
吕道爷泰然自若地整理著栽下来时跌乱的道袍,和气地劝道∶“年轻人,火气不要这麽大,这样做表率,教不好外甥的。”
“你会教,是吧?”二舅爷突然眯眼一笑,顺手把我一抓,推到吕洞宾面前,“交给你了。”
吕道爷和我脸对脸,我看他,他看我。
吕道爷灿烂一笑∶“沈香,越长越精神了!”
我是没心眼,可我不笨,吕道爷摆明了是在糊弄我,把我当小孩子耍。
哼!那我就当小孩子给你看。
我顺手抓住吕洞宾飘飘的黑鹤樱天真地说∶“吕道爷的鹤右苍嚼丛匠ち耍 
吕洞宾吃疼得紧,赶紧往回抢鹤樱一边对我身後的二舅爷叫道∶“二郎!我就叫你不要老是当著小孩子乱出手嘛!瞧瞧把你外甥都教成啥样啦!”
“啥样?”二舅爷悠然的声音从我身後传来,“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样很好。沈香,有什麽要拷问的,趁现在!”
“哦!”我点头,赶紧把吕洞宾的鹤幼サ酶紧些。
“你就不能教些好的?”吕洞宾抱怨连连。
“吕道爷,白娘子有没有後代?”我对吕道爷和二舅爷的恩怨没兴趣,我只想知道真相。
吕洞宾听见我的问话,楞了楞,看看我的身後。
“你不是会教吗?那就教他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二舅爷的声音仍然很悠闲。
吕洞宾脸上嬉笑的神情慢慢没有了,“没有。”他回答我。
“不是和许仙有孩子吗?”我不死心。
“死掉了。”吕道爷轻声回答。
我停了停,又问∶“那┅┅许仙怕白娘子吗?”
吕洞宾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沈香,凡人都会怕妖怪,许仙只是个凡人。”
“那他为什麽还要娶白娘子?”
“他娶的时候不知道白娘子是妖,”吕洞宾说,“一切都由白娘子计划好了,许仙只能一步步跟著来。”
我用力拉了拉手中的鹤印
吕道爷这回没有叫疼,也没有夸张的摆动手脚,只是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法海是不是坏人?”我松开手。
“不是。”吕洞宾肯定地回答。
“那麽谁是坏人?”我问。
“没有人。”吕道爷温和地说,“仅仅是个错误,妖错误地迷恋上人。”
二舅爷的声音忽然插进来∶“这个错误原本可以不发生。”
“二郎┅┅”吕洞宾的脸色颇为沮丧,“不要老揪著别人的短处不放。”
我又伸手拉住吕洞宾的鹤印
“对了,如果不是吕道爷让白蛇吃开窍丸,就不会有这件事了啊?”我马上明白了二舅爷的意思。
吕洞宾的表情可真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我知道错了好不好?本来是看那两苹蛇妖在人间晃来晃去漫无目的,心想让她们多些体验或可助她们更好的悟道,谁知道她们经不起诱惑,把事情闹得那麽大,还惊动了法海?”吕洞宾颇有些悔意,“当我知道白蛇设计许仙後赶来收拾局面时,法海已经出手点拔许仙,让他用雄黄酒令白娘子现形。佛道两家不可随便干涉别家的执法,我怎好再插手?”
二舅爷不依不饶∶“你现在不就是在插手吗?”
“有吗?”吕道爷装傻。
“不但想插手,还想趁机利用哪吒夺走我的宝贝。”二舅爷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假正经。
哪吒哥哥被二舅爷的话提醒了,挤上前要打架,嘴里叫道∶“吕老道,招摇撞骗到我头来上了?”
“准是二郎挑拨了什麽。哪吒,你怎麽这麽好骗呢?”吕洞宾望著哪吒直摇头。
哪吒哥哥一时有点发呆,他先前已决定今後做神仙要留个心眼,所以对被人骗了这种话特别敏感,吕道爷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是二郎神挑拨?还是吕洞宾行骗?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很容易想事儿想不通的哪吒哥哥陷入了沈思。
解决了暴力危机的吕洞宾现在可以专心应付我和二舅爷,他小心翼翼地掰开我的手指,把鹤咏饩然厝ァ!叭硕际怯型情心的嘛,何况咱们是名声比人还好的神仙。”吕道爷对二舅爷说,“你别在那里煽风点火,没事的话,你不会跟哪吒来杭州的,莫不是想来插一手?”
“原来是有这个意思,不过我们已经决定放弃了。”二舅爷似乎原本也没指望哪吒冲锋陷阵,哪吒哥哥暂时退出战场他并不为意,自己直接就跟吕道爷接上了话。
“为什麽?好事不要做到底吗?”吕洞宾不满意也不明白。
“你确定这是好事?”二舅爷反问,“活在混沌之中不一定是种痛苦,一旦把束缚放开,除了魂飞魄散还能有什麽更好的结局?”
“你怎知压在塔底终日思夫思子是不是活地狱?还是你觉得长痛比短痛好?”吕道爷对二舅爷的想法不以为然,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这是前几天从太上老君那里讨来的,先前用来装过仙丹,已经有了聚收精魄的仙力,可以将失去肉身寄托的魂魄收拢。那白蛇也曾是道行不错的精灵,凭她的能耐,一出来自然会感知这里可以存身,只要将魂魄聚在这里面,再世为妖,继续修炼也不是不可以。” 二舅爷把葫芦接过去看,我也伸脑袋过去打量,见小葫芦外面被磨得油光水滑的,显然是用了很久很久的东西。
“你倒是为了这事到处讨了不少宝贝。”二舅爷把葫芦拿在手里把玩著,语气并不热忱,“可是,你不能肯定白蛇会跟你走,说不定,她会放弃重生的机会。”
吕洞宾摇摇手里的拂尘∶“被捉被放,我们这些上位的神仙可以作主,由不得白蛇选择。不过是好是坏,还是留给她自己选吧。”
二舅爷盯著手里葫芦,又把玩了一阵,似乎在思考什麽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把葫芦还给吕洞宾,做出了决定∶“我不掺这一脚。”
吕洞宾一边把葫芦放回怀里,一边扫兴地问∶“为什麽?”
“有一半的可能是什麽都不会剩下,这种事没啥好玩的。”二舅爷懒洋洋地转过身,向庙门口走,“我还有正事要办,哪吒,沈香,我们走。”
哪吒哥哥还是一脸沈思的模样,听见二舅爷叫唤,跟上去,我没挪窝。
“沈香!”二舅爷停住脚,恶狠狠地瞪著我。
“我要和吕道爷一起救白蛇!”虽然害怕二舅爷的眼神,可我还是决定和吕洞宾站在一起。
虽然吕道爷常常都是个靠不住的神仙┅┅
“哈哈!”吕洞宾高兴地大笑,抓住我不放手,“二郎,连你外甥都站在我这一边,你还要那麽坚持吗?”
二舅爷没有低头∶“别忘了哪吒和我是一边的。”
“那就是二对二了,”吕洞宾一苹手抓著我,一苹手捋捋鹤樱提出建议,“再找一个来选边。”
他们两个四下打量,不过这庙里除了我们四个,再没第五个人。
哮天犬低下身,背起耳朵,夹起尾巴,蹑手蹑脚向庙门外溜。
“站住!”二舅爷一声断喝,吓得大胖狗一哆嗦。
大胖狗低著脑袋踮著脚走回来,犹犹豫豫地贴著我腿边坐下,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二舅爷。
吕洞宾十分得意地弯腰拍著哮天犬的大脑袋,笑眯眯地表扬它∶“白蛇是妖,你也是妖,当然比咱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更明白什麽对她好。”
二舅爷的脸色十分难看,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哪吒哥哥开口了,他似乎发现弄明白谁在耍他并不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决定把注意力转回到眼下要解决的问题上来。“既然这样,我们还是留下吧。”他建议。
二舅爷的铁石心肠不是那麽容易被打动的,他竖起眼睛∶“好,你们留下,我自己走。”
抬腿,向前迈,没迈动。
我拉著二舅爷的胳臂呢,他哪有那麽容易脱身的?
“拉著我干什麽?”二舅爷生气了。
“二舅爷走了就救不成了。”我才没那麽傻呢。
“去找吕洞宾和哪吒。”二舅爷更生气了。
“他们靠不住。”我反对。
吕洞宾和哪吒跳起来∶“啥?”
哮天犬突然跳起来,前腿向前一搭,重重地压在二舅爷身上,险些把二舅爷扑倒。
看来,大胖狗和我有同样的感觉,不打算放过能干活的二舅爷,是横下一条心用压的也不能让他跑了。
二舅爷有点狼狈地踉跄几步站稳了,大怒∶“你们要造反啊?”
“我娘被压过,二舅爷的娘也被压过,可以救她们,为什麽就不能救白蛇呢?”我实在弄不明白二舅爷的想法,也许大人的事我还不够年纪去懂,可是这麽明显的不同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救!救!救!嘴巴上空喊有什麽用?”二舅爷大吼道,“你有那个本事吗?”
我没有那个本事,可我会想办法啊!
“我们不是有斧头吗?要不先不劈华山了,反正我娘又没事。”我小心地建议,“劈那个什麽塔吧?”
二舅爷楞住。
“不行吗?”我很失望地问。
二舅爷看著我,哼了一声∶“很有决心啊?只是到时候不要後悔。”
吕道爷抚掌大乐∶“就是说,二郎答应掺一脚了?”
二舅爷翻翻白眼∶“掺一脚可以,但不许打我的斧头的主意。”
“也没办法打它的主意吧?”吕道爷为难地摇摇手,“要能拿斧头去劈的话,咱们早就出手了。就是因为不知道怎样既兼顾释家的面子又能把塔弄倒,我才揣著葫芦在这里团团嘛!”
哪吒哥哥听到这里,忽然“嘻嘻嘻”地在一边奸笑起来,他一向很清纯的模样配上这种笑声,让咱们都有些毛骨耸然。哪吒可一点都没发现我们的不舒服,很得意地问二舅爷∶“二郎,要不要把我们先前商量的话告诉这笨老道啊?”
“随便你。”
於是哪吒哥哥很神气地教训起吕道爷来∶“你这个没事惹事,出事不会收拾的臭老道,还真是粗心大意啊!”
吕洞宾的脾气可比二舅爷好太多了,听到这麽不客气的教训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打个千,对哪吒说∶“老头子没有小娃娃伶俐是正常的,哪吒小哥儿,不知有何见教?”
“法海当年不是没把话说满吗?”哪吒脸上带著很深沈很了不起的表情,“只要我们想办法满足他说的开塔条件,就不能算是干涉释家的执法吧?”
吕道爷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眼睛一亮∶“雷峰塔前的千年铁树开花?”
哪吒点头。
“哎呀!我怎麽把这个条件给忘了?”吕洞宾喜出望外,“这就容易了!”
“容易?”哪吒哥哥叫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麽?”
“那棵铁树千年都没开花,你想叫它开它就开啊?”哪吒摇摇头,“办法呢,我们是想出来了,可是怎麽解决问题还没找到办法。要是那铁树能开花的话,法海当年就不会以它为条件了。”
“打打杀杀咱老道不如你们,可自然风物方面,你们这些抄近道当神仙的家夥就不如咱了。”吕洞宾一扫刚才的谦恭模样,摆起了架子,“没经过长期吸露采精的修练,你们对於花花草草不甚了解也不奇怪。”
“你有办法让千年铁树开花?”
“哈哈,老道当然知道办法。”
我们的眼光齐刷刷扫向吕洞宾。
“天地间的奇花异草,只有得到天地间最有精华的雨露滋养,才可能开花结果。”吕洞宾摇头晃脑的解释,“至於天地间最有精华的雨露嘛,当然不是随便降下来的雨,或是随便哪条河的水┅┅”
“那是什麽?”
“东海龙王的唾沫。”
哪吒啐道∶“啊啊┅┅呸!”
吕道爷对哪吒哥哥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笑眯眯地抬手擦擦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心平气和地说∶“哪吒啊,以咱们和东海龙王的孽缘,让他啐上两口是很容易的,只可惜这千年的铁树不方便换成盆栽,不能带在身边随时挡在脸前接唾沫,所以只能想办法请龙王来当场赐点新鲜的精华水儿啦!”
哪吒看著吕道爷,一点主意都没有。
吕洞宾把十分讨人喜欢的笑脸转过来对著二舅爷,说∶“二郎,所以说这一脚是非你不能掺。”
“我和老龙王关系很好吗?”二舅爷反问。
“这世上哪有和他关系好的神仙?只能比谁和他的关系更坏一点吧!”吕道爷摇著头,“我们这些神仙中,只有二郎你没和他老人家打过架,听说还常常忍气吞声任他上门抱怨,我们去只有吃闭门羹的份,至於你,伸手不打笑脸人,谅老龙王这点面子还是会给你的。”顿一顿,又补一句,“就算是老龙王给你黑脸看,你反正是被他抱怨惯了的,相信再被黑一次也不会有什麽损失。”
二舅爷似笑非笑地扫了我们一眼,说∶“明白了,我去就是。”
“上门求人的话,要不要给点什麽好处?”吕道爷很积极地出主意。
“我想,龙王应该会帮这个忙。”二舅爷说,抬腿向外走,“至於好处,你们有良心的话,以後少去东海踢他的场子。”
我和哮天犬要跟上去,二舅爷摇手不许∶“在这儿等著,不许乱说乱跑乱动。”
我们两个只好在庙门口探头探脑,眼睁睁地看著二舅爷蹬著云往东边走掉。
吕道爷过来拍拍哮天犬脑袋,扯我回去,说∶“二郎怎麽会让别人看到他被人赏黑脸呢?你们就给他留点面子吧。”
哪吒哥哥也在身後安慰我们∶“别担心,有我们照顾你们。”
被丢下来的哮天犬和我对视了一下,一块儿把头沮丧地低下来。
吕道爷有点明白了,摸著鹤游省谩拔颐强瓷先ビ心趋峥坎蛔÷穑俊
我们狐疑地看他们。
哪吒很生气,问吕洞宾∶“你给他吃的开窍丸是不是份量不足啊?居然看不出我们的好处?”
吕洞宾苦笑一声∶“也说不定是吃太多了┅┅”
“你什麽意思?”
“啊啊┅┅没什麽意思,不过哪吒小哥儿,自从和你联手後,常常会出些岔子呢!”
哪吒哥哥嘟起嘴巴∶“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吕洞宾抱著拂尘向外踱步∶“既然这是咱俩共同的看法,那末接下来我们不如分开干活。”
哪吒顿起疑心,扯下肩上的混天绫甩过去,把走到门口的吕道爷象包粽子似的裹住,他扯住混天绫的一头不放手,对在另一头无可奈何的吕洞宾说∶“你想得美,自己跑掉,把看小孩的苦事交给我?”
“谁说我要逃跑啊?”连脸也被裹在绫子里的吕道宾知道越挣越紧,只好乖乖不动,“我是要去天庭找雷公电母来劈塔,你要觉得这活儿比较轻松,换你去没问题。”
“找那两个危险的家夥?”哪吒哥哥打个冷战,手一抖,把混天绫松开,“打死也不要去!”
吕洞宾一边从松开的混天绫中往外挣,一边问∶“我知道你经常打架生事,可是,那两个家夥虽然生性暴躁却从未听说和别的神仙动手动脚,莫非你连他们也得罪了?”
“不是打架。”哪吒哥哥把吕洞宾解开的混天绫收回来,“他们两个的急脾气倒没什麽大不了的,可是粗心大意太要命了。平时两个一起出来打雷闪电就经常找不准点儿,明明电闪在这边,却把雷落到另一边去,偏偏他们两个还特别自信,根本无视别人的抗议。上回木吒受观音的托付去寻他们公干,谁知他们正在後院架柴烤栗子,图简便用劈雷来生火,谁知道柴堆没被劈著,倒是站在他们身後的木吒被电晕了过去。”
吕洞宾倒抽冷气∶“难怪天庭少有和他们来往的神仙,原来大家都是为性命著想。我这一趟去,岂不是出生入死?”
哪吒放弃与吕道爷调换活儿的念头,蹲下来帮哮天犬抓耳朵,边抓边问∶“知道送死还要去?难道雷峰塔不用雷劈就不行?比如说让城隍把雷峰塔下的地面抖两下也可以震塌。”
吕洞宾带著犹豫不决的神情在门口徘徊,听到哪吒的建议,提醒道∶“你有没注意到雷峰塔附近除了那一棵铁树,寸草不生?”
哪吒一楞∶“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塔附近的确没有别的花草,似乎鸟都绕著飞。”
“你若是掀开地面看看,连蚯蚓都不会有一条。”吕洞宾说,“雷峰塔长年压著妖怪,吸收妖力和法力,实际上整个塔都成了一个蓄满封力的法器。年久失修以後,那些用来镇住生机的封力从缝隙中泄出,对周围土地自然会产生影响,加上白蛇至阴的妖力渗入方圆几里的地下,哪里还容得下生灵?那铁树如果不是作封塔标 用,有法海的法力保护,也早就死掉。”
“杭州是繁华之地,为安全著想,不能用放野火的法子让这块地方重生。”哪吒哥哥明白吕道爷的意思了。
“所以才要用至刚至阳的雷电来劈这块阴绝之地,”吕洞宾点拨道,“虽然会有些过火,但大破才能大立,雷峰塔下的土地被劈焦後,说不定到了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能有点重生的机会,不至於从此荒芜。”
“难得听你说出考虑长远的话,我当然不能反对了。”哪吒笑道,“那你还不快去找雷公电母?”
“可你刚刚说过他们错劈木吒┅┅”
“不过是被雷电劈一下,多电几次就习惯了。”哪吒嘻嘻笑,拉著我带著哮天犬朝外走。
哪吒哥哥带著我往来路回去,我问∶“去哪儿?”
他神秘兮兮地回答∶“去看龙王爷吐铁树。”
“二舅爷不让跟著。”
“不让他发现就可以了,”哪吒哥哥一脸坏笑,“老龙王吐口水让铁树开花,多稀罕的事儿啊!反正你和我都没事干,不看这个热闹太可惜了!”
这个提议真是太打动我了,哪有热闹不去看的道理呢?
我们一行三个直奔雷峰塔而去,到了雷峰塔下,除了千年铁树外没有可以藏身的大树,不过世人因为同情白蛇的遭遇,在塔前为她设了个石头做的香案祭她,於是我们便躲到香案後面,等著二舅爷和龙王爷的到来。

哪吒哥哥在香案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很无聊地把金圈圈拿下来放在指头上转著玩。
大胖狗趴在我们之间,打个大啊欠,开始睡觉。
我问∶“要等多久啊?”
“这里离东海不远,只是来回的话,应该不会太久。”哪吒猜,“不过东海龙王很忌讳谈仙凡结缘的事,白蛇虽是个妖怪,算不得神仙,可是二郎要想让龙王爷接受这件事恐怕还是要费些口舌。”
“龙王爷爷为什麽忌讳仙凡结缘?”
“因为他的女儿嫁给了人间的书生。”
我想起来了,见到龙王爷爷哭得很伤心的那回,好象是那个女儿死掉了。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我好奇地问。
“人间应该有很多龙女的传闻,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吗?”哪吒哥哥有些诧异。
我摇头,村子里没人聊东海的事,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海呢!
“不过我们仙界也不怎麽谈这事倒是,”哪吒哥哥抓抓脑袋,表示理解,“毕竟云花公主的作法,在仙界看来是有辱龙王爷家风的。”他随便地转著手里的金圈圈,很随便地开了口∶“以前龙王有个小女儿叫云花,挺孝顺的,为给龙王祝寿带著蚌精珍姑到云州去采摘鲜果子。这一年因为云州百姓的不恭惹恼了玉帝,玉帝下旨让龙王爷不给云州降雨,所以当地正值旱灾。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叫姜文玉,带著他的书童文哥经过这里,因为河水乾涸,行不了船可能会误考期,对龙王爷破口大骂。云花公主当然为他爹抱不平了,两边争起来,云花一赌气之下回东海带雨具为此地私自降下大雨,解除了旱情。正所谓不打不成交,他们两个因为这件事竟互相有了好感,结果姜文玉和云花公主,文哥和珍姑,两对儿私下订了终身。”
“可以私自降雨吗?”我问。
哪吒摇头∶“当然不可以!所以龙王爷就追查啊,一查查到云花公主订终身的事儿,知道闯了大祸。云花是小龙女,降雨的事儿龙王爷可以向玉帝求情,可是仙凡私通的事是坏了大规矩,那是没有办法求情的。龙王逼云花和珍姑去退婚,但她二人宁愿忍受酷刑,也绝不毁约。结果按天规,珍姑被剥壳抽筋,云花也被刮去龙鳞,一同被贬入凡间。龙王爷不好出面,就让龙后安排云花成了京师黄丞相的义女,然後又借太后的意思让姜文玉当了个状元并指婚给云花。龙王爷一直不甘心女儿变成凡人,让龙后去告诉云花,只要她重新披上鳞甲回到龙宫,就可以想办法让她恢复仙格,可是云花却宁可从此与家中断绝了关系,一心一意作个凡人的贤妻良母,直到不久前老死再也没回过龙宫。云花这麽做,可是伤透了龙王爷的心,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这个离家女儿的名字。”

是吗?我托著脑袋回想,想起在灌江口龙王爷猛吃姜片的样子,好象真的对此很介意呢!
忽然,大胖狗坐起来,警觉地向天上看。
“来了吗?”哪吒兴奋地翻身起来,蹲在香案後向天上瞅,“没想到这麽快!看来很顺利嘛。”
雷峰塔上乌云密布,一会儿功夫,云上降下两条影子,走在前面的是威严的龙王爷爷,跟在後面的是低著脑袋的二舅爷。
龙王爷爷径自走到千年铁树前,仔细看了看,问∶“就是这棵铁树?”
二舅爷抬起头,应了一声。
龙王爷爷摇头∶“不行。”
二舅爷也走过来仔细看铁树∶“哪里不行?”
“这千年铁树已成树妖,吸了太多不必要的封力,生机被封,纵然赐给它津沫,也不能让它开花。”龙王爷爷很严肃地告诉二舅爷。
二舅爷脸上失望的表情显而易见。
龙王爷爷盯著二舅爷看了一阵,又抬头看了看阴森森的雷峰塔,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龙蛇虽不是一族,这孩子也算我的远亲,不管不行。”龙王爷的口气缓和下来,向铁树举起起了左掌。
“龙王爷,莫非你要┅┅”二舅爷脸上闪过惊异的表情。
龙王爷爷点点头,右手指头在左掌上一划,在掌心划出一道口子,血从口子里流出来,滴到铁树上。
“如你所猜,天下最精华的水,正是本王的血。”龙王爷爷用低沈的声音说。
从血滴到的铁树中心处,发出一道金光,金光中,铁树开出了并不艳丽的花。
香案後,我和哪吒哥哥看呆了。
龙王爷爷看见花开,把左掌收回来,右手在掌心一抹,血就不再流了。
“二郎,你找我来的意思我明白,的确让我舒服许多,算我又欠你一次人情。”龙王爷从铁树边离开,离开的时候拍拍二舅爷的肩头,“你不必送了,後面应该还有事要处理。若是这孩子出塔後有再世修炼之心又无处可去,你告诉她可以来东海,虽非我水族,一个容身之处还是可以借她的。”
二舅爷拱手相送∶“多谢!”
龙王爷蹬上乌云,临走的时候看了雷峰塔一眼,摇摇头,说∶“傻丫头!”

shy77 发表于 2006-12-2 11:03

云飞走了,哪吒坐回到香案後,呆呆地问我∶“沈香,你觉不觉得很奇怪?”
我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什麽奇怪?”
“二郎和龙王爷的关系好象没有传说中那麽坏啊?”哪吒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说。
二舅爷的脑袋从香案那边探过来,自上而下地看我们,问∶“你们在这里干什麽?”
哪吒哥哥仰著脑袋,冲二舅爷很热情地一笑∶“哟┅┅发现了吗?”
“那麽大的声音说话,想不发现也难。”二舅爷皱著眉回答,扫了我们几眼,“吕洞宾呢?上哪里偷懒去了?”
我指了指天上∶“吕道爷去找雷公电母劈塔了。”
二舅爷一楞∶“什麽时候去的?”
“去了有一会儿。”哪吒回答。
突然,二舅爷脸色大变,飞快地从上面伸出双臂,隔著香案把我们俩个从地上提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我们眼前一片雪白,一道刺眼的闪电落在了雷峰塔顶,雷峰塔发出可怕的“滋滋”声,有瓦片纷纷落下。
二舅爷对哮天犬大吼一声∶“跑!”把我们拖过香案,飞快地向远离雷峰塔的地方疾奔。
大胖狗撒腿就跑,跑得比二舅爷还快,箭一般超过我们。
在我们逃到安全的地方之前,雷峰塔正上方响起了一声沈闷的巨雷,脚下的大地摇晃起来,四周围都是嗡嗡的回响,似乎整个世间都被这雷声震得摇摇欲坠,在几乎炸聋耳朵的轰响中,雷峰塔在我们身後哗啦啦地倒掉了,灰土和木石的碎屑到处乱飞。
我们被地面剧烈的摇晃和雷峰塔塌倒时卷起来的大风弄倒在地上,再次爬起来的时候,哪吒一边吐著嘴里的泥屑,一边心有馀悸地问∶“二郎,你怎麽知道马上会有雷电?”
“我和龙王来的时候,就发现塔的上方有乌云,似乎有三个家夥在云上等著。雷公电母那两个急性子,你能指望他们慢慢打完招呼再干活吗?”二舅爷翻身起来,拍打身上的泥土,抬头看看雷峰塔的方向,“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次干得漂亮,又准又狠!”
我们向後望去,看见原来雷峰塔所在的位置上什麽都没有了,乌云渐渐散去,阳光从天上洒下来,洒向一片断土残砖的废墟上。吕道爷站在废墟边,举起手中打开口的小葫芦。
“白蛇呢?”我问二舅爷。
二舅爷并不看我,只是沈声命令∶“慢慢看。”
阳光一点点洒过来,慢慢洒满整个地面,被劈倒的雷峰塔阴森森的土石堆上开始升腾出一股暖气,有白色的烟雾从地下慢慢地向上渗出来,一丝丝,一缕缕,飘起来,没有散开,在废墟上方聚成一小股白色的云烟。我觉得那云烟一点都不象蛇,它只是模糊的一团,没有方向,没有形状,飘飘摇摇地往吕洞宾的方向移了一移,又似乎犹豫不定,恋恋不舍另一个方向。
我们都等著,吕洞宾一直举著手里的葫芦。
那团白色的云烟急剧翻滚起来,越升越高,开始远离葫芦的方向。
吕道爷看上去有点著急,他向前走了几步,把手举得更高了。
然而,那白云没有停留,忽然飘动起来,一直向西湖边的另一处飘去。
“她去哪里?”哪吒抑制不住惊讶的声音问。
二舅爷注视著那个方向,低声回答∶“断桥。”
哪吒哥哥轻叹一声∶“那里什麽都没有。”
二舅爷的脸上看不出有什麽表情∶“你以为她不知道吗?”
我们站在西湖边上,看著那朵模糊的白云飘到断桥的方向,停下来,云下面的西湖风景开始慢慢变得迷茫,似乎是下起雨来。
“她不想重生。”哪吒哥哥若有所失。
我们回过头,看到吕洞宾也走到西湖边的大柳树下,默默地望著那片下雨的白云。
“吕道爷怎麽啦?”我问二舅爷。
“别管他,今天他不会想和人说话。”二舅爷回答,拍拍我的肩膀,“饿了吧?去吃饭。”
哪吒哥哥看了看远方,再看看吕洞宾,对我们说∶“我在这里陪他一下。”
二舅爷点点头,没说什麽,带著我离开。
我跟著二舅爷,走在大柳树之间。
我问∶“为什麽要下雨?”
二舅爷笼著袖子不紧不慢地走,平和地回答∶“她在哭。”
“雨下完了云会怎麽样?”
“消失。”
我回头看远处的那片云,说∶“好象很悲惨。”
二舅爷一路上并没有回头,他说∶“有些人的确会为了一瞬间的冲动,放弃能带来各种可能性的永恒,我们虽然觉得不值得,他们自己不一定这麽想。”
“神仙消失也是这样?”我想起了外祖母瑶姬,七巧说她也变成了雨和风。
二舅爷稍停了停步子,回答∶“差不多。”
後来的路上我们没说什麽话,二舅爷带我到湖边的一个小酒楼去吃饭,他自己是不吃饭的,只坐在窗边喝酒,偶尔从盘子中夹块排骨或鸡块扔到楼下去,让趴在门口的哮天犬打牙祭。虽然我一向很喜欢吃东西,可现在没味口,所以吃得很慢,反正大家都不著急,就一起坐在酒楼上耗时间。
除了我们,酒楼里其他人都很激动,他们大声地讨论著一件令所有人高兴的事——雷峰塔倒了,白娘子放出来了,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们知道现在整个杭州城里都喜气洋洋。
“现在很多人正赶去看呢!”他们说,“听说那棵千年铁树开了花,所以塔才会倒掉。”
“以前还以为是传说。”
“是啊,如果不是铁树开了花,我也是半信半疑。这样看来,塔底下说不定真的压著白娘子。”
“塔倒了,白娘子也该放出来了吧?”
“那是肯定的!”
“那麽就可以和许仙团圆了。”
“你是傻瓜吗?许仙是什麽朝代的人啊,现在哪里还能活著。”
“你才是傻瓜!既然白蛇传是个这麽有名的传说,许仙又娶了个神仙老婆,那他最後也一定成了神仙,在外面等著白蛇。要不然,当年为什麽有‘千年铁树开花日,塔底白蛇自由时’这种说法啊?这摆明了就是给个指望嘛!”
酒楼里一阵大笑声。
一个浑身被淋湿的人走进门来,小二招呼道∶“王大哥是从码头那边过来的吗?怎麽一身是水?”
那人叫道∶“哎呀!无缘无故的,断桥那边竟下起雨来?淋了我一身。谁知道过湖这边来倒是艳阳高照,一点雨水都没有。”
先前说许仙还活著的人更加兴奋,叫道∶“你看你看!断桥那边下雨了,可不是正是说老天也在为暗示白娘子与许仙团聚了吗?”
“为什麽呢?”
“传说中白娘子和许仙初次见面不就是在断桥的雨中吗?”
“哦!”人们开始回过神来,相信确乎就是这麽一回事了。
我扒两口饭,偷偷看二舅爷,二舅爷端著小酒杯喝酒,神情淡然。
我小声问∶“他们不是猜错了吗?”
二舅爷瞟我一眼,说∶“传说之所以美好,就因为它有各种可能的结果。”
“他们现在谈的是传说?”
二舅爷点点头。
就是说,和真的发生过什麽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从今往後,白蛇传的传说一定会有个美好的结果。
人们还在不停地猜测,现在他们开始猜为什麽千年铁树会开花。
“一定是老天感动了,不然怎麽会突然开起花来?”
“是啊,那麽多人希望白娘子有个好结局,大家的诚心感天动地了。”
“可是人们祈求了这麽多年,为什麽今天突然被感动了?”
“一定是出现了什麽特别的变故。”
“听说了吗?最近有个姓白的书生天天去那里祭拜。”
“书院里的那个?好象是家里是开医馆的。”
“许仙和白娘子成亲後,不是也开医馆吗?”
“说不定这个姓白的和白娘子之间有关系┅┅”
“是啊,搞不好是白娘子的後代!”
“你傻了吗?白娘子的後代是姓许吧?”
“偶尔也有随娘姓的吧?比如说为了娘家不绝後。许仙看娘子被压住,为了保住她的血脉让儿子姓白也有可能。”
“也就是说,许仙和白娘子的後代感天动地,精石为开?”
“哦!”
众人似乎又明白了什麽。
“又错了!”我提醒坐在对面无动於衷的二舅爷,“他们好象在说那个白大哥。”
二舅爷放下杯子,瞪我一眼,说∶“和你没关系。”
又是传说吗?和我没关系。
我低头,扒饭,可是越来越吃不下去。
我生气了,放下碗,大叫∶“二舅爷太狠心了!”
酒楼里的人们被我吓了一大跳,都转过头来看我们。
二舅爷一言不发站起来,在桌上放下钱,过来拎起我,拖下酒楼。
我要挣开,可是不知道二舅爷使了什麽法子,我的嘴巴说不出话,手脚也挣不动。
一出门,哮天犬高高兴兴迎上来,看见我们的样子,吓了一跳,乖乖跟在旁边,连尾巴都不敢摇。
我气得要命,可是一点都没有办法,霸道的二舅爷是神仙,这种时候神仙总是比较占便宜。
我被拖著往雷峰塔那边走,大概是要回去会吕道爷和哪吒哥哥,走著走著,前面路上冒出一个人来,见到我们,无比激动,纳头就拜,口中直喊∶“神仙!神仙!”
二舅爷一甩袖子,一阵风过去,把那个人吹个跟头,也就没有拜成。
我一看,这不是白玉锦吗?
白书生从地上爬起来,还要拜。
二舅爷手一指,他的膝盖就硬了,跪不下去。
“拜我可以,拜沈香不行。”二舅爷冷冰冰地说,“但我不稀罕被你拜。”
白玉锦十分激动,一点都不介意二舅爷冷脸,他说∶“请恕小生上次有眼无珠,不识神仙。多谢神仙劈开雷峰塔,成全白娘子,还请神仙受小生跪谢。”
二舅爷不耐烦地问∶“谁说我们是神仙?”
“沈香小仙上次对小生说过来杭州就是来开塔的,据小生所见,二位神仙样貌,并不是逛语。”白玉锦连连拱手,“在下不自量力,居然想跟沈香小仙结拜,实在是十分失礼,还望神仙不要怪罪。”
二舅爷吸一口气,让口气平和下来,他一苹手仍拖著我,另一苹手抬起来摇两下∶“你不必再说,我并不想和你多打交道。不过既然让你撞见我,又让你知道是遇仙,那麽我也不妨给你些好处,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玉锦恭敬地问∶“什麽条件?”
“你和沈香永远只能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二舅爷严肃地说。
白玉锦看看被管得死死的不能抗议的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应道∶“小生已经知道自己的唐突,哪敢再生与沈香小仙结拜之念?从此後自当安守俗人的本分。”
“既然如此,我就指给你条明路。”二舅爷点头,叮嘱道,“明年是你此生唯一一次高中科举的机会,若是错过,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白玉锦大喜,又要拜∶“多谢神仙指点!”
二舅爷哼一声,拖著我继续走路。
白玉锦跪不下去,只得站在那里连连作揖。
把我拖到看不到白玉锦的地方,二舅爷终於松了手,我一得自由就要向回走,可是脚下突然生了层云,把我从地面上抬了起来。
“凭什麽不让我结交白玉锦?”我很气愤地回头问站在身後的二舅爷。
“不结交最好。”二舅爷神情自若地回答。
“二舅爷就是想独占凡人的尊重嘛!”我十分不满。
二舅爷淡淡一笑,问∶“何以见得?”
“你只许白大哥拜你,不许他拜我。”
“你永远不可以让他拜你。”二舅爷深深看我一眼,缓缓说道,“因为,白玉锦的前世是个叫刘彦昌的人。”
我楞住,好半天回过神来∶“我爹?”
二舅爷点头∶“前世是你爹。”
难怪我会一见面就觉得他亲切!
我扑到云边要跳下去,可是云已经离地面很高了。
“我要下去!”我大叫。
“不行,”二舅爷冷酷地拒绝了,“这一世他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
“白玉锦是名医世家的唯一後人,尚未娶妻,你要找他做什麽?认一个七十岁的前世的儿子?”二舅爷漠然地问,“你要找这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做老爹?”
“不是没有关系的!”我不管那麽多了,纵身要往云下跳。
二舅爷伸手抓住我的後领把我恶狠狠地摔在身後的云上。
“少给我丢脸了!”他怒吼一声,“就因为满地爬的时候没有在爹妈怀里打滚,你就要随便去找个人抱著哭?别在那里自己可怜自己,姓白的这一生和你没有关系!”
“他前世和我有关系!”
“我以为孟婆已经让你明白了,”二舅爷象墙一样挡在我面前,让我无法跳下云去,“刘彦昌的一生,在他喝完忘情水後就结束了,那个魂魄和你的联系在那一刻也完全断绝。”
我想起在奈何桥上孟婆说的话,她说刘彦昌喝了甜的忘情水,心满意足,毫无牵挂。
忽然就明白了,爹走的时候,是一点都不牵挂我的。
“再也没有爹了吗?”我不知所措地问二舅爷。
二舅爷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他盘腿坐下,说∶“活得长的人,注定要比活得短的人亲人少。”
我忍不住了,放声大哭∶“我一点都不想活得长啊!”
二舅爷不作声了,只是坐在云边上看西湖。
整整一天,西湖断桥处,蒙蒙细雨如烟。
那天晚上我在城隍老爷庙里歇著,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蓝得那麽好看,一丝丝多馀的颜色都没有,头一天的云彩啊,雨丝啊的什麽都不见了,就好象从来都没有过那些东西似的,让我觉得昨天可能是做了个梦。二舅爷揪著我的耳朵把我从床上拎起来的时候,确实也不像是昨天发生过什麽事的样子。二舅爷很凶地骂著“再赖床就别跟我混了”,而我想到如果不跟著他就没地儿可混,只好乖乖爬起来跟他走。

沿著西湖呵欠连天地跟在二舅爷後面往八仙庙晃荡时,我听见雷锋塔那边传来鞭炮的声音,好象在庆祝什麽,向那边看过去,那一片湖边没有塔的影子。
这麽说,并不是梦了?
我站住,有点发呆。
二舅爷带著哮天犬在前面慢慢走,头也不回地说∶“我很忙,你要是在这里停下来,就不管你了。”
我看到昨天遇见白玉锦的凉亭里一个人也没有,白娘子已经被放出来了,他以後大概不会再来这里看雷锋塔。
再遇见的话,白玉锦一定会用力向我磕头叫我“小神仙”,他肯定不会相信上辈子做过我的爹。其实┅┅哭一场睡一觉,醒了以後再想想,虽然看他很亲切,可是,要认这个人做爹,好象感觉很别扭。
爹的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追上二舅爷,继续打著呵欠跟他走。
後来我就不看西湖了,虽然它还是很好看,可是现在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它,觉得它太空荡。我想让二舅爷快点找到哪吒哥哥他们,带我离开这里去华山劈石头。
这里不好玩儿,什麽都没有。
还没进八仙庙的大门,就听见吕洞宾在里面好声好气地劝∶“哪吒乖,不要怕,一下子就好了。”
二舅爷背著手带著狗走进去,微笑著打招呼∶“吕老道,精神不错嘛!”
吕道爷把拂尘插在後领中,正趴在供桌前双手抓著躲在下面的哪吒哥哥,试图把他拖出来。听见二舅爷的声音,回头笑道∶“二郎你少站在那里说风凉话,还不快帮我把你的宝贝灯芯抓出来!”
二舅爷走过去蹲下来,朝供桌下看,问吕洞宾∶“你又做了什麽缺德事?居然把哪吒吓成这样?”
哪吒哥哥在供桌下大叫∶“谁说我被吓著了?我只是嫌他太烦了,在这里图个清静!”
吕道爷笑道∶“好!好!算我烦人总可以了吧?你乖乖出来,牙齿的事我们好说好商量。”
二舅爷问∶“老道,你在帮他拔牙?”
吕道爷点头∶“不过是哪吒先提出来的,他说这是你们说好的条件,你帮他把白蛇放出来,就把牙还你。既然老道我昨天受你们不少帮助,今儿动手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当然是义不容辞。”
“那怎麽拔到桌子底下去了?”
“哪吒小哥儿对我的拔牙水平不太放心的缘故┅┅”
“你打算怎麽拔?”
“当然是用根线拴住那颗牙,然後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背後放个大炮仗。”
二舅爷无可奈何地拍拍脑门,不再理吕洞宾,低下头对供桌底下温和地说∶“哪吒你出来,我保证要是臭老道敢这麽干的话,我帮你敲掉他一嘴的牙。” 吕道爷挺委屈地抱怨∶“二郎你说这话可真不够朋友,我是在帮你。”
二舅爷一边把哪吒从桌子底下拉出来,一边冷笑∶“多谢了,我只是担心你拔牙的时候会把线拴错,到时候我上哪里再找个莲芯给他补上去?”
“就是嘛!”哪吒哥哥狼狈地从供桌下钻出来,飞快地躲到二舅爷背後去冲著吕洞宾做鬼脸,“谁不知道你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吕道爷没趣地站起来整理道袍,不满地瞪瞪哪吒∶“这是谁说的鬼话?我爱管闲事是不错,可是管出岔子的时候,哪次没有好好善後?”
二舅爷问∶“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听我说话。” 吕洞宾和哪吒互相扮个鬼脸,不作声了。
二舅爷说∶“白蛇的事既然已经解决了,哪吒这颗牙按约定是应该还给我的,不过我也说过如果把灯芯拿回来的话,要给他再找别的东西补上去,这东西嘛,当然是原来那颗被孙悟空带走的门牙最合适。”
听到这句话,二位仙爷都楞了一楞。
吕洞宾说∶“如果二郎是打算把哪吒的门牙撬下来当灯芯,那麽能找到孙悟空拿到原来那颗的话,何不直接用那颗莲芯来点灯?还用得著这麽折腾?”
“原来打算撬回那颗牙是因为不容易抓到孙猴子。”二舅爷解释,“不过我现在觉得让哪吒再遭一回拔牙的罪不如痛打猴子一顿让他交出东西来。”
哪吒哥哥跳起来∶“太好了!我帮你去西天抓猴子!”他向外就冲,二舅爷一伸手,抓住他肩上缠著的混天绫,把他拖住了。
吕洞宾抚掌大乐∶“哎呀哎呀!哪吒你也太性急了,何不听二郎把他阴险的鬼主意说完?”
哪吒摸著被混天绫勒疼的胳臂,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过来。
“二郎是个随便改主意的人吗?既然会突然打猴子的主意,一定是想到什麽了。”吕道爷一边点醒哪吒,一边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他总算发现我的存在了。
哪吒哥哥也发现我了,走过来拍拍我,踢踢哮天犬,“是这样吗?”他问二舅爷。 二舅爷一撮唇,一声尖利口哨响起来。
没精打采的哮天犬突然跳起来,恶狠狠地扑向供台上的吕洞宾像,在它的爪子搭上神像的那一刻,神像突然活了,一下子跳下供台,就地打个滚儿爬起来,变成了齐天大圣孙悟空。
哮天犬汪汪叫著,追著孙大圣满堂跑,大圣边跑边蹦边叫∶“杨二郎!管好你家臭狗!”
二舅爷打个响指,哮天犬收住脚步,坐下来,打个呵欠,瞪大眼睛盯著孙悟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吒哥哥开始活动双手,有大干一架的准备。
孙悟空从怀里掏出一颗白白的牙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得意地笑∶“小哥儿,老孙可是来帮你免去一劫的,你要是和俺打起来,就不怕俺跑了,把送上门的好机会浪费掉?”
哪吒哥哥还没回话呢,吕道爷一声怒吼∶“孙猴子!你把我的神像弄到哪里去了?”
孙悟空抓抓手背,笑道∶“老道好生小气,只不过是借你的地方坐一下,就吹鹤拥裳劬ΑD惴判暮美玻老孙自然会把那个泥胎木刻放回去。”他从手背上拔下两根猴毛,吹一口气变成两苹小猴儿,那两苹小猴儿连蹦带跳地跑到供台後面,把吕道爷的神像抬出来放回去。
孙悟空又抓抓耳朵,问二舅爷∶“你怎麽知道神像是我变的?”
二舅爷正很放松地靠在庙里柱子上看他们的热闹,听见问话不以为然地回答∶“猴子,下回记得管好自己脸上的肉,别以为偷笑不会被人看见。”
“那也不一定是本大圣变的啊?天上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和我会变身的法术。”
“不过只有你笑起来象猴子。”
孙大圣很高兴地摸摸自己的脸∶“俺的脸这麽好认吗?”
突然,他想起什麽,看看自己摸脸的手,手里空空的。
我走到二舅爷旁边,把孙悟空刚才抓手抓耳抓脸时掉到地上的牙齿递给二舅爷。
二舅爷接过牙齿,向孙悟空摇摇,顺手放进怀里去,叹口气∶“大圣,这麽多年了,你得意起来容易忘形的毛病怎麽还没改呢?”
“不会吧!”哪吒和吕道爷异口同声惊叫道,面面相觑。
“啊!”孙悟空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指著我叫道,“沈香!你敢抢大圣爷爷的东西?”
我可不乐意了,谁说是我抢的啊?
“你自己掉到地上,还不许人拣吗?”我非常不服气地冲他吐舌头。
大圣气得跳啊跳∶“不好玩!太不好玩了!杨二郎!把你外甥变回去!俺喜欢小的那个!这个大的跟你差不多!”
二舅爷对指到他鼻尖的手指头翻翻白眼,问∶“猴子,你说这话,是因为欠扁吗?”
跳到神台上去拿袖子擦自己神像的吕道爷稍稍停了停手上的活,劝孙悟空说∶“大圣,你最好想想再挑衅,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可今儿你若动手,那可是一对三。现在你手中已经没有可以用来要挟咱们的东西了,你觉得咱们在暴扁仇人的时候有可能会手下留情吗?”
二舅爷命令我∶“沈香,给我退到後面去!”
我听话地躲远了,和哮天犬一起躲到供桌下去。
二舅爷开始撸袖子,哪吒哥哥活动著手指头慢慢走过来,吕道爷也拍打著袖子跳下神台向孙悟空走。
“仇人?仇人在哪里?”孙大圣义愤填膺地叉起腰问,“你们的仇人也就是老孙的仇人,俺和你们一起去扁他!”
二舅爷放下袖子,微微一笑,夸道∶“猴子,你最大的好处就是聪明。”
孙大圣趾高气扬∶“那是当然!”
“再聪明一点的话,就知道这个时候该退下了。”二舅爷提醒道。
“退下?门儿都没有!”大圣爷仰天大笑,“要不是俺师父金蝉子非要俺把这牙齿送来,老孙才不会白白吃这麽大亏呢!既然俺损失了到手的宝贝,就一定要找点补偿。决定了!俺要跟你们去华山,劈山这麽大的热闹戏,不看白不看!”
二舅爷脸上的笑容没收回去,嘴角抽搐了两下,扭头对挤在供桌下的我和哮天犬吼道∶“出来!别理这帮闲人,我们走!”
我赶紧和哮天犬爬出来追著二舅爷出庙门。
後面跟上来三个尾巴,边走边打闹。
二舅爷懒得理,驾起云彩,还没升起来,那三个家夥死皮赖脸地也爬上来。
二舅爷板著脸,不理他们,孙大圣拐著罗圈腿偷偷摸到二舅爷背後去,刚刚伸出右手,二舅爷向後一探,把他手腕子抓住了。
“猴子,你想干什麽?”二舅爷黑著脸问。
“看你心情不好,逗你玩玩嘛。”孙大圣笑嘻嘻的。
“我问你手上拿的是什麽。”二舅爷的脸更黑了。
“这个啊?”大圣左手抓抓脑袋,笑得更欢了,“是俺刚才在身上抓的虱子。”
“你的虱子为什麽要往我身上放?”
“出家人不杀生。”
二舅爷皱眉∶“那你不会找个胖子去养它?”
“对啊!”大圣一拍脑门,“那就不麻烦二郎了。”
二舅爷放开攥住大圣手腕的手,孙悟空悻悻地走回去。
猴子走过哪吒身边,顺手把虱子放生到白白嫩嫩的哪吒哥哥身上去养著了,
西湖在我们脚下慢慢变成了一面小镜子,然後越来越远。
我问吕道爷∶“白蛇的事情就这麽完了吗?”
吕道爷正笑呵呵看哪吒哥哥把孙大圣从云这头追杀到那头,很随意地回答∶“啊?是啊,不是已经帮她解脱了吗?”
“可是好象不太好?”我回头看慢慢看不见的西湖。
“什麽叫好?什麽又叫不好?”吕道爷反问,“我们不能替白蛇决定她自己的想法啊。”
“就这麽算了吗?”我问。
吕道爷摇摇手里的拂尘,笑得云淡风清∶“别再回头啦,沈香,这儿可都是神仙。”
“神仙又怎麽了?”
“神仙都不执著。”

shy77 发表于 2006-12-2 11:04

白云朝西边飘,哪吒哥哥和孙大圣这两个排位天庭第一和第二的“混世魔王”真不是白给的名声,楞是追打了一路。本来吧,二舅爷背对著他们不想管的,但他们闹腾得越来越厉害,结果孙大圣把二舅爷当挡箭牌和哪吒哥哥围著他打转转的时候,哪吒哥哥失手把乾坤圈砸在了二舅爷背上。虽说二舅爷是金钢不坏之身,被这一圈砸中可能还是很疼,这下把他惹恼了,翻身起来,一手一个把他们捺倒在云上,然後脚踩一个,膝盖顶一个,空出手来把孙大圣的腰带抽下来,念个咒,用腰带把他们各自的一苹手绑在一起,然後把他们拎起来,大脚踹到云边上去。
二舅爷没好气地教训道∶“这下你们有机会直接解决恩怨了,我让你们对掐个痛快!”
孙大圣一边用力挣著和哪吒左手绑在一起的右手,一边想方设法要挡开哪吒哥哥掐他脸的右手,猴腮上没肉,哪吒哥哥一揪就揪著大圣的一脸猴毛了。
孙大圣反掐著哪吒哥哥肉乎乎的脸,一边疼得挤眉弄眼地对二舅爷喊道∶“杨二郎!哪有你这样劝架的?哪吒小哥儿难缠得紧,就算老孙不和他计较,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快快解咒把俺们分开!”
“解决不了就一起跳下去。”二舅爷回答,揉著被乾坤圈打疼的背,“别说我没提醒你们,那边上的云不够厚,你们解决恩怨的动作要是太大,不小心掉下去我可是不会救的。”
孙悟空对二舅爷的话很不满意,不过既然他的玩性很大,事实上也就不是太介意和哪吒玩个拍脸掐鼻的游戏,反正对掐的话,肯定是脸上有肉的那方吃亏比较多。哪吒哥哥似乎更不介意,首先孙猴子这回逃不掉,其次他被绑住的是左手,用更加灵活的右手和猴子的左手对掐,那肯定是要占点便宜的。
於是接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虽然云团边上吵得鸡飞狗跳,坐在云团中间的我们三个还是很清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云团一头扎进洛水上方的一片白雾之中。

在白雾里飞了好长时间後,吕道爷觉得不对劲了,他趴在云边上向下看了看,问二舅爷∶“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象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转呢?”
二舅爷四平八稳地坐著,点点头∶“本来就是在打转转。”
“你那是什麽态度?”吕道爷指责起二舅爷,“迷路的话就早说嘛!难道是觉得说出来很丢脸?”
“没迷路。”二舅爷脸上毫无愧疚之意。
“那现在算什麽?天上放羊?”
“有人想让我们放羊,”二舅爷抬起右肘撑在盘起的膝盖上,把下巴放进右手中,摆出一付耐心等待的模样,“等等吧,估著快现身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打瞌睡的我被吕道爷拍醒了,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二舅爷正把大靴子往打累了後并排睡著的孙猴子和哪吒肚皮上踩下去。二舅爷手上拎著本来绑著他俩的腰带,没等被踩得跳起来的孙悟空大骂,先把腰带提到他眼前晃晃,说∶“快把裤子系好,要见女神仙了。”
“女神仙?”一苹手揉肚皮一苹手揉睡眼的哪吒哥哥问,“谁啊?”
“洛神。”
孙大圣一边系腰带一边问∶“俺们跟她很熟吗?”
“不熟。”
“那你招惹这老神仙干嘛?”
“是她招惹我们。”
二舅爷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吕道爷也正细心地给我拉扯衣服,一边叮嘱说见了洛神一定要有礼貌。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洛神是个什麽样的女神仙,孙大圣说她是老神仙,那就是个老婆婆了?
“要叫‘老太’吗?”我问吕道爷。
吕道爷听了我的问题放声大笑,一边指著我,一边对二舅爷说∶“二郎,你外甥果然天生胆儿大,打算叫洛神‘老太’呢!”
二舅爷正督著那两个因为打架而衣衫不整的魔王整理衣服,听了吕道爷的话,回头看我一眼,说∶“那就告诉洛神我不认识这小子。”
吕道爷闻言笑得更大声了,一边笑一边拍著我的肩膀说∶“看来你真的要尸骨无存。”
我一点都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什麽意思。
吕道爷看我迷迷糊糊的,忍住笑说∶“沈香你记住了,顶多只能叫洛神姑姑,最好是叫姐姐,要是敢在她面前说一个‘老’字,就连你玉帝公公出面,恐怕都保不住你。”
“可大圣说她是老神仙。”我争辩。
“因为她是前代神仙,辈份比较老。”吕道爷向我解释,“不过洛神一直都以美貌闻名仙界,现在看上去还是很年轻,所以叫她‘老太’也不相衬,她要是为此把你碾成碎末,咱们也不会为你抱屈。”
一个美貌的看上去年轻的前代老神仙吗?
“有多老啊?”我问吕道爷。
“她是最早的那批神仙中伏羲的女儿,当时嫁给了洛伯,叫做宓妃。因为长得太漂亮了,被河伯惦记,两边为了她打起仗来。後来洛伯战败,宓妃不愿意再嫁河伯,就投洛水殉情而死,变成了洛神。”吕道爷告诉我。
“那河伯呢?”
“伏羲一生气,就把他们一族给灭了。”
得罪神仙的结果,果然很可怕。
我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得罪这个可怕的漂亮的女神仙姑姑。
忽然云团周围的白雾散开了,眼前出现了一道清亮的河水,河面上波光  ,一个漂亮的女神仙在水中央踱著细碎的步子,她走路的样子很好看,踩著浪花走动的时候随著起起伏伏的小波纹轻轻地摇。看见我们的云团降下来了,洛神停住脚步,笑著向我们行了个礼,她笑得很温柔,根本都不象会把人碾成碎末的样子。
我小声对吕道爷说∶“洛神姑姑看上去一点都不凶啊?”
吕道爷乾笑两声,在我耳边小声回答∶“一般说来,只要你不犯女人们的忌讳,她们都很好。”
见了辈份老的神仙,大家都挺客气,二舅爷拱手,客客气气地问∶“敢问哪里得罪了洛神?”
洛神姑姑轻言细语的回答∶“真君不要误会了,之所以会用雾阵困住几位并非有何恩怨,而是华山圣母所托。”
二舅爷脸色变了变∶“我妹子?”
“华山与洛水相邻,妾身与杨三妹一向交好,她算得真君一行人必将经过此地,求妾身尽量相阻,妾身不得不卖她个面子。”洛神姑姑解释,忽地,话锋一转,“不过妾身觉得插手杨家的家务事不太合适,所以只要众位能帮个大忙,那妾身也就可以以还真君一个人情的藉口两不相帮,真君意下如何?”
“不知可以帮什麽忙?”
“实不相瞒,一年前妾身这里来了个贵客,饭量太大,小小洛神府已经供养不起,还望众位能将他带走。”
孙悟空笑道∶“洛神,你也忒小气!天下饭量最大的莫过於俺师弟,想我们去西天取经的一路上穷得叮当响,俺那位一个钱都没有的师父不也把八戒喂好了?不过是吃你一年饭,你就哭穷?罢了罢了,老孙帮你把他揪走,拖到俺师父那里去让他帮你喂吧。”说罢一撸袖子从云上跳下去。
洛神微笑著一甩袖子,洛水从中分开,露出水下一座府邸。
二舅爷把云头降下去,大夥儿跟著孙大圣一路往洛神府里走,还没走进门呢,就听见里面果然传来大声咀嚼的声音。
孙大圣大叫道∶“是谁啊?吃相如此难看?”
他一头扎进大门去,随即指著大堂上正往嘴里扒饭菜的一个猪头人叫起来∶“八戒!”
那叫八戒的边塞饭边问∶“猴哥,你怎麽跑到这里来了?” 二舅爷笑道∶“原来是猪八戒到访,难怪洛神府的饭不够吃。”
孙大圣气得双脚直跳,冲上去把猪八戒的饭碗夺下来,揪著他叫道∶“你不是做了净坛使者?有的是饭吃,怎麽还到这里来混吃骗喝?”
猪八戒哼哼著摸著肚皮回答∶“做净坛使者虽然吃得饱,可是吃饱了就睡的日子没意思,老猪就想回高老庄去看看俺媳妇,可是高老庄上已经没有俺媳妇一家了,俺就只好到洛神姐姐这里来,又有神仙姐姐可以看,又有饭吃,为什麽不留在这里?”
孙大圣眼珠子转了两圈,掀起肥大的猪耳朵,对猪八戒说∶“八戒,你在这里吃喝一年,也吃够看够了吧?不如师兄给你找个新鲜地方去吃喝啊?”
猪八戒的两个耳朵都竖了起来∶“哪里有这种好地方?”
“当然是华山,那里山珍很多,二郎说愿意请你大吃。”孙悟空向二舅爷挤眼睛。
二舅爷皱皱眉头,好象有点不乐意,但最终还是向猪八戒点了点头。
猪八戒腾的站起来,呼地一下把屁股下垫著的大钉耙扛在肩上,非常高兴地说∶“那还等什麽,快走!”
吕洞宾马上拖著我和哪吒哥哥,推著二舅爷向外走,说∶“快点快点,我们得占个好位置。”
果然,猪八戒一上来,云团上就挤了很多,哪吒哥哥抱怨个不停,从云边上爬到正中央,虽然边上视野比较好,可是有八戒坐在那里,再加上别人有可能会把云边坐塌,为了安全起见,他只好放弃了看风景的乐趣。
洛神姑姑把我们送到水面上,她对二舅爷说∶“你妹子似乎已经加强戒备,只怕前途多难,真君好自为之。”

二舅爷拱手告别,脸色有点难看。
我们准备离开了,谁知道云团刚刚升起来,就突然向下一沈,我们没有防备,在云上摔得东倒西歪,二舅爷好容易在云团掉回水面上之前把它稳住了,摸摸下巴,严肃地向我们解释道∶“计算错误,忘了八戒不是一般的沈。”
猪八戒摸著肚皮哈哈大笑,狼狈爬起的孙悟空和哪吒哥哥自然是冲上去一阵好揍。
在云将掉而未掉到洛水的一瞬间,我看到岸上有两条白白的影子,就好象在地府里看过的那些鬼魂,当云再次升起之後,我拉拉二舅爷的袖子,示意他看他们。
二舅爷看了看,说∶“那是投汨罗江的屈夫子和迷恋宓妃的曹四公子的魂魄。”
“怎麽?他们还在吗?”吕洞宾听见了,也探头去看,“这麽多年了,还不去地府投胎?”
“一个不愿与世人为伍,一个自觉被世人所弃,怕是不会再入世了。”二舅爷回答。
“可以不去地府吗?”我问二舅爷。
“当然不行,”吕洞宾替二舅爷回答我,“不过他们两个对洛神都十分著迷,让洛神十分高兴,於是洛神便帮他们向地府说情,留他们自由选择是去投胎还是在洛水边上徘徊。”
“他们会一直这样徘徊下去吗?”我问。
“不会,失去形体太久,如果不投胎,总有一天魂魄会散的。”吕洞宾回答,“不过他们这样自我清高的魂魄,就算再入世也会高不成低不就,所以宁可在这里看著水里的影子自怜自爱地消失,也不愿意去再世为人,过失落的日子吧。”
二舅爷又回头扫了下面岸边渐渐看不见的两条白影子一眼,淡淡地说∶“镜中之花,就由得它死在镜中吧。”

天上虽然不象地上大道上人来人往,不过大家往华山一路奔过去的路上也还是遇见了不少赶路的神仙,据说是天上的蟠桃宴终於散了场,众仙家在天上厮混了十几天後终於无所事事,现在正是游荡回家的时候。虽然天上神来仙往,不过象咱们这样一片云上挤一大群又吵又闹的并不多见,所以见到咱们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无不好奇,有好事的过路神仙隔著一座云山在那边喊∶“真君,怎麽带著一群魔头出门啊?是去打架呢还是刚打完了回来?”二舅爷在这边没好气地吼道∶“去赶集!”
路上还遇见了几个想占便宜的家夥,因为要同路一小段,为了省点力气,把自己坐的祥云前端变成个小,挂在咱们的云彩边上。二舅爷每每觉得云彩变重了,就咳嗽一声,吕道爷总是立刻从背後把仙剑抽出来,向云边上一切,哗啦一下把被住的小片云彩切掉,接下来我们就可以一边听著尖叫,一边趴在云边上看那些倒楣的神仙们翻著筋头往下摔。每次被摔下去的家夥在重新架上自己的云飞上来的时候,都会臭骂吕道爷,吕道爷听著骂声的神态倒像是在听奉承话,乐呵呵地说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既然坐了二郎的云彩,帮著切切云踢踢人什麽的当然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吕道爷的确是十分尽责,等我们快到华山的时候,除了坐著的那部分,整片云彩已经切得没剩多少,这让哪吒十分不满意,於是抓住云边向外扯,硬生生把云彩拉宽了一些,勉强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谁知道没过一刻,猪八戒坐的那一块地方突然破了个洞,还好他掉下去的时候眼疾手快用钉耙挂住了破洞的边。猪八戒一边顺著钉耙吃力地从洞口爬回云上,一边抱怨∶“二郎神!你的云怎麽不结实?老猪虽然重了一点,可是被俺坐破的云彩这是第一块。”二舅爷用一付事不关己的口吻应道 ∶“八戒,云彩只有这麽一堆,被拉长了以後当然会变薄,让你下面穿洞的可不是我。”猪八戒一脸委屈∶“这麽说是哪吒小哥儿害的啦?猴哥欺负俺也就罢了,怎麽小哥儿也欺负人呢?难道是看俺老实吗?”哪吒哥哥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脸一下子涨红了,有些不好意思,还未开口,孙悟空啐了猪八戒一口∶“呆子,你老实?那你的钉耙在干什麽?”
被大圣一提醒,俺们这才注意到,猪八戒的钉耙正在下面偷偷地把云团朝他脚下扒。
哪吒脸色一变,伸脚踩住钉耙,孙悟空一抬手,揪住猪八戒的一苹肥耳朵,笑道∶“呆子,你的小把戏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俺,西天路上你就老是扮老实陷害老孙,害俺白受了不少金箍咒的罪。你不提倒罢了,今儿既然你又‘老实’了,那就让俺们把旧帐拿出来一块儿算算吧?”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场混战。
吕道爷问二舅爷∶“要不要把这三个的云片也切下去?”
二舅爷点头∶“从你脚下开始切,切四个。”
吕道爷一楞,收回已经抽出来的仙剑,笑道“那就算了。”
我看他们三个打成一团,没看明白便问吕道爷∶“哪吒哥哥和大圣怎麽是一边儿的啦?先打架的不是他们吗?”
吕道爷抚著哮天犬的背毛,乐呵呵地说∶“大概是因为比起只能对掐,不如揍猪八戒来得实在吧?”
“为什麽?”
“拳拳到肉,手感比较好。”
乒乒乓乓声中,二舅爷把云彩降了下来,降下来的地方并不是上次吕道爷和哪吒哥哥带我到华山敲门的大石前,而是一条被泥沙和残枝败叶塞住的小山沟。
“这是什麽地方?”吕道爷跳下云彩,捏著鼻子问。
空气中有一股腐叶的臭味,看上去这里是根本没人到过的地方,常年累月满山的树叶枯荣交替,新叶子下是旧叶子,旧叶子下是腐掉的更旧的叶子,再往下是变成泥浆的叶子的尸体。没有人经过,也就不会有人去清理,花也好,叶也好,腐掉以後都一样,变成衍塞道路的为新生花叶作肥的稀烂东西。
“进山的路。”二舅爷也掩著鼻子,“七十年前就没人走。”
“你确定?”哪吒哥哥站得远远的问,“上次我们找到的地方明明有块石头。”
“那是假门,没有路。”二舅爷回答,“专门用来骗想进山的神仙,你们在那里见到里面的人了吗?”
吕道爷恍然大悟∶“是哦,没见到人,只听见声音。”
“可是我娘在那里打了我。”我半信半疑,因为以前经常在烂泥塘边玩,所以这里的臭气倒并不让我很难受。
“那是法术。”二舅爷回答,向小山沟的方向走了一步,但立刻就陷进了烂泥中,他只好退回来,“这里一样有你娘的法术罩著,只能走过去。”
“不能飞过去啊?”另外几个神仙犹豫起来,“莫非要我们趟稀泥?”
二舅爷打量著山沟,说∶“十年前来的时候并没有这稀泥阵,这应该就是洛神所说三妹做的准备了。”
我是不在乎趟泥啦,可刚朝前走两步就被二舅爷揪住了。
“小子,你以为只是眼前看到的那麽深吗?你娘没那麽好心。”他教训我说,“还是你想尝尝烂泥没顶的滋味?”
孙大圣毛毛燥燥地跳过来,著急地问∶“一定要从这里走?”
“真正的封石就在山沟那头。”
“是唯一的路吗?”
“只此一条。”
“你怎麽知道?”
二舅爷哼一声∶“七十年前是我送她进去的。”
猴子道∶“你我几个神仙,还能叫一条烂泥沟给难住?罢了罢了,少不得这又是呆子的活儿。”
猪八戒手拄钉耙笑问∶“莫非你要老猪拱进去?”
大圣也笑∶“八戒,你还记得取经路上俺们过的那个烂柿子沟吗?不是你一猪之力拱开,俺们哪里过得去?这样的力气活,除了你没人做得。不如象上次一样,让二郎准备一桌素斋,等你吃个饱後变个大黑猪拱条路如何?也好让俺们夸你一声有本事。”
猪八戒哈哈大笑∶“猴哥,你的话说得很中俺的意,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今日俺是万万不能再变这拱沟的大黑猪了。”
“为什麽?”
“彼时俺老猪是个小和尚,此时俺是佛前的净坛使者。”八戒得意洋洋地拍著肚子说,“怎麽好再脱光了衣服变肥猪?那不是很没面子吗?”
猴子一听跳起来要揍∶“那不要紧,且等俺这个斗战胜佛把你这个净坛使者再揍成一个小和尚!”
“猴哥真是性急,”猪八戒举起钉耙挡住孙大圣,摇摇头,“俺只说不变猪,没说不把沟拱开。”
二舅爷眼睛一亮∶“八戒有办法?若能开出路来,我一定请你吃饭。”
“俺要一大桌素斋。”
“包你吃十天。”
“那就包在俺老猪身上了!”猪八戒笑道,“你们只知道猴子有花果山的一群毛小子跟著,却不知道老猪也有一群做小子的吗?”他深吸一口气,很响亮的打了个大响鼻。
很快,两边山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满山的树叶乱晃,好象有什麽东西大队大队地向这里冲了过来,随著可怕的声音渐渐靠近,脚下的地面也抖了起来。
我不安地抱住哮天犬的脖子,哮天犬不安地靠近二舅爷的腿。
突然,一群黑色的庞然大物从两边林子中冲了出来,将我们团团围住,欢乐地嚎叫著。
“是┅┅野猪?”哪吒哥哥手足无措地看著围著他打转转的一苹大黑猪问。
大野猪对哪吒哥哥身上的莲藕味看来十分喜欢,一边流著口水一边把长鼻子朝他身上凑。
我们目瞪口呆。
猪八戒非常神气地指著烂泥沟,命令道∶“孩儿们,给俺开路!”
数不清的大野猪你挤我搡,大声嚎叫著,以势不可挡的豪气向烂泥沟里拱去,立刻,泥浆满天飞!
好容易回过神後,神仙们对威风凛凛的猪八戒大人刮目相看,赞不绝口。
跟在野猪群後面,沿著它们拱出来的路向山沟里走的时候,吕道爷偷偷用拂尘捅捅二舅爷,问∶“你妹子请洛神帮著困住你,没想到反而让你从她那儿带出了猪八戒,歪打正著破了她的法术,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二舅爷冷笑声声∶“跟我斗?她还嫩了点。”
走著走著,前面的猪群停下来,飞溅起来的泥浆少了,大野猪们不安地哼哼著,似乎对挡在鼻子和獠牙前的东西非常不满。
“怎麽有座石山啊?”养尊处优的吕道爷强忍著刺鼻的猪味儿,恼火地对二舅爷说,“你当真没记错路?这不是死胡同吗?”
山沟的尽头,两山之间卡著一整块大石,把前进的路堵得死死的。
猪八戒摸著肚皮大摇大摆踱过来,摇著肥脑袋说∶“孩儿们虽然力气大,可是俺不能让它们去硬拱这大石,要是把牙拱断了,没了吃饭的家夥,岂不是要俺老猪去养它们?老猪只答应把沟拱开,这石头已到了沟外,俺才不负责哩!”
言罢打声大响鼻,呼啦一下,猪潮从石头前退回,从我们身边卷过去,眨眼之间沿著来路退得无影无踪。
有好几苹大野猪在跑过哪吒哥哥身边时,把沾满口水的鼻子拱到他身上,逼得他在猪群中蹦来蹦去,等猪群退完後,我们看到哪吒哥哥居然跳到了吕洞宾肩上。
幸亏他跳到吕道爷头上,虽然样子狼狈,好歹保住了衣冠整齐。
我问二舅爷∶“为什麽野猪都绕著吕道爷走呢?”
吕道爷十分自豪地对我说∶“本仙道行高深,小小凡间的野猪怎敢冒犯本道爷?”
我又问二舅爷∶“那为什麽野猪会往二舅爷身边跑?难道二舅爷的道行不够深?”
二舅爷摸摸下巴,很深沈地回答∶“道行和道行不一样,我和吕老道流派不同,他是文人。”
我不明白文人神仙怎麽就能让野猪躲著走。
猪八戒笑道∶“乖娃儿,俺的孩儿们本来不挑食,可是酸味儿太冲鼻的话,也是不沾的。”
吕道爷叹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沈香啊,瞧见了没?这个就叫做香臭不分。”
几位仙爷还在这边耍嘴皮子,孙大圣已经按捺不住,从耳朵里掏出一根针样的小棍,迎风一抖,变成条长棒子,我一声惊讶的赞叹还没出口,他已经跳起来,抡起棒子打在大石头上。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後,我看到棒子被弹飞到天上,孙大圣跳上半空接住掉下来的棒子,落回到地面,气得“哇哇”大叫。
大石头连条裂缝都没有。
“哗!居然连如意金箍棒都挡得住?”吕道爷摸著鹤舆踹醭破妫“二郎,你妹子家的东西还真是结实得不象话呢!”
二舅爷手搭凉篷遮住从石头上方投下来的刺眼阳光,仔细瞧了瞧,走过去捅捅暴跳如雷的孙大圣後背,提醒道∶“喂,猴子,冷静一点,看上面!”
我们都搭起凉篷向上看。
大石头的顶端,依稀看得见一张符。
“原来是用符镇住的石头啊?好熟悉的感觉!”吕道爷仿佛在自言自语,“看上去和当年那座把大圣压得不能翻身的五指山颇为相似呢!”
孙悟空像是被什麽砸中脚似地跳起来,大怒道∶“什麽破符!看老孙揭了它!”
他把手里的金箍棒往上一伸,就见那棒子不停的往上长,眨眼之间就够到那张符,大圣用棒子使劲地挑,可是那张符根本挑不动。
二舅爷额头中间的第三苹眼睛有金光闪了一下,然後,他慢悠悠开了口∶“猴子,别毛手毛脚的,你不是有火眼金睛嘛?先看看那符上写的什麽字再挑不迟。”
孙悟空已经是急得抓耳挠腮,听到二舅爷的话,楞了一楞,收了变长的金箍棒,抬头仔细看符上的话。
我看见那张符上画得尽是条条道道,像是一幅画,根本没有字,不过神仙们是认得符的。
“神仙不能揭?”孙悟空琢磨著符上的话,“不是神仙的若想揭符,向上爬一步石头就长高一丈?”
哪吒哥哥抚掌笑道∶“好办,我把沈香扔上去不就得了?”
“为防神仙把凡人扔上石头,凡属突然落下的东西,一概视为神仙分身,不许揭符。”孙猴子继续念,抓抓他的和尚头,“赶尽杀绝啊?”
吕道爷在一边嘿嘿笑,说∶“也不想想杨凤仙是谁的妹子,他家有省油的灯吗?”
我问吕道爷∶“杨凤仙是谁啊?”
屁屁上被人狠踹一脚,踹得我翻了个跟斗,回头一看,看见二舅爷竖起来的三苹眼睛。
“杨凤仙是你娘!”二舅爷咆哮一声。
几位仙爷都哈哈大笑,猪八戒哼哼道∶“原来还有比老猪更猪脑袋的家夥啊?”
我很委屈地揉著屁股爬起来,觉得十分不公平∶“二舅爷又没说过。”
二舅爷一探手,把我揪到面前来个脸对脸,很严肃地命令∶“那你从现在给我记清楚!”
我有点害怕,拼命点头。
二舅爷并不放开揪著我的手,把我拖到孙大圣身边,用手一提我的腰带,把我拎起来,下令∶“抓住他的棒子,上去揭符!”
大圣笑道∶“这倒是个办法,娃儿,你捉紧俺的棒子。”
我双手捉紧孙大圣的金箍棒,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片刻之间棒头已经长到石头顶端,我松开一苹手,伸手一够,刚好够到那张符,只是轻轻一扯,那道符就掉了下来。
下面传来一片欢呼声。
随著棒子变短,我落回到地面,脚刚落地,孙悟空已经迫不及待抡起金箍棒向大石头砸下去!
二舅爷只来得及喊一声∶“猴子!慢┅┅”
巨响过後,漫天的石粉向我们迎面扑来,眨眼把我们裹进了白茫茫的尘雾中,石粉往鼻子和嘴巴里直灌过来!
虽然二舅爷在雾扑过来前已经飞快地用外衣罩住我的脑袋,可我还是被呛得透不过气,眼睛也睁不开。隔著外衣,我听见几位仙爷都在拼命咳嗽,看来也被整得很厉害。
我的那个叫杨凤仙的娘真了不起啊!我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崇拜她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下来,然後眼前一亮,二舅爷把罩住我脑袋的外衣揭开了。
我看见灰头土脸的吕道爷站在下风口处,手里高举著本来打算在西湖用来吸白蛇魂魄的那只葫芦,最後一丝尘雾正被吸进葫芦里去。
所有的仙爷,包括二舅爷,都在忙著拍打身上的灰尘。
“这玩笑可开大了,”爱美的吕道爷一边用小梳子梳著鹤永锏幕遥一边向二舅爷抱怨,“你以前到底做过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凤仙妹子这麽不想见你?”
二舅爷拍打著袖子,也是一脸不痛快∶“小孩子任性也是有的,为何就认定是我做了错事?”
满脸白粉的哪吒哥哥忍无可忍抡拳就要揍孙悟空,猪八戒趁机在旁边煽风点火∶“对了对了!都是猴哥不好,也不看清楚就动手,害得俺们个个遭殃。”
孙猴子样子不比我们好,一边逃跑一边叫道∶“是啦是啦,俺老孙是手脚快了一点,哪吒小哥儿且慢动手,让老孙弄点水给你洗洗就好了嘛。”他把指头放进嘴里,打了声响亮的呼哨。
随著这声呼哨,两边山林中又传来簌簌响声,枝叶乱动,就好象野猪群出现之前一样。
哪吒哥哥打了个冷战,收住追杀的拳头。
因为不知道这回出来的是什麽,除了孙大圣,大家都点忐忑不安。
响声越来越近,这次的声音没有上次那麽沈重,枝叶的晃动声远远多於地面上的沙沙声。
突然,成百上千苹猴子从两边林子中蹿了出来,每只猴子或用前爪捧著或用後爪拎著一大片叶子,叶子中包著水,它们飞快的从我们身边蹿过去,将水包向我们扔过来,然後消失在对面的山林中。
两边的猴潮退去後,山沟里剩下满地狼藉的大叶子和被砸得浑身湿透、发著呆的神仙们。
被飞来之雨洗得乾乾净净的吕道爷抹一把脸上的水,对正在拧外衣的二舅爷说∶“我确认了,再次确认了!我最讨厌进山!”
一声怒吼之後,哪吒手中变出金枪,向孙悟空戳过去,孙悟空大笑道∶“娃儿真小气!孩儿们动作虽然粗鲁了点,不是已经把你洗得跟白萝卜般麽?”
孙悟空拔腿就朝山沟外逃,哪吒自然是追杀而去,猪八戒也凑著热闹倒提著钉耙摇摇摆摆地追上去。
吕道爷犹犹豫豫地问∶“二郎,就你所知,咱们还要脱几回皮啊?”
二舅爷把拧干的外衣往肩上一披,没事儿似地回答∶“快了,快了。”
跑在前面的哪吒哥哥突然哎呀叫一声,坐倒在地。
二舅爷和吕道爷吓了一跳,赶紧拉起我冲过去。
哪吒哥哥坐在地上看自己的脚丫子,他是光脚不穿鞋的,被石头割破了脚底。
我们向前看,发现山沟外的路上布满了尖尖的小石头,别说是光著脚了,恐怕穿著鞋也会硌得疼。
哮天犬伤心的呜咽一声,小心地看看自己的四个肉爪子,夹著尾巴低下头来。
哪吒哥哥非常愤怒地把脚底的小石头挑出後,站起来向半空中一跳,再落地的时候脚下已经多了两个著火的,他踩著就要向石头路上滑过去,却被二舅爷一把揪住後襟拉住了。
“干什麽?”哪吒哥哥不耐烦地问。
皮糙肉厚的孙悟空和长著厚蹄的猪八戒已经踏著尖石路跑出很远了。
二舅爷问∶“哪吒,我平时对你如何?”
哪吒哥哥一楞∶“还算不错啦。”
“那我请你帮个忙行不行?”二舅爷又问。
“什麽忙?”
“借你的把他们几个拖过去。”二舅爷指指剩下的我们几个。
哪吒哥哥摸摸脑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怎麽拖啊?”
二舅爷向吕道爷点点头∶“你的剑不是可以变宽麽?”
“不会吧?你打它的主意?”吕道爷哀叫,“磨钝了怎麽办?划花了怎麽办?”
二舅爷向天翻翻白眼,说∶“我是无所谓的,只要你舍得用你娇气的脚板去踩石头。”

shy77 发表于 2006-12-2 11:05

吕道爷长叹一声,从背後把他的宝贝仙剑拔出来一?,剑身变成一块宽宽的板子。
哮天犬欢叫一声,第一个跳到剑板上。
二舅爷推我一把,说∶“你也上去,别跟这老道客气。”
吕道爷一边朝剑板上走,一边伤心地说∶“二郎,这一路上过关解难你就只动动嘴皮子,莫非你是算计好了才带我们来的吗?”
二舅爷笑眯眯地一拱手,客气地说∶“多谢各位鼎力相助。”
哪吒哥哥用混天绫的一头系著仙剑的剑把,脚踩风火轮,拖著剑上的我们向山深处滑过去。
一路上的小石头不断在我们屁股底下发出尖厉的擦划声,哪吒的因为不著地面,滑得很轻松,可是我们却因为路面的不平不停地的被颠起来又落下去。
“我的剑啊!我华华丽丽的宝贝剑啊!”坐在我身边的吕道爷带著哭腔念叨著。
颠啊颠,颠啊颠┅┅
一直好脾气的吕道爷终於愤怒地向跟在旁边一路小跑的二舅爷举起拳头。
“二郎,你给我听著!”他怒吼道,“这次不开华山,我们誓不为神!”
要说这一路上沈得住气的,除了二舅爷还真没别人了,等我们又经过掉毛虫的树林,冒瘴气的水沼和绊人摔跤的草地後,再见到封石前密密麻麻的、显然将所有尖刺都指向我们的箭竹林时,其他几位仙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怒火中烧地冲上去,只有二舅爷还笼著手带著我和哮天犬在後面等著。一边等著,二舅爷还一边示意我看挥舞著花花宝剑扫倒一大片竹子的英勇的吕道爷,他说∶“这个嘛,叫就叫做‘势如破竹’。”
我问∶“那些被砍掉的竹子不是很可怜?”
二舅爷不以为然地回答∶“天生天养的东西,没那麽娇气,只要根还在,明年一样会长出来。”
路渐渐被砍出来,二舅爷回头看看,再向前看看,心情沈重∶“你娘那个野丫头,这七十年来到底修炼了些什麽?怎麽下三滥的手段使得比以前还顺溜了呢?”
已经砍到封石下的吕道爷挽个漂亮的剑花,叉腰怒吼道∶“二郎!由此可知,你当年就没把妹子往好里教!”
好容易到封石前面,我看到这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大约和哪吒哥哥的个子差不多高,二舅爷说这是华山上所有道路迷阵的阵眼,破了它,我娘施在各条路上的法术就不起作用。二舅爷把一直掖在腰後的小斧头抽出来,甩一下,就变回了金霞洞里砍柴用的大斧头,他走到石头跟前,单手举起斧头要劈。
“等一下!”吕道爷突然闪到石头和二舅爷之前挡住了。
“干什麽?”二舅爷莫名其妙。
“我们这麽博命可不是为了让你有机会在这儿扮潇洒拣便宜的!”吕道爷大声抗议。
“你们想干嘛?”二舅爷掂著手里的斧头问。
“如果最後是便宜了你,以後传出去别的仙家会认为我们这一路是被你利用了,太损我们面子。”吕道爷想了一想回答说,“不过如果最後是便宜了沈香就没关系,咱们舍命帮凡人倒会成为美谈。”
“就是就是!”几位仙爷跟著咋呼起来。
二舅爷看这情形,知道劈下去要犯众怒,只好放弃动手,问道∶“不要没事找事,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一把什麽斧子?”
“不是金霞洞的做饭斧头吗?”猪八戒好奇地问。
在来这里的一路上,几位仙爷边打边吵,七嘴八舌之间,已经没有什麽秘密可言。
“呆子!要是一般的斧头,二郎神不知道顺手拿自家的那把?”孙悟空拍了猪八戒脑袋一下,“你忘了当年太上老君的两个童子,化做金角和银角,随便把他家的几件东西拿来作怪,也折腾得俺们够呛?”
吕道爷点点头∶“大圣说得有道理,据我所知,金霞洞的斧头的确不是一般的烧火家夥。”
哪吒哥哥笑道∶“我看它又破又旧,哪里有一点仙家宝贝的样子?”
二舅爷把斧头往肩头一搁,说∶“有好刃就够了。”
吕道爷说∶“哪吒这你就不知道了,金霞洞的道人吃的是丹药,劈柴烧火是为炼丹,炼丹乃是修行的一种,所以道人们都是轮流当值,想必二郎当年在那里学艺时也曾用这斧头劈过柴火。”
二舅爷点点头,不否认。
吕道爷接著解释∶“这斧头每日里数次被不同的仙家用力挥舞,无数仙力慢慢被吸附在它上面,聚精纳锐几百年,现在只怕已经是仙界第一利器,无坚不摧。”
“这不是正好吗?”哪吒哥哥用不那麽相信的眼光盯著二舅爷肩上的破斧头说,“沈香的力气看来不够大,这斧子如果是仙界第一利器,那麽就可以弥补他手劲儿的不足了。”
“前提是沈香挥得动,”二舅爷把斧头从肩头拿下来,往我面前一放,“如果不能抡起来,你最好还是放弃。
我双手提起大斧子,大斧子很沈。
“如果抡不动又会怎样?”吕道爷听出话里的不对劲来。
“金霞洞中的劈柴炼丹是个人的修行,不能有他人相助,所以为避免力气小的或偷懒的家夥找师兄弟帮忙,这斧子是有记性的。”二舅爷解释。
“记性?”
“因为每次劈柴开始都有当值的师兄监督,所以第一斧一定不会有代劈的情况发生,又因为金霞洞每天用来劈的柴都是一整截木桩,所以师父下了咒语,除非劈下第一斧的人把手头的东西完全劈开,其他人是不能用这个斧头劈任何东西的。”二舅爷指指我们面前的封石,“沈香只要动手劈第一下,除非把整块石头劈开,我们都只能袖手旁观。”
话音刚落,“?!”我正在试著抡起的斧子脱手而出,砸到封石上。
“妈呀!”猪八戒差点被飞出去的斧头砍中,吓得跳起来,飞跑到离封石远远的地方,嘟嘟哝哝道,“老猪的耳朵险些不保┅┅”
经过多年日晒雨淋的封石上有碎屑飞起来,飞砸上去斧头恰恰好劈进了一条似乎是被晒开的裂缝,卡在里头神气地竖在大石上。
一片沈默,只有哮天犬兴奋地冲著石头上的斧头汪汪叫。
我怯生生地告诉二舅爷∶“不是故意的┅┅斧头太重了,我抓不住。”
二舅爷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看不出表情,只对我说∶“事已至此,去!拔出来接著劈。”
我赶紧过去拔斧头。
一拔,没拔动。
再拔,还是拔不动。
孙大圣捉住我的腰,笑道∶“娃儿不要急,让俺老孙助你一臂之力。”
孙大圣和我一起向外拔斧头。
一拔,没拔动。
再拔,大圣用的力太大了,我握不住斧柄,被他拔脱了手,一起四脚朝天向後摔倒。
“没天理!”大受打击的孙大圣怎麽也不肯相信。
冷眼旁观的二舅爷走上前,弯腰仔细琢磨了一下斧头插进去的石头缝,向後伸出手∶“吕洞宾,借你的剑用用。”
吕道爷不情不愿地把剑从背後抽出来递过去,嘴里直嘀咕∶“罢了罢了,老道算是看透了,这回被你盯上我的宝贝,它注定是不得善终。”
二舅爷不理他,只用两根指头提著剑把,慢慢地把剑身贴近石头。
“叭”的一声轻响,仙剑一下子被吸到石头上去。
二舅爷抓著剑柄摇了摇,被吸住的仙剑纹丝不动。
“这就是了。”二舅爷舒口气,“我就说嘛,她不可能在这封石上一点手脚都不做。”
“就是说,任何金器靠近这石头都会被吸住,所以除非是飞快地一斧下去定输赢,用反复劈剁的法子是没可能的啦?可是以这石头的大小,在事先不知道你会借到仙界第一利斧的情况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吧?”吕道爷明白过来,哭笑不得,“话说回来,二郎,你就不能用自己的宝贝来试?偏要牺牲我的剑?”
“开了封力,你的剑自然就能拿回来。”二舅爷心思根本不在吕道爷的剑上,令他烦恼的是怎麽把斧头拔出来,“不知道用她自己的法器能不能镇住她的法术?”
猪八戒很热情地把他的钉耙倒过来,用打了桐油的木头柄帮我往外撬斧头,可是任咱们满头大汗地撬半天,就是撬不动。 二舅爷从怀里掏出宝莲灯和哪吒哥哥的那颗牙,揭下灯上的符令它变回原貌,然後将白莲芯放入灯中,旋了两旋。
一道清冷的白光从宝莲灯中射出来。
“哇!”孙大圣高兴得翻个跟头,“这就是点著的宝莲灯啊?好漂亮!不枉俺一路追著看!”
白光照到吕道爷的剑上,仙剑似乎马上失去了被吸附的力量,从石头上掉下来。
“有门儿!”仙爷们欢叫道,“快照斧头!”
二舅爷把宝莲灯移过来照斧头。
我和抱住我腰的哪吒哥哥一起拔斧头。
一拔,没拔动。
二拔,还是没拔动。
“好象被缝卡住了。”吕道爷凑近琢磨了一会儿,得出结论。
二舅爷灭掉宝莲灯,抬起脚把我踢个跟斗,怒喝∶“你干的好事!”
“借宝莲灯的光,现在就剩手艺活了。”吕道爷一边用袖子擦他的宝贝剑一边问,“要不要找个使斧高手问问,这种情况下要怎麽才能拔出被卡住的斧头?”
“仙界使斧的第一高手不是吴刚吗?可现在是白天,月宫不开门。”哪吒哥哥向天上看了看,提醒到,“再说这两天是新月,就算到了晚上,月宫的门也不用全开,据我所知,因为不必露脸,月宫的神仙常常当值的时候都不在,想找到吴刚那是相当难!”
“死马当做活马医,总比你我在这里乾瞪眼的好。”吕道爷说。
猪八戒呵呵笑∶“要去月宫麽?俺老猪去!”
孙悟空冷笑∶“呆子,莫非又想去见嫦娥?”
吕道爷笑道∶“天篷元帅还是不去为好,若是让嫦娥心烦起来,还如何借她的手下一用?”
“离天黑还早著呢,那我们现在干嘛?”哪吒觉得很无聊。
我拉二舅爷的袖子∶“我饿了。”
二舅爷拿眼白瞅我∶“没东西喂你!”
我不放手,不放弃∶“可是我饿了!”
二舅爷瞪著我,我也瞪回去。
猪八戒上来助拳∶“二郎神,你答应俺的素斋呢?”
二舅爷不瞪我了,向山里的方向叫道∶“华山山神何在?”
封石後面升起一绺白烟,一个白头发老头儿恭恭敬敬地弯著腰走上前来,施个大礼说∶“小老儿早已备下素斋,因见众仙爷忙著,没敢上前打扰。请各位仙爷赏脸,移驾小老儿庙中休息。”
有饭吃啊?我高兴地撒腿就要往山神老爷爷身边跑,二舅爷一伸手把我挡住了。
“山神,你明知我们是来破三妹封石的,还敢相助我们麽?”二舅爷狐疑地问。
山神陪著笑道∶“禀真君,虽然华山现在是由圣母所辖,可七十多年前是由真君大人送给华山圣母的嫁妆,真要论起来,真君乃是以前的主人,小老儿不会忘本。”
猪八戒拖起我就朝山神那儿跑,边跑边说∶“二郎神,有吃的就好,少疑神疑鬼的,让人看了笑话你小心眼!”
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要跟著华山山神去休息,二舅爷问∶“又顾头不顾尾了是吧?打算把斧子留在这里?”
哪吒哥哥急著要跟著走,听了二舅爷的话,从肩上把混天绫扯下来,往封石上一甩,混天绫展开来,一圈一圈把石头和斧子缠住了,整个斧身都被裹在绫里,只露出个柄来。
哪吒哥哥问∶“这下可以放心了?”
二舅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华山山神庙里果然摆满了山珍果肴,我和猪八戒一头扑进去就开吃起来,其他的仙爷们也很高兴,喝著用华山的鲜果酿的酒,边玩边等天黑下来好去月宫找吴刚请教斧子的使法。
吃吃喝喝又玩玩,不知不觉间,天黑下来。
月牙儿弯弯,看不见月亮里面的影子,吕道爷说看样子今天月宫当值的又偷懒了。
哪吒哥哥说我去看看吧,说不定撞大运,吴刚没出门闲逛呢。
刚一抬腿,哪吒哥哥打个冷战。
“怎麽了?”二舅爷警惕地问。
“有人在扯混天绫!”哪吒哥哥拔腿就往封石那儿跑,“好大胆的贼!”
我们赶紧去抓贼。
模模糊糊的月光,照见封石前面的一条轻盈的白影子,似乎正趴在石头上用力的在剥混天绫,想把斧头偷了去。
跑在最前面的哪吒哥哥突然收了脚,伸胳臂把吕道爷和猪八戒、孙悟空拦住了。
“这事儿,我们管不了。”他为难地对二舅爷说。
二舅爷拍拍前额,叹口气,有点沮丧地走上去,对那个因为太聚精会神偷斧子所以没注意到我们的影子叫了一声∶“三妹,可以住手了。”
什麽?这是我娘吗?
吓了一跳的白影子转过身来,我看到是一个非常秀气非常苗条的女神仙,看见二舅爷,她鼻子里很好听地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二舅爷一伸手,把她拉住了。
“跑这麽快干嘛?也不见见你儿子?”二舅爷问。
“二哥又要玩认子的游戏了麽?”我娘冷冷地问,“莫非还嫌把小妹捉弄得不够?”
二舅爷肯定地说∶“这次绝对是真的。”
“你哪次不说是真的?”娘向我这边扫了一眼,“上次我已仔细看过那娃儿的脸,根本不是真的。”
“你怎能如此确定?”
“七十年前我将孩儿失手掉到地上时,将他鼻子摔扁了,这娃儿的鼻梁没有断过的痕迹。”娘肯定地说。
二舅爷哭笑不得∶“你老哥我是吃乾饭的?别说是根鼻梁骨,脊梁骨打断了我也接得回来。”
娘将手腕一翻,从二舅爷手中脱了出来。
“任你怎麽说我也不信,我已经说过不想见你,请兄长不要再来纠缠!”她向後退去。
“这次我既来了,不把你拖出这活死人墓是不会回去,”二舅爷厉声问,“你以为躲得过去麽?”
娘停了脚步,在封石边转过身来,“是麽?”她温柔一笑,将手搭在露在绫外的斧头柄上,“那你不妨试试。”
“啪”的一声脆响,斧柄被我娘硬生生折断了。
几乎是在柄断的瞬间,她向後退了一步,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也几乎是在娘消失的瞬间,我们周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子,在封石边站的黑影子,是拿著杖的华山山神。
二舅爷脸色很难看∶“山神,你果然是故意引我们离开。”
华山山神不停作揖∶“真君恕罪,小老儿对真君的忠心可昭日月,只是,县官不如现管┅┅”
二舅爷一伸手,臂上金光闪现,三尖两刃枪出现在他手中。
“看这架势,你们是想挡住我了?”二舅爷喝道。
看见二舅爷亮枪,四周围的黑影子一片骚动。
华山山神抖如筛糠∶“回禀真君,华山众山精石怪不能不遵从圣母的号令,还望真君体谅小的们骑虎难下的苦处。”
二舅爷看著可怜兮兮的山神老爷爷,微一沈呤,颌首∶“好,我不对你们出手。”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小令旗,向空中迎风一摇。
见那小旗一出,吕道爷和哪吒哥哥都惊慌起来。
孙悟空叫道∶“不好啦,二郎神好象要真的要发火!”
猪八戒急忙道∶“猴哥,俺们还是趁早溜罢!俺们吃斋念佛的,管他们道人家的闲事作甚麽?”
我听见四周围都乱成一锅粥了,可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大事。
突然,从南边的天空飞过来一团火,极快地划过整个夜空停在我们头上,然後降了下来。
降下来以後,我发现那不是一团火,是一团站满了士兵的云,站在最前头的,是梅山六兄弟。
梅山老大站在云头上向二舅爷抱拳施礼∶“真君在上,末将领灌江口众兵士奉召前来,请真君下令!”
风阵阵袭来,吹得站在封石前的二舅爷衣袂飘飘,他手持三尖两刃枪,宛然一付威严的军神模样。
二舅爷将令旗一挥,喝令道∶“天兵天将!给我扫平华山!”
後来的很多年里,吕道爷一直告诫我,可以小小的欺负但永远不要真的去惹恼那些看上去没脾气的人。真正的狠人,除非是欢喜被人时刻顶礼膜拜的那点小虚荣,大多数平时都不会顶著一付凶悍的外皮,因为稍有点责任心的狠人都知道自己动手的後果,所以比起一般人倒更能吃亏受气。
但你千万别指望能踩到他们头顶上去!

“大概是二郎几百年来都没发过脾气的缘故,让大家都忘了他原也是个霸王。”吕道爷颇为後怕地说,“杨三妹任性折断斧柄已经够他窝火,那些山精石怪居然也排著队欺负上来,这当然是超过了他容忍的底线。”
让二郎真君发火的後果显而易现,军令如山倒,只听战鼓大作,天兵天将从云头直杀下来,华山的小地仙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天兵天将追杀过去,刹那间华山上下一片捉拿喊打之声。
在二舅爷的士兵们冲到山神老爷爷面前之前,他已经连滚带爬地向後逃跑,吕道爷见状赶忙对孙悟空说∶“大圣,快抓山神过来问话。”孙大圣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向山神逃跑的方向一指,棒子长长地探到正逃跑的山神爷爷背後,棒头一弯,变成个子,正在他脖子上,大圣棒子向回一收,山神爷爷“呼”的一下就被拉了过来。
“大仙饶命!”山神吓得直磕头。
“嘘!嘘!悄声!”吕道爷和哪吒各伸一臂,飞快地把山神提起来,拖到我们躲著的石堆後面。
“趁二郎的火苗子还没完全燃起来,咱们得想法子把它给灭了!”吕道爷压著嗓子很严肃地对山神说,“咱们可以罩著你,可是,你得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咱们。”
山神点头如捣蒜。
“二郎和他妹子之间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神不知。”
“不想活了是吧?把你踢出去交给二郎神哦!”
“小神只知道二郎真君七十年前带了个假娃儿给华山圣母养,养了三年後圣母发现了真相。後来又送了一次,又是假的。再後来,圣母生气了,情况很严重。”
“就这些?”
“就这麽多。”
“如果真是这样,杨三妹的举动也不能算是无理取闹了。”吕道爷沈痛地摇著头,“虽然早知道二郎骨子里比谁都恶劣,可想不到竟然恶劣到这种地步。”
哪吒哥哥把我拎到眼前仔细瞧∶“你是真的吗?该不会又是二郎找来的假娃儿?”
我看看他,看看周围盯著我的眼睛,咧开嘴笑了∶“不知道。”
“事不过三,二郎就算再能开玩笑,这回也不会随便拿个假货来捉弄他妹子吧?”吕道爷拍拍我的脑袋,对其他几位仙爷说,“再说啦,谁作主谁是老大,现在二郎是老大,我们除了顺著他的毛捋,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几位仙爷对视了几眼,似乎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於是我的真货身份也就这麽确定下来。
接下来的问题是要怎麽按下二郎神的怒火,毕竟天兵天将出马不是小事,仙界多年来没有打过仗,好容易出一次兵却是神仙内讧,似乎┅┅不甚体面。
开始时一边倒的战局在山精石怪逃入华山深处後陷入了僵局,那是因为我娘设在各条道路上的法术起了作用,灌江口的将士们虽然厉害,可是一进入华山七拐八弯的迷宫小路,看不到对手的话有本事也显不出来。
有梅山六兄弟督阵,二舅爷并不需要操心手下们是否用心扫荡华山,挑起战局後他就聚精会神地琢磨没有斧柄的斧头和封石,在确定这把花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利器被我娘完全给废了以後,满面乌云,看上去有随时爆发的可能。
“得有谁出面去阻止情况变得更糟。”仙爷们说。
划拳的结果,是不幸的哪吒哥哥接下这个担子,於是在二舅爷再次举起令旗时,他硬著头皮跳了出去。“二郎等一下!”他叫道,“有没有商量的馀地啊?”
二舅爷手里攥著令旗,要挥不挥的,随口答道∶“有!除非你把封石劈开!”
“没有商量的馀地?”
“没有。”
“那┅┅给我半个时辰的功夫。”老实的哪吒哥哥没有继续讨价还价。
二舅爷似乎没想到哪吒答应得这麽乾脆,楞了一楞,板著脸点点头,往封石上一坐,把令旗暂时放下来。
哪吒哥哥灰溜溜地退回到我们呆著的大石後,把我拎起来朝外拖,叫道∶“沈香,为免华山生灵涂炭,你快些去想法子把斧头拔出来!”
猪八戒笑道∶“哪吒小哥儿好生没道理,打发不了二郎神,就把责任往沈香小娃儿身上推啊?他一个凡人小娃儿,怎麽拔得动那麽大的斧头?”
孙悟空啐道∶“呆子,你站著说话不腰疼!你倒打发二郎神试试看?与其在这里说些风凉话,不如把你的蛮力借些给这娃儿?”
“俺倒是愿意行善积德,可是怎麽借哩?”猪八戒摸著自己的鼻子笑道,“要不让他的脑袋也变成猪头,俺老猪倒可以教他慢慢地把石缝拱大些,再将那斧头拔出来。”
“就算是能拔出来,若力气不够,还是不能劈开吧?”吕道爷并不赞成他们两个把我的脑袋变成猪头去拱石头的建议,“现在情况紧急,去月宫找吴刚来慢慢拔斧头靠不住,况且从没听说过他会使没柄的斧头。当下之计,只好另寻出路。”
“老道,你又在计划什麽阴谋?”哪吒警惕地问。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如今我们并不知道二郎和杨三妹之间到底有过什麽恩怨,开了封石也只是方便了二郎直接去找他妹子,不一定就能解决问题,到时候一言不和再打起来,那时候又该怎麽办呢?”吕道爷问。
大家不知道该怎麽办。
“所以呀,咱们最好兵分三路,”老谋深算的吕道爷捋著鹤又富拥溃“八戒力气大,在把东西弄松方面最有本事,所以,请你想办法把那条石缝弄大些,顺便帮咱们看著二郎,提醒他有约在身,别在这半个时辰里轻举妄动。八戒呀,若是我们找不到别的解决方法,最後可能还是要硬来,那就全指望你了!哪怕只是弄松一点点,也是功德无量哦!”
这话让猪八戒十分受用,他爽快答应∶“正好老猪不想四处跑,这呆在原地干的粗重活儿,交给俺就是。”
孙悟空笑道∶“吕老道,你倒是会哄俺家的猪呆子,几句话就捧得他心甘情愿买傻力,俺倒要听听看你如何哄俺?”
吕道爷拱手吹捧道∶“大圣一腔正气,素来扶弱济贫,危难之处自然就会伸手,哪里还需要哄呢?”
“老道你够刁滑,这几句话倒真说得俺心头舒畅。”孙大圣哈哈笑,“且让俺听听你又为俺指派些什麽活。”
“沈香虽有半份仙格,却仍是生死簿上记著的凡人,那簿上记下的东西是来不得半分虚假的,若要让他娘相信这个沈香是真的,只需让她看看生死簿上对这个娃儿的记录便可以。”吕道爷说,“原本生死簿上的东西是除了阎王和判官之外不许看的,不过大圣当年有过翻批的前例,再去翻一次应该轻车熟路没什麽问题。”
“老道,你这是在唆使俺再闹一次地府吗?”
“大圣啊,如今你也算个小佛爷,‘闹’字是不可以随便再提的啦,老道只是想,你与阎王判官的交情不错,‘请’他们作个证应该不难。”
“你和小哥儿又要去做什麽?”
“去找个有可能知道内情的神仙打听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哪个神仙?”
“洛神。”

因为洛水离华山很近,很快吕道爷和哪吒就带著我回到了漂亮女神仙的地盘上,微明的月光下,我看到洛神又在水面上踩著好看的步子在散步。
“为什麽她总在散步呢?”我问吕道爷。
“因为只有这样,凡人才能经常撞见她漂亮的姿态,并因此加以崇拜啊。”吕道爷告诉我,“女人长得再漂亮,没有人看见也就没有什麽意义了,而且她已经是前代的老神仙,如果不经常露露脸的话,很容易被後来的女神仙盖过风头。”
原来,做神仙还有这麽多讲究啊!
洛神对我们的再次到来一点都不吃惊,她问∶“三姑娘是不是不认这个孩子?”
“原来洛神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哪吒哥哥不满地问,“那为什麽一开始不提醒我们呢?”
洛神抿著嘴笑,她说∶“前两次妾身也提醒过真君,对女人而言,儿女之事是开不起玩笑的,真君不听。他一向执著,妾身又怎能肯定这次劝了他就会听呢?”
“这麽说你知道前两次的事?”
“两次送子都经过洛水,妾身与三妹交好,也曾经从她那里听说过一些详情。”
吕道爷眼中放光∶“现在事态紧急,还请洛神将知道的事情告知。”
洛神抖抖水袖,长长的袖子在水面上划过,划开一道一道的波痕。
“二位仙友可知道七十年前杨三妹为何会入华山幽居吗?”洛神将手背到腰後,仪态雍容地问。
“听说,是为了生沈香,仙体受到凡胎的坏影响,性格大变,经常要死要活。”哪吒哥哥很用心地回想自己知道的事,“二郎怕她真的出事,就强令她切断与凡间的联系,入山中休养。”
“杨三妹生性强直,认准了刘彦昌便随他私奔而去,只是她二哥的强令,怎麽会乖乖地放弃尘缘,入山修行呢?”洛神问。
“对啊,这也正是我们一直没弄明白的。”吕道爷一拍掌,“莫非这其中有什麽别的缘故。”
“缘故嘛,就是这孩子。”洛神微笑著,用一根指头点了点我的额头。
她的手指头冰凉凉的,就象水一样。
“哦呀,刚才听杨三妹说,七十年前她曾失手将沈香的鼻梁摔断,可是这件事?”吕道爷问。
“只是鼻梁摔断了麽?”洛神抬起袖子掩嘴笑起来,“妾身与三妹交好这七十年,除了被二郎蒙骗的那几年,每每听起三妹提起那孩子,都以泪洗面,悔说自己摔杀了那孩子呢!”
“啥?!”
吕道爷和哪吒哥哥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一来是精神恍惚,二来是第一次当娘没有经验,似乎是要抱沈香出来给初次上门看外甥的真君看看,糊里糊涂地倒著把襁褓抱起来,结果娃儿从下面掉出来还恍然不知。等抱到前堂给他舅爷一看,怎麽是空的?大人们慌慌张张一路找回去,才发现孩子脑袋著地,已经没了气。”洛神轻轻叹气,“三妹原本情绪不稳,此时受了刺激,疯颠起来。两个大男人刚刚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救回来,哪里注意到女人的心思?结果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三妹非旦阴郁的情绪未治好,反而因为认定孩子已被自己摔死变得更为失魂落魄。我们神仙家的,最好的修身养性之术莫过於闭关修炼,真君见情况无法收拾,只好将妹子送入华山闭关,而三妹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对,怕留在世间会继续害到周围的人,为刘郎著想也自愿闭关。”
听到这里,哪吒哥哥同情地看我一眼∶“我以前就觉得你迟钝得有点问题,原来是小时候摔过脑袋啊!”
“那又怎麽冒出来两次送子的事情?”吕道爷追问。
“众位仙家也知道仙凡结缘的头胎子难以养活,何况脑袋被狠捶了一下?真君虽用回魂咒将沈香的魂硬生生从黑白无常手中抢回来,但他的命薄原是命里注定的,只因真君与黑白无常一向交好,於是约定只要沈香能为世人真心接受,那末这个仙凡两界都不属的头胎子便可活下来。真君便告诉刘彦昌,若想沈香活下来,在一年之内需时时将孩子捧在心口,用体温暖他,若有片刻离开心口,孩儿立死。”洛神感慨万千的摸摸我的头发,“孩子,你有个疼你入骨的爹,他果然将你时时放在心口,整整暖了一年,赢了这个约定,让你活下来。”
我不知道说什麽好,忽然想起那个看上去十分软弱的白玉锦,这些天来我看到的神仙都很厉害,而世人与他们比起来看上去既不聪明也没有力量,可是,就是那个软弱的白玉锦,前世是那个赢了神仙约定的刘彦昌——那个一辈子活完了没有任何牵挂的老爹吗?
“难怪二郎虽然不喜欢书生,对这个妹夫似乎倒顶多只给个无视态度。”哪吒似乎明白了什麽。
“否则以二郎的傲气,怎容得妹夫停妻再娶?”吕道爷说,“想必那一年的约定也是二郎存心给刘彦昌的考验,既然知道刘彦昌对这段仙凡情缘问心无悔,自然也就对他体谅起来。”
洛神点点头,接著说∶“刘彦昌在家中抱著孩子时刻不离,三姑娘在华山中一点都不知道,真君自送她进山後便被关在门外,三姑娘心如死灰,关在山中多日没有动静,那情形,颇似瑶姬消失之前的日子。真君十分担心,强行闯关了几次都未成功,考虑孩子的事是三妹心中的死结,便想到若是让三妹相信孩子未死,或许可以让她不走死路。”
吕道爷恍然大悟∶“可那时候沈香还被刘彦昌暖在怀里不能离开,所以二郎就找了个假的?”
洛神点头∶“孩子情况不稳,不宜带出家门,真君便在附近找了个刚出生的傻孩子抱来,让三妹认做自己的儿子。”
“怎麽露馅的?”
“杨三妹看到孩子心情果然好了些,妾身偶尔去探望的时候,也会有些交谈。不料在山中养了三年之後,那孩子脸上渐渐长出一撮毛来,三妹随真君进山时,曾在路上见过一个脸上长了撮毛的孕妇,心中起疑,便令山精去探问,一问之下知道那妇人三年前曾生下傻儿子,因家人嫌弃送给路人了。”洛神说,“三妹由此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她三年心思全寄托在这傻儿子身上,这番打击自不必言,当然恼怒真君欺骗她,便将那傻小子送回家中,并发誓不再见兄长。”
“哈哈哈!”哪吒与吕道爷都大笑起来,“二郎找假外甥也不知道找个没标记的!”
我摸著自己的脸,想象脸上长出一撮毛的样子,那肯定很好玩儿。
“二郎应该是个仔细人,这次吃了亏,下次一定会注意,那怎麽第二次又露了馅呢?”吕道爷强忍著笑问。
洛神也是忍俊不禁,微微笑道∶“第二次是在三十年前,虽说三姑娘在养过那个傻孩子之後情绪有所好转,但因她多年不曾露面,没有谁知道她的真实情况。那一年刘彦昌老死,消息传到华山,原本偶尔会与外界联系的三姑娘整整一年音讯全无,真君知道以後,又怕她走上瑶姬的老路。上次虽然送子失败,但这法子显然对三姑娘有效果,於是真君便又找了个娃儿送去,说是仙凡之胎长不大,现在他亲爹不在了,得让亲妈来养。”
“该不会又有什麽标遥俊蹦倪父绺缧酥虏勃地问。
“什麽标叶济挥校真君挑得很仔细,娃儿长得漂亮水灵,为防三姑娘滴血认亲,二郎神在他手指上还作了法术,用自己的血来与三姑娘的血验亲,结果顺利蒙混过关。”
“那这次瞒了多久?”吕道爷迫不及待地问。
“这次一送进去就露了馅。”
“为什麽?”
洛神笑道∶“真君虽然各方面准备得很仔细,却忘了验身,所以误抱了个女孩儿。”
哪吒哥哥与吕道爷笑声震天。
“那女娃儿你们若是先前去华山叫过门的话,应该遇见过,三姑娘收她做了应门的童女。”洛神道。
“我想我们是遇见过。”吕道爷点头,“一口一个‘圣母说’,倒确实是个伶俐人。”
等大家笑够了,洛神盈盈施礼,温柔说道∶“几位仙友,妾身所知不过这些,真君与三姑娘之间的恩怨,虽说事出好心,但对三姑娘的伤害也是有的。她如今不会再轻易相信真君,外人想插手他们的家事也很难,不如由得他们兄妹二人自己去了结吧。”
“我们是不想插手也给卷了进来啊!”吕道爷叫苦连天,“现在天兵天将和华山的地仙们已经交手。二郎的臭脾气你也知道的,不点著便罢了,一点著不分个输赢是不会罢手的。纵然我们想让他们兄妹俩个面对面解决问题,可是封石挡路,三姑娘又将劈山的斧子柄给折断了,我们一样进不了山。”
“封石的话,除了硬劈没有别的办法。”洛神摇摇头,“若有别的法子,真君这七十年来早就破门而入。”
“可是吧,我们打错了算盘,让这小子来劈石,没想到他如此不济事。”哪吒挥拳在我脑袋上打了一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抡斧子也能脱手,结果被卡住了。”
洛神用她冰凉柔软的手把我拉到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用责怪的口气对哪吒说道∶“他不过是个凡间的小孩子,你要求他举仙界的斧子当然不行,至少,也该让个大人来使。”
吕道爷摇摇手里的拂尘,琢磨道∶“我们曾用生死河的水助他长到十五岁,莫非要再去一趟冥府,令他再长个八岁,方才有力气抡仙斧?”
洛神牵著我的手轻轻摇头∶“生死之事对於凡人而言,一世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地府的生死河水一世只能用一次,再用便没有效果。”
“那就没有办法了?”吕道爷很失望,“老道本来想,如果实在拔不出来,就用卡在里面的斧头继续往下劈,说不定还有成功的机会,可沈香若只有十五岁的凡人力气,那无论如何也劈不动啊!”
洛神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想了一想,说道∶“若只是想让这孩子长大几岁,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哪吒哥哥和吕道爷的耳朵竖起来。
“凡人生息繁衍是从泾渭之间开始,所以泾水与渭水可算做凡人的生命之源,从这里往北去,有一条神河,处於泾渭之间,原本是前代住在那里的神仙们因为无处净身,专门挖开後引来两河之水洗浴用的。对於仙家而言,这混杂的河水并无什麽特别效用,但对发启於泾渭的凡人而言,配上转生咒来用,应该有类似於地府生死之河的作用,二位仙家不妨带这娃儿去试试。”

shy77 发表于 2006-12-2 11:06

半信半疑地,哪吒和吕道爷告别洛神,带我乘云向北飞。
走的时候,我看到洛神又恢复了先前 波微步的从容模样。
云飞了一段路,吕道爷突然打了个冷战。“啊呀呀!受不了啦!”他叫起来,扭头问哪吒,“你也有同感吗?”
哪吒哥哥咬著嘴唇一边笑一边点头。
“真是了不得!”吕道爷叹道,“先前只是在一边看著,并不觉得她有多麽惊人魂魄,可是就算你我道行高深,和她真正聊起来,不知不觉间就中了她的招!”
哪吒哥哥摸著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你说的这种感觉倒是没有,不过我好象明白为什麽屈夫子和曹四公子舍不得转世了。”
我觉得吕道爷对洛神的反应前後有点不一致,便问道∶“道爷不是不喜欢看洛神走来走去吗?”
吕道爷白我一眼∶“谁说我不喜欢?只是不喜欢招摇。”他用拂尘在我脑袋上敲了一敲,“你长大了就知道,男人常常会口不对心。我和哪吒都是神仙,定力足够,对女神仙的招儿看看也就够了,你则不同,将来对种事一定要小心提防。”
哪吒哥哥笑道∶“死老道,你中了洛神的招就坦白承认罢!这时候还摆什麽酸架子教训人,难怪猪八戒的孩儿们不沾你。”
说笑之间,我们已经找到了神河,只见黑漆漆的山间一条小河流淌,上面浮著薄薄的一层云雾,还真有些仙水的样子。
哪吒问∶“谁来念转生咒?”
吕道爷说∶“我来吧,反正试试无妨。”
“你好象不是很相信?”
“难道你就相信?”吕道爷嗤道,“我只是想,只要尽力把各种可能都试过,就算这次阻止不了事情闹大,也算对得起各位,将来秋後算帐,咱们也有辩解的理由。”
哪吒嘻嘻笑∶“我也这麽想的呢!”
他们将云彩停在河上,对我说“捏住鼻子”,然後一人一苹脚把我倒提了起来。
好吧好吧,就算这次我变不了大人,只要试过了,将来二舅爷责怪起来,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我已经尽力了呢?
我们各怀鬼胎,开始准备浸河水。
“是用黑白无常那种浸法吗?”
“谁知道?就试试那个吧。”
“浸几下。”
“上次八下,这次也八下好啦。”
吕道爷开始念咒。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哪吒哥哥起劲地数著。
八下浸完,他们把我提回云上。
两个仙爷目瞪口呆地盯著我。
“这是怎麽回事?”哪吒尖叫起来,“吕洞宾!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家夥!念的是什麽咒啊?”
“我可以肯定!绝对没有念错!”吕道爷也急了,把我抱起来举到眼前仔细看,又举高了对著月亮看。
我觉得他抱著我的手掐得我很难受,便用力将小胖腿向他手上踢过去,踢得他手一松,把我掉下来在云彩上打个滚。
我冲上去使劲踢哪吒哥哥和吕道爷,大叫道∶“不要嘛!我不要当小孩子!”
哪吒哥哥把我捉小鸡似地捉起来,哭丧著脸叫道∶“一定是洛神搞的鬼!”
“可是,她没理由这麽做吧?”吕道爷沮丧地双手撑著下巴,蹲在云边向下看,“会不会是这河水┅┅”
一阵风吹过来,吹开了河上的薄薄云雾,现在我们终於看到这条神河的全貌了。
河水泛著银色的光,由东向西缓缓流。
哪吒哥哥和吕道爷大惊失色地叫起来∶“倒淌河!”
後来听说,洛神告诉前去兴师问罪的哪吒哥哥,河是那条河,弯不是那个弯,仙爷们只要再往边飞那麽一点点,河水转过弯来,就不是倒淌了。“倒著的东西不能随便用,这是做神仙最基本的常识,难道还要妾身专门告诫一下吗?”洛神颇不以为然。哪吒哥哥哑口无言,最後只能把责任归结为他和吕道爷命里相克,只要凑在一起干活,十件有九件会干出岔子。
兴师问罪是一切风波都平息後的事,在当时,哪吒哥哥和吕道爷只觉头大如斗,哪里想得到去找人算帐?只一门心思要将我再浸回来,浸不成大人也无所谓,哪怕只是回到十五岁的身材也不算闯祸是不是?可是正如洛神说的,生死对於凡人而言一世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和生死河水效用相用的神河水也只有浸一次的效用,无论吕道爷和哪吒怎麽把我提起来又浸下去,我就是保持著七岁的样子,一点也没变回去的可能了。
“半个时辰就要到了,现在我们该怎麽办?”哪吒哥哥抱著湿漉漉的我站在云边上,气急败坏地问吕道爷。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们除了把小家夥送回去,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同样大受打击的吕道爷无可奈何地回答他,
“你不觉得二郎会扒了我们的皮吗?”哪吒哥哥歪著脑袋,尽力躲开我抓他耳朵的手,“还是我们想办法把责任都推到洛神身上去?”
吕道爷驾起云头,听上去心中也没底∶“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二郎最开始借给我们的沈香就是个小孩子,咱们现在不过是兜兜转转一圈,原物奉还而已。只要咱们脸皮够厚,上次能混过去,这次说不准也能混过去。”
两个不负责任的仙爷就这麽把我轮流抱著回到华山,之所以要轮流抱著,是因为变回七岁小童的我不用再装模作样地扮成十五岁的大人模样,索性在云彩上跑来跑去,仙爷们忙著要在时限到达之前赶回华山,又怕一刻不停的我从飞驶的云彩上掉下去,只好捉住我不放,而且在捉拿了几次以後,他们只好让我双脚离地,生怕我脚一沾云就又跟泥鳅一般溜掉。
“完蛋了┅┅”哪吒哥哥一路倒抽著冷气,忐忑不安地对吕道爷说,“上次混得过说不定是因为长大的沈香比较省心,可这次咱们把小猢狲招回来了,你觉得二郎会接受?这次可没办法让他自己带封信回去见舅爷了哦!”
“反正二郎已经在生气了,咱们无非是再往他的火堆上加一把小柴,大不了当面听他一顿臭骂,应该没什麽大不了的吧?”吕道爷自我宽心地回答,“应该吧┅┅哈┅┅哈哈!”
眼看著华山已在眼前,吕道爷把云头降下去,只见下面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动静。
“奇怪啊,走的时候不是还喊打喊杀的吗?”哪吒哥哥紧紧抓著我的手,牵著我从云上走下来。
耳中只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偶尔的鸟叫,就是没听见什麽打杀的声音。
“莫非战局已经结束了?”吕道爷也挺纳闷。
拐个弯,梅山老大突然从眼前冒了出来。
“哟!仙爷们回来了?”他热情地挥手向我们打招呼。
梅山老大的眼光落到我身上,楞了楞,继续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小少爷也回来啦?还是肉乎乎的模样比较可爱啊!”
我忙著从梅山老大身边的大石头上爬过去,没空和他玩儿。
大石头後面黑灯瞎火的站著一圈儿灌江口的士兵,拿著兵器指著中间蹲著的一大群华山的山精石怪,看上去都很没趣,正互相聊著天。
“小少爷,小心摔下来。”在灌江口因为私放我进院子去看龙王爷爷而挨了军棍的士兵正站在石头下面,伸手把我抱下去。
“你们在这儿干什麽?”吕道爷跟著梅山老大转过大石头,也看到蹲在地上的地仙们和守著他们的天兵们。
“躲风头啊。”梅山老大憨笑著回答,“真君要咱们抓他们,咱们已经把能抓的都抓到了,现在又不能杀又不能放,只好大眼瞪小眼的在这儿等著。”
华山的山神老爷爷也蹲在圈子中间,见到我们大叫起来∶“吕道爷,你说过会罩著咱的,说话不算话不是好神仙!”
吕道爷摸著子笑道∶“梅老大,既然不是你死我活的买卖,你就卖我个面子,让老爷子搬块石头坐坐,他老胳臂老腿的,总这麽蹲著也不是个事儿。”
梅山老大笑道∶“这个倒不成问题,说起来咱们跟这些地仙们没什麽怨仇,不过是各为其主。”回头对兵士们说道∶“兄弟们,今儿咱们所向披靡,也算振了一回军威。不过真君和他妹子闹得再凶也不会完全撕破脸皮,所以咱们也别太狠了,让华山的神仙们坐下罢,以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让他们记得这回的仇,往後咱们来华山叨扰,说不准也不给凳子坐,蹲断了腿多伤感情啊?”
灌江口的士兵们发出一阵友好的笑声,圈子稍稍向外扩大了些,这样蹲在中间的华山神仙们就都可以坐下来了。
把我扛在肩上的兵士对我笑道∶“小少爷,要不你去和真君撒撒娇,早些把这战局给了结了?”
我说∶“二舅爷会打我。”
“为什麽?”
“吕道爷和哪吒哥哥说的,二舅爷看见我变了会生气。”我回答。
兵士笑起来∶“别听他们的!这二位是仙界出了名的‘管杀不管埋’,连真君都不敢完全听信他们,所以小少爷也不要太相信他们的好。”
哪吒哥哥把我从兵士肩上捉下来,啐道∶“什麽话!居然敢背後嚼我们舌头?真是没上没下!”
兵士赶紧向哪吒哥哥打躬行礼,陪笑道∶“小的们不敢在背後嚼仙爷们的舌头,只是在想法子劝小少爷。”
哪吒斜著眼睛看他,问∶“这麽说,我让你干什麽你就会干什麽啦?”
兵士回答得恭恭敬敬∶“回禀三太子,战场上当兵的只听上司的,虽然其他仙爷们咱也十分尊敬,可要是没有真君的号令,就算要砍了咱的头,不管要咱干什麽,咱都得来个宁死不屈。”
吕道爷笑著把哪吒哥哥拉了回去,劝道∶“你趁早死了让他们送沈香回去的念头,这帮家夥是二郎的心腹,怎可能帮咱们?”
“可是┅┅”哪吒哥哥正想说什麽,突然发现我已经从他手中挣脱了出去,“沈香!你往哪里跑啊?”哪吒哥哥著急地叫起来。
我才不听他叫呢!
吕道爷和哪吒哥哥胆子也太小了,我已经看到二舅爷坐在前面的大封石旁的影子了,可他们就是不敢过去。
什麽嘛,我才不要和他们在这里转来转去的!
我撒腿就往二舅爷那边跑,耳中听见哪吒哥哥和吕道爷趴在石头後面著急叫我回去的声音和兵士们低低的起哄声,梅山老大在背後用手拢著嘴巴小声叫∶“这才象我们灌江口的人嘛!小少爷,好样的!”
我不知道灌江口的人应该是什麽样子,不过梅山老大的夸奖让我立刻觉得自己好象很了不起,於是跑得更加带劲了,直向二舅爷的方向冲过去。
离二舅爷还远著呢,睡在他脚边的哮天犬一咕噜爬起来,大脑袋向我这边一甩,也不作声,只是用力的摇起它的尾巴,摇得整个屁屁都跟著扭起来。二舅爷本来正抱著胳臂架著腿坐在封石上看风景的,因为猪八戒抱著钉耙睡在封石另一边鼾声震天,吵得他用两片叶子塞住了耳朵,所以没有听见我跑过去的脚步声。注意到哮天犬的异状,二舅爷把塞住耳朵的叶子取出,向我这边看过来。
我英勇地冲向二舅爷,并且在冲到面前的时候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一跤,翻一个跟头,准确地趴到他那双久违的大靴子面前。
後衣领被拎住,然後,我被一苹手向上提起。
二舅爷诧异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什麽东西?”二舅爷自言自语。
他想了想,伸出另一苹手用力捏我的脸,松手,再捏捏,然後满意地微微点头∶“还是这样比较合手。”
我的脸被捏疼了,用力拿腿去踢二舅爷,可是再次变小以後就够不著长手长脚的二舅爷了,我只有乱扑腾的份。
发现这一点的二舅爷似乎更为满意,他提著我站起来,走过去踩踩呼呼大睡的猪八戒。
“八戒,起来!”二舅爷叫道,“挡路了!”
猪八戒翻个身,继续鼾声大作,二舅爷用靴尖再推一下,猪八戒又在睡梦中翻个身,封石边上让出来了一大片地方。哪吒哥哥临走前取走了混天绫,这时候没柄的斧头孤单单的插在石缝里,两边的石头上有被耙过的痕迹,不过石缝并没有被扒开。
二舅爷拎著我站在斧头前,问∶“吕洞宾他们呢?”
我向後指指,不怎麽明亮的月光照著远处大石头上黑压压趴著的一排人头。
二舅爷回头看那边一眼,问∶“是不是怕死?”
我点头。
“谁说我怕┅┅”那边传来哪吒哥哥的怒吼,後半截被人用手压著嘴巴按了下去。
“请当我们不存在!”吕道爷的叫声随即传来。
不用吕道爷高声要求,二舅爷已经当他们不存在了,他正满脑子打著我的主意,自言自语道∶“现在倒方便了去撒娇放赖,倒省了我不少事。”
二舅爷把拎著我的手摇了摇,问∶“小子,记不记得我上次怎麽教你对付你娘不要你吗?”
“赖上她!”我响亮地回答。
“你给我牢牢记著!”二舅爷命令。
我用力点头。
二舅爷又问∶“想不想把你娘放出来?” 我点头。
“怕不怕死?”
我还点头。
二舅爷喝道∶“没出息!”
说我没出息我还是怕死,我又不是神仙,干嘛不怕?
二舅爷把我放到地上,伸手把搁在封石上的宝莲灯拿下来,点亮了。
宝莲灯的灯光在黑暗中照得封石前亮堂堂的,卡在石缝里的斧身反射著灯光。
二舅爷要我动手了吗?可是没有斧头柄啊,我从哪里下手呢?
哮天犬向後退了几步,歪著大脑袋看我和二舅爷,似乎也摸不清二舅爷葫芦里卖的什麽药。
“既然只有你能推动这斧头,就只好拿你来试试,”二舅爷亮出三尖两刃枪,把枪头伸到我面前,“抱住它!”
我听话的抱住枪头。
二舅爷口中念了个短咒,喝一声∶“变!”
忽然,我觉得身上有点异样,怀里的三尖两刃枪象活了一样紧紧贴住我的胸口和双臂。
眼前金光一闪,等金光消失後,我发现,我变成了一把铁锤头,而三尖两刃枪变成的锤柄正握在二舅爷手中!
“头晕眼花大概是免不了的,不过你死不了。”二舅爷把铁锤举到面前对我说。
他把铁锤在手中转了转,将我屁屁变成的那一头对准了卡在石头缝里的斧子举起来。
“二郎!快住手!”
“杀人啦!”
吕道爷和哪吒哥哥大叫著从远处的石头後面跳出来,还没冲到面前呢,二舅爷杀人的眼光扫过去,吓得他们硬生生收住脚。
“给我乖乖站著看!”二舅爷喝道。
他们很怕认真起来的二郎神,所以乖乖不喊了。
我已经吓呆了,因为变成了个铁锤,不能说话也不能哭,只能任凭二舅爷挥舞,就听见二舅爷很威严地命令我∶“你要是有点为人子女的良心,就给我拼命向下挤!”
我被举了起来,二舅爷顿了一顿,威胁道∶“你小子要是不卖力,就要砸第二下,第三下,砸到斧头劈开石头为止!”
眼前一花,因为是屁屁对著斧头的,我看不到大石头向我扑过来的景象,不过屁屁下突然撞到一个硬东西的感觉是很明显的,斧头实在是太硬了,震得我全身发抖,虽然变成个大铁块就感觉不到疼了,可是要被震散了架的感觉真是非常非常难受啊!很大的力量从二舅爷握著的锤柄传来,带著我向下压斧头,耳中听见二舅爷的怒喝∶“不许偷懒!”
这种难受的活儿我才不要干第二次、第三次呢!
我屁屁用力,合著二舅爷的力量,用力向下挤!
我挤!使劲把斧头朝缝缝里挤!
忽然,感觉身下的斧头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
我顾不上屁屁上被震得又酸又麻的感觉,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向下挤去!
“ !”的一响,石缝从上到下裂开了,没有柄的斧身深深地被我变成的铁锤打进了石缝,把封石一直劈到了底部。
“什麽声音?出什麽事了?”猪八戒从睡梦中惊跳起来。
云散开,照在华山封石後的小路上,原本漆黑一片的小路渐渐在我们在前清晰起来,同样清晰起来的,还有原来被笼在一片黑暗中的华山景色,远远近近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林子不再那麽阴森,小径不再那麽暧昧不明。
二舅爷一手提起宝莲灯,一手将我拎到肩上,说∶“小子,走吧,你劈成了石头,下一步,就该把你娘从活死人墓里救出来了。”
我紧紧抓著二舅爷的衣领坐在他肩上,一点都不敢乱说乱动,虽然二舅爷以前常常在我面前凶巴巴的,不过我从来都没觉得害怕,因为知道他不会真的计较,可是现在我却有点怕他。我觉得要是不老老实实地听话,二舅爷说不定会把我从肩膀上甩出去,或者再把我变成个什麽东西,用力地扔过来、丢过去。
几位仙爷们似乎也没有平时追打过来嬉笑怒骂的勇气,只远远地跟在後面,小心地观察著。
虽然往山里去的路已经看得清楚了,可是小径的分岔很多,走不了多远就是一个三岔口,每到路口,二舅爷就把宝莲灯举起来,灯光只会照到一条路上,於是二舅爷就往这条路上走去。有的时候这样的小路尽头似乎是死路,挡著一个大石什麽的,二舅爷把灯光往大石头上一照,那些挡路的东西就消失了。

二舅爷走著走著就长叹一声,说∶“幸亏得了这宝莲灯,否则岂不让你娘给玩死?”
个子虽然变小了,不过自从吕道爷给我吃了四分之一颗开窍丸以後,我怎麽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没心没肺,所以屈服在强力之下是一回事,心眼里有别的想法是另一回事。
我觉得吧,娘想挡住二舅爷不去见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事实证明,不管娘把什麽东西挡在她面前,二舅爷都能一脚踹过去踢个透风的窟窿出来。二舅爷先前做过两回大骗子,这回把真货送去,娘很难再相信,等到面对面的时候,大概会闹起别扭来。娘和二舅爷打起来的话,我应该帮谁呢?
二舅爷能把我变成个铁锤子,就能把我变成小石头、大蛤蟆,那麽多仙爷都没有跟他作对的胆子,我要是帮著娘去欺负他的话,下场一定会很惨。
可是娘虽然现在不要我,二舅爷最终还是会把我硬塞给她,以後天天都会被她管著,要是帮著二舅爷欺负她的话,将来每天被揍的还不是我吗?所以娘亲看来也是不能得罪的。
帮舅爷还是帮娘?这真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用自己聪明的小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答案,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虽然现在不是没娘的小白菜了,可又变成了两头苦的小黄瓜。
一阵荷花的清香从前面传来,二舅爷慢下脚步,宝莲灯的光闪了一下,变得更亮。
忽然一阵凉风从对面刮过来,刮起满天的树叶子,把我们罩在中间,原本宝莲灯的灯光照到哪里,哪里就会有路的,可是,这些树叶的迷阵似乎不受灯光的影响。
二舅爷停下脚步,嘴里发出哨声。
哮天犬突然来了精神,向前跳去,抖抖身上的毛,变成一苹巨大的胖狗,然後弓身夹尾,对著前面呼的吹出一口粗气。大胖an-Dang隼吹拇制闪艘还杀榷悦胬捶绺康钠鳎谑饕墩笾锌鲆惶醯览矗笈止芬槐呦蚯白咭槐卟煌5拇制庋颐怯挚梢运持隼吹穆废蚯白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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