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1
第九章 下一个是谁
我沿着东湖边走了很久,其间穿过一条两边都是小吃店的街道,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路过有蓝色围栏的建筑工地,最后又回到东湖边。我不断的改变着步调的节奏,偶尔假装弯腰系鞋带,或停下来打手机。
那种感觉一直在身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以同一步调存在着。有好几次,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东张西望,却一直没有发现它。可我明明在经过安静的街道时,听见了脚步声,不止一次,而且每次的节奏都很相同。我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猛然回头大喊一声“我看见你了!”,但又觉得似乎毫无必要。再说我对它究竟要做什么也感到好奇。是纯粹的跟踪?我想不明白,像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既没有富有的父母或亲戚,也不曾目睹杀人案,更没有和谁结下冤仇,跟踪我有什么意义呢?
我低着头,然而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后。某个时刻,湖边凉爽又略带水腥味的风曾经让我怀疑这是一种错觉。我不知不觉离开人来人往的道路,走近满是两层民宅的幽暗地段。
它突然消失了。我在身后伸出的那只感觉的触手,顿时扑了空,毫无准备的重重的跌倒在地上。而这时我也发现,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的道路十分狭窄,两旁的住宅相当陈旧,静得出奇。从各家阳台的情况看来,几乎一半以上都是废弃的空房。墙上用写着白色的“拆”,不时能看见楼房之间杂草丛生的空地。想必这一带将很快整片拆除,然后建成新的楼房。就是那些尚有人居住的房屋阳台上,很多花草也正在枯萎,大概主人也正忙着从这里搬走,无暇照顾了。还看见两三辆三轮车,闲散的扔在门口。几只流浪猫在阳台和楼道里若隐若现。现在是黄昏,正是下班回家的时间,但这里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我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好像刚刚梦游过来似的,东南西北也分辨不清。也许是湖边村和学校之间的狭窄地带,但又不能完全肯定。我开始转身往回走,但遇到路口时却想不起来,刚才是从左边还是右边过来的。我是一个方向感极差的人,遇到眼前这种情况,也只有随便挑选一条走走看了。
就这样,我不可思议的在这片其实面积不大的住宅区里迷了路。很多次看上去险些就走出去了,但是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原路。我怀疑这片住宅区根本就是圆形的,因而如果沿着一条路走下去,就又会回来。如果是这样,那么出去的路只有在这个圆的某个岔路上。然而当我沿着某个岔路走下去的时候,发现眼前的道路更加陌生了。
“不会吧,你在学校附近迷了路?”张生在电话里惊讶的说。
“是啊,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现在又出不去了,你来找一下我吧?”
“好吧,描述一下你的位置?”
我断断续续、毫无信心的描述了一下周围的情景,张生说很快就来,然后挂了电话。在他来之前,我还是呆在原地不动比较好。于是找了家空房门口的石凳,坐下来。走了半天的路,这样一歇,居然很是舒适。因为巷子狭窄,在黄昏时,阳光已然被两旁的建筑挡住,整条道路都笼罩在房屋的阴影下,风也变得十分凉爽。被这样的风吹着,不知怎么突然产生也许应该养只猫的奇怪想法。
巷子里还是半个人也没有。也许还有其他的路通往这些房屋,我所在的,很可能是一条平时根本不走人的路。所以我闯进来,出不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突然,那种感觉又来了。就是刚才那种被人死死盯住,但又找不到视线来源的感觉。我握紧了口袋里的笔,随身携带的东西里面,也只有这个可以拿来防身。和刚才一样,它没有靠近,只是在某处,一直观察着我。这种被观察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舒服。我拿出手机,拨了张生的号码,故意很大声的说,“你到哪儿了?怎么还不过来?”
张生在电话里好像有点生气,“你说的路根本不对,我找了半天,这哪里有什么烧烤屋?”
“怎么会没有呢,好像是在……”
“行了行了,”他叹息着,“千万别跟我说,我自己来找,你在原地呆着别动啊。”
说完他挂了电话。那种感觉还在,看来打电话对它没有丝毫的影响。它在哪里呢?到底是什么人?天越来越黑了,不知道张生能不能找到这里。我明明记得,就在东湖边入口的地方,我经过了一个烧烤屋,屋子里当时只有老板一个人,背对着我,正埋头在做着什么。
如果沿着东湖走,是一定会看到烧烤屋的……不过想起来也很奇怪的,现在明明是晚饭时间了,这条巷子里却没有一家人在做饭,连一丝饭香味都没有。
这时,突然有什么在我背后划了一下!我猛的从石凳上跳起来,回头去看。
没有人。只有一间空屋。门是紧闭的,窗户上拉着窗帘,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在木质的破旧的大门上,贴了一张纸。刚才我坐下的时候一直没注意,现在终于看见,那是一张寻人启事。
“刘甘,19岁,2004年6月25日于附近走失,走失时身穿白底蓝花吊带背心,深蓝色牛仔裤,紫色凉鞋,身高一米六左右,长发,精神正常。望知其下落者与其家人联系,定有重谢!电话……”
看着这段文字,以及旁边脸部模糊的黑白一寸照,我的头皮开始发麻。手脚也变得冰凉,几乎是惊惶失措的朝着不知道哪条路快速的跑开了。建筑物在奔跑时的视线里不断呈现着一种诡异的线条,静谧的道路和四壁之间,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脚板有些生疼。
这样跑了一阵,发现奔跑根本是徒劳的。我仍然在这片废旧的住宅区里转来转去。经过很多个“拆”和很多间空屋,无所事事的猫们。
我开始大声叫张生的名字,希望他恰好能在不远的地方听见。不久后,电话响起来了。张生说,你刚才是不是叫我了?我说是啊,你快来。挂了电话,我又大声叫了几次。
就这样,张生终于七拐八拐的出现在不远处。我跑过去,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
“可是,”回去的路上,张生听我讲完刚才的经历以后,疑惑的说,“跟踪你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也不应该往那个巷子里跑啊,那么偏僻的地方,多危险。”
“本来都快到家了,但是想到万一被跟踪到家里,就不太好了,所以一直在绕路,不知不觉就走进去了。”
“你也是,那条巷子那么容易就出来了,居然你绕了半天还困在里面。”
我有点羞愧。的确,张生带着我,只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拐了两个弯,轻轻松松就走出来了。看来我果然是没什么方向感的人。
在我们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天空不知何时聚满了乌云。第一股带土湿味的风刮过来时,我们才发现很快就要下雨了。于是赶紧往回跑。我们路过的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夏季的雨来得很快,稍微慢一点就会被淋得很狼狈。如果我现在还在迷路当中,不知道哪里可以避雨呢?空房子里面是不敢进去的。
大粒的雨点打下来之前,我们已经站在了单元门口,都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跑得快。
这时,张生突然说,“你衣服的背后是什么?”
我用手摸了摸,“是什么?”
“好像是蹭到什么东西,弄脏了。”
回到家里,我脱下衣服,看见背后有一道划痕。像是用烧焦了的树枝划上去的,黑色的,一长条,从右肩下方一直划到腰部,触目惊心。
这天夜里,我通宵未眠。背后始终有那一道划痕的触感,似乎整个晚上都在背后不停的划着。我翻了好几个身,没有一点作用。我很想睡觉,但如果睡着,肯定要做恶梦。为了让心情镇定下来,我喝完了晚饭时张生剩下的一瓶啤酒,戴上耳塞听CD。我很想和谁说话,但是张生已经睡得很死了。我甚至一直盯着床头的手机,希望有谁半夜不睡给我发个短信,再无聊的话也可以。但是没有。
当模模糊糊的黑暗慢慢从脚底爬上来的时候,我终于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梦,也许不算恶梦。醒来时头脑发胀,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与此同时,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从心里冒出来:
我逃不了,也不该逃。不管是哪里,它也一定会追过来。
晶晶已经五天没有露面了。她的手机一直都关着,上课也不见她的影子,床上的被子整齐的叠着,就是她周末出门时的那样,甚至放在床头的那只笔也是原样摆着。但是除了我以外,大家似乎都不怎么担心。
“反正她以前也总是在外面过夜,好几天不回来的。”林子和于思都这样认为。
只有我好像有点神经脆弱。毕竟,我做了一个杀死晶晶的梦。这个梦一醒来,她就不见了,这不得不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晚饭时,林子在楼下传达室里收到了一个邮包,看上去厚厚的。回到寝室,我们迫不及待的拆开来看。一张被叠成几折的纸制品露了出来。
“啊!”林子惊喜的叫出声来,“居然是珍藏限量版的海报!”
听见“海报”两个字,我的心里顿时一惊。然而眼前看见的,的确是我最害怕的那种可能——
张韶涵的珍藏限量版海报。深蓝色背景,白色长裙的张韶涵。
怎么会是这样?我突然好像再次掉进了梦里。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聚拢过来,压在头顶。于思看着我,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她在背后拉了拉我的衣服,我知道她的意思是不要对林子提起我的恶梦。
即使于思不说,我也不会说出来的。这张海报不吉利,因为我做了一个恶梦,恶梦告诉我海报是死亡的讯号,所以坚决不能贴——这样的话谁也不会相信的。我只有忐忑不安甚至有些绝望的看着林子兴冲冲的将海报贴在床边的墙壁上。
和晶晶一样,林子想要这张海报很久了。
那么,是谁寄来的呢?我拿起桌子上的信封。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信封的右下角空空如也。信封里也没有其他的信件或者任何有说明作用的东西。
“谁寄来的啊?”我问林子。
“不知道……”林子一边贴着海报,一边说,“也许是歌迷会的朋友,看下邮戳就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了嘛。”
我差点忘记这个了。邮戳……是本地的。
“本地的邮戳。”我说。
“啊,那就对了,以前歌迷会的组织人就说过,要帮我们弄几张这样的海报,就是前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不过我还没给钱呢……下次聚会的时候带去好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拍拍手,欣赏着刚得来的意外惊喜。
“真是太幸运了。”她说。
这句话,似乎晶晶在梦里也曾经说过。
恶梦成真未免太匪夷所思。但不安的感觉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只要一闭上眼睛,黑暗潮湿的感觉就扑面而来,仿佛仍在洞里。然而第二天,晶晶突然有了消息。是发给林子的短信,说是正在旅行,要过一阵才回来,让林子帮她向老师请个假,就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两个星期。
短信是在傍晚时发来的,因为张生晚上有事不在家里,所以我拉着林子一起出去吃饭,正走在路上,手机突然响起来。等看完内容后再发过去,晶晶又关机了。
“我总觉得晶晶这次有点奇怪。”林子若有所思地说,“但愿她别出什么事情。”
我点点头。然而脑中却冒出晶晶也许到防空洞里去了的想象,那是我梦中的一个游戏,杀掉一个人,就可以从洞中解脱出来,之前是我,现在是晶晶,那么下一个又是谁呢?这个游戏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也是不合逻辑的,但忍不住就是会那样想:晶晶说不定正被困在防空洞里。也说不定,此刻正通过海报看着空无一人的寝室。
为什么从那个梦里醒来以后,我就一次也没想过要去看看那个防空洞?虽然没有去看的理由,但也没有不去看的理由。于是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来:我要去看看那个洞。也许是和张生一起。
晚上,我回到家里,张生已经躺在床上看书了。我进门,换了拖鞋,倒了杯水,一口喝光以后,还是觉得很渴,于是又倒了第二杯。整个过程中,张生一直在看着我。当我终于停下来,坐在椅子上时,张生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看起来那么累?”
“没干什么。”我说,“想睡觉了,你睡吗?”
“好啊。”他放下书。
“我去洗澡。”
“哦,对了,你的那件衣服好像洗不干净了,后面的黑色划痕怎么也洗不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将脸放在水龙头下,闭上眼睛。
“我知道。”我说。
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2
第十章 重返防空洞
低矮的民房静悄悄地坐落在道路一侧。摇摇欲坠的灰色雨云作为背景,看上去像是被画家作为草稿而丢弃的素描。如果不是时不时有人从里面出来,恍惚间总觉得像是时间因为某种原因而暂时停止了。我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剥去外包装纸,塞进嘴里。蓝莓味的。眼前一切都掺杂着闷热的潮气,没有风,没有声音。蓝莓味混杂着潮气、土湿味,在肺部进进出出。
就快要下雨了。这几天的雨总是下个不停,走在外面很没安全感。我想起在梦里时曾经称防空洞里的黑暗为90%的黑暗,那么黄昏时阴云密布的黑暗大概算是40%的黑暗了。至少能看清自己的手指。然而这40%的黑暗中,定又隐藏着50%或者80%、90%、100%的黑暗,墙壁间的角落、门背后、床底下、没有灯的公用厕所、昏暗的楼道甚至衣服的口袋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存在着各种不同的黑暗。这么一想,觉得即使是熟悉的街道和房屋,也变得陌生起来。
我走进这座民房。我居住在这里的三楼,最顶层。东湖村实际上就是由这些低矮的民房组成的,大部分出租给学生,房主被称之为“房农”,盖房子赚钱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们的房东,每个月的房租是由一楼的租客代为收取,然后一次性交给房东。
电话铃急促的响着,分不清是我家还是隔壁的电话。我拿出钥匙,打开门,铃声扑面而来。是我家的。我连忙跑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
“喂?”
然而电话里只有空气的沙沙声,我又“喂喂”了两声,但是仿佛被什么厚墙一样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反弹回来一般,对面仍然是寂静无声,只听见我自己的“喂”。是对方手机信号不好吗?我在沙发上坐下,耳朵紧贴着听筒,屏息敛气的听着话筒里的动静。沙沙的声音,好像在海螺壳里听到的那种。不久后,“嘟嘟”声突如其来的传入耳朵。我挂断电话,等待着铃声再度响起。但是电话好像就此被埋在了什么里面,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会是谁呢?电话的来电显示早就坏掉了。
实际上,我的确是在等待着一个电话。刚才在路上,我正给林子拨电话的时候,手机突然没电了。她今天不在寝室,据说是参加歌迷会的活动去了。我已经拨通了她,手机没电关机之前,凭着还剩下的一点点电力,我给她发了短信,让她几分钟后打我家的电话过来。
刚才的电话是林子吗?
我在沙发上安静的等待着。几分钟后,电话铃再度响起。我拿起听筒。
“喂,苏晓?”是林子的声音。
“是我。”
“我正在回去的路上呢,你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想问一下,你们歌迷会还有没有多余的海报了?”
“我正要跟你说呢,好奇怪,我今天去问,说是根本还没弄到那批海报,不知道是谁给我寄过来的。”
“这样啊,那好吧,等以后再说。”我挂了电话。
那张海报,果然不是歌迷会寄来的。一张来历不明的海报,和梦里的一样。
我拿起桌上的充电器,将手机插在上面。
晚上,张生从外面回来,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但是他进门后不久,雨却淅淅沥沥的停了下来。我对他说了晚上打算去防空洞的事。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拒绝。
“我本来以为你要拒绝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你大概会觉得我有点神经过敏什么的。”
“是有点。”他尴尬地笑了笑,“但是不让你去,又怎么能打消你的疑虑呢?去看了你才会知道,和你梦里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我很感激这样的张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似乎总是能猜透别人的心思,但又在猜透的同时保持缄默。除非你提出来。
“但是,”他又接着说,“现在的难题是怎么弄开那把锁。我们毕竟没有钥匙。”
“在梦里的确是很难开的,不过那大概是因为正在做梦,也许用一把铁锤之类的可以砸开。”
“到哪里去弄铁锤呢……等等,我到阳台上找找看。”
阳台上有一个堆放杂物的柜子,里面放着我们平时用剩下的绳子、塑料袋还有螺丝刀、电线之类的东西。张生打开阳台的门,但却并没有马上蹲下来找铁锤,而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对我说,“你的衣服不见了。”
“什么衣服?”从打开的门里看出去,阳台上挂着几件衣服,“不是都还挂着吗?”
“我说的是你昨天穿的那件。大概是被风吹到楼底下去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向下看。
我猛然想起,他说的是昨天那件背后有黑色划痕的衣服。的确,昨天洗了之后,晾在阳台上了,但是现在看去,阳台上只有张生的一件蓝色T恤,牛仔裤和我的一条裙子以及若干内衣裤,而没有那件衣服。
“楼下没有啊。”张生有点疑惑的四处张望着,“是不是被谁家当成自己家的衣服收回去了?”
我也走过去,向楼下张望着,没有,楼下是一条狭窄的小巷,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什么也没有。
“算了,”我说,“反正那件衣服也穿不成了。”
“嗯,也是。”
张生说完,就蹲下来,开始在杂物柜里翻找着能砸开锁的工具。下了雨的水泥地面,在晚上看起来就像是浑浊的铜镜一般,反射着昏黄的路灯的光。对面过来一个穿雨衣的人,他的脚步很奇怪,走起路来似乎有些僵硬。雨帽下看不清他的脸。他缓缓地走到楼下,突然停住,就这样一动不动……
“哎?这根绳子是什么时候用过的?”张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将视线从那个奇怪的人身上收回,扭过头来看着张生。他手上拿着一根绳子,很粗的麻绳,上面沾满了泥土。但我似乎从来没见过它。
“不知道啊,以前好像没见过。”
“可能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张生放下绳子,继续在柜子里翻找着。
我又转头去看楼下,但那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张生没找到铁锤,但是找到了一把老虎钳,挺沉的,应该可以派上用场。后来我们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两个手电筒,几节电池。大约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们出了门。
下完雨的夜晚颇为凉爽,地面的湿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道路两旁时常传来新鲜的土湿味。路上静悄悄的,前面没有人,背后也没有人。我们的脚步声在空空荡荡的道路上回响着,仿佛再次走在梦里。幸而我能够实实在在的握着张生的手,也能实实在在的听见除了我还有别人的声音。这让我绝对十分安心。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我们到达了防空洞的铁门前。从铁门上的窗口望去,里面是黑洞洞的一片。我们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照了一下。深不见底的感觉。然后张生拿出了老虎钳。
“被人发现了可就难解释了。”他冲我笑笑,然后猛的向门上的大锁砸去。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金属撞击的声音立刻四散而开,随后又从各处反弹回来。
就像张生预料的,锁比梦里要脆弱得多。几分钟后,铁锁被最后一下撞击砸开。我几乎是有些激动地伸手去取那个已经坏得差不多的锁。希望保安这时不在这附近。
我们拿掉了锁,然后把铁链从门上取下。门打开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也许是梦里想象得太真实了,此刻这个洞口,和梦里居然相差无几。不可抑制的产生旧地重游的感觉。张生没有看我的表情,而是拉紧了我的手,用电筒的光照亮前面,往深处走去。
长满苔藓的墙壁,干燥的水泥地面,潮湿的土腥味,90%的黑暗……也许现在加上电筒的光,应该算是70%了。我偶尔会回头看看,其实是不由自主的担心铁门再次被锁上。但这种担心似乎是毫无必要的,因为我们走了不久之后,就到了洞底。
与其说是洞底,不如说是一面将洞拦腰切断的墙壁。一面用砖块垒起来的墙,红色的砖,而洞内四周墙壁上的砖又是青色的。而且仔细看去,这面墙比四周的墙壁要新很多。看来是防空洞建成后好多年才筑的墙。不管怎么看,它都显得和这防空洞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我把耳朵贴上粗糙的墙面。张生看看我,也把耳朵贴上去。
尽管没听见任何实际的声音,但感觉上,墙壁的另一边应该是空的。听了一阵,我从张生手里拿过老虎钳,在墙壁上敲了几下。
果然,空洞的回响立刻从墙壁的那边传来。
我看了看张生,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我们都有同一个疑问——墙的那边是什么?
为什么要筑一道墙,将洞分成两半?洞的那一半到底有多长呢?
“不过今天也只能这样了。”张生最后说。
的确,今天只能这样了,一道新筑的墙已经成为这个防空洞的洞底。但是不知为什么,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仍然不能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张生在回去的路上说,“我们刚才看到的和你梦里是不一样的。就算有道奇怪的墙也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我没有说话。一直到打开家门,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我看着张生在阳台上放下老虎钳和电筒,才对他说:
“张生,我看见那块石头了。”
“什么石头?”他问。
“梦里我用来砸锁的石头。”
他的脸色一变,但很快安慰般的笑了笑,“石头么,大多都很像的。”
我还没有告诉他,不仅仅是一块,而是三块。
不知什么时候,我置身于另一种黑暗。和我自己的房间比起来,空气不同,温度不同,黑暗的深度也不同。也许只有一秒钟的时间,我认出了这个房间。心脏发出很大的声音,迅速的收缩不止。
我在姜为的家里。房间与我记忆中的样子毫无区别。然而终究有些细微的不同,比如茶几上的水杯已经挪了位置,电话机也有些歪斜,烟灰缸换了更大的一个。但是总有种感觉在心里。好像在我没来的这段时间,房间里的各种物品都死去了。被人闲置了,遗忘了。
于是沙发上坐着的人影也就散发着近乎怪异的生机。这个人影也是熟悉的。
“我知道我又在做梦了。”我在沙发上坐下。
他坐在我对面,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在他的脸部附近懒懒散散的向上升起。
“为什么这么说?”
“看见你就知道了。你是我梦见的一个形象。我现在正在梦见你。”
他微微的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梦里的形象,而你不是我梦里的形象呢?”
“是的,这一点我也不太能确定。大概是我希望你是我梦里的形象吧。”
“也有可能我们都在做梦。”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为什么你抽烟总是抽一半就掐灭呢?”
“是吗?我没太注意。既然我是你梦里的形象,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这就不是梦了。”
“你总会知道的。”他掐灭了手里的烟,“我也想问你。”
“说吧。”
“在你的梦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仔细的看了看他。
“大概就是我梦想中的那个人。”
“那倒是挺好的。”他笑着,看不清眼神,“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
“有。我想问你,恶梦有可能变成真的吗?”
“刚才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我想了想,是的,已经讨论过了。
“那好吧,没问题了。”接着我又说,“但我不会再梦见你了,因为那是个恶梦。”
“顺其自然吧。”他满含深意地看着我,“睡觉时别把脚放在枕头上就行。”
那是什么意思?然而黑暗顿时包围了我。看不见姜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在等待着房屋内的景物再次出现,还是在等待着醒来。
脚下突然感到很痒。似乎是有什么尖利的东西正在挠着脚心。我正打算低头朝脚下看去时,却猛然惊醒过来。
胸口砰砰地跳动着。房间里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家具们模糊而静默的形象。脚心里的感觉仍然真实的存在着。好一会,才想起那不过是个梦。
接着,脚下传来一阵特殊的感觉。然后,头部也感觉不对。我立刻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
从窗外照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我发觉,我正头脚颠倒的睡在床上。原本放在头下的枕头,现在正放在脚下。
睡觉时别把脚放在枕头上就行。刚才在梦里,姜为是这么说的。
一股从脊椎深处升上来的凉意顿时使全身变得僵硬起来。
那是什么?是什么在我的脚心里划了一下?
为什么那种尖利得有如动物爪子般的感觉那么熟悉?
正想着,突然手机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是林子。
“我总是觉得晶晶的失踪非常蹊跷,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更何况没有必要把手机关了呀,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觉得呢?”林子说。
其实这些我都想到了,自从我在梦里杀死晶晶后,晶晶就失踪了,我也很难相信晶晶真的是去什么鬼地方旅游,但是我还是不敢把我的梦告诉林子,我一定要自己弄清楚。
“别多想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呢。”我说。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不要老是做恶梦。”林子说完挂断了电话。
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2
第十一章 夜半敲门声(1)
不要老做恶梦。
这句话不远不近的传来,似乎不是由某个具体的人说出,而是很深但又很近的地方。比如内心的深处。因而听不出说话者的语调,更加不知道是男声还是女声。不要老做恶梦。不知是劝诫还是警醒。但它至少在肯定的说:你老是做恶梦。
于是下意识的想要反驳。我哪里做恶梦了?就在这句话从脑中硬生生抛出来的那一瞬间,我猛然清醒过来。好像自己也被硬生生的从睡眠中丢弃出来。
我的确做了恶梦。梦见什么来着?不,不是刚才。是前几天,我梦见自己变成了鬼。还有防空洞。的确做了恶梦这个事实,让我此刻清醒得就像掉进北冰洋的海水一般。话说回来,为什么偏偏是北冰洋?难道印度洋的海水就不冷?不知道。那一刻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景象就是北冰洋。一只又一只的企鹅散落在冰面上。而我,在冰面以下,企鹅的视线里感受着海水的冷。
乱七八糟的在想些什么!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抬起软绵绵的手揉了揉。左眼右眼一起转了一圈,肯定了周围的环境。我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毛巾毯,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和床紧紧接触的皮肤略微有些潮湿,黏乎乎的。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何况这样的空气里还掺杂了蚊香的所谓无毒无害的味道。鼻腔开始发涩,眼睛也干得不得了,像是活生生给吸去了水分,有如旱地一般的干。喉咙也好不到哪儿去,迫切的想要喝水。可是动不了,双手双脚全部瘫软在原地,丝毫不听从大脑的指挥。抬起手揉揉眼睛这种小事倒是没问题的。于是我抿了抿嘴唇。嘴唇也粗糙得很不真实。
天花板静静的俯视着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像这样半夜醒来,盯着天花板看过。可偏偏这个时候,就是觉得有来自天花板的视线。居高临下的,静默的,窥视的,得意的,颇有些怜悯的看着我。天花板就是天花板,自然有居高临下的权力。我也有躺在床上,只属于半夜醒来又没有完全清醒的无奈。我和天花板之间隔着晦暗不明,缓缓流动的黑色空气。像是加了很多水因而残缺不全的墨汁。
也许夜晚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加了很多水因而残缺不全的墨汁。灯光驱散黑暗的方式,就是用扫把一一的扫去这些墨汁。扫过的地方亮起来,我们称之为光。有时扫不干净,我们称之为微光。远远的,我们透过墨水看着一点微光……
怎么又在胡思乱想!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翻了一个身,侧向右边,吃惊的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
好一会才想起来那是张生。不会是别人。只是胡思乱想之间,偏巧对身边躺着一个人这样的事实感到不适应而已。没错,就是张生。不论是现在醒来,还是昨天晚上醒来,又或者是后天,大后天,旁边的人总会是张生,而不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人。两个月以后就难说了。再说也用不着去想两个月以后的事。
他睡得正熟,好像变成了床的一部分。这个想象让我忍不住想推一推他,以证明他和床之间,还是有些许不同。但没有这么做。这个想象从理论上说,终究还是荒谬的。又感觉他好像不知不觉的死去了。尽管胸膛在起伏,温热而潮湿的气息一下一下的打在脸上,还是觉得,张生好像已经死去了。
话说回来,人们不也经常在第一瞬间分不清一具死尸究竟是睡着还是死去?也许我们经常在睡着的时候死去一小会。短暂的死亡。短得不能再短,几分钟,几秒。以给你旁边半夜醒来的人一个错觉:他(她)死了吗?
于是,人们用生理表现来界定睡眠与死亡。医学的鉴定手段也好,仪器提供的证明也好,或者干脆伸手上前推一推——这种最简单不过。但也有真正的死去一小会,马上又活过来的人啊?
这样胡思乱想下去就真睡不着了。那个声音又无奈的说。
我努力的闭上眼睛。但从天花板笔直传递而来的视线偏就挥之不去。闭上眼睛也没用。天花板是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视觉?这样一想,又觉得床旁边的衣柜,不远处的书桌,甚至地上的拖鞋,也有种种的视线传来。从四面八方,这些有生命而又以我不知道的形式运动着的各个物体。
我不知道的形式?
我猛的睁开眼睛。视线更强烈了。看不见的针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发射过来。射在皮肤上不感到疼,只是心脏一阵一阵的跳个不停。汗也大量的从毛孔里涌出,势不可挡。毛孔好像失去了身为毛孔的作用,水分正在不停的从身体里流失,好像烈日下融化的冰激凌。眼睁睁的看着它融化,先是变软,然后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直到最后变成一滩干涸的印记。是白色还是巧克力色就不一定了。如果我能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倒一杯水?
我看着张生,一边犹豫,一边伸出手,想去推他。就在手指刚碰触皮肤的时候,门上突然发出“咚咚咚”的三声。
手停在半空。
是敲门声?准确无疑。残留的声波还在空气里。咚咚咚的三声,刚才从客厅的大门那里传来。是错觉吗?我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按亮。刺眼的光线中,能努力看清楚时间。数字显示为四点零二分。凌晨。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敲门?莫非真的是错觉?
咚咚咚。
又是三声。这一次,无论如何可以肯定不是错觉了。那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从客厅传来。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客厅的大门。感觉上,如果我不去应门,必然会有人在门外轻喊我的名字。
可没有。过了一会,又是,咚咚咚。节奏一样,力度也一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敲门声。如果不是这么真实,还以为是录音机录制好,放在凌晨四点零二分的我家门前。
如果我不去开门,敲门声会一直继续?
这个想法似乎立刻被敲门声感知。咚咚咚,又是三声。
我忍不住了,将伸向张生的手往前推了一推。张生嘴里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将背对着我。我又推了一推,这当子,敲门声又响了一遍。如此重复,真是让人无法忍受。我接着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推张生,就是喉咙里不知为什么发不出一点声音。不能叫张生的名字,连“喂”也不能说。再三的推他而没有任何回应之后,我开始有些气恼。
这人,难道真的死了吗?
敲门声在这段时间不知响了几遍。不折不扣的如出一辙的敲门声。连中间相隔的时间都一样长短。再这样敲下去,我非疯掉不可。可能会无法忍受,踢上张生一脚。但转念一想,这又关他什么事呢?听见敲门声的人是我,我不起来去看看也就罢了,还要莫名其妙的踢别人一脚?可我心里的确有踢上一脚的冲动。
这样想了一会,开始无奈的考虑自己的处境。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一,任由敲门声响下去。把自己缩在毛巾毯里面,或者撕下床头柜上的纸巾,揉成两团堵住耳朵。二,从床上坐起来,孤身一人到客厅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或许问一声是谁,然后再决定开不开门。
除了这两条,没有其他可选。张生仿佛下了决心般的,就是今晚地震,火灾,天上突然掉下一颗陨石砸在床上,他也不会醒来了。他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还在继续往下沉去。加了很多水因而残缺不全的墨汁。他正沉浸其中。
实际上,我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当我用毯子盖住自己的头,以及试着用纸团塞住耳朵的时候,敲门声依然清晰可闻。咚,咚,咚。好像知道我对此必然一筹莫展。我气恼的将毯子踢掉,从耳朵里取出纸团,扔在地上。其中一个掉在拖鞋里,起床将脚塞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是甲虫。
终归,我不得不起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把纸团从拖鞋里倒出来,对眼前残缺不全的墨汁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里慢慢升起。四周静得只听见心跳的声音。砰,砰,砰。比敲门声还要让人烦躁不安。我还在等待着。如果敲门声能在此刻突然停下来,我便不管它,重新躺下,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奇迹总是在你祈祷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求它,它偏不来。因而如果真有上帝,那也一定是一种满含深意的存在。否则他为什么不能有求必应呢?现在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些。我要面临的问题,虽然没有上帝那么重要,但也终究性命攸关。或许没那么严重,但谁知道?谁知道二战不是由某人清早起床时突然闯进脑海的一个念头引发的?总之性命攸关。至少比思考上帝重要得多。
我反复的咬着下唇。咬住,松开,再咬住。最后,我缓缓的站起身来,大脑感到了短暂性的缺氧。一时没喘过气,心脏因而又剧烈的跳动了几下。
无论如何,总要去看看。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又缓慢的吐出。感觉似乎好了点。只有心脏仍然挂在喉咙那里,一不小心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我定了定神,放轻脚步,轻得只有脚下的灰尘听见。可以说是蹑手蹑脚。同时注意着敲门声——频率没有改变,轻重也没有变化。这让我稍稍放下心来。这样走到客厅,借助残缺不全的墨水中微弱的光线,找到了墙上的按钮。手指在上面犹豫的停顿了一下。荒谬的是,手上此时居然停留着张生皮肤的温度。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我因而回头看了一眼张生。
他还死着。
于是朝着开关狠狠的按下去。嗒的一声,刺眼的灯光在身边迸发开来。残缺不全的墨水被弹到不知哪里去了。沙发,茶几,电视,鞋架上歪歪扭扭的鞋,没有一个不是亮得刺眼。
敲门声在这时也陡然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受惊一般的,又像在确认此刻屋内的状况。声音是停了,但那种感觉仍然还在门外。甚至紧紧的贴在门上。
可以说,灯光给了我无限的安慰。这时就算发生什么,我也不怕了。只要有光,什么都无所谓。就在心脏因此而刚刚从喉咙那里降下几公分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了。咚,咚,咚。好像已经确认了屋内的环境,而自己还是胜券在握。
动物般的笃定。敲门声显然是强势的,而我不过是闯进其领地,而又不自知的傻瓜。刚刚好不容易散去的恐惧感,此刻陡然强大了百倍,铺天盖地的卷土重来。
就是这样。比刚才更加恐惧的恐惧。
因为灯亮着。因为敲门声还在继续。这就说明,我得以支撑自己走到门前的光亮,在“它”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或许,这光亮根本就是一个假相。也许我一开门,潮水般的黑暗就会把我吞没,把整个屋子都吞没。包括正在死着的张生。还有那些家具,天花板的目光。等等。全部吞没。
敲门声认同了我的想象。我甚至感到门外邪恶的得意洋洋的笑容。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与此同时,一声干瘪如皱巴巴的气球般的“谁?”从唇瓣中滑出。这声音一听就是弱者的。无力,苍白,颤抖,犹豫不决,随便什么都能把它撕碎,彻底消灭在空气里。甚至不费任何力气,它刚一说出,就已经消失得连影子都不见。奄奄一息的鱼嘴里吐出的最后一个气泡。
所以敲门声仍然在继续。咚咚咚。我站在客厅惨白的灯光下,觉得自己特别可怜。我站在那儿,不知是迈左腿还是迈右腿,也不知是该继续问一句 “谁”,还是到厨房拿把菜刀,打开门看个究竟。尽管看不出来,我知道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全身都凉得可怕,像掉进冰窟后被捞上来的老狗。
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最让我恐惧的,还不是这些。最让我恐惧的是,心里已经有个声音在替我暗暗下了决定。
到厨房去,拿上菜刀,然后开门。
接着,另一个声音说,菜刀一定是没有用的,谁知道门口是什么?
但它们至少达成了一个共识:去开门。
这难道就是此刻,凌晨四点零二分的我的宿命?我在瑟瑟发抖。先是从身体最深处的地方颤抖起来,接着一波一波的蔓延到全身。我转身到厨房,用冰凉的手从橱柜里找到一把生锈的菜刀,也不知管不管用,紧紧的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握成拳头——这没什么用,纯粹是由于紧张。同样是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好像下意识的要给对方出其不意的一击。
咚咚咚。敲门声近在耳边。心脏跳得厉害。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门把上。悲壮的门把手。这时,我发现了自从决定开门以来的第二个严重的问题。
门是反锁着的。也就是说,如果我要开门,绝不可能实现那种突然一击的效果。我必须先把锁扭开才行。可以想象,这个过程将如何消耗掉我得之不易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勇气!在扭开锁的这段时间里,门外将发生些什么?对方说不定已经做好准备,还没等我发起攻击,便已把我击倒在地,或者干脆就是囫囵的吞下去。又或者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仅仅是看着我。天花板一般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对于恐怖的想象,那一瞬间也仅限于这些。我心里的种种念头最后毅然决然的达成统一:豁出去了。人在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不是昏厥便是疯狂。我肯定是后者。如果在丛林里与狼搏斗,也一定是这种情况。过去我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那种情形。与狼搏斗,它咬我,我也咬它。逃命一般狠狠的咬。
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扭开了锁,丝毫没有注意这时的敲门声是否起了变化。然后猛的拉开!
我却愣住了。拿着菜刀的手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大脑发出的指令就这样硬生生的被掐断在途中。
门外什么也没有。从屋内猛然投射出来的灯光扑了个空,砸在地上。但好歹照亮了走廊和楼梯。于是看清,不仅门外什么也没有,走廊和楼梯上也空空如也。只有黑暗被灯光驱散了一部分。墙壁反射着斑驳的灰白。
没有任何动静。听觉一下子被抽走了。眼前静默而又粗糙得有如铅笔素描。不,是炭笔素描。我愣愣的看着它,好一会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什么也没有?那么,敲门声从何而来?莫非是凭空的响起吗?甚至,我连关门都犹豫不决。生怕门一关,敲门声又再次响起。那时我又怎么办呢?
这些,终究都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时间仅仅用去了三秒。
一,二,三。然后关门。
就在那时,一股冷风从门缝里幽幽的钻了进来。
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3
第十二章 夜半敲门声(2)
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门无情的,干净利落的在面前关上。门锁发出卡嗒一声,以证明它确实老老实实的关上了,不能给我后悔的余地。
那股从脊梁上滑过的冷风,此刻已经来到了客厅。我神经质般猛的回头去看,但什么也没有。唯独灯管发出阴森的白光。
我感到了强烈的不安。那是自从得知晶晶失踪以后,从来没有过的不安。这感觉是由敲门声带来的?不是。敲门声仿佛在此刻已经很遥远了似的,甚至很不真实。不足以让我感到不安的不真实。
那么,就是那股关门时的冷风带来的了?
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我小心翼翼的坐在沙发上,用闪烁的余光打量着,或者说是紧张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同时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是不能肯定。但也不能否定。实际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让我感到不安的,存在于这个房间里,或许正游荡在我身边的某种东西。
天花板的目光开始变得冷冽起来。冷得近乎于无情。反正那也只是天花板的目光。怎么又绕到那上面去了?我的手心开始冒汗,身体也迟迟不肯陷进沙发里去,好像随时准备跳起来逃命。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仅仅是一股冷风而已。说不定是关门的时候,被门的动作挤压的空气。但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自己。
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关门而暂时吹来的风,难道我就从没感觉过吗?刚才那个,明显和往常不同。它的冷,甚至不是风的冷。而是金属的。冰凉的金属贴着脊梁的皮肤滑过。却又不具备任何形体,因而又没有触觉。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全身也立刻变得冰凉,紧紧的绷在骨头上。甚至能听到骨节被挤压的咯咯声。我的眼睛开始在屋里到处乱转,试图寻找不安的源头。
这时,奇异的感觉又来了。
好像无论我把眼睛转到哪一处,那里都必然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闪身躲开。但它又始终在我周围,只是我无法捕捉到它。
某种无形的东西。除此以外,它还怀有某种恶意。
那种感觉可以说是完全凭空的。我怎么能因为被冷风吹了一下,就判断自己正在被威胁?然而这种感觉又非常真实。就好像是,上课时突然感到背后有股视线,回过头去就发现真的有人在看你一样。所谓的第六感。我们凭借这种能力与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相连。
情况有些难以捉摸,让人紧张。此刻面临的处境,既无法求助于人——因为拿不出任何受威胁的证据,也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我下意识的捏紧拳头,发现菜刀还在手里。于是又抓紧菜刀。
这是一种新的对峙。从有声,到无形。我开始后悔开门。脑子里不可抑止的幻想到,就在我开门的一霎那,有什么进来了。
我想起了那个恶梦。在梦里,因为我变成了鬼,而看到种种平时生活中看不到的场景。站在身后一下一下扯着你头发的女鬼,抱在你腰间因而导致腰酸背疼的鬼童,把钢笔藏在手里的骷髅般的老头,时不时伸出脚绊你一跤的枯魂……诸如此类,每幅场景都让人心惊肉跳。
如果,那不是梦……
不行。我无力的劝解着自己:别胡思乱想。可越这么想,脑子里的想象就愈发的不可阻挡。
在我屋里的,究竟是什么?
我紧张得连汗毛也竖起来,皮肤变得异常敏感,不一会便隐隐约约感到针刺般的疼痛。我有一种想要伸手去驱赶什么的冲动。胡乱挥舞一下,或许有用。这样想着,不自觉的就伸出手去,但刚察觉到这个动作,就又收回来,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气。
同时我想到了张生。熟睡的,死去一般的张生。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叫醒他。我看了看手中的菜刀,把它放在茶几上,又看了两眼,确定它不会突然消失在空气里,或者旁边多出一只苍白的手之类,就迅速的,仓惶逃进卧室,生怕背后有什么追来。
我用力推了一下,叫,张生,张生。然后又用手抓住他的胳膊晃动不止。终于,他咕咕哝哝的翻过身,从勉强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里看我。
怎么了?
我略微考虑了一下,说,刚才有敲门声。
张生朦胧的看了我两眼,又看看窗外,接着伸手去拿床边的手机。最后好像松了口气般,把手机放下,眼睛又闭上,说了句,这个时候有谁会敲门?
真的有人敲门!我急了,又去晃他。
他的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好,那你说,谁敲门?
没有人。我说,我去开门了,但是门外没有人。接着,不等他表示不满,我又说,但是真的有敲门声,不骗你,可开门又没有……喂,你别睡啊,有没有在听我说?
可张生这边又没有任何声音了。
这时我突然感到,也许张生和那东西是一伙的。他睡得如此之沉,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丢弃在这种危险的处境里,对我不管不顾。自然,让我独自去开门也是谋划好了的,等我开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可以推卸责任的说,当初门是你开的,又不是我开的,关我什么事?
说到底,张生也的确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只是这种说法过于严重,他只是没有成熟,只是还不了解自私在某种情况下,的确会对他人造成伤害。尤其是身边的人。而我又能抱怨些什么呢?说张生你怎么能不管我?不能。他有自私的权利。按照他的说法,关我什么事?只能怪我每每遇到这样的人,总是无计可施。为什么会是我的男朋友呢?
可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吗?我记得关于张生的很多事,就最近的来说,我恶梦醒来,生病的那几天,就是他照顾我的。还有陪我去防空洞一探究竟的那个晚上,张生都表现得看不出一点自私的样子。关于他自私的判断,究竟从何而来?我糊涂了。
好像事情从现在起变得有些异样。原本规规矩矩运行着的轨道,某个连接点突然被打乱了。事物开始呈现出不同的一面。张生也好,这房间里的一切也好,都像是突然被加入了催化剂,正在发生某种我尚未得知的化学反应。
化学反应,是一个或二个以上的物质经由化学变化产生一个以上不同于反应物的产物的过程。它定义为当一个分子接触另一个分子合成大分子;或者分子经断裂分开形成二个以上的小分子;又或者是分子内部的原子重组。简单的说,原本毫不相干或者部分相连的两种物质,经由化学反应,生成了新的物质。这当中,一定遵守的是能量守恒定理。
化学课上的内容记得一点不差。新的物质诞生,不变的是能量。如果此刻,在屋内有什么正在发生变化,总的说,能量仍然是守恒的。桌子也许明天消失了,但它不是完全消失,而是变成了其他的什么。仍然存在,不是完全的,彻底的消失。所谓的灰飞烟灭。
那么,眼前的张生,还是不是张生?
我不能肯定,我心慌得要死。只感到除了自己,屋里的一切都不可信任。然而自己就真的那么可信吗?我看了看手,又用手在胳膊上掐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别乱想了。我对自己说,再想下去一定会疯掉。然而另一边,又冒出一句,难道不想,它就不存在了吗?
这一句话,顿时把所有的希望统统打入谷底。
那东西的确是存在的,我想,还以某种“新”的形式存在。所谓的化学反应。说不定原本是屋里的一部分,桌子的一部分,衣柜的一部分,枕头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我自己手臂上的一部分。分子遇到了分子,分子内部的原子重组。
如果真能这样想,我也可以处之泰然——不过就是桌子椅子的一部分。然而,那恶意又是从何而来?我只是不敢去想象这个。
可也已经想了。于是刚消失了一阵的寒意再次涌上心头。天花板,衣柜,阴森如白骨般的墙壁,全部都在俯身看我。居高临下的,阴冷的,挥之不去的,在我身边幽幽游荡的某物。
甚至可能,它根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4
第十三章 夜半敲门声(3)
整个晚上,我紧紧地抓着张生的胳膊。即使这样,他也没有醒来。我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不敢侧身,不敢将眼睛闭上。只是直挺挺的躺在张生的旁边,睁大了眼睛。我用毛巾毯搭在肚子上。当我躺下以后,就看不见自己的脚,这让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安心,时不时要动一下脚,以确定它还在那里。这段时间,皮肤常常产生错觉。总觉得脚心里有什么不经意的划了一下,猛然一惊,那感觉又消失了。
我想我是自己吓自己。可我停不下来。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不安的气息。毛巾毯被胳膊紧紧压住,我的耳朵,整个晚上都向空气里张开着,试探着,心跳得很厉害,停也停不住。眼睛一直又酸又涩,苦苦的支撑着,疲惫不堪。皮肤,指甲,甚至是盖在身上的薄薄的毛巾毯,此刻都成了我唯一可以依赖的盔甲。我的心里乱得要死。只要谁轻轻碰我一下,一定会在瞬间从身体深处爆炸开来。我会崩溃的。实际上,现在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灯一直开着。但那一点作用也没有。灯光好像是假的,塑料的,只是暂时存在于眼前,稍不留心,就会啪得一声破掉,露出房间里原本就存在,此刻也一定存在的黑暗。巨大无比的黑暗。
以前我怎么从未想过?巨大无比的,虎视眈眈而又无时不刻不存在于身边的黑暗。也许这才是真相。宇宙归根结底就是黑暗的。强大的,像黑洞那样的东西本身并不发光,它吞没光线。太阳在这样的宇宙中微不足道。地球在太阳系里微不足道。而我们在地球上也同样微不足道。
最大的是黑暗。黑暗无所不在。以我们未知的形式。
这样想下去,莫非要想到世界末日不成?我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脊椎深处传来生涩而突兀的“咯、咯”两声。不像是从骨节之间传来的。然而,这时在我身边,难道还有其他足以发出声响的事物?又屏住呼吸,侧耳听了一阵。什么也没有。但又不能肯定。动了动右手的手指,张生的胳膊还在那里。天花板也还在头上。灯管在墙角的一侧,发出幽冷的白光。
时间在流淌着。四肢开始麻木起来,稍不留神,就感觉不到手,感觉不到脚。最后只剩下两只眼睛和一双耳朵,还在疲惫的支撑着。我快要像张生一样,变成这床的一部分。越是这种时候,越能感到时间的流淌。我知道它在慢慢的过去,屋内的一切在这一秒和下一秒之间,发生着悄然的变化。我是这样,张生是这样,床,衣柜,台灯,通通如此。
唯独厨房里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
悉悉簌簌?
神经顿时紧绷起来。不知为什么,马上想到的是那把生锈的菜刀。可它正在客厅的茶几上,和声音之间没有任何联系。随后想到老鼠,想到这个那个具有实在形体,能在凌晨四点多制造出此类声响的任何生物。
但这样的想象不过是安慰自己。
因为悉悉簌簌的声音在不久后变为了脚步声。的的确确是脚步声。没有听错。甚至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鞋的种类。不是皮鞋,也不是高跟鞋,没有硬底敲击地面时清脆或沉闷的声响。不是运动鞋,没有橡胶底和地面摩擦时尖叫的尾音。
那声音,勉强形容的话,是这样的:
嚓,嚓,嚓,嚓。
是布鞋。没错。尽管这类声音已经多年未闻,但一听便知道是布鞋。我是在哪里听过布鞋的声响?何况,布鞋原本与地面摩擦时声音就非常细微,近乎没有,怎么此刻偏偏就肯定是布鞋?
这种确定无疑不好解释,非要亲自录下布鞋的声音才能得以证明。但一定就是布鞋。
而且,也的确总共是响了四声。迈了四步,恐怕已经走到厨房门口。说不定正打量着客厅的各个角落,决定下一步往哪里走。厨房的门斜对着卧室的门,卧室的门又斜对着我的床,而靠近卧室门的,是床尾。我的脚放在那里。想到这里,下意识的看了看我的脚。自然是看不见的。枕头太低了。既然如此,我也无法看见卧室门。除非这时我坐起来,才能看见厨房门口站立的到底是什么。我对这声音的来源一无所知。
但,它一定能看见我。
一览无余。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的跳动着。这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我把指甲狠狠的嵌入张生的手臂,想刺激他猛然醒来,这样我就也能坐起身来,看看几米外的厨房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生竟然没有醒来。我不敢相信。指甲嵌入皮肤的力度足够任何一个人大叫着醒来。他究竟是怎么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词:活死人。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不是真的死了,而是还活着,却与死人无异。比起真正的死人来,恐怕更加让人绝望。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张生刚刚曾经醒来过。不可能在几十分钟之内变成活死人。不仅匪夷所思,简直荒谬。大脑里无数根麻线正在搅成一团。也许事情从刚才开始,就不能以现实的逻辑来进行判断。究竟自己现在是不是身处于现实之中,也是无法证实的事。有什么存在于这个空间。又或者,我已经从四点以前的空间消失。总之有某种改变正在进行之中。
声音仅仅沉寂了一会。
嚓,嚓,嚓。
这回,是三步。已经来到客厅内部。但又无法确定,它究竟站在客厅的哪一部分。但这一次,除了听出布鞋与地面的摩擦之外,还听出一些其他的杂音。像一个穿着很多又大又长的衣服,衣角拖拽在地上。这时好像突然明白为何脚步会如此缓慢的原因。脑子里试图想象出一个身穿一层又一层不合身衣物的形象,竟然想象不出。总之模糊一团。
然而全身的汗毛却在这时毫无预警的竖立起来。似乎比大脑的更加敏锐——它们首先感到了来自客厅的那股视线。怀有恶意的,寒冷的,仿佛顿时便会把人击穿,又将你笼罩其中,无论逃向哪里都必然尾随脑后的视线。
没有错。即使不抬头看,也知道那视线正在看我。这屋内除了我一人未睡,睁大了眼睛,还有什么值得一看?莫非凌晨四点的古古怪怪会对客厅的沙发感兴趣不成?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很不合时宜的,突然想知道现在是几点了。看了一眼窗帘的缝隙,仍然是一片黑暗。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
如我所想,脚步声果然向我这边走来了!
嚓,嚓,嚓,嚓……不知有多少步。声音由远及近,先是从客厅走到卧室门口,嚓,嚓,嚓,嚓……接着,走到脚边。
我仍然在看着天花板。假如我将视线稍稍挪动几厘米,或者刻意去留心余光,一定能马上看到站在脚边的,穿着布鞋的,究竟是什么。
但我不敢。稍稍挪动一下眼球的神经都已经绷得僵直。连汗毛孔也紧紧的关闭着,冷汗聚集在皮肤下面,以至于全身都在发冷。彻底的冷,从头皮,到脚趾。恐怕脚趾更冷一些。心跳声也已经听不到。右手也感觉不到任何来自张生胳膊的温度。只有心里的声音在大喊着,张生!快点醒过来!
自然是没用的。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梦呓也听不到,呼吸声也不知哪里去了。
“那个”却在脚边站立了很久。这段时间里,我几乎忍不住就要从床上跳起来。又担心任何动作破坏目前这短暂的宁静,而使事态变得更加糟糕。只有一动不动的看着天花板。紧绷得像箭鱼标本。性情凶猛,每秒可以游出28米之远的箭鱼,从水里高高跃起的那一瞬间被做成标本,挂在墙上。就是那样。
脚步声再度响起。嚓,嚓。走到小腿所在的位置。
嚓……嚓……到腰部旁边。搭在身上的毛巾毯仿佛轻轻动了一下。但又不能完全肯定。大脑的血液正急速的向上奔跑着,然而额头却凉得要命。彻骨的凉。还有临刑前的不敢置信。莫非我真的完了吗?这样的事情真的会轮到我头上?死前就是这样一种感受?
嚓……嚓……手臂附近。这时我才感到有些不对。
我竟然什么也没看到。刚才便应该出现在余光里,然而直到手臂这里,没有任何哪怕是错觉的影像出现。眼球再也无法忍住,终于开始有了动作。一点一点,先是从天花板向左,看到衣柜的顶端。枣红色的衣柜。接着是衣柜门的上半部分。再接着,下半部分。快看到了,就要看到了。能看见把手了。斑驳的,有些褪色的把手。这时,看到把手这里,已然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只有空气。空的,什么也没有。原本脚步声应该站立的位置,什么也没有。除此以外,卧室门,床的周围,甚至能看见的客厅一角,全部空空如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更没有任何响起脚步声的理由。
怎么会这样?心里在喊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时,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嚓,嚓。
我眼睁睁的看着床和衣柜之间的空气,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地面。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4
第十四章 一双布鞋
我抿了抿眼睛。上眼皮狠狠的反复挤压下眼皮。窗帘缝隙中悄然透进的光亮提醒了我。还有额头上的汗水,黏乎乎的背部,旁边已然空空如也的床。真实的天花板,真实的衣柜。真实的……
梦?
我扭头去看台灯。灯罩里没有一点光亮。身上也没有毛巾毯。不知什么时候被踢到地上。全身又酸又痛,脑袋也涨到了极点,轻飘飘的,又不那么轻。像是身体已经飘到半空,某根神经却又死死的拉住。总之难受得要死。
张生已经不在了。我猛然想起还有课要上的事情。怎么早上起来没有叫我?连窗帘也没有拉开?似乎清早便走得急急忙忙,屋子里毫无清晨的气息。浑浊的空气仍然浑浊,如果闭上眼睛,便与昨晚没有任何分别。
手机没电了,不知道几点。睁着眼睛考虑了几分钟,最终决定不去上课。现在这样,根本连床也懒得起。
然后,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是梦。只是梦。屋内一切与昨天早上一模一样。不是吗?天亮了,有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尽管不那么明亮。这个城市也许从来就没有明亮过。没有灿烂的橙子般的阳光。哪里都灰蒙蒙的。清晨的卧室也灰蒙蒙的。衣柜灰蒙蒙的。躺在床上灰蒙蒙的。但毕竟没有改变。
不是吗?
是这样的吧?忍不住要反问。接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床边。侧耳细听了一阵。又向卧室门口看了一眼。客厅的光线同样微弱,奄奄一息。但现在毕竟是白天。这多么重要。
不是吗?
在床头柜里找到充电器,把手机插上,然后开机。开机画面之后,出现闪烁不停的时间格式。那意思是,在手机没电的这段时间,记忆体已经丧失了对先前设定的记忆。必须重新做一道填空题。
所以我仍然不知道现在几点。而屋内没有任何可以提供答案的凭据。没有电视,没有电脑,除非打电话给谁,问,喂,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似乎毫无必要。于是按下取消。时间变被自作主张的定为2000年1月1号。
如果没有现在的时间,总要有其他的时间来代替。电子元件不得不做的选择题。
放下手机。剩余的时间一直盯着天花板发呆。同样的视角,同样的孤身一人的我,同样的天花板。和梦里一模一样。除了时间和光线不同。这样的同一背景的梦,我还是第一次碰见。那理应算是一个恶梦,我想。穿着布鞋的脚步声。嚓,嚓。从厨房,一步,一步,来到床边。
我却什么也没看见。
以前曾经设想过失明的情况。这在我是总要不停去幻想的场景。就像也曾经幻想假如我马上会死掉,假如我能飞,或者能隐身一样。幻想总是各种各样。幻想时的心情也很是不同。关于失明,我的心情却十分复杂。那与飞翔或者隐身,甚至是死亡都决然不同。眼睛失去了视力,陷入完全无法辨清白天与黑夜,灯光存在与否的世界。也许明明是白天,也许明明亮着灯,但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一个模样。与失聪也不同,耳朵听不见,但仍然能分辨身处何处。失明则没有选择。又或者是,有无限的选择。
我对失明感到恐惧。恐惧的来源,不在于害怕走路摔倒,或再也看不见亲人的脸之类。我害怕的,深深恐惧的,是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即使在闹市区,耳朵明明听见汽车引擎的轰鸣,听见嘈杂的人声,即使对此已经非常有经验,恐怕仍然有那么一小部分,在小声的反问:这的确是闹市区吗?
然而未失明的人,便真的能理直气壮的说“我知道我在哪里”?
对此,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无非告诉自己,那是个梦。
想着翻了个身,侧向张生睡过的那一边。天花板已然盯得腻了。现在盯着书桌旁灰白的墙壁在看。很不纯粹的灰白,完全是光线原因所致。按理说应与天花板有些相似。但又不是那样。必定有许多细节不同,但一时只觉得浑浊。接着这浑浊突然传染得到处都是。整个早上的全部感觉就是浑浊。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眼之所见,没有一样不是正常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仍然如此。然而心却莫名的,毫无理由的悬了起来。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又用眼角瞟了一眼天花板。没有什么异样。又看了看窗帘缝隙外的天空。阴沉的,但分明有光线。一个正常的早晨。然后接着看眼前的墙壁。
这样一直呆呆的看了不知有多久。完全无心留意墙壁的任何细节,只是呆呆的看。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想。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仔细体会那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希望能有所收获。
几分钟过去,接着又是几分钟。
然后,明白了那是什么——这里太安静了。
可以说是安静得不可思议。没有任何声音。差点想伸手去证实一下,耳朵里是不是被塞进了棉花。不仅窗外一无所动,连走廊偶尔会响一下的关门声,脚步声,楼下低低的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甚至下水道理应每隔几分钟响起的水流声,一点都没有。
但又不是听觉的丧失。翻身时床垫的声响是能听见的。我故意低咳了一声,这也能听见。打响指也没有问题。想必把玻璃杯摔在地上也会听见碎裂的声音。屏住呼吸又细听了一阵,的确,这里安静得像是连时间都静止了。又或者,整个世界沉沉睡去了。所有的人瞬间都消失了。
只剩下我一个。
大脑出现了短暂的混乱。耳朵却一直竖着,试图听见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一点声响。然而一直没有。这算是怎么回事?倘若是彻彻底底失去听觉也就罢了,不过是一觉醒来突然失聪。但是现在?
的确有什么东西陷入了混乱。这一点,突然间变得确信无疑。也许我应该起床看看窗外,或者哪怕是在屋里四处转转。可不知为什么对这样必然的做法犹豫不决。一个声音在心里说,必须理清头绪,必须去看看,窗外究竟还有没有人走动。可还有另一个声音更加笃定,甚至有些不屑的说,既然情况毫无逻辑可言,起来看看就真的有用?
但更多的是害怕。我的确害怕。害怕打破这也许尽管是表面的宁静,害怕一站起来,一离开这张床,原本只是缓慢发生变化的什么,会突然急剧的运转起来,让人措手不及。好像站在薄冰之上,稍一动作,冰面就会喀嚓喀嚓的裂开,随即掉进彻骨的无边无际的寒冷中去。
难道又是做梦?这一念头光亮般的一闪,正要为此感到欣喜,又发现这其实没什么好高兴的。现实无论再怎么不可预见,但终归有条不紊,具备现实的逻辑,因而也就具备逻辑范围内的可控制性。而梦却是无法想象的。既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是怎么回事。甚至偶尔明知是梦,却不能想醒过来就醒过来。就像现在,假如我对着空气大喊三声,这是梦,快点醒来!也无济于事。
问题在于,这里的的确确缺乏现实感。像是突然附身在某个玩具模型的主人公身上,会思考,会动,但却与现实世界没有丝毫关联。不是人们完全的,彻底的死了,便是我完全的,彻底的死了。
视线在屋内巡视了一圈。好了!我在心里对自己喊了一句。无论如何要起来看看。于是小心翼翼的,用手支撑着身体,缓缓坐起。静得能感觉到皮肤上有空气滑过。我坐起来,停了一停,确定在坐起来的时候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之后,随即双腿曲起,正打算伸向左边的地下。
这时,我看到了一双布鞋。蓝底,白花。
仅仅愣了那么一下。双脚立刻像被火烫到似的,急促的,几乎发出尖叫一般的从半空中收回。同时喉咙里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脏猛烈的狂跳不止。
布鞋……那双布鞋!
“嚓——嚓——”的声音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仿佛一直存在于屋内。我抱紧膝盖,在床上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那双布鞋,好像稍不留神,它就会猛扑过来。
怎么会……那里原本放着我的拖鞋,况且刚才一直没有发现……它是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脑子里急速的回忆着醒来后的种种细节。但想不起来自己是否朝地面看过。不,似乎是看过一次。但那时好像没有拖鞋的印象,更不可能对这双布鞋视而不见。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在我侧身向右,看着书桌旁灰白色墙壁的这段时间里,那双布鞋静悄悄的来到了我身后。
急促的呼吸声充满了整个房间。怎么办?现在怎么办!逃跑,还是求助?我迅速将手机抓在手里,慌乱的按下张生的号码,谁知接起来的是于思,再一看,慌乱之中竟然拨错了号码。
喂,于思,你快过来!我一边颤抖着,一边又暗自庆幸,幸好手机仍然能够拨通。
而于思好像迷迷糊糊刚刚睡醒似的,说,怎么了?
你快过来!我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生怕惊动了什么。快过来,求你了。
你到底怎么了?于思的声音清醒了些,又说,大半夜的,发生什么事了?
我愣住了。你说什么?大半夜?
是啊,天还没亮呢。几点了……喂?怎么了,说话啊,喂?苏晓?……
手无力的从耳边垂下,瘫软在床上。手机里不一会传来嘟嘟的忙音。我只感到全身发冷。从脊椎深处一阵一阵传来的寒冷。
现在是半夜。
这么说……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也许窗外此刻正是一片黑暗。一切死绝。沉寂。说不定推开窗就能看见。也许走廊上空无一人,所以听不见关门的声音,也没有人上楼下楼。我看了看身旁空着的床铺。也许……此刻,我旁边正睡着张生。
还有那双布鞋……它的真相又是什么?我所能见到的只是,蓝底,白花。它放在那里,鞋尖朝外,仿佛正在等待着我穿上去……
我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尖叫了一声,光着脚从床上跳到地下,不敢再看一眼那双拖鞋,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口,打开门就往外跑。
等我意识到时,眼前已经漆黑一片。门消失在背后,再想回头已经找不到入口。半点光亮也没有,仿佛突然落下的黑漆漆的屏幕。任何有形的东西都无法识别,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空气也与平日楼道里的不同,夹杂着一股霉味。
我静静的站在那儿,浓重的黑暗向手脚施加着无法言喻的压力,将我牢牢的钉在那里。一股不可救药的虚脱感俘虏了我,仿佛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在黑暗中暴露无余。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我伸出脚,向前试探的埋出了一小步。还没确切的落到地上,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苏晓?你在这里干什么?
是张生。听到的第一瞬间,原本刚要松一口气,却猛然间警惕起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间,张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在黑暗中向我发问?
张生?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是你吗?
当然是我。
从声音判断,张生就在我前方不远处。我又问,你能看见我?
能看见。你看不见我?
我看不见你。这是哪儿?
声音沉默了一下,说,这是我们家啊。
我想了想,的确是我们家。然后说,我看不见,你过来扶我一下。
嗯,那我过来了。
就在这时,张生的脚步声响起:嚓,嚓,嚓,嚓……
是那双布鞋!
我尖叫着跳起来,向后退去,一边大声喊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眩晕感在逐渐加重。四面八方的各种声响,光线快退镜头一般的从眼皮和耳朵里钻进来。
醒来时已然大汗淋漓。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张生半笑不笑的脸。猛然间还吓了一跳,接着很快发现,我已经从梦中醒来了。
又是一个恶梦。然而看到张生,仍然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没在做梦吧?”
张生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又做恶梦了?”
我点点头。张生笑了笑,就转身去了厕所,不一会传来刷牙的声音。几分钟后,他喊道,该上课了,快起来。
我无力的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地上好端端的放着我的拖鞋。窗外阳光灿烂。现实的感觉果然与做梦不同。声音,光线,既真实又立体,没有任何部分的缺失。
但,谁知道呢?谁知道这不是另一个恶梦的开始?
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5
第十五章 魂行道
8岁的于思真切的听到那个声音时,正是深夜。她睁开眼睛,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台灯。墙上的挂钟显示是两点多。深更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疑惑的辨别着声音的方向。那来自窗外。她从床上站起来,扒开窗帘,向外面看去。
一轮满月白亮亮的浮在天空中,院子里洒满银白色的光芒,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树木完全没有了白天的温馨与亲和,时不时在吹来的风中颤抖着黑压压的枝叶,发出瑟瑟的声响。院子里的石块看上去就像一张死人的脸。
那声音沉默下来。于思心想,除了自己听见,还有没有其他人听见呢?爸爸和妈妈也醒了吗?要不要叫醒他们?可是那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过。冷飕飕的风突然吹进房间,于思打了个寒战,将被子裹在身上。要不要去厕所呢?她在心里犹豫着,上厕所就必须自己穿鞋,走出门,到院子的另一边去。算了,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她熄掉灯,闭上眼睛,但怎么也睡不着。月光从窗帘的边边角角投射进来。当那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于思毫不迟疑的坐起来,这回没再开灯,在身上披一件衣服,掀开窗帘的一角从缝隙里向外看去。
她看见的是两个黑黝黝的身影。两人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其中一个佝偻着身子,走起路来有些僵硬。另一个人的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包裹。这么晚怎么有陌生人到自己家的院子里来?狗为什么没叫?
黑影们一动不动的蹲在地上,像是低声商量什么。看不见两人的面部。四下里许久都没有动静。看上去一切都似乎沐浴着虚幻的皎白的月光。于思纹丝不动的扒在窗户的一角,凝视着那两个蹲在地上的黑影,无法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也许是商量好了似的,佝偻着身体的那个人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根长长的东西,仔细辨认之后发现那是铁锹。他用铁锹在靠近树干的地方挖起坑来。嚓嚓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着。于思心想,爸爸妈妈不久后就会被这声音惊醒。但是,谁也没有醒过来。挖坑的人对四周的动静似乎也不在意,动作有条不紊,恰到好处。不久后,铁锹下就出现了一个大坑,这人将铁锹靠在树干上,站在旁边打量四周的光景。
坑不是很深,大概也就比8岁的于思膝盖略高一些。稍后,他从提包里拿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说不定那个人要往坑里埋什么人的尸体——于思想起了父母常在私下里谈论的杀人犯,胸口砰砰跳得厉害。但是从大小看去,也不像是人的尸体,也有可能是猫,或者婴儿之类的。但是为什么偏要埋在我家呢?
她似乎有种预感。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即将发生了。她咬紧嘴唇,不由自主的抓住自己的胳膊。如果半夜没被吵醒就好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可能当作没看见。她把鼻子贴在窗户玻璃上,密切的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已经不再指望爸爸妈妈会起来。如今看来,就是发出再大的声音,他们也不会醒过来了。
那人弯下腰,轻手轻脚的将包裹里的东西放进坑里去,然后毅然决然的拿起铁锹埋坑。埋完了以后,又轻轻把表面踩平。之后拎起已经空了的提包和铁锹,慢悠悠的离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爸爸就死了。”于思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平静的看着窗外。咖啡店里的冷气开得很大,大提琴低沉的声响在头顶以及四周回荡着。
她理了理额前的发丝,继续说道,“爸爸的身体很好,但是妈妈却告诉我他是病死的。为什么一夜之间会突然生病?我想起晚上看见的那两个人,似乎没有影子。奶奶曾经说过,如果半夜看见没有影子的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因为那多半是鬼魂夜里出来找替死鬼。后来我一直认为,那两个人是鬼,他们偷走了爸爸的灵魂,埋在树下,所以爸爸才会死。因为很害怕,所以一直没有将晚上看见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想过要挖开那个坑看看。直到两个多月以后,警察突然出现在我家,这才发现了那个坑。”
“坑里是什么?”我问。
“坑里是钱,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这才知道,那天晚上是两个小偷翻进我家院子,把赃物藏在这里。后来他们在一次行窃的时候,被警察捉住,交代了其他的赃物都藏在这里。而我爸爸,也不是突然暴病去世的……他是自杀的。”
我无法形容心里震惊的感觉。平日里温柔善良的于思,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惨痛的经历。
“从此以后我就不再相信鬼魂一说了。有时我们会把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归纳为鬼魂作祟,但是后来弄明白了,也就不可怕了。不过都是一些巧合。就像你昨天晚上,很可能是因为睡得不安稳,所以头脚颠倒过来,这种情况谁都发生过。至于脚心的感觉,说不定是张生在你旁边,无意中用手碰了一下。再说人有时做梦也跟睡觉的环境有关,比如外面下雨,梦里可能就真的梦见下雨。比如从床上摔下来的时候,正好梦见掉下悬崖。梦是说不清楚的,但总之不过是梦,不用那么担心啦。”她笑着看我。
我点点头。
她又接着说,“至于张韶涵的海报,我想你可能是前段时间听她们总是提起,所以会在梦里反复出现。这些都不用放在心上,不去想它,也就不会梦见了。”
“呵呵,好,不想了。”我做出轻松的表情。
大提琴仍然在低沉的回响着,偶尔能听见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人们低低的谈话声。窗外的阳光很刺眼,但与我们没有丝毫关系——夏天坐在有空调的房间里,每每想到这点就不禁有些恍惚。即使是白天,世界大概也分成很多个吧。
我们在咖啡店一直坐到太阳下山。正打算去吃晚饭的时候,林子突然打电话来,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
“干吗啊?有安排?”我问。
“陪我去一下青山吧。我去舅舅家拿东西。”
“干吗非要晚上去啊?”
“舅舅家只有晚上才有人在啊,白天都上班去了,再说白天那么热,也不想跑那么远,正好我还有点关于晶晶的事情想和你讲。”
我看了看于思,说:“于思也在,要叫她一起去吗?”
“于思也在?”林子显得有点不自然。
我明白的,她一直和晶晶来往密切,和于思关系非常一般。
于思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感觉有点累。
我说“好吧,我在咖啡店等你,一起吃晚饭。于思不去了。”
“哦,好,我马上过来。”说罢林子就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于思说,“今天有点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我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那一起吃晚饭吧。”
咖啡店就在学校附近,林子不一会就赶了过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但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我觉得她们两个都很不自在,好象都有点小心翼翼,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无法找到答案。吃完饭后,于思先回了寝室,我和林子走到公交车站,等待着81路的到来。所谓青山,实际上是一片区域的总称,那附近并没有山,但的确离市区很远,只有这辆晚上12点收班的公交车才到那里。我们坐上车的时候已经是8点多了,如果速度快的话,12点以前应该能够回来。毕竟到青山要行驶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城市不知是何年何月开始变得庞大和杂乱起来的,也许某个时期,它曾经只是一个小镇般大小,人们用步行可以到达任何一个地方。城市的周围应该是无人居住的荒野,包括了坟地、猎场、山林,后来城市逐渐扩大,树木自然被砍伐了,那么坟地呢?大约也被铲平,在上面盖了房子。总有人知道一片土地的历史,然而土地的历史最终也会被遗忘掉。
林子背了一个很大的帆布背包,也许是因为要装东西,才背了那么大的一个,现在里面空空扁扁的,像是一件倒挂着的衣服。我坐公交车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不爱说话,只要上车,好像就讲不出话来,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车上的人好像都是这样,夜间的公交车里只听见引擎沉闷的声响,或是偶尔有人打手机说那么一两句。车上的人并不多,一路上三三两两的下了又上,上了又下,走了大概三十多分钟后,道路两旁的景色开始变得萧条起来。城市仍然是城市,只是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不多,稍微偏远的地方是这样的。
公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亮起来。引擎低沉的突突声在车厢里响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噪音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还有点不适应,连沉默也变得巨大起来。然而绿灯一直不亮。十字路口的那边也没有任何车辆通行,司机看了一阵,似乎是决定闯红灯了,于是发动车辆。引擎突突突的响了一阵,但怎么也发动不起来。
车上开始有些骚动。大家都焦躁不安的看着忙碌的司机。最后,司机检查了一下车前部的引擎,无奈的对大家说,没办法,熄火了。接着下车,向路的两旁张望,希望碰见一辆其他的公交车,能把车上的乘客捎上。
“啊,怎么办?”林子在我身边低声说道,“我还要把张韶涵的海报带给别人呢,这下来不及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你把海报也带来了?不是说要到舅舅家拿东西?”
“是要到舅舅家拿东西啊,但是那个人也住在青山,就顺便带给他了。”
“什么人啊?你不是很喜欢那张海报,怎么又要送人?”
“也是张韶涵歌迷会的,前几天在网上碰见她,她知道我这儿有这张海报,说要拿张韶涵的签名CD跟我换,她也想要这张海报很久了。我想了想,签名CD也是很难弄到的,所以答应了跟她换。”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希望那个要林子送海报的人离她舅舅家不远。
车上除了我们,还有三个人。一个坐在我们前面,从背影看是个很年轻的女人,此刻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双臂偶尔动一下,好像在发短信。还有一个在左前方的第三排,是个中年人,夹着一个手提包,正焦急的看着窗外的司机,时不时小声嘀咕几句。最后一个坐在左后方,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坐立不安的样子,同样看着窗外的司机。
奇怪的是,车辆熄火已经有二十多分钟了,但是居然没有一辆车从这里经过。没有出租车,没有货车,没有任何小型车辆,甚至连自行车也没有,更没有行人。红灯在车头前方虎视眈眈,就是不肯变成绿的。
司机在路口张望了一阵,突然向前跑去。瘦高的年轻人蹭的站起来,从窗户探出头去,对司机大喊了一声,“喂,你去哪儿?”
但是司机似乎没听见,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路口。
“可能是到前面哪个路口拦车去了吧。”坐在我们前面的年轻女人回过头来说。她的话也是对大家说的。
“我还要去送货呢,现在都来不及了。要赶在11点之前把货送到啊。”他焦急的看着手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也赶时间,老婆还等着我回家呢。”坐在前面的中年人说。
“不行,我要下车了,跑过去搞不好还来得及。”瘦高的年轻人噔噔几步跑到车门前,跳下车去,在马路上跑起来,很快消失在前面的不远处。
他这一走,剩下的几个人似乎都有点蠢蠢欲动。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样死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们到哪儿?”前面的女人语气和蔼的问。
“我们到青山小区。”林子说,“你呢?”
“在你们前一站,正好顺路。要不我们一起下车到前面路口看看?这么晚了也好有个伴。司机看来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也一样是要坐另一辆车,与其等下去,不如到前面拦车。”
我和林子互相看了看。司机确实还不见踪影,到前面路口看看也好。时间那么晚了,如果不早点到林子的舅舅家,恐怕晚上就回不来了。于是答应了她的建议。
“你到哪儿呢?”年轻女人又问前面坐着的中年人。
“我也到青山,住在那儿。”
“那一起走吧?如果能拦辆车,正好坐下四个人。”
中年人看看手表,也答应了。
于是我们四人一起下了车。顺着这条路远远的望去,前后左右都没有任何车辆、行人,这根本不像是十点多的城市街道,就算是凌晨,也会偶尔有车辆通过的。现在是怎么了呢?路上除了我们,居然什么也没有。
我们沿着81路的路线向前走着。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走过了一个路口,仍没有看见一辆车,也没有看见沿着这条路跑开的司机。年轻女人说她在一家公司做文员,这么晚下班还是第一次,一路上几乎都是她在跟我们说话。那个中年男人一直比较沉默,总是紧紧的把那个手提包抱在胸前。走到第二个路口时,终于看见了人群。一辆救护车从我们身后呼啸着开过去。奇怪了,刚才怎么不见救护车呢?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前面好像发生车祸了。”年轻女人说。
的确,前面的路边,停着一辆货车,一辆警车,货车正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车头已经变形,不知道司机怎么样了。我们加快了速度,向那里走去。大概是深夜的缘故,围观的人并不多。然而总觉得奇怪,这些人,这些车,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们走了这么久,总应该看见一个两个,但是刚才却一直走在无人的道路上,这真让人想不通。
走近以后,我们看见医护人员正从驾驶室里把司机抬出来,放在地上的担架上,进行基本的抢救。当我们看清司机的脸时,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正是刚才在公交车上第一个下车的年轻人。不会是刚下车去送货,就……?
几分钟后,抢救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医护人员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交警说,“不行了。”然后将人抬上了车,又呼啸着离开了。旁边几个人议论纷纷。一个声音传入我们的耳朵。
“都一个多小时了,能不死吗?”
一个多小时?!我看见林子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年轻女人和中年男人的脸色也不好。
从那个年轻人下车到现在,不过是二十多分钟,而车祸却发生在一个多小时前,也就是说……
“我们还是走吧。”一直没开口的中年男人突然惊慌的说道。
于是我们匆匆的离开了事故现场。此后的路上,大家一直沉默着。很快,我们发现,路上又变得一个人、一辆车也看不见了。
“刚才那个……”林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会是鬼吧?”
“不知道……大半夜的别说那个字。”我也有点害怕。
“据说十字路口经常会遇到鬼魂,”年轻女人幽幽的说,“如果我死了,大概也会在十字路口走来走去吧。”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从刚才看到货车司机开始,这个年轻女人和中年男人似乎都变得有点不对劲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要死的好。”中年男人说,“比如我吧,其实已经半年多没工作了,可是我都不敢跟老婆说,因为她也下岗一年多了。每天早上我假装去上班,其实是在找工作。我也根本不赶时间,只是老婆如果看我这么晚还不回家,会打电话到公司去问,那就糟糕了。我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是一事无成,家里小孩上学的学费都是借来的,有时想想真不想活下去。也想过自杀……”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他慌忙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那是一罐透明的液体,尽管盖子塞得很紧,还是能隐约闻到汽油的味道……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幸好瓶子还是满的,还没有用……”
“其实,”年轻女人说,“我和你也差不多的。我和男朋友……应该说是以前的男朋友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上同一个小学,同一个中学,高中时也约定好考同一所大学,最后也真的如愿了。但是大学毕业的那天,他却告诉我,他在大学里早有了另一个女朋友,而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他们已经相处了半年多。我和他分手了,但是分手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忘不了他。就在前几天,听说他和那个女人一起外出旅游时,发生了事故,两个人都死了。如果那个人还在这世界上,即使不是我的男朋友了,心里总觉得还有个牵挂,至少这个人还在。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我今天刚刚去了他家,出来以后,过马路时很想向哪辆车撞上去,死了算了。幸好当时看见这辆回家的公交车,才没有做那样的傻事。”
我现在真的觉得两个人有些不对了。这个晚上怎么了?他们怎么突然开始讲起自己的这些事?林子和我攥在一起的手都开始变得冰凉。此后就一直在路上走着,我几乎不敢和这两个人说话,心里焦急的盼望着能出现一辆出租车,赶紧办完今天晚上的事,然后回家。
但是始终没看见任何车辆。又走了十多分钟以后,突然看见路边的远处有一点火光。哪里着火了吗?我们停下来,向那里张望着。那似乎是一栋楼房的楼顶。
“是那里……”中年男人呆呆的望着那点火光,低声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不是没用吗?怎么会这样……”
接着,他突然向那个方向跑去,很快消失在建筑物在地面投下的黑暗之中。
“他不会也是……”林子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声音比刚才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们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同行的最后一个伙伴。年轻女人一直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大半个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们刻意保持着和她的距离,不住的用眼角观察她的动静。我和林子的手心都在不停的冒汗,时间越长,两只手越像是要粘在一起。
走了一阵,林子终于忍不住了,她站住,拉紧了我,对年轻女人说,“你不会也已经死了吧?”
她抬起头,似乎林子的问题在她意料之中,她笑着向我们伸出手来,“摸摸我的手。”
我壮着胆子伸手摸了一下。是温热的。
“是热的。”我对林子说。她也伸手去摸了一下,然后吁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林子笑了,“主要是刚才……呵呵。”
年轻女人颇为理解的点点头,“要是我,也会怀疑的。啊,终于有车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们看见一辆出租车远远的开过来。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安慰。而且,上帝保佑,还是空车。我们连忙伸手去拦,车辆在我们面前拐了个弯,然后停下。
我们分别坐上了车的后排,年轻女人坐在最里面,我和林子坐在外面。
“到青山。”林子说。
然而上了车才发现,应该让年轻女人坐在外面的,她比我们要先下车。但是车辆已经启动了。只有到时候我和林子下车让她出来。我看了看表,11点过一点,现在似乎离青山也不远了,说不定还能赶最后一班公车回去。车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也许大家都有些疲惫。
几分钟后,到了年轻女人说的那一片住宅区。林子急忙叫司机停车,说要下一个人。
我们打开车门,我先下了车,然后是林子。最后是那个年轻女人。她出来后,我和林子又上了车。但是这时,司机突然很奇怪的回头看我们。
“怎么又上来了?”他问。
“没有啊。”林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她猛的看向我,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
我们回头看去,在车辆后方的道路上,根本没有那个年轻女人。
我努力向司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看错路了,还是到青山吧。”
我不敢告诉他,其实刚才,还有第三个人。
…………
“你是说,你又做恶梦了?”张生头也不抬的说。
“嗯。就在公车上,睡着的那么一小会,做了这个恶梦。到站的时候林子叫我,才发现只是个梦,虚惊一场。不过后来海报终究还是没送到那个人家里,刚一下车,林子的手机就没电了,找不到那个人的电话号码,只好下次再给她送去。后来我们到她舅舅家拿了东西,然后就一起回来了。”
张生抬起头,仔细的盯着我的脸看了一阵。
“不,你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做梦的。”
“什么意思?”
“晚上你根本就没和林子出去啊。晚饭后你就回来了,说很累想睡一觉,然后就睡着了。”
我惊讶极了。
“怎么会呢?我明明记得和于思坐在那个咖啡店里。快吃晚饭的时候,林子打电话来,说要我们在那里等她,再然后于思回了寝室,我就和林子一起出去了。”
“你下午6点多回来后,说是有点累了,就睡了,你看,”他指了指床上的被单,“你睡过的痕迹都还在的。”
的确,床单上有一个皱皱巴巴的人形,枕头中间深陷下去。而早上我出门之前,明明是整理好了的。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我下午6点多曾经回来过。我只记得,和林子坐最后一班车回来以后,看见张生正在桌前看书,就没说话,直接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下,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
“那么,我应该在床上醒过来才是,为什么会在沙发上呢?”
“你的确是在床上醒来的,大概就是半个小时前,你起来倒了杯水,喝了几口,迷迷糊糊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水杯现在还在茶几上呢。”
我面前的确有个水杯,里面剩下浅浅的一层。
“我觉得,你的问题真的很严重。”张生忧虑的看着我,“要不要考虑去看一下医生?”
我静静的想了一下,隐约觉得,我似乎在6点多回来过,然后躺在床上睡着了,我可能也确实喝过水。
“可能是我最近休息不好吧,恶梦做得太多,所以精神有点恍惚。过一阵看看再说吧,实在好不了就去看医生。”
“或者开点安神的药先吃着也行。”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又困又乏的感觉仍然没有散去——即使按照张生所说,我已经睡了六七个小时。我去洗了个澡,出来时看见张生放在沙发上的背包。
“你今天没去上课?”
他沉默了一下。
“嗯,没去。”
“怎么不去呢?”
“突然不是很想去,就在家里呆了一天。”
“哦。”
我拖着疲倦的身体,倒在床上,连动也懒得动一下,就这样睡着了。
半夜我醒来过一次,朦朦胧胧听见窗外的远处有鸡在叫。我翻了身,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显示是凌晨4点多。而张生仍然坐在房间一角的桌前,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埋头睡着了。我的隐形眼镜早已摘下,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张生的样子,只感到台灯的光十分刺眼。我说,张生,你听见鸡叫了吗?
他没有回答。而我实在太困,抬起右手放在额头上,遮住一部分光,接着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了。我刚一醒来,便想起凌晨看见张生还没睡觉的事。接着,我发现,我的头再次放到了床的尾部,而脚,正放在枕头上!
我急忙推醒张生。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干吗?”
“你睡觉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头和脚颠倒过来?”
“什么头脚颠倒……”他的眼睛又快要合上了。
我又用更大的力气推他。
“我今天醒来又是这样了。”
他的眼睛总算是睁大了一些。他看看我,明白了我说的意思。
“那你做恶梦了吗?”
“没有。”
“那有什么关系。你本来睡觉就不是很老实。”
不对,在此之前,我睡觉一直都很安稳,连被子也没踢过,临睡前什么样子,醒来就是什么样子。然而张生又睡着了。已经8点了,我急匆匆的从床上下来,冲到卫生间里,洗脸、刷牙。最后穿好衣服。我心里很不安。非常非常不安。为什么,一连两个早上,我醒来时都是头脚颠倒着?这与那个梦有关系吗?姜为说,睡觉时别把脚放在枕头上就行……接下来,会不会又发生些什么……
我拎着在楼下小吃店买来的早点,一边吃,一边沿着东湖向学校走去。一路上总是碰见晨练的人和骑自行车的人。今天并没有一个好天气,一大早就阴云密布,即使是东湖边也没有一丝风。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总是浑身不适,上腹部的肌肉痉挛着,呼吸也很不顺畅。好像有什么一直在身体内部,沉甸甸的拽住五脏六腑一般。好几次,我走在路上,都在犹豫,今天要不要去上课,但是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学校就在前面不远处。于是又强忍下来。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宿舍楼底下。门口站着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地方指指点点,一辆警车停在门口。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了警车一眼,里面没有人。我接着走到那群人旁边,从缝隙往里面看,发现地上有一个人形的图案,是用粉笔画的。这种情况我很熟悉,电视里经常看见,是发生了凶案的现场。怎么?难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旁边的人议论纷纷,我站在一旁,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胸口实在闷得不行,于是站了一阵,就走上楼去。
“你的脸怎么白得这么厉害?”于思看见我,惊讶的问。
我无力的笑笑,“有没有水?”
她连忙给我倒了一杯。
“可能有点晨晕吧,今天天气很闷。再说也没休息好。半夜总是醒……我跟你说,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是头脚颠倒着。”
“又做那个梦了?”
“梦倒没有做,因为昨天晚上根本连睡都没睡好。张生一直坐在桌前看书,灯开了一晚上。半夜醒过来还听见鸡叫。”
“不会吧,鸡叫也能吵醒你?”
“可能是睡得不安稳,先醒了,然后碰巧听见了鸡叫。对了,楼下怎么了?”
“张师傅死了。”她说。
天蒙蒙亮的时候,203寝室的女生贾梅就已经醒来,和平时一样,她穿好衣服洗完脸,就要去东湖边跑步了。贾梅走到一楼,正打算叫张师傅开门的时候,发现宿舍的大门已经打开,收发室的张师傅不知道哪里去了。接着,她看见门外不远处的路边,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这个人穿着背心、短裤,脚上只穿着一只拖鞋,而另一只被丢在了门口。贾梅第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醉汉。他面朝下躺在地上,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当时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不是晕倒了?贾梅缓缓的走过去,蹲下来查看。这时她立刻发现,这个人就是宿舍楼下看门的张师傅。于是她叫了一声,张师傅。但是地上的人没有回答。她又伸手去推,摸到了张师傅已经变得冰冷的胳膊。
贾梅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张师傅的身体翻过来。不久后,203寝室的女生们被惊惶失措的贾梅叫醒。她喘着气,一只手扶着门框,全身颤抖着说,“快来人啊!张师傅死了!”
警车和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张师傅的尸体被一大群学生围着,据说脸上的表情极其可怖,眼睛睁得很大,嘴也张得十分夸张,脸上隐约透着青白的颜色。当时在场的人听见警察作出初步的鉴定,认为死者是心脏病发而猝死,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早上七点多,尸体被救护车运走。警察则留下对学生进行问话。
我目瞪口呆的听于思讲完这些,仍然有些不敢置信。昨天,我还看见张师傅好好的坐在收发室里看报纸。今天怎么就死了?而且,张师傅的身体一向很好,还经常帮我们拎行李,一口气爬上五楼都不在话下,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心脏病呢?
“别想了。”于思说,“走吧,快上课了。”
我点点头。这时猛然发现,从刚才开始,寝室里就一直少了个人。
“林子呢?”我问。
“昨天晚上就没回来,大概在舅舅家过夜了吧。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教室里了。”
“你说什么!”我的心脏一下子砰砰跳动起来,“你说昨天林子去了她舅舅家?”
于思奇怪的看着我,“昨天不是你们两个一起去的吗?”
“等一下,”我深吸了一口气,“于思,我问你,昨天下午,我们是不是在一起喝咖啡?”
“是啊。”
“一直喝到下午6点多?”
“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吧。”
“然后呢?”
“然后林子就打电话来,说要你陪她去舅舅家拿东西。当时我说想回寝室,就不去了,然后你们两个就出去了。”
怎么会是这样?张生昨晚明明说,我是下午6点多就回去了,然后睡了一觉,我好不容易相信了他,现在,于思又说,我昨天的确是和林子去了她舅舅家。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难道,我又在做梦?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天林子是带着张韶涵的海报出去的,那么,如果张韶涵的海报还在寝室里,就证明张生的话是对的,如果不在了,就证明林子的确是去了舅舅家。
于是我抬头向林子的床上看去。
墙上原本贴在那里的海报,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那里是空白一片,隐约可见透明胶的痕迹。
“难道我不是在做梦……”我呆呆的看着于思,她一脸的莫名其妙。
“怎么了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完全糊涂了。发现张韶涵的海报不见了之后,就更加糊涂。海报不见了,加上于思的话,说明昨天,我确实陪林子去了她舅舅家。那么,张生说的是假话了?他为什么要说假话?但是,难道他真的说了假话吗?
“哎,算了,边走边说吧,快迟到了。”于思打断了我思绪。我看了看手表,的确快迟到了。我拿起书本,和于思一起走出门去。
楼下那个用粉笔画的人形仍然在地上,好像具有了某种生命一般,躺在那里说“我就是以那样的姿势死掉的”。我匆匆的看了一眼。
张师傅,他为什么会在凌晨三点醒来?是什么让他决定打开门,走出去?如果只是单纯的心脏病发,他的一只鞋为何会丢在门口?
想到这些问题,以及可能成为答案的答案,我的后背就开始发冷。然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却不是从刚才开始的。也许是很早很早以前。
我们到达教室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了。我和于思蹑手蹑脚的走进去,为了不引人注意,坐在了最后一排。但老师还是给了我们一个责备的目光。我打开笔记本,却完全无心听课,而是从第一排的第一个人,一直用眼睛扫描到最后一排。
“林子不在教室里。”我低声对于思说。
于思也挨个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确实没来。不过别担心了,她舅舅家那么远,说不定她现在正在赶公车过来。”
她提醒了我。的确,林子舅舅家远在青山区,坐车要一个多小时才到学校。她不来上第一节课,也是合理的。
我开始等待。等待林子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然后吐一下舌头,笑着说,我迟到了。
但是第一节课、第二节课都过去了,林子一直没有出现。中午,我和于思在食堂吃了饭,在寝室呆到下午两点上课。最后,下午四点半下课时,仍然没看见林子。
寝室里,我拿出手机,给林子拨了一个电话。但是她关着机。我开始有些焦虑,一言不发的坐在床上。
“没事的,她可能就是在舅舅家呆了一天。”于思安慰我说。
“我真的……昨天和林子一起去舅舅家了?”我犹疑着开口。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早上你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做梦,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对于思讲起了昨天和林子一起出去,在公车上做梦,接着回到家里,睡了一觉醒来,却被告知,我从来就没和林子一起出去过,我是从6点多就开始做梦了。
“本来我都相信了张生的话,以为自己的确在做梦的,但是今天你却告诉我,我和林子昨天晚上去了她舅舅家。”
“我也有点糊涂了,”于思一脸迷惑的在我对面坐下,“可是昨天你的确和我一起喝过咖啡,而且昨天林子也确实给你打了电话的,对了,你看看你的手机上,有没有昨天林子的电话?”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快速的拿出手机翻看。果然,昨天下午5点47分,有一个林子的通话记录。
“有。这么说,昨天的确和林子出去了。但是张生又为什么要骗我呢?”
于思低头思索了一阵,然后说,“我觉得,倒有一个可能,张生没骗你,而你也确实接到过林子的电话。”
“那不是互相矛盾吗?”
“不矛盾。是这样的:你昨天下午接到林子电话以后,就在店里等她,之后她也来了,你们出门去的时候,你突然不想去了,于是就回了家,然后睡着。林子一个人去了舅舅家。因为你下午才和林子见过,所以回家后做了一个关于林子的梦,也不奇怪。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说你和林子出去过,而张生又说你6点多就回家了。实际上,我也不清楚你昨天晚上到底和林子出去了没有,当时你接完了林子的电话,我就回学校了。”
于思说得有道理。很可能是这样的。如果假定为张生和于思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林子是一个人去的舅舅家。
我的心里一阵释然。但同时另一种不安又冒了出来:我不会真的有些精神恍惚吧?
“等林子来了,我再问问她就知道了。”最后,我说。
晚饭后,我回到家里。张生又比我早回来,我下意识的看了看他放在沙发上的背包,看样子今天是去上了课的。
“我们宿舍的张师傅死了。”我对张生说。
“啊,什么时候死的?”
“说是凌晨三点左右吧,心脏病发作。”
“哦。真没想到。”
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阵他的脸。我说,“张生,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说?”
“你最近不爱跟我说话了,而且……还有点……说不上来。”
“是吗。可能是最近要写的论文闹的。有点心烦。”
我没再说话了。但是我觉得,张生的不对劲,不仅仅是论文的原因。但那又是什么呢?他变得让人难以琢磨。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上,沉甸甸的压着。他开始变得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包括刚才说到张师傅的死……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刚才,张生听说张师傅死了的时候,为什么会说那样一句话呢?
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6
第十六章 夜鬼
小时候我听过这样一个鬼故事。说的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个村子里有户人家,正准备熄灯睡觉的时候,听见院子里响起了巨大的敲门声。砰砰砰,砰砰砰。吵醒了正在睡眠中的孙子。爷爷和奶奶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还是开门看看,也许是过路的人想借宿,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毕竟是这样恶劣的天气。爷爷披上一件衣服,走到院子里,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十分狼狈,他说自己是要去邻村走亲戚的,但是却遇上暴雨,无法继续赶路,问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晚。爷爷正犹豫的时候,小孙子突然大声哭起来。于是他对那个陌生人说,他需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说罢,返回屋中。
他刚一进门,奶奶就拉住他,神色慌张的说,别让那个人进来。看见奶奶这样的神情,爷爷答应了她,然后走到门口,对那人说,小孙子见了陌生人就要哭闹,所以不能留他住宿。陌生人只好黯然离去。
后来,爷爷问奶奶,为什么不让别人住宿呢,这么晚了,外面又刮风下雨的,叫他一个人去哪里好?奶奶说,你知道刚才孙子为什么哭吗?因为他看见,在那个陌生人背后,还跟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的女人。爷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几天后,从邻村传来的消息,说有一户人家发生了凶杀案,丈夫杀了妻子,然后逃走了。而案发的时间,正是陌生人来敲门的那个雨夜。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鬼故事。但那时我们乐此不疲的反复的讲述着它,觉得它真的很恐怖。而我怎么也想不起,这个故事最初是从哪里听来的。是爸妈讲的吗?他们似乎不怎么讲鬼故事给我听。是从同学那里听来的吗?不对,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我是第一个讲出这个故事的人。是《故事会》上看来的吗?也好像不是,按照这个故事的篇幅,如果刊登出来,顶多是一个豆腐块般大小的版面,况且就故事本身而言,也并不怎么新鲜。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都让我很头疼。
也许它是以某种隐秘的方式被告知的。也许是某个夜晚,当我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它讲了这个故事,然后被我记住。在我们一生的记忆之中,也许只有儿时的记忆最为光怪陆离,也最真假难辨。我们的眼睛在那时是否真的看见过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后来又被遗忘了?我们长大后,再看婴儿,他们躺在摇篮里,经常盯着空白的天花板,或者人的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正吸引着他们的视线。
那里究竟有什么呢?
据说在我小时候,父母从来没有教过我说话。妈妈说我是在睡觉的时候学会说话的,她看见我闭着眼睛躺在襁褓里,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日日如此,直到后来莫名其妙的说出了我的第一句话。那是什么?妈妈说,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词语,但她不记得了。
我经常想象那时的情景。婴儿床的旁边,一双眼睛日日夜夜看着我,我也看着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它移动的时候,我的眼睛也随之移动。它时而在天花板,时而在柜子上方,时而趴在妈妈的肩膀上。让婴儿作为了解这个世界未知的一部分,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因为当他们长大后,便会忘记这些未知,因而也就没有了恐惧。之后才会健康的成长,读书,工作,赚钱,做正儿八经的事——至少一部分人的确是这样的。
然而我们真的永远和它告别了吗?你明明放在抽屉里的笔为什么隔天却跑到了床底下?你卧室的墙壁附近没有水管,最近也并不是梅雨季节,为何墙上会有一个发黑的水印?无风的时候,虚掩着的门为何缓缓打开?你的狗为什么总是冲着一块空地狂吠不止?突然停电的那一瞬间,你看见了什么?走在路上,突然有人叫你,你回过头去为何什么也没看见?
有人会说,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见过一次?好吧,请你看看桌上的杯子。它真的是你的杯子吗?还有莫名其妙飘进你家窗户的树叶,乃至你再熟悉不过的一件衬衣。你真的清楚它们是什么?
一种没有形体的东西,反过来说,它可以是任何形体。比如你的右手小拇指,请你现在就看看它,它是否在某些时刻莫名的颤抖了一下?我们之所以看不见它,也许并不是因为我们真的看不见,抑或是它真的不存在。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它就在我们周围。可以是杯子,可以是树叶,可以是一个拖把,可以是一根手指,可以是一件衣服,可以是枕头、被子、床单,可以是拖鞋,甚至可以是一束光,一片黑暗。
或者,一张海报。
生活中的每时每刻,我不能确定我吃下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走在哪一条道路上,我坐着的公车将开往哪里。因为我真的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比如我现在坐在电脑前,然而它真的是台电脑吗?如果它真的是台电脑,那么,我为什么会写下如此奇怪的话?而电脑又是什么呢?构成一个芯片的物质,它们是不是可以被我们完全了解?
再比如,张师傅,他临死前究竟看见了什么?是什么让他在凌晨三点多,衣服也没穿好,就打开了大门,走出去?他的脚上为什么只穿着一只拖鞋,而另一只却在门口?从门口到他倒下的地方,这几米远的路程里,他有没有发觉自己的鞋少了一只?
我们的生活里无处不是一个迷宫。我们以为杯子就是用来盛水给我们喝的,但是却无法知道它哪一天突然掉在地上碎掉。我们将碎片扫进垃圾桶,之后把垃圾袋丢在垃圾堆里,后来整堆垃圾被送去了垃圾场。再然后呢,碎片们都去了哪里?它们会不会在某一天再次回到这个房间,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我们不知道。
我们走不出这个迷宫,活着时是这样,死后也同样如此。
“事情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玄。”于思说。
“我也但愿它是这样。但是晶晶为什么至今还没有消息?即使出外旅游,也没有必要天天关机,她的手机卡是可以全国漫游的。还有,”我拿出手机,翻到那一页,“昨天半夜,林子发来短信,说她在舅舅家住几天,就先不回学校了,让我帮她请假。”
于思接过手机看了看,“那不是很正常吗?以前她也在舅舅家住过。”
“但是,当我再打过去的时候,她又关机了。和晶晶一样。这难道是个巧合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总觉得,应该没你说的那么玄,即使出了什么事,也是人为的吧?”
“好。晶晶失踪的前一天……姑且先算她失踪吧,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杀死晶晶的梦,最关键的是,我梦见了张韶涵的那张海报,在梦里,我被关在了防空洞,最后居然从海报中爬出来。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必须杀死晶晶。这让我想到传说中的替死鬼一说。在梦里我很可能就是被从海报里爬出的另一个鬼魂当成了替死鬼,因而死掉的。这是一个循环,不断的有人死去,从海报里爬出,然后又去杀人。我在防空洞所在的山上醒来,这也不是一个巧合……”
“但那是一个梦啊。”
“我真的已经弄不清楚,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了。”我叹了一口气,“尤其是,紧接着,林子就收到了匿名寄来的张韶涵海报,和我梦见的一模一样。而且,她失去联系的那天,正好是去送这张海报的。难道这也是个巧合吗?如果是巧合,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世界上巧合也是很多的。”
“就在同一天,张师傅心脏病发,倒在了寝室门口。为什么同一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按照时间来算,林子坐上最晚的一班车回来——我也搞不清楚我到底有没有和她一起去过,就算她做最晚一班车回来吧,应该是在凌晨一点多到达学校门口,走回寝室的时候,应该是两点左右,而张师傅出事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
“可是林子并没有回寝室啊。”
“我是在做一个假设,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任何假设都是可以成立的。我们先假设林子回来过,那到达寝室的时间,与张师傅出事的时间相差不过一个小时,甚至可能更短。这个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林子回寝室,是一定要叫张师傅开门的。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张师傅大半夜会醒过来。还有,我觉得张师傅有心脏病这种说法十分蹊跷,你记得吗,他经常帮我们搬东西的,跑上几层楼都没问题,根本不像是有心脏病的人。”
“但是听说警察在他身上没有找到任何伤痕,而且当时在场的法医也说,是心脏病发死亡的样子。”
“你知道吗,有一种死法,叫吓死。原理是,人受到突然刺激后,肾上腺激素会大量分泌,导致心肺功能迅速衰竭,突然死亡。看上去就像是心脏病突然发作一样。我在想,像张师傅那样一个健康的人,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某种恐怖的东西,才会……”
“啊,你不要说了,”于思大声叫道,“别说的那么恐怖,现在寝室里就我一个人,晚上我都不敢一个人上厕所了。”
我嘿嘿的笑了一下。
“于思,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要不怎么敢大半夜的上山去?”
于思的脸色一变,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上山了?”
“如果你没上山,你脚上的泥从哪里来的?最近只有晚上在下雨,白天你又都和我在一起,只有我回家之后,你才有独处的时间。学校的道路不会有这种泥,如果是走到了水泥路旁边的土地上,也不会沾得这么多,连鞋面都沾上了不少,这证明你曾经长时间的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如果不是山,又是哪里呢?”
我没有想到的是,于思却比我更加惊讶地叫起来。
“我的鞋上怎么会有泥?我昨天晚上回寝室以后,就没有再出去过,不信你可以问对面寝室的人,我一直都在和她们打牌,一直打到11点多,然后我就回寝室睡觉了。这鞋……我睡觉前还看见它是干净的呢。怎么会这样?”
接着,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用充满恐惧的眼神看着我说,“该不会是……”
我点点头。
“也许吧。也许林子真的回来过。”
稍顷,我又对于思说,“你听说过夜鬼吗?”
于思仓惶的摇了摇头。
“夜鬼,是一种专门在深夜潜伏于床头的恶鬼。当你一旦睡得不安稳,头朝下,脚朝上的时候,它就会在枕头边探出头来,用尖利的爪子挠你的脚心。连着三天,我都是这么醒来的。”
我盯着于思的眼睛。她仿佛不认识我一般的看着我。
“小心哦,”我打开寝室的门,走出去,“半夜千万不要醒来。”
尽管如此,我仍然常常在半夜醒来。这样醒来有些浪费时间,因为除了那个刮挠脚心的,像是改锥,又像是长指甲的尖利感觉之外,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我已经熟悉了,况且想好好睡一觉的欲望早已盖过了由此而产生的慌张、焦虑和恐惧。于是这天,当我和于思告别,从寝室里走回家的路上,到校医院去开了点药。
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不好,显得有些颓废和沮丧,所以那个看上去比较严肃的女医生,对我十分警惕,只给我开了七片安定,是一个星期的用量,并建议我假如真的休息不好,应该多吃点安神的补品。我对她说,因为附近的工地正在施工,所以晚上睡不好,吃补品是没有用的。
我把安定放在口袋里,感到一阵轻松。今晚,或许我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走在路上,张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晚些才能到家。我说我到医院开了安眠药,晚上他回来可能听不见任何动静了。他说哦,没关系,你早点休息也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从医院出来,我在教工食堂吃了饭,然后往回走。路上经过防空洞,发现那天撬开的锁已经被人重新锁上了。一把崭新的大锁闪闪发亮,和门上的铁链十分不配。
打开家门,一股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隐隐约约还有些发甜。那是早上没喝完的酸梅汤,正放在茶几上。我拿起杯子,将酸梅汤倒掉,然后接了杯水,放在床头。那七片安定也放在床头。把台灯的光调到最暗。洗完澡之后,我躺在床上,喝了口水,静静地等待着睡眠的到来。
张生在深夜回来,尽量克制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然而我还是听见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他把背包放在沙发上,然后走进卧室看我。他的鼻息正在我的脸部上方不远处。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苏晓?我没有回答。然后他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片,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接着放下。他走出去,像是走到门边。我从眼皮中间的缝隙里,看见他拿着一双鞋,应该是今天穿着的鞋,走到卫生间,再然后就听到水的声音,还有刷刷的声响。
他在刷鞋吗?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的刷鞋?
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最终结束。他似乎很满意地松了一口气。
鞋上有什么是必须现在,而且必须用水刷掉的呢?
他拎着鞋,经过卧室时向里面看了一眼。我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之后,他把鞋放在门口,再次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澡。
我悄悄地坐起来,展开紧握着的布满汗水的手心。里面有一片安定。我将这片半湿润的安定放进嘴里,然后喝了一口水,咽下。
这一次,睡眠应该如期而至了。
早上,我醒过来,自然,又是头脚颠倒着醒来的。张生在一旁睡得很沉。起来之后,我走到客厅,关上卧室的门,然后来到门口的鞋架前。在第一层上,放着一双白色的阿迪达斯,是张生的鞋。与已经变得灰白的鞋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刷得亮白的鞋帮。我拿起一只,仔细的查看着。
刷得很干净。的确很干净。但奇怪的是,鞋面又没有刷过。为什么只刷鞋帮,而不刷鞋面呢?我接着拎起另外一只。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之后,终于发现,在其中一只鞋上,鞋帮凹陷下去的纹路里,有一些黑色的东西。
是没有刷掉的泥土。
我又拿起他的背包,背包的底部也沾上了一些。当我拿起它时,从背包的缝隙中还掉出一根松树针叶。看了一阵之后,我放下背包,尽量将它还原成原来的样子,鞋也一样。然后刷牙,洗脸,出门。
今天,我搞清楚那件事。更重要的是,去证明它。
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7
PART 3第十七章 活死人公寓
没有什么比周末走进一个无人而幽暗的小区更加恐怖。当我在81路终点站下车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林子的舅舅家,一个破旧的摇摇欲坠的居住楼。在这栋低矮的五层楼房的侧面墙壁上,挂满了淅淅沥沥的黑色水渍,像某种巨大而怪异的爬虫一般,从五楼一直延伸到一楼。整栋楼就像是用橡皮擦反复涂改但又始终无法清晰起来的炭笔画。这样的楼房,总让人觉得,里面也许生活的不是人类。
当我走近它,看清它的细部时,那种压抑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楼梯在整栋楼房的最里面,从街道走进来时,要从101一直走到109。只有几扇窗户开着,从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纱窗向屋内看去,也是黑乎乎的一片。每一扇门都紧闭着,斑驳的木门前,偶尔能看见几个空了的竹椅,上面没有人。在这样一个周末的下午,人们都去哪儿了呢?是外出了,还是躺在黑暗而闷热的房间里,一动不动?我轻手轻脚地经过每一户人家,生怕某扇门突然打开。然而门里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静悄悄地看着我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我走上楼梯。楼道的每个拐角处,都堆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时是一个塞满了什么的麻袋,有时是一堆木头,有时是几块煤(我想起一楼有几户人家门口还放着煤炉子),有时是丢弃了的玩具,或者几个摞在一起的纸箱。楼梯上都是灰尘,而灰尘之上,又并没有脚印,除了我身后留下的,我自己的脚印之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是一栋居民楼。也说不定,在我没看见的什么地方,会写着一个“拆”字。这栋楼怕也有50年的历史了。狭窄的楼道里连窗户也没有,只有昏暗的大约10瓦左右的灯泡用于照明。我上楼的速度极为缓慢,眼前总有莫名的黑影一闪而过,好几次,我以为差点就撞上人了,停下来仔细看去,才发现是眼睛尚未习惯黑暗时的错觉。即使不撞上人,大概也很难避免撞上拐角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二楼,三楼,每一层楼的门窗都紧闭着,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一个人走出来,或者走进去。楼梯上只听见我自己的脚步声。
在三楼,不知道哪家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然后,就是一个细微而沙哑的声音:“谁?”我立刻在昏暗的楼道里站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且也不能确定这个问题是不是问我的。我在楼梯口站了几秒钟,但没有人走出来,那个声音也没有再响起。也许是我的错觉吧。环境一旦安静到一定程度,总是会产生幻听的。
经过四楼之后,我来到了最高的五楼。507,我记得林子说过。18个房间分布于楼道的两侧,中间一条狭窄的走廊,与刚才楼梯的昏暗程度不相上下。尽头处是一扇很亮的门,因为门外就是暴露于阳光之下的阳台。我站在这里看着那扇门,就好像在井底,看着头顶明亮的井口一般。我向走廊里面走去,身后的楼梯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深洞。每户人家的门牌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几乎难以辨别上面的数字。看了几家人之后,我放弃了辨认门牌的打算,直接走到了第七扇门前。按照房屋的编号顺序,应该是这家吧?即使不是,507也应该在这附近了。
屋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我敲了敲门,空洞的声响从门里传来。咚咚咚。半晌,听见拖鞋的声音踢踏着走近,然后停住。这时门上的一扇小窗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她警惕地看着我,问,“你找谁?”
我说,“这里是何林的舅舅家吗?”
“这里没有这个人!”说罢,她就不耐烦地砰一声关上了窗户。
这家不是507?那是对面了?我转身,敲了敲对面的门,但许久都没有人应声。究竟哪里是507呢?总不能挨家挨户的敲过去,要是被人误认为是推销员之类的就不好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敲一遍刚才的门。
“你到底要干吗?”她一脸不悦地再次出现在小窗前。
“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人的,我想问一下,这里哪家是507呢?”
她听见我的话,似乎吃了一惊,还不等我继续问下去,慌慌张张就关了窗户。此后无论我再怎么敲门,她都不出声了。这个人真奇怪,不就是问个路吗?为什么听到507的门牌号,反应就这么强烈?
我也有些气恼。最后索性决定不问人了。这样幽暗的环境里住着的人心情大概都不会太好。我在楼道的墙角里搜索了一阵,最后找到一块破旧的抹布和一个铁片,然后在这家对面的房门前踮起脚,用抹布仔细擦着门牌上的灰尘,擦了一阵,发现上面不仅有灰尘,还有一些油腻的顽渍,于是我又用铁片去刮,刮了一会,最后终于看清上面写着的是514。514?难道门牌的顺序并非从楼梯开始数起?我又接着用同样的方法去擦它旁边的那家门牌。幸好今天没什么人出入,否则肯定把我当成贼了。但总觉得那个脾气不好的女人在背后盯着我看。
旁边的门牌号是516。原来房间的顺序是呈交叉排列的。也就是,一排是2、4、6、8……,一排是1、3、5、7……,和街道上的店铺排列顺序一样。但是这种排列方法用在居民楼里就比较怪异了。按照这个规律,507就应该是从楼梯走上来的左手边第四间了。只要再往回走几步就是。
我来到507的门前。敲了敲门。隐约能听见门里响起微弱而缓慢的脚步声。似乎也是拖鞋,但是走得也太缓慢了,一步,一步,一步……林子的舅舅难道年纪很大了吗?而在脚步声每次响起时,还有一个拉长了的声音尾随其后,似乎有什么在地上托拽着。
声音一点一点的靠近,最终,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极其昏暗,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好像没有人站在门缝里,但分明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找谁啊?”
我努力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看清楚,在门里站着一个瘦小的老妇人的身影。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正抓在门框上,手背上长满了斑点。
“请问,这里是何林的舅舅家吗?”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仍然用那种缓慢得几乎有些阴森的语调回答道,“是啊。你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是何林的同学……”
“何林的同学啊……那……进来坐吧……”
我刚想说,不用了,但她已经转身向屋里走去。我只好跟在她后面,也走进去。尽管我实在不想在这间黑幽幽的屋子里待上哪怕是一分钟。屋里比走廊还要昏暗,奇怪的是,这样一个老人,在这样的光线下,能看清楚东西吗?连我都看不清楚。她为什么不开灯呢?客厅里的家具似乎都有些年头了,居然还能看见十多年前在奶奶家看见的那种红木箱子,很大的一个,装下一个人都不成问题。客厅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冰箱,一张破旧但看上去仍然坚固的暗红色桌子摆在中央,旁边放着两把椅子。
这个屋子里,到处散发着一股隐隐发臭的闷热潮气。很像是受潮了的稻草堆,或者烂棉絮之类。墙角放着老鼠药。大概是哪里死了老鼠,长时间没发现,所以臭掉了吧。卧室的门关着,当我经过它时,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同样沙哑的声音。
“谁啊?”
这声音吓了我一跳。因为,它和刚才我在三楼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给我开门的老人慢悠悠的走到门前,回答道,“是何林的同学。”
“哦……吃点东西吧……”里面的声音说。
“不用了,我很快就走了。”我急忙说道。在这样的屋子里,我可什么也吃不下。
“既然来了……就吃点再走吧……”里面的声音似乎很坚持。
我只好支支吾吾地答应下来。给我开门的老人——应该说是何林的舅妈,打开了厨房的门,这时,一股更加强烈的臭味从里面传出来。我立刻扭过头去,摒住呼吸,心里打定主意,不管端上来什么,也绝不动一口。背后传来菜刀嚓嚓的声音,像是在切什么。
过了一会,老妇人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放着几块西瓜,居然还是沙瓤的,红得十分鲜嫩可口。但是闻不见西瓜香甜的味道。大概被这屋子里的味道盖过去了。老妇人把西瓜放在桌上,然后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着我说,“吃。”
我尴尬的笑了笑,说,“等一下吧,刚从外面进来,还有点不太适应。”
“不太适应什么?”
“嗯……我的意思是……刚从外面进来,还不是很想吃东西……”我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那好吧,过一会再吃。”她的身体一直怪异的前后摇摆着。
“嗯,我想问一下,何林……前天晚上来过吗?”
听到这个问题,她突然诡异的笑起来。
“前天晚上……你不是和她一起来的吗……”
我吃了一惊。并不是惊讶我真的和林子一起来过,因为刚才坐车过来的一路上,两旁的建筑物和街道告诉我,前天,我的确来过,我认得这里。但是,我并没有上楼,也没有见过何林的舅舅和舅妈,她怎么认得我呢?
“前天……您看见我了?”
“当然了,”她盯着我看,“我不是……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吗……”
我的脊背一阵发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情形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这个老妇人是神志不清吗?还是……
“那么,”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何林她这几天住在这里吗?”
我想,她肯定会回答不是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这样的屋子,何林是绝对不可能忍受两天以上的。恐怕两个小时都难。何况,刚才我进来时,也并没有看见何林的背包或者任何第三者的东西。这家人也真有点奇怪,连椅子也只有两把而已。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向桌子上的西瓜。
“你……还不吃西瓜吗……”
我继续着刚才尴尬的笑容,“嗯,实在吃不下去,谢谢您了。”
“那你不吃……我端进去给老头子吃了……”她端起盘子,向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西瓜都凉了啊……”
西瓜凉了?西瓜……怎么会凉呢?
她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我向里面瞟了一眼,全身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而床上却摆着无数双的鞋……各式各样的,有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而床头的墙壁上,赫然贴着张韶涵的那张海报!白衣女子在暗绿色的背景下诡异的笑着……
我想立刻拔腿就跑,但不知为什么全身一时竟然动弹不得。我看着那个老妇人走到床前,蹲下身来,掀起垂在床沿的床单,露出黑洞洞的床底。她把盘子放进那一片黑暗之中,很快,床底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
那是什么?床底……藏着一个人,还是……
老妇人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缓缓的将头转过来看我。
“要西瓜吗……”
“不要!”我大声地喊着,从椅子上腾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打开门跑出去。背后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老妇人的声音在说,“吃西瓜吧……”
我喘着气,从屋子里冲出来,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楼道。在楼梯上,似乎总是撞到什么,那些木头、煤堆、麻袋在眼前摇晃着经过,然而那种缓慢的仿佛在地上托拽着什么的脚步声总是跟在背后。我的汗在不停的从鼻尖和额头上涌出来,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直到我最终逃出这栋阴森的楼房,站在阳光底下,才停下来,在楼前的空地上不停的喘着气。
骤然而起的喧闹声将我拉回了人间。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在我身边经过,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也疑惑地看着他。人?什么时候有人出现了?接着,我又发现,这栋楼房的一楼,有好几扇门是打开着的,从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两个小孩正蹲在门口逗猫,一个女人正在洗衣服。而楼梯口,也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他们都奇怪的看着我这个脸色苍白在门口大喘气的陌生人。
难道我又做梦了吗?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又过了一会,我走到那个洗衣服的女人面前。
“对不起,请问一下,楼上507是不是住着一对老人?”
“507?”她停下手里的活,“好像……哦,对了,是马师傅他们家嘛。他也不老啊,四十多岁。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四十多岁??那我刚才看见的是……
“那,他们是不是有个上大学的外甥女?您记得吗?”
林子经常到她舅舅家来,这附近的邻居,应该有见过她的。
“好像是有。”她仔细回想着,“以前见过他们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回来过……”
我急忙问,“是不是头发到肩膀这么长,脸有点圆,挺瘦的,个子和我差不多的?”
“好像是吧。”说到这里,她突然很警惕的看着我,“你找他们有事吗?他们周末都不在,到新房子那儿去了。”
“我想请您帮个忙,”我从包里拿出纸和笔,“我是他们外甥女的同学,有非常要紧的事需要和他们联系,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他们万一回来了,请您帮我交给他们好吗?就说是何林的同学有事找他们,非常非常急的事……您看行吗?”
也许是看我的确非常着急,她擦了擦手,然后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之后放进口袋。
“行,等他们回来了我把这个给他们。”
“那谢谢您了。”我冲她感激的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哎?”她突然盯着我的脚,“你怎么鞋都不穿就出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发现,脚上真的没有穿鞋。感觉一下子回来了,粗糙的地面正在脚下隐隐发烫。我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只好笑笑,什么也没说。
鞋,如果不是在跑下楼梯的时候丢掉,那么……也许是留在那个房间了。
我坐着出租车回到湖边村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下了车看到家门口的小吃店,才想起还没吃晚饭,于是在小吃店随便买了点东西,然后走上楼去。张生还没有回来。这段时间,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白天总是说去图书馆查资料,晚上又是很晚才回来。真的是在写论文吗?
我疲惫地倒在沙发上。今天,本来是想去证实一下,林子究竟有没有住在舅舅家。但是现在,我却不能肯定我是否得到了答案。507,真的住着林子的舅舅吗?那栋楼房里的人像是凭空消失过,又突然间冒出来……那里究竟是有人,还是没人呢?
我太累了。我想休息,哪怕是死掉也行。苍白而安静地天花板在看着我,我也在看着它。除了这样似乎永无止境地互相看着,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买回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现在又不想吃了。这时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一个人——姜为。这时也许只有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才能给我一些安慰。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梦里的形象,而你不是我梦里的形象呢?姜为说。
他说的对。如果我真的是你梦里的形象,姜为,你快点醒来吧。
醒来时,肚子里饿得厉害,火烧火燎的。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有条短信,是张生的:“晚饭不回来吃了,我在图书馆。”和昨天的短信一模一样。我坐起来,手脚都有些酸软,而且口干舌燥。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六点三十四分。林子的舅舅会给我电话吗?那个洗衣服的女人说,他们全家周末都不在。看来只有等到星期一了。但是,我真的把纸条给了那个女人吗?我扳过自己的脚,看了看脚心。很脏。的确,白天我去了林子舅舅家,并在那里丢掉了自己的鞋,然后打车回来的。我又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打车花了24块,用一百付的钱,应该有76块钱在里面。钱包里也的确有76块。
我放心了。今天我没有做梦。我既没有在公交车上睡着,也没有做白日梦。无论如何,我都有确凿的证据,我的钱包里有76块钱,我的脚是脏的。
除了……在507里的时候。难道我曾经在走廊上睡着过……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乱成一团。突然有点烦躁,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还是对什么的。我决定在林子舅舅打电话与我联系之前,都不去想这个问题。或者,当成记忆错失也好。何时睡着何时醒来,也许并不那么重要。
我只想安静两天。
但是,晚上十点多,电话却打来了。幽蓝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八位数座机号码。我按下接听键,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请问是苏晓吗?”
我看了看正躺在床上听MP3的张生,然后犹豫着低声问道,“你……是何林的舅舅?”
“不,”他说,“我是何林的表哥。”
如此年轻的声音,的确不可能是何林的舅舅。但是,为什么是他表哥和我联系的呢?没等我说话,他又接着说,“我爸爸生病了,在医院里,妈妈也在那边。邻居打电话来说,白天有人找我爸,给了我这个电话号码,我就打过来了。何林出什么事情了吗?她的手机好像一直关机。”
看来正像我想的那样,林子并没有住在舅舅家里。那么……这时张生突然摘掉了耳机,坐起来,朝卫生间走去。
“我现在不方便。这样吧,关于何林的事,”我压低自己的声音,“明天下午两点在学校门口见。”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张生从卫生间里出来,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后,短信的嘀嘀声又响起了:“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明天下午联系。马尔。”
“又是广告啊?”张生说。
“嗯,移动的广告。”
我从床头柜旁边拿起药片,混着水喝了下去。
傻肥肥
发表于 2007-3-13 14:09
PART 3第十八章 神秘人
雨大概是在半夜就下起来了。总之早上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雨棚发出的劈劈啪啪的声音。是很大的雨吧。我睁开眼睛,眼皮仍然有些沉重。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早上八点零三分,比昨天醒得要早些。夜里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舌根被咬出了一个泡,两腮的肌肉也很酸痛,好像整整一夜都紧紧的咬着什么。嘴唇很干。吃安定以后,尽管能睡着了,但却无法记住每天的梦,其实就是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身体,沉甸甸的在床上放了一个晚上。吃安定的确是权宜之计,然而对于我来说,暂时也懒得去想其他的办法。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这期间,想起今天要做的事。下午两点,要去见马尔。这个人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身穿花衬衣沙滩裤的形象。林子的表哥,将作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我开始有点后悔,也许不应该留下自己的电话,在一切尚未清楚之前,这样贸然与林子的亲戚联系,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呢?如果林子只是碰巧去做什么私人的事,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谎称她住在舅舅家里,那我这么做会不会给她添麻烦?
我翻了一个身,隐隐约约想起,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一个黑色的湖底骑自行车,妈妈在岸上大声叫我。她喊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拼命想骑上岸去。但湖很大,路程很远,似乎永远也骑不到岸边。
好像就是这样,只记得一个画面而已。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应该起床了。早上还有两节课要上,至于下午,大概只有旷课了。
张师傅出事以后的这两天,收发室里一直空着。只看见张师傅的妻子,一个瘦弱的女人来过一次。其他的时间,收发室一直上着锁。从窗户玻璃里面,可以看见张师傅的床仍然和那天一样,一条淡绿色的毛巾毯皱皱巴巴的放在上面,桌子上的茶杯装了半杯的水,盖子打开,放在一边。总感觉像是有人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喝了半杯水,之后又出门去的样子。
寝室里的女生们时常议论纷纷。有人说半夜看见张师傅的影子在收发室里出现过,有人说晚上在床上开着台灯看书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低声说“关灯了……”,有人说每到晚上三点,寝室的大门不管锁没锁,都会被打开……关于死人的幻想,在女生的脑子里总是层出不穷的。
不过话说回来,在张师傅之后,到底是谁拿着寝室大门的钥匙呢?
我问过隔壁寝室的人,也问过班长,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说,每到晚上12点,寝室的门就被锁上了,不知道是谁锁上的。第二天早上很早,外出跑步的人走到楼下就发现,门早就已经打开了。有没有可能是大门从来就没关上过呢?据对面寝室的徐曼讲,她有一次在一楼的寝室里打牌,一直打到凌晨两点多,她从一楼的寝室出来,走上楼梯的时候,特别向大门看了一眼,发现那时大门已经锁上了。而最近几天,寝室里的人都知道张师傅死了,所以大都不敢12点以后回来。如果不小心过了12点,多半会在外面找个网吧通宵,或者到同学家借宿一晚。
因此,究竟是谁在每晚12点负责锁上寝室的大门,成了一个谜团。
但关于张师傅的种种传说,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我曾经做过变成鬼的梦,据说克服怕鬼的恐怖心理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鬼。也许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大概具备了克服恐怖心理的条件。只是那个用粉笔画在寝室门口的人形,每天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搅得我心里不得安宁。
粉笔人形就在寝室门口的道路上,靠近花坛,离大门大概有十多米远的样子。因为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痕迹几乎就快要消失了。但仍然能够看清一个大概。人形的头部朝着去东湖的大门,两只手臂在身体两侧蜷曲着,按照粉笔画的形状来看,当时应该是曾经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服,或者捂住胸口的样子。头部既没有向右侧,也没有向左侧,而是直接面对面贴在地上。
这种姿势,说明张师傅应该在倒地之前就已经死了。否则当一个尚有意识存在的人扑倒在地时,头部应该会下意识的扭到左侧,或者右侧。人形的两条腿也有些奇怪,是直挺挺的竖立着,居然没有弯曲。想象一下,两腿并拢,面朝下僵硬的倒在地上,这是一种何等奇怪的死法。
更奇怪的是,如果是心脏病发作,他应该往反方向的校园门口走去才对,只有那里才能拦到出租车,或者返回寝室打电话也是合理的,但是为什么会往东湖方向走去?还有,为什么不是倒在道路中间,而是靠近花坛的位置呢?
我看过那个花坛。说是花坛,其实就是种了一些不成样子的矮灌木的地方。灌木的高度大概有半人高,排列得比较紧密,但也有很多缺口,大都是被上山的人破坏掉的。从这个灌木丛过去,是一条小路,本来小路也是有入口处的,只是离寝室的大门比较远,而从灌木丛过去,只要经过一段土路,就可以直接穿插到小路上去了。
所以灌木丛的附近有很多脚印。看来即使是道路泥泞,也有人忙着上山去谈恋爱。那其实就是一座毫无特色的小山,和学校里的很多座山一样,上面种着一些松树和矮灌木,山上的道路都是被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尽管近水楼台,我从来也没去过那里。也许是因为太近了,反而没有兴趣吧。
然而眼前的这些矮灌木却突然让我想到,张师傅也许并不是偶然倒在这里的。或许,是这些半人高的矮灌木背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因此打开了门,走到这里……但这似乎又有点说不通。因为张师傅的一只拖鞋丢在了门口。即使是被什么吸引了视线,也绝不至于光着一只脚走到花坛前面。
看上去,这样的情况只有在惊惶失措的时候才会发生。如果假设成立,张师傅又是因为什么而惊惶失措呢?他从寝室里出来……
啊,寝室!也许事情发生时的地点其实并非在寝室外面,而是寝室里面!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是的,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鞋会丢在门口,证明他经过门口时,应该是十分慌乱的。那么,导致他如此慌乱的原因,就应该是在寝室里面了。他从寝室门口到达花坛的这一段路上,应该是一步一步的倒退着,因为如果他是想迅速逃跑的话,应该会跑出比较远的距离,而不会是在花坛附近了。当他倒退到花坛这里,被矮灌木挡住去路……
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整个现场看上去并不像是一起普通的意外事件。那晚,究竟是什么在寝室里呢?是某个学生?张师傅又怎么能在惊惶失措的情况下,还神志清醒的跑回收发室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当时,大门本来就是打开着的。
我想到深夜返校的林子。她是那扇大门被打开的原因吗?
林子是否走进过这栋宿舍?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关于这一点,也许只有向马尔求证了。
中午,当我和于思从食堂回来,雨仍然没有一点变小的趋势。一直没完没了的下着。我去水房洗干净自己的饭盒,放在寝室的桌子上,然后告诉于思,我下午有事,不去上课了。
“可是下午是老吴的课啊,你不是最喜欢上他的课吗?”于思奇怪的看着我,“你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1点多了,差不多该是见面的时间。我拿起雨伞,将背包背在身上,然后走出门去。
在这样的雨天,学校的道路上经常可以看见很多土黄色的水流,那是从山上被冲刷下来的泥土。这些泥土中间,有哪一块是曾经被你踩过的,有哪一块埋葬过动物的尸体,都无法得知,现在总之都变成泥浆,被冲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我打着伞,从湖滨一直走到樱园,在樱花大道上,我给马尔发了条短信,说我在学校门口的“佐治城”等他。
佐治城,是我和晶晶、于思、林子经常来的地方。也主要是因为,学校门口实在没有其他像样的去处。我们常坐在有飘窗的二楼,靠里的那个位置上,度过整个无聊的下午。不过今天,为了方便和马尔见面,我选择了一楼靠窗的位置。
是什么时候,我们再也没来过这里了呢?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似的。
我坐在这里等着,时不时看看门口进来的人,和桌上的手机。两点到了,人还没有出现。于是我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说我已经到了。过了一会,短信回过来说,他也快到了,正在附近。
我开始感到有点轻微的紧张。怎么跟他说起林子的事呢?做梦,海报?他会相信吗?胡乱的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见机行事。
一个打着黑色雨伞的人影在窗边一闪而过,接着,门口进来一个人。他穿着蓝灰相间的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尽管事先没有任何的提示,但我想,他大概就是马尔了。他走进来,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径直走向我的桌前。那一瞬间,我似乎觉得这个马尔和我曾经相识。
“你是苏晓吗?”他的声音和电话里略微有些不同。
“你是马尔?”
我们互相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放下雨伞,在我对面坐下。然后叫了一杯蓝山咖啡。
“好了,开始吧。”他说。
“我想先问一下,林子……嗯,何林,她前几天,应该是星期四吧,去过你们家吗?”
“去过,她来拿东西的。怎么?”
“那大概是几点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这个是记得比较清楚的,是晚上11点多,当时本来打算留她住下来,但她说还可以赶最晚的一班车回去,而且第二天还要上课,所以就不留下来了。”
果然是这样!也就是说,林子其实并没有留在舅舅家里,而是返校了!
“那你们送她到车站了吗?”
“没有,当时她说有点晚了,叫我们不用送,而且好像还有个同学陪她一起来的……何林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个同学……就是我。”我拿起桌上的手机,“回到学校以后,我就回家了,她一个人走进校门,但是,第二天,我却没有在寝室里看到她。这是第二天晚上她发给我的短信。”
马尔接过手机看了看。
“的确是何林的号码。但是,她并没住在我们家啊。”
“我知道她没有住在你们家。因为我还有一个同学,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也许这讲起来会有点奇怪……”
接着,我把整件事对马尔讲了一遍。从我的恶梦开始,到晶晶莫名其妙的失踪,再到海报出现,最后讲到林子的失踪,以及,我亲自去过青山小区的那一段。整个过程,马尔只是认真的听着,没有提出过任何疑问。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的。可能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或者我神经过敏。我只是觉得,需要把所有的事都讲出来,至于你会不会觉得它们之间有联系,那就是你自己的判断了。”
“你是说,晶晶和林子的失踪,都和张韶涵的海报有关系?”他若有所思的回忆着,“其实,我也不觉得你讲的有多么匪夷所思,确实有些混乱倒是真的。你第一次见到那张海报,是在梦里,然后,你的同学晶晶失踪了。第二次见到那张海报,是在现实中,然后,林子又失踪了……这确实有点巧合。而且,这种事情,也确实没法对警察说……”
我很惊讶于他的洞察力。他居然一下子明白了我为什么对他讲出这件事的原因。
“嗯。如果我对警察说,他们也不会相信。对于整件事来说,不仅不会有帮助,反而可能坏事。”
“而你之所以对我说,是因为你必须首先从我这里了解,那天林子到底去了我家没有,你是不是在做梦。但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问你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跟我说了算了,因为你更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都说对了。”我笑笑。
“可是,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就不会着急,不会破坏了你的计划呢?”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计划?”但很快想到,他就是这样一个观察敏锐的人,于是只好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小计划。”
“晶晶失踪已经有几天了?”
“差不多两个星期了。”
“如果真的是去旅行,两个星期也该回来了。否则,老师一定会责问的。”
“是。后来我又打过她的手机,但一直是关着机的。”
“按照你刚才说的,何林收到那张海报,是在晶晶失踪后的第四天?”
“是,我记得很清楚。”
“而且是本地的邮戳……”他喃喃自语着,“如果从网上购买一张海报,最快也要一个星期才能到达……而你是在晶晶失踪的前一天做了恶梦,讲出那个恶梦的时间刚好是晶晶失踪的第三天,你回到寝室……是中午讲出来的吧?”
“对啊。你想到了什么?”
“这个恶梦,当时何林还不知道……也许知道了……不,不可能知道……”
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和马尔这个名字十分不像。
“你笑什么?”他突然问。
“没什么。对了,那天何林到你家去,你看见她背包里有那张海报了吗?”
“是一个卷轴对吧?”
“对,放在她的背包里。”
“看到了,当时她装东西的时候,曾经打开背包,我还问了一句是什么,她说是要带给别人的东西,也没细说。大概因为平时和我也不怎么说话的原因。”
这倒很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以为你们兄妹感情很好呢。”
“其实也说不上好不好的,只是我爸病了,我妈又要照顾她,在这个地方,她也只有我们一家亲戚,所以总是要过问一下的。再说,我对这件事也比较有兴趣。”
“但是你之前并不知道这是件什么事啊。”
“我听楼下阿姨说,有个光着脚的奇怪女生要找我爸,还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有关于何林的很着急的事,我就很有兴趣了。”
我嘿嘿的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梦这个东西,的确也是很难解释的事。有人梦见过自己的亲人死去,结果第二天真的死了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在心理学上,也有这样的案例,比如最早可以追溯到庄子。然而我们必须明白一件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梦境能在现实中造成影响的惟一通道,只有一个,那就是——人。”
“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
“不,你别那么想,千万别那么想。要是那么想,事情可能会更糟。”
我点点头。
“如果有什么计划,你尽管去做就好了。目前的事,尽管有许多未解的谜团,但我想,也并不是那么难。往往一件事情之所以扑朔迷离,并不是因为它本身有多难,而是走错了路。只要耐心的等待,或者说,有准备的等待,就一定能找到那个一次性解决的方法。”
“谢谢。”我说。
“我应该谢谢你才是。你能把整个事情告诉我,也证明了你对我的信任。”接着,他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我想,何林一定已经出事了。”
“你也别那么想。出事也有轻重之分。”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对了,警察后来有没有再来过学校?”
“那天之后就没有了。只有张师傅的妻子来过一次。”
“她来做什么呢?”
“好像是来找校领导,顺便拿了点东西吧。”
“你对张师傅的分析很对……那天晚上,在寝室里,也许的确发生了什么……而且,张师傅死的那天,何林也失踪了,这两件事相隔的时间,可能不过一个小时……”
“我也觉得,两件事之间可能有联系。”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下午还有事,马上要赶过去。五点多了……本来没想到需要这么长时间的……反正,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知道的也全都告诉你了。”
“这么说,你接受我作为参与者之一了?”
“呵呵,现在不接受也不行了。”
他也笑了,“好,你先去忙,我们保持联系。或许明天,或者后天,随便什么时候。”
“好的。”我站起来,准备离去。
“苏晓,”他突然叫住我,“你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做梦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一个正在做梦的人对自己的梦总是无能为力的。”
“是。生活在现实中也是一样的道理。”
沉默了一会,我说,“其实你很像一个人。”
“是吗,像谁?”
“姜为。我也梦见过他。”
从“佐治城”出来,发现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仍然十分灰暗,风冷得像是转眼到了秋天一般。马尔仍然坐在里面,也许在继续思索着我告诉他的事件经过。他能给我带来些什么吗?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透露了这一点。他的每句话里似乎都含有深意,这个没经历过整件事的人,却能从我的讲述中,得出连我都还不知道的结论。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姜为,你可知道?
但至少,我现在已经能够确定,林子的确不是住在舅舅家,而是不知去了哪里。在那个晚上,她或许曾经带着那张诡异的张韶涵的海报,回到过寝室。也许还曾经过幽暗的走廊,打开了寝室的门。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没回过寝室,而是在半路上,走到了另一个地方。
凌晨三点,的确什么都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