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5:31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那老人的目光却显出极其忧虑的神情:“还是避不过么?”
“你在说什么啊?”龙腾问道。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一样东西,从北边的天空中急速飞来。那是一朵云状的闪光物,发出耀目的金光,金光中隐约有两个人影在打斗,那金铁交鸣之声便是从金光中传来。
“那是什么?”方梓男道。两人看得目瞪口呆,“莫非是外星人?”
“外星人?哼哼,”那老人冷笑一声,“那是地狱使者和邪灵。”
“这老头疯了。”龙腾对方梓男耳语,方梓男点头表示赞同。
“我没有疯,”那老人厉声道,“你们连自己亲眼看见的也不相信么”这倒是有道理,那团金光越来越淡,金光中的两个人清晰可辩,在空中激战正酣。
“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觉得事情越来越奇怪:两人飞在空中已经是很怪异的事情了,更何况那两人打斗用的兵器都很古怪,看来仿佛是古代的刀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谁用那种东西打斗么?
那老人缓缓道:“邪灵是天下间邪恶的源头,它从地狱里逃跑了。地狱使者的任务,就是将邪灵捕捉回去。但是邪灵很强大,地狱使者多半会失败。”“失败了会怎样?”方梓男问道。金光更加黯淡,打斗愈加激烈,空中飞下了几点红色的血,显然是有谁受伤。
“如果失败了,”老人忧虑地看着空中打斗的双方,“地狱使者固然会死,邪灵的恶毒也会散布到人间每一个角落。”
“那会怎样?”龙腾问,他还是不太相信所谓地狱使者和邪灵的话。
老人冷笑一声:“到那时,天下再无一个好人,人间充满罪恶——人间就是地狱!”
“是吗?”龙腾反问,“邪灵以前从来没逃跑过么?为何人间到现在还没有变成地狱?”
“邪灵以前逃跑过很多次,人间的罪恶会催生地狱的邪灵,”老人梦呓般道,“但是,邪灵的罪也并非不可化解,只要有一人肯做出牺牲,邪灵的罪将不会降临到世人头上。”空中,身着金色战甲的地狱使者肩上和臂上已经受了伤,他身体虽然摇摇欲坠,却仍旧在奋力拼杀。他每一次出剑,都必然在邪灵身上留下一道创口。
“金甲使者,下来歇息一会好么?”老人提高声音道。他的声音本来嘶哑难听,这么一喊,却浑厚绵长,中气十足,目光也一扫浑浊之色,变得炯炯有神。
“他支持不了多久了。”老人叹了口气。
“你说谁?邪灵吗?”方梓男问道。
老人摇摇头:“我说的是金甲使者。这孩子剑术虽然精湛,吃亏在心地太过仁厚,对战之时总怕敌人受伤,不能尽展所长。唉!两位既然在此出现,也是机缘巧合,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两位不要拒绝。”说完他将身一低,竟然跪倒在二人面前。
两人见老人跪下,登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将老人扶起,口里不知不觉就答应了老人的要求。
“这个要求确实很难办到,但是我别无他法了。”老人叹息道,“金甲使者倘若失败,邪灵便会自动散功,将身体散成无数碎片,随风吹散到各地——那便是邪恶的种子,凡人只要沾着一点这种子,便会变得毫无人性——人间将变成地狱!但是,若能有人,在邪灵散功之前,将身体抱着邪灵,那么,邪灵为阳气所困,便无法散功,必将阴竭而亡。”“这个容易啊!”龙腾道。
“那么,那个人会怎样呢?”方梓男心思缜密,追问道。
老人摇头道:“那个人,因为在邪灵身上沾染邪气,从此将迷失本性,丧失人性,变得彻底的邪恶。这种邪恶将无法救孰,死后将堕入十八层地狱,永受油煎火烹之刑。”两人听了这话,都脸色苍白,一时相对无言。
“若是你,天下人的罪都要你一人承担,你愿意么?”朋友停下来,问我。
我沉默不语。
若是为救天下人要我去死,或许我会愿意。
然而若是从此迷失本性,变成一个并非自己的人,灵魂堕入地狱,那么,我会愿意么?我突然打了个寒噤,摇摇头。
“不愿意么?”朋友淡淡一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并非是说肉体的消亡,而是指灵魂永堕地狱。看来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成佛啊!”我只得讪讪一笑。
当时龙腾和方梓男也不愿意,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老人长叹一声。
“为何你自己不去?”龙腾问道。
老人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还有儿子啊,我岂能让儿子因我而蒙羞?”原来这劝别人牺牲的老人,自己竟然也舍不得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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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5:31
天上血落如雨,金甲使者全身浴血。他的剑已被邪灵的大刀砍掉一截,半截断剑尤自雪亮如银。金甲使者在空中飞来跃去,身法灵活跳跃,然而邪灵毕竟更加强大。邪灵掌中黑刀渐渐发出蓝芒,好似电光闪耀,半空中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大刀横空一劈,金甲使者举剑相格,那刀将剑砍成两截,一路继续砍下,夜空中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血花,无数如玉般的血滴带着温暖从天而降。金甲使者的面孔在一道闪电之下显出惊人的俊秀和美丽,龙腾发誓,他后来再没见过任何一个人——男人或者女人——有那样令人惊艳的容颜。他的眼光如星辰般闪耀了一下,骤然黯淡下去。当啷一声,断剑从他送开的手里滑落。接着,他金色的身体也穿透稀薄的月光跌落下来,地面上的三人同时大叫一声,冲上去接住了他。
“金甲,你怎么样了?”老人焦急地问道。
金甲使者的头依在老人臂弯里,勉力抬起一根手指,指向邪灵:“谁入地狱?”一阵沉默。
金甲使者双目陡然睁大,那双漆黑的眼睛突然变得婴孩般纯净透明,然后,所有的光芒从他面前消失了,他的头朝后一仰,就此逝去。
邪灵在空中欢呼一阵,忽然朝三人扑来。三人抱着金甲使者的尸体,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哈哈哈,”邪灵狂笑,浑身蓝芒四射,“谁入地狱?谁肯入地狱?”他一边狂笑,一边散功,四周的空气渐渐凝成冰雪。
龙腾这时忽然想通了一个问题。
倘若邪灵散功,那么所有的人都将迷失本性;倘若有人肯牺牲,那么迷失本性的只有这个牺牲的人。
即是说,对这位牺牲者而言,无论是否牺牲,都是肯定要迷失本性的。
而目前,四周再无别人。龙腾看看其他两人:一人为老者,一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叫谁牺牲他都不忍心啊。
他深吸一口气,便准备冲上前去。
就在此时,他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从身边掠过。定睛一看,方梓男已然抱住邪灵,邪灵努力挣扎,兰色光芒在方梓男全身闪耀。
“梓男!”龙腾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冲上去便要救他。
“不要过来!”方梓男厉声喝止。龙腾从未见过他这样严厉的表情,不由呆住了。
“不用去了,”老人拉住他,“已经晚了。”晚了吗?
方梓男很快被耀目的兰色包裹,龙腾只见面前一片光芒,什么也看不清楚。
等待蓝芒消失,面前一暗,方梓男茫然站立在他面前。
“梓男!”龙腾急忙走过去,扶着他手臂,“你没事么?”方梓男苦笑一声:“我正在变。”
“他正在变得邪恶,顶多还有三分钟。”老人在身后沉声道。
“只有三分钟?”方梓男望着龙腾,“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是的,当然是的,一辈子都是!”龙腾已经有些哽咽。
“好,你记着,兄弟!”方梓男郑重道,“是兄弟,就不要让我犯罪,要阻止我犯罪,让我尽早进地狱,记得吗?不要心软,记得一定要尽早杀死我,那才是帮我解脱,一定要记得……。”他一边说,龙腾就一边不断点头。
在他说的同时,他的容颜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本来是很英俊的青年,渐渐的面孔仿佛缩水一般,变得无比委琐,头发也开始捐卷曲,目光由当初的坦率真诚逐渐转变为阴狠毒辣。
“另外,”他在变化的最后一刻道,“不要玷污‘方梓男‘这个名字,这是我父母给我的名字。我今后,就叫‘易邪‘吧!”说完,他面色一变,挣脱了龙腾的手臂,跃入茫茫黑暗,忘记了过去,从此开始了他的犯罪生涯。
易邪?就是变为邪魔的意思啊!龙腾终于落泪。
从那以后,龙腾放弃了当医生的理想,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因为只有警察,才能合法地追捕罪犯。
而易邪,也犯下了无数令人发指的罪行。
“好故事,精彩!”朋友停下来后,我轻轻鼓掌。
“你又不相信?”朋友笑道。
我也笑了:“地狱使者和邪灵?我宁可相信有外星人。”朋友笑了一阵,整了整容颜:“先前那个故事,你不想知道结局么?”我当然想知道结局,虽然这只是个故事,但是知道结局总是令人心里不用再牵挂。
“你明白了么?你就是方梓男!”龙腾将这一段故事讲给易邪听,“所以我宁可不救自己的儿子也要杀死你,因为你是方梓男!”儿子的眼泪已经湿透了衣襟。他原本以为父亲真是为抓凶手而冷酷至斯,如今才知道,原来其中有这样的曲折。
“爸爸,你做得对,”孩子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方叔叔的牺牲太大,你是应该为他做些事情的。”
“哈哈哈哈!”易邪忽然仰天一阵长笑,“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的眼泪也流错了地方。我不是方梓男,我是易邪。”
“你是方梓男!”龙腾坚定地道,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英气勃勃,长眉秀目,仿佛充满无穷的梦想,“这就是10年前的你!”易邪好奇地看看那张照片,又是一阵咳嗽:“妈的,这小家伙挺俊!老子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了?”龙腾默默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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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5:32
他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月光下大声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世界上真有佛么?
如果有佛,为何这样的好人不能救赎自己的灵魂?
易邪一边得意地狂笑,一边不断吐血,终于头一歪,死去了。
龙腾和孩子守着尸体,呆呆地坐了一阵。
“爸爸,”孩子悄声道,“方叔叔会变为原来的样子吗?”龙腾全身一震:这也是他一直期待的。他一直守在这里,就是希望能够看见方梓男能够恢复当年模样。
然而,躺在那里的仍旧是易邪,方梓男没有出现。
他脑海里仿佛又回响起当年那老人的话:“那个人,因为在邪灵身上沾染邪气,从此将迷失本性,丧失人性,变得彻底的邪恶。这种邪恶将无法救孰,死后将堕入十八层地狱,永受油煎火烹之刑。”他的手脚变得冰凉。
然后,他将孩子抱到身边:“一飞,你说,方叔叔是不是很伟大?”“是的。”孩子由于失血而脸色苍白,但仍旧坚定地点了点头。
“方叔叔要下地狱去了,地狱很黑暗,方叔叔会很孤独,你说怎么办?”龙腾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是啊,怎么办呢?”那个叫“一飞”的孩子和忧愁地说。
忽然他听见一声沉闷的枪声从身边发出。借着灿烂的月光,他惊恐地发现,父亲的胸口开出一朵殷红的血花,触目惊心。
“爸爸,你怎么了?”一飞号啕大哭,用手去捂父亲的伤口。
“一飞,不要哭,”龙腾微笑道,“我不信好人没好报,我要陪你方叔叔下地狱,我要救他!”他目光明亮地闪了一下,便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龙一飞扑在父亲的身体上,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孩子,不要哭。”一个老人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老人,令他有一种奇异的熟悉的感觉。
“是你吗?”他说,“你就是10年前我爸爸和方叔叔遇到的那个老人?”老人点点头:“其实,还是有办法救你方叔叔的。”
“你猜,他告诉那孩子一个什么办法?”朋友淡淡地笑着问我。
“我不知道,”我生硬地说,“我不想再听你胡编这样的故事了。”
“原来果然有办法可以救方梓男,”朋友不理睬我的抗议,“只要有人在方梓男死后第20年的最后一天,将所有的邪恶吸引到自己身上,方梓男便可以获得解脱。”
“呵呵,好笑啊好笑,”我干笑道,“世界上会有这么傻的人吗?”
“世界上本来或许没有这么傻的人,”他喝了口茶,悠然道,“但是既然有了那么傻的父亲和叔叔,做儿子的再傻一回又何妨?”是啊,有那么傻的父亲和叔叔,做儿子的又怎么会不傻呢?
这个儿子,在20年前就已经知道今天要做什么。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将变成彻底的坏人,所以他才珍惜做好人的每一个时刻。
原来能够做好人,也是一种幸福。
我终于明白朋友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好到近乎傻的地步。
我这个朋友,姓龙,名叫龙一飞。
“快十二点了。”龙一飞看了看钟,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
“让我一个人上路吧。”他温和地一笑。
“好!”我的嗓子不知为何已经嘶哑了。
他又笑了笑,容颜俊朗明快,带点些微的羞涩,就这样转身走了。
“啊,”他忽然回过头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知道,”我低下了头,不让他看到我的眼睛,“我一定杀你!我一定尽快杀死你!”
“这样我就放心了!”他转身投入茫茫黑夜,再也没有回头。
我笔直地站着,凝望他的背影,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这么矫健漂亮的身影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一阵滴水的声音将我惊醒。
低头一看,面前的桌子不知被什么水弄湿了一大块。
我摸摸面颊,湿湿的——妈的,我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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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5:33
十年梅花
妈妈,我又一次出世了。世界原来还是这般寒冷,我在比刀还锋利的风中怀念黑暗的温暖,但是我回不去了。我又一次无奈地出世。
这远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生命象一场华丽的痛楚,世人仰慕我的光彩,而我的影子徘徊在那个咫尺天涯的窗外——我用生命一次又一次撞击的窗,始终不曾为我打开。
仍旧是这般寒冷的冬夜,他完美的身影映在窗上。据说他有很多缺点,但是我都看不见。我睁大又睁大我的眼睛,就是看不见他一丝的缺陷。
这令你担忧了是吗,我的母亲?你用坚强的手挡着我,说:“孩子,那不是你的方向!”
不,那就是我的方向。我本来是漂泊不定的,会这样淡淡地生,然后在一场寂寞的繁华中死去,至多引来几声叹息。然而从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自己的方向。
那是十年前,我命中注定将在那个夜晚死去,北风已经通知了你,我的母亲,那夜你搂紧我孱弱的身体,珍惜我们的每一瞬间。我听见你的心在叹息。你告诉我:“孩子,记着一定要回到我的脚下,那里是你的家。”
那是我第一次死去。
我象个婴孩一样好奇地朝黑暗中张望,你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我在看死亡。”
你说我是个傻孩子,死亡怎么可能看见呢?死亡只能经历,就象爱情一样。
原来爱情和死亡是同等的东西。我这样对自己说。
如果北风不是在路上流连于一朵小小的火苗,你就会早一刻失去女儿,而我将失去自己的方向。
只怪那朵小火苗太倔强,始终在北风面前挺起小胸膛,骄傲的北风震怒了,他用了60秒钟来教训那个小家伙。
60秒钟意味着什么呢?
你注定要失去你的女儿,而我,注定要在此时遭遇死亡。
死亡没有来临,所以我遭遇了死亡的替代品——爱情。
在这最后的60秒里,他的窗口陡然光华大炽,他的身影出现在窗上。以前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扇窗内夜夜华灯,对我来说和漫天的星光没有分别。
然而当他与灯光一同降临,我微微一颤。
我违背了规则,就这样离开了你,母亲。你担忧地呼唤我回来,这不是我应当离开的方式。但是我只想靠近他,看清那个有着如此优美身影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芬芳的灵魂漂浮在空气中,那里面蕴涵着一个微笑——我并不太清楚自己的微笑意味着什么,只是这样懵懂而坚决地朝向那个窗口。
我曾经问过飞蛾:“你为什么要扑向火焰?”
他们说:“因为我们要问的问题,火焰知道答案。”
他们的问题是:为什么火焰会令他们痴狂。
他们从来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问,就已经死去了。
我就这样扑向他的方向,如同那些充满疑惑的飞蛾扑向火焰。
60秒钟很快过去,北风气喘嘘嘘地赶来,正好看见我无限接近我的目标。北风是不能被侵犯的,他轻易地击碎了我干净的灵魂,就象轻轻弹破一个气泡。
我死于寒冷,但是寒冷不能熄灭我心里的火。我在地下沉睡了一年,一年中,那火始终在燃烧,也许就是当初北风遇见的那朵倔强的小火苗。
不等你的召唤,我就这样窜出了头。
这样我成了你的第一个女儿。你照旧忧虑地看着我,因为早产,我注定了要过早地夭亡。我的兄弟姐妹还在沉睡,别人的孩子也已经开始打哈吹,世界此时是最孤单的。我选择这个时候出世,因为我惦记着他。
我想他是一朵不一样的花,有着和我不同的芬芳。他的形状令我着迷,灯光在他的侧影上打上金色线条,如同一个遥远而离奇的传说。
我这样痴痴地望,直到面容憔悴。连北风也被我感动得流泪,空气中飘下了许多小雪花。
死亡又一次逼近了我。北风携着我不再娇嫩的手,飞向他的窗口,身后,妈妈忧郁的眼睛星星般闪烁。
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我在他的窗前飘飞出绝美的弧线——再没有一朵花能飞得如此美丽而多情,在这凝望的一年里,每时每刻,我都在设计和他见面时的动作。
然而他保持着静默的姿态,仿佛不曾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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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5:33
年复一年,我就这样在守望中生存、死亡,每一年,空气中的小雪花都陪伴我度过凄清长夜。
直到去年。
去年,一个小姑娘从妈妈脚下走过,仰头望着我,目光中满是赞叹和喜爱。
她喜欢我,这不好吗?妈妈,为什么你忽然惊恐地抱住我?为什么那些小雪花变成亮晶晶的眼泪?
我没有来得及问你,一阵蚀骨的痛楚透彻全身——小姑娘将我摘了下来,插在鬓角。
北风愤怒的呼啸,穿着皮衣的小姑娘打了个寒颤,匆匆地,走进了那间屋子,那间我一直守望的窗口所属的屋子。
我听见小雪花叮叮当当坠地的声音,还有母亲在风中飘摇叹息的声音,但是我的心里,只有一点点空间来容纳这种离别的悲伤。
我想我可以见到他了。
小姑娘走进了另一间房,那房里没有窗。有一个年轻人,长得很好看,他目光一亮,灼灼地看着我,看得我羞红了脸:他是不是就是我守望的那个人呢?
他走上前来,低头凝视着我,欣喜地说:“好漂亮的梅花!”我心里更加欢喜: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一定是他,我仰头望着他,很想让他知道,每夜守侯在窗外的,就是我。
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转开,以那样的目光看着小姑娘:“衬托得你更漂亮了!”
那是什么样一种眼光啊,象水波,象月光,象梦幻,象丝绸,象花瓣,象一切柔和而美好的东西,却不是对着我。
在他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种衬托,衬托得他所爱的人更加美丽。
他的目光越温柔,我的心就越痛楚。我发出尖锐的叫声,却只有北风听见。
北风又一次带走了我,一路上,我沉默不语。在到达土地之前,我问:“我可以不再出世吗?”
北风说他不知道,因为这是东风的权限,他无权过问。
你听见了这话,你伤心了,妈妈。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失去了我爱的人,今后的漫漫长夜,你要我将目光投向何方呢?
命运的手拨弄着我,今年,我又一次无可奈何地出世了。
夜晚时分,他的影子依旧清晰而美好,我的眼泪比小雪花的身体还要冰凉。
北风看了我一眼,飞走了。
你忽然很担忧,而我无心过问。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妈妈,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忘记了做母亲的心可以痛楚到什么程度。
你惶恐地拥抱我:“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北风看来很生气。”
北风为什么生气?
后半夜忽然一阵浓烟滚滚,那个窗口窜起了几尺高的火焰,他端坐火中,火焰在他身边飞舞,一种绝顶的美令我目眩神迷。
北风悄悄飞到我身边,得意地问:“你满意了吗?”
“是的,”我喃喃道,“他真美!”
你听见我的话,双臂骤然一紧。怎么了,妈妈?我说错了什么?在火中的他,比平时更加美丽啊!
“他会死。”你简短地说。
他为什么会死?我不明白。但是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明年他又会从泥土中苏醒过来,象我一样。
“他会永远死去,”北风呵呵地笑着,好象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你告诉过我,他是人。人和花不一样,人只能活一次,也只能死一次。”
我用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他要永远埋在地里,无论我出生多少次,都再也看不见他了?”
“是的,”北风做了个鬼脸,“而且他会腐烂,变得很丑。”
“为什么会这样?”我惊呆了。火焰飞舞,我的爱人象花朵一样斑斓艳丽。我无法想象他腐烂丑陋的样子。
北风在我面前翻了个跟头:“是我干的,是我吹出的大火,人会被火烧死——谁叫他不爱你?”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美丽的火,竟然会是杀人的凶手。
是不是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比如火之于他,比如他之于我?
但是我不要他永远死去,我宁愿他喜欢别人,宁愿每夜为他伤心落泪,我不要他独自一个慢慢腐烂,变成我不熟悉的样子。
我甩开北风惊讶的手,挣脱你的怀抱——妈妈,原谅我,我不能不救他。
我在浓烟中飞舞,迷失了方向。他在哪里呢?灯光早已被火光淹没,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我的身体蜷曲而枯黄,却依然找不到窗口。
蓦的,一阵清凉传来。一朵小雪花出现在我身边,他冰凉的小手牵着我,一直飞,一直飞,终于飞到了窗口。
小雪花呢?我再也找不见他,只见地上有一滴很小很小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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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5:34
我飞进窗口,飞近我所熟悉的那个形状,穿越灼热的火焰,终于靠近了他的身旁。
我是第一次看见他。他并不是那个小姑娘的情人,我认错人了。多么好!
他真的很美,比窗上的影子还要美,金色的身体象喇叭花一样流畅动人。
他看见我了吗?我不知道。一阵流水般的音乐从他的身体里流泻而出。他的身体在融化,我的也是。我们都经受不住火焰的灼烤。
我将芬芳的灵魂释放,身体片片凋零。
我知道,那音乐是他的灵魂,飘洒在空气中,如同金色雨雾,我飞近这片金色,灵魂变得金光闪闪——金色的芬芳在热空气中尽情舞蹈,然后一起沉睡于地下。
临死前,我许了个愿。
我希望再次醒来时,能够再看见他,能够自由地飞到他身边。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长出了翅膀,金色的翅膀,是他灵魂的颜色,梅花的芳香,是我魂魄的气味。
你依旧在那里,母亲,用怜爱的目光看着我:“你可以自由飞翔了,女儿。”
是的,我变成了一只蝴蝶。唤醒我的东风临走前再三叮嘱:“记住,不要告诉别人你曾经是一朵梅花,否则你最心爱的人就会死。”
那栋曾经吸引我目光的有窗户的小楼已经在大火中消失,我迷茫地寻觅,你伸出手呼唤:“女儿,看这儿!”
在你的指尖上,一朵幼小的梅花刚刚展开,朱红的花瓣,天真的笑颜,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我的心头掠过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飞到他的身旁:“你是谁。”
他的身上散发着梅花香:“我是一朵梅花。”他沉静地笑了笑,“我并不是生来就是一朵梅花。我曾经是一个金色的留声机,被放在一座小楼的窗前。我爱上了这里的一朵梅花,她那么漂亮,总是面朝着我的方向。每个冬天她都会在我窗前跳舞。”
是他!他爱我!他爱我!我狂喜不已,几乎要告诉他我就是那朵梅花,但是东风的话突然在我耳边响起:“不要告诉别人你曾经是一朵梅花,否则你最心爱的人就会死去。”
我只有沉默。
“后来那座小楼起火了,”他继续说着,“梅花飞到了我的面前,她的花瓣被火烧得憔悴不堪,可是她依旧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她的芳香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不能说话,只能给她听我最喜欢的音乐。我想她听懂了。临死前,我许了个愿,我希望能变成一朵梅花,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他也许了个愿?我们两个的心愿都实现了,却又恰好这样错过。
“那么,你找到她没有?”我颤抖着问。
他温柔地一笑:“是的。”然后他的花瓣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另一朵梅花,那还只是一朵蓓蕾,“她还没有醒来,我会耐心等。”
我在他面前盘旋飞舞,可是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又全心全意关注那朵蓓蕾去了。
这是什么样的错误?
难道他没有发现我飞舞的姿态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们曾经隔窗相爱十年,如今近在咫尺,却各自错过。
我的心啊,我的心就象风中的花瓣一样片片飞落。
妈妈,世界好冷啊!
北风不知何时飞到我身边:“小蝴蝶,别伤心。你还记得当年那朵小雪花吗?”
我依稀记得一个冰冷的小身体,一个洁白的影子。
“那朵小雪花爱了你十年,如同当年你爱留声机。你知道吗?雪花是不能靠近火的,靠近火就会死。他为你死了,小蝴蝶,世界上有一朵小雪花曾经为你而死,你怎能不好好爱护自己呢?”
我心里那朵小火苗又燃烧起来:“那么,小雪花现在在哪儿?”
“他么?”北风神秘的一笑,“他和你一样,承受着同样的苦楚。”
北风就这样飞走了,再也不肯多说什么。
小雪花变成了什么?我四处寻找,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模样。可是我知道,无论我飞到哪里,他一定默默跟随,时刻关注着我,如同我永远关注着变成了梅花的留声机一样。
世界不是完美的,至少我知道我爱的人生活得幸福。至少,这世界上某个角落,还有一颗小小的心在为我祝福。
妈妈,世界虽然冷,可是还是有很多小火苗在燃烧,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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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5:34
散步
每天黄昏,从阳台上望出去,就能看见那对夫妻在散步。那两个人结婚才半年,新婚的甜蜜尚未过去,还十分亲密,散步时,男的搂着妻子的腰,很怜爱的样子。女的看来身体不是很好,瘦瘦的,脸色苍白,仿佛随时会倒下,有很多时候她都走不动了,多半是那男的半拖半抱,勉强一起完成例行的散步。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歇息一下,让那女的休息一下也好啊,她看起来是那么不情愿走下去。
这天,我又看见他们,从楼下的房子里出来后,沿着惯常的路散步。那女的走着走着就站住了,男的回过头来,似乎在劝说她,她只是摇头,很倔强的样子。男的说了一阵,拖着她就要往前走,她忽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路旁的一棵树,尖利地大声说:“我不去散步,我要回家!”她的声音那么大,我在二楼听得清楚得很。那男的始终是很低的声音在劝她,劝了一阵,女的不情愿地送开手,两人又往前走。我看见那女的一路走一路掉眼泪,就忍不住大声说:“喂,你老婆不想走了,就回去休息啊!”他们两个一起抬头朝我看来,我觉得有点尴尬,挺了挺身子:“是我说的,这位太太,你身体看来不是很好,就不要散步了嘛。”说完我才发觉他们的眼神不对劲。那女的一向体弱,她面色苍白也就罢了,那男的看来很健壮的样子,竟然也是一张苍白的脸,他们同时呆呆地看着我,用的是一模一样空洞的目光。按说我帮了那个女的她应该有点感激才是,可是她的目光里什么含义也没有,只有空洞,还有眼泪一滴滴滑落。我被他们这样看得心里一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们望了一阵,又慢慢地搂在一起,沿着老路继续散步,两个人在夕阳下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第二天,我刚下班回到家里,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然是每天散步的那位太太。她站在门口,全身颤抖,很恐惧的样子,脸色不止是白,更加透出一股青色。她一边发抖一边很不连贯地说:“小、小、小姐,我…我可不可以进、进来?”我其实已经被她吓到了,很想拒绝,但是看她的样子随时都会晕倒,出于人道主义只好让她进来了。进门后她立刻跌坐在我的沙发上,好似早已支撑不住了一般,同时将沙发靠垫抱在胸前,努力地深呼吸想镇定下来。我看她这样,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她喝了几口水,稍微镇定了一些-“出什么事了?”我问。
她还未开口,泪水就已经先流下来了:“我不想去散步,我再也不要去散步了。”我觉得很奇怪,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至于激动成这样吗?“不想散步就别散好了。”我说。
她点点头。
其实她长得很清秀,就是一脸悲苦的样子。看她的衣着,是很精致的名牌服装,生活应该过得很好啊,难道是他丈夫对她不好?可是他们每天散步时又表现得那么亲密,那男的看上去还很体贴。
又有人敲门,我正要起身开门,就看见这女的脸色大变,对我连连摆手。我觉得很奇怪,从猫眼望出去,门口站着的是她丈夫。
“谁呀?”我故意问。那女的很紧张地看着我。外面的人回答了一个名字,并且问道:“我太太在吗?”“我不认识你,更加不认识你太太!”我说。他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就慢慢地下楼了。那女的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说:“谢谢你!”“怎么回事啊?”我问。其实不想过问别人的家务事,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不问一声反而不礼貌。她尴尬地一笑,什么也不说。
又坐了一阵,天已经黑了,过了往常散步的时间,她便起身告辞。我将她送到门口。突然斜刺里闪出一个人影,一把拉过她的手臂:“秀灵,你怎么躲在这里,快跟我去散步!”是她的丈夫,一天不见,这个男人的脸色益发苍白,简直有点透明了,身体也似乎单薄了很多。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秀灵一只胳膊,秀灵拼命挣扎,求援地看着我:“我不要散步,我不要去散步!”然而男的毫不让步,一步步将她往外拖。其时天色已黑,走廊里没有开灯,只有我屋内的一点灯光反射在他们身上,那男人的皮肤发着白色的亮光,牙齿和眼睛都闪闪发亮,颇为狰狞可怖。女的在他手里婉转挣扎,黑头发披散了一肩,说不出的可怜。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拦住他们:“先生,你太太不想散步,你没看见吗?她哭了!”男人看了一眼他太太,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惜,但手里丝毫不放松:“秀灵,不管你多么累,都要陪我散步,我们说好的。”“不,不要!”秀灵扑过来,一只纤细的手抓住我,向我求援。她的手掌心里全是冷汗,看来是紧张极了。
我觉得他们实在怪异已极,散步明明是小事一桩,为何弄得如此严重?我本能地握住秀灵的手。那男的看我一眼:“小姐,我们的家务事你不要过问。”他这话说得我一楞:的确,人家的家务事,我瞎掺和什么?我不由松开了手。那男的立即过来拉住秀灵的手掌,不经意间我碰到了他的手指尖,似乎是一阵极冷的阴风从我手上掠过,又仿佛一根冰棍从我指间穿过,是的,穿过,当时那种被他手指穿透的感觉非常清晰,令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这么阻了一阻,秀灵已经被拉下了楼梯。黑暗中看不见她怎样了,只听见她在不断哀求和哭泣。
后来的几天,他们依旧在黄昏时出来散步,秀灵有时候会仰头望我一眼,眼里总是含着眼泪。她丈夫依旧是那样关怀体贴地搂着她。
这天,他们经过我的阳台时,突然一阵风吹过,那个男人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双脚离开地面,仿佛是被风吹了起来一般。秀灵一把将他拖住,然后四面看看,看有人发现没有,我赶紧躲到窗帘后头,等他们远去才悄悄探头,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湿透。只见夕阳光下,他们两个人几乎重叠在一起,越走越远。我这时才终于看明白,那男的并不是搂着妻子,而是妻子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被风吹走。
这是怎么回事?那男的为什么如此容易被风吹走?难道他是鬼?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停止思考,打开屋内所有的灯。
第二天,他们又经过我的楼下,我不敢再站在阳台上,怕被那男的发现。但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还是躲起来偷偷地看。秀灵突然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我,然后她回头很低地跟那男人说了句什么,男人很高兴地笑了。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就是脸色太不健康。就在他笑的时候,秀灵突然猛力挣脱了他的拥抱,往前一冲——我们楼前是一条大马路,车来车往的很多——秀灵一冲出去,就撞上了一辆急速行驶的大货车,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我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我相信秀灵一定是故意的。
等我冲到楼下时,那男的已经站在秀灵身边,脸上一点也不悲伤,仿佛很高兴的样子。他的身体真是纸板一样薄,在风中飘动。我这时已经顾不得恐惧,走上前看秀灵究竟怎样了。
秀灵正坐在地上发呆。挨了那么重的撞击,她却好象没受一点伤。我恐怕她是受了内伤,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那男的拦住我,微笑着说:“不用了,她没事。”他的微笑有几分迷人的样子,身体,竟然正在越变越淡。秀灵惨白着一张脸,呆呆望着他,突然冲上前抱住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男人的身体还在淡去,夕阳的红色穿透他身体,显出朦胧的颜色。他无比怜惜地看着秀灵,就仿佛这一生都没有看见过她一样。我本来是很害怕,但他们这种美丽而哀伤的神情吸引了我,让我忍不住停留在原地。
他们好似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就这样互相看着。那男的说:“秀灵,我要走了。”“为什么?”秀灵仍旧是有点发呆。
“你还记不记得三个月前你突然发高烧?”男的说,“其实你得的是绝症,医生说你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我们都没有告诉你。秀灵,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让你这么年轻就死去,幸亏,我遇见一个有法术的人,他告诉我,只要这三个月的每个黄昏陪你散步,并且散步的时候用掌心帖住你的腰,就能将我的生命过继到你身上。所以在你那么疲倦的时候我也要拉你来散步,不是我狠心,真的。今天正好到期了。”他说话的时候秀灵一直痛哭着摇头,等他说完,她终于大声哭喊道:“不是这样的!”她仿佛有前言万语要说。
但是那个男的只来得及对她露出最后一丝微笑,就消失不见了。
秀灵疯狂地在附近寻找了许久,终于颓然坐下。她坐了很久,我怕她出事,一直不敢走开。
“小姐,”她突然开口对我说,眉间一抹凄然的神色,“我是世界上最狠毒的女人,你信么?”我赶紧安慰她:“你其实不知道实情,怪不得你……”“不是!”她大声打断我的话,“我早知道。从医院出来我就知道了。我偷听了他跟医生的谈话。然后,”她浑身一颤,“我也碰见了那个有法力的人,他说只要我丈夫每天黄昏陪我散步,将手掌心贴在我的腰上,就能将生命过继给我。我那时候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试试,因为我实在怕死,怕死后的黑暗。我,我提出要和他散步,他立刻同意,我要他将掌心贴在我身上,他也立刻同意,我那时还以为他听话,哪知他早知道这么回事,是他主动要把生命给我的!”她说不下去了,痛哭起来。
“后来你不想要他为你牺牲了,所以你再也不肯散步,今天甚至想自杀来阻止他,是吗?”我问。
她点点头:“可惜太晚了,太晚了!他的生命已经和我的生命交换了,我那一撞,将他最后的生命也撞掉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明知我是要他性命、却依旧甘心情愿牺牲的人了。”我无言。夕阳落尽,这世界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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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5:35
飘
夜里九点多,我去看望若若——她好几天没上班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若若住在城市中心一套租来的房子里,与她同住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到楼下时,我抬头望了望她家的窗口——灯光仍旧亮着,显然她还没睡。
“若若!”我敲了敲门,同时叫她的名字。她在里面回应了一声,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慢慢传来,那声音很重、很慢,许久才挪动一步。不知等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看见若若的第一眼,让我吃了一惊。她原本是个丰满漂亮的女孩,几天不见,居然瘦了一大圈,双颊苍白无光,眼睛凹陷下去,一圈青色的眼晕衬得她愈加憔悴。
“你生病了吗?”我问。她摇摇头,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我,然后又越过我的肩头朝我身后望去。突然,她打了个寒噤,尖声道:“快关上门,快点!”我不明所以地回头望望——身后除了楼梯,什么也没有。但是她的表情是那么惊恐,嘴唇紧张地收缩起来,我没说什么,关上了门。
她松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我一边往屋内的沙发走去,一边问。
她租来的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总共60多平方米的使用面积,她和合住的女孩一人占用一间卧室,沙发则是公用的。这客厅很小,我只走了两三步,就走到了沙发前,等我转身坐下,却看见若若依然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一步一步慢慢朝这边走过来。她行走的姿势非常奇怪,脚几乎没有离开地面,在地面上拖着,身体左右摇摆,双手张开,那种姿态,仿佛是行走在摇晃得很厉害的汽车上。
好不容易等她走到沙发前面坐定,我再次问她:“你到底怎么了?”她睁大眼睛望着我,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指细小而冰凉,手心里滑溜溜的全是冷汗——她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整个面部都因为紧张而绷紧了。我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的恐惧和慌乱,连连拍她的肩膀道:“别害怕,慢慢说。”她定定地望了我一阵,终于摇摇头:“东方,你绝不会相信的,你一定以为我疯了。”刚说完,她的眼睛陡然睁大,猛然从我手里抽出手去,指着窗口,一迭声道:“来了,来了,又来了!”我立刻回过头去——只见窗帘高高飘扬——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什么来了?”我急切地问她。她的面色白地吓人,将目光茫然地转向我,喉咙有点嘶哑:“窗帘又飘起来了!”“这有什么奇怪?”我不解地笑了,“窗帘本来就很容易飘起来啊。”“不对,”她的声音又嘶哑又尖利,“它为什么飘起来?”她紧盯着我的眼睛,“你说,它为什么会飘起来?”她的目光让我心里一阵发毛,我往后靠了靠:“当然是有风………”话未说完,我忽然觉得不对。
卧室和客厅的门都是关的,窗户也是关上的,哪里来的风?
这样一想,我立即起立,跑到窗前查看,若若在身后喘着气道:“不用看了,我早检查过了,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玻璃也没有裂缝,没有地方会漏风进来。”她说得没错,确实没地方可以漏进风来。
“也许是我刚才进屋带来的风。”我并不认为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等我在沙发上坐定,若若用她冰凉的手指攥着我的手,将我的肩膀扳向窗口:“你等着,你等着,它还会来!”我真的有点慌了,不是害怕什么窗帘,而是因为若若的表现太不正常。我不敢刺激她,只得顺从她的意思面对窗口,她的头搁在我耳边,沉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我们都没有说话,墙上的钟滴答走动着。
过了大约5分钟,那窗帘,又一次高高地扬起,在半空中停留了半分钟,然后缓缓垂下。
“看见了么?”若若有几分得意地看着我。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看见,若若的头发也飞扬起来——她留的是一头披肩长发,此时都朝前飞起,将她大半个面部遮住了,那情形就仿佛是她正坐在疾驶的车上。
“看见了么?”她再次道,声音头过头发的间隙幽幽传来。
恐惧象一条小虫子,迅速地爬上了我的心头。我张大嘴看着她。她捋了捋头发,但是她全身的衣服都开始飘扬鼓荡,仿佛什么地方有激烈的风吹进来。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一丝风。
我试探着将手伸到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风,一丝也没有。
“你现在知道了么?”她的声音被不存在的风吹得有些走样。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望着她点头。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的眼晕更深了,快速地舔了一下嘴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走路?因为我觉得,”她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措辞,飞扬的衣物和头发又慢慢静止了,“我觉得,我好象是飘在半空中,这种感觉很怪,一切都仿佛在漂浮,就象是在敞蓬飞机里,总是走不稳,总是有风——而那里,”她指了指门口,“我觉得那外面是空的,我会从那里摔下去,摔死!”最后一个词她说得很重。
她刚说完,门被人打开了,是和她同住的那个女孩。那女孩进门来,看着若若,一脸嫌恶的表情:“我在门外听了好一阵了,你又在说你现在飘在半空吧?”她将目光转向我,“你是她朋友?别相信她的话,她疯了。”“我没疯!”若若尖利得喊道,然后望着我,“东方,刚才你也看见了,我没疯,对不对?”我躲开她期待的目光——叫我如何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
那女孩似乎已经对她忍无可忍,忽然冲上来,拽着若若的手臂,将她朝门口拉去:“你不是说你会摔死吗?让我们看看你怎么摔死?”若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东方!!!!”她被那女孩拖曳着,一路行走不稳,东倒西歪。
我大吃一惊,赶紧上去想将她拉回来,然而那女孩已经将她拖到门口,一把推了出去。我飞快地冲过去,只见若若身子朝后仰,一只手死死地抠着门边框,骨节泛白——那一刹那,我感觉她仿佛是真的处在高空的边缘,就要坠落下去。她绝望地看着我,嘴唇歙动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不假思索,伸手拉住她。但是她的手心里实在太多汗了,慢慢从我手里滑出去,我只看见她的眼睛越张越大、脸上的惊恐之色越来越深,终于完全从我手里滑脱出去——她仰面倒下,头发和衣服朝上高高扬起,以她1.58米的身高,从站立到倒下却用了足足5分钟,就仿佛她真的是从高空中落下一般。
“她死了,怎么回事?”若若倒在地面上,跟她同住的女孩看了看她,惊慌地抬起头来问我,“你出来看看。”我不敢出去。
我感觉自己正飘在半空,脚下虚浮摇晃,门外是广漠空茫的高空——我害怕从那里跌下去摔死。
我张开手臂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后退,远离危险的门口,不知何处来的风,将我的头发和衣服吹得飘扬起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吹得变了样:“任何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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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5:36
那年冬天
下雪的时候,我们看不清天空,只见那白茫茫的所在,不断有干净的雪花飘落,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慢慢地,世界就变白了。
我伸出小小的手掌,一朵雪花落在手心里,冰凉刺骨。我想收藏这朵白色的花,可是无论我采集多少,它们都化成眼泪那么小的一滴水。
我们在软绵绵的雪地里奔跑嬉戏,脚下发出冰雪碎裂的声音。太阳没有出来,周围却很明亮,一眼望去,什么都清清楚楚,可是又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雪,白色的大雪,为我们构造一个童话世界。
所有的孩子都在玩游戏,只有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离我们不远也不近。我们玩了一整天,他就看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已晚,四周显出苍凉的暮色,家人呼唤我们回去,他依旧独自站着。
其他的孩子都走了,母亲的呼唤在远方传来,我看了看他,问道:“你不回家吗?”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所有的孩子在天黑后都要回家。”我说。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光象小狗的眼光。
“那我走了。”说完我就真的走了。
走了很远,我忍不住回头望望,他还是站在那里,孤零零地,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没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我回头望望,又回头望望,不停地回头望,他那个孤独的样子,让我也想要哭了。我转身跑到他跟前,把我的帽子、手套和围巾都给他戴上——他什么衣服也没有,一定很冷。
“我现在不能带你回家,”我说,“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明天长大,就带你回家?”他没有回答,我便以为他答应了。我高兴地回家了,再也没有回头——我怎么知道,明天我依然是个小孩子,原来我长得这么慢,要无数个明天之后,才算长大。
第二天,我们就搬走了,不再住在原来的地方。我本来想去和他道别,可是妈妈不许,我就只好走了,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冬天白色的地里,让他始终这样寂寞地看别人的热闹,看永远也无法收藏的雪花,一朵一朵从天空飘落。
几天以后的一个夜晚,是睡觉的时候了,妈妈为我熄了灯,走出房间。可是我睡不着。外面依然下着雪,雪地里传来卡嚓卡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很慢很慢,到了我的窗前,那脚步声便停止了。我睁大眼睛朝窗外望去,只见无边的黑夜笼罩着世界,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知道那儿有个人在看着我。
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悄悄地走到窗前,借着雪地的反光,他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看见我,他高兴地笑了,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他笑,这笑容象雪一样白,不知为何竟然让我想流泪。
“袖袖,”他说话了,第一次对我说话,声音很清脆,“你说明天就来接我回家,我等了你很久,你却一直没来。”他露出委屈的表情。
“对不起,”我低声地哭了,想到他在雪地里,那么冷,那么寂寞,一直等我,一直等,我却没有出现,我觉得异常心酸,“对不起,你现在进来吧。”妈妈不许我带陌生的朋友回家,可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轻轻打开窗,他从窗口爬进来,带进一股冷气,我打了个寒噤。他立刻后退几步,担忧地看着我:“我让你冷了。”我摇摇头,把窗关上,穿上棉衣,觉得暖和了一点。
他仍旧戴着我的帽子、围巾和手套,站在房间中央,四处看着,羡慕地摸着我的被子:“你睡在这里面?”“是的。”我说。
“一定很暖和。”他向往地说。
“是很暖和,”我掀开被窝,“你要不要躺下试试?”他高兴地睡在被窝里,仰头朝上,目光中反射出柔和的灯光。我为他盖好被,象妈妈一样,给他讲故事。
“你做我妈妈吧,”他说,“我想要个妈妈。”“好的。”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成为了母亲,尽管我只有6岁,可是他却仿佛比我小很多很多。每个孩子都应该有个妈妈。
“你该睡了,小朋友不能睡得太晚。”我说。
他微笑着叹了口气:“我听你的话,因为你是我妈妈。”他闭上眼睛。我在旁边看着他睡,渐渐地自己也打起了瞌睡。
“妈妈,”他忽然又醒来了,小声叫我。
“什么?”我睡意朦胧,“你要上厕所吗?”做妈妈很不容易呀。
他摇摇头,微笑道:“谢谢你。”我也微笑一下,我们都觉得很幸福,就这样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当我醒来时,他不见了,被子里留着湿漉漉的水印,一片冰凉。我惊慌地到处找他,循着吵闹声到了客厅。
客厅里站着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很惊慌地看着壁炉。壁炉里的火,本来在睡前已经熄灭了,此时却熊熊燃烧着,而火中央,他正安静地坐在那里。
“你!”我尖叫一声,“快出来!”但是他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微笑着看着我,目光寂寞而悲伤:“袖袖,如果你不跟我说话、不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我不会活过来。活过来,我才知道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真的很孤单。”“是我错了,你快出来!”我朝他大声叫,同时想去拉他,可是火是那么灼热,爸爸妈妈拉着我,不让我靠近。
“你没有错,”他说,“我本来只是一个没有感觉的雪孩子,太阳一出来就会化成水,是你让我活了。是你给我围围巾、戴帽子,让我知道世界上除了寒冷,还有温暖,谢谢你!”他在火中对我点点头,“如果不知道世界上有温暖,寒冷也就不那么可怕。但是现在,我已经非常怕冷——谁会想到雪做的孩子也会怕冷呢?”他的笑容如此无奈,“我只是想烤火,想要真正暖和一下,因为我全身都是雪,怎样也烤不热啊。只有此时,坐在火中,我才真正暖和了。”他在火中渐渐融化,一圈圈瘦下去,却始终保持着那样幸福的笑容。
直到他完全消失,他都那么幸福地对我笑。
爸爸妈妈说他只是一个梦,并没有真的存在过。但是,如果只是一个梦,为什么许多年后,想起他我依旧会潸然泪下?雪孩子,雪孩子,你究竟有没有找到真正的温暖?
天空还是会飘雪,可是我再不敢堆雪人,也不敢对雪人说话,我怕我跟雪人说话,他又会活过来,又会那么寂寞和寒冷。
我只是在下雪的时候仰望天空,让白色雪花在脸上融化成眼泪那么小的水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5:36
祭奠
星期六的下午,我去郊区拜访一位朋友,在他家玩了两个多小时,出来时,已经是六点多钟,天色有点毛毛的黑了。我对那一带不熟,加上附近的楼房错落凌乱,走了一阵,就迷失了方向。幸好路上的人不少,我随口拉住一位女孩问道:“小姐,请问到车站怎么走?”那女孩随手一指,我道了声谢,便顺着那方向走。
渐渐地走出了楼房的丛林,却没看见车站,反而瞧见了田野和四边矮小的山坡——看来是走错方向了,这不是回城的路。我叹了声晦气,只得又往回走。
这么一折腾,天已经完全黑了,只能从云层后月亮投下的微光中勉强认路。走了一段,遇见一个岔路口,道路分成两道,分别通向两边。我站在路口愣住了:记得来的时候并没有经过这样一个路口啊?难道又走错了?回头望望,只能模糊望见几步内的景物,余外便是茫茫夜色。无法,只得抛树枝来选择路径,树枝落地后指向左边,我便朝左边的岔路走去。
这条路倒是笔直朝前,修缮得很好,路面很平整。我埋头疾走,顾不得看周围的景色,直到被一座石碑档住去路,我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身处墓园之中。这显然是公墓,四周的坟墓大小一致,分布很整齐,每座墓上都有一块墓碑。我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独自一人站在夜晚的墓地,也忍不住心里发毛,赶紧转身要离开。
正在此时,一阵轻微的抽泣从墓地里传来,伴随着深沉的叹息。我愈加寒毛耸立,加快脚步。然而月色微茫,墓地的路面不甚清楚,沿途还须绕过很多坟墓,一时无法走出去。这么七绕八拐,不知怎的,居然离那抽泣声更近了。听得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我暗暗叫苦,硬着头皮告诫自己:世界上没有鬼,不怕不怕!
说是这么说,焉能不怕?
正心神惕惕之时,便到了一座坟墓之前,一阵香烛之气传来,青烟袅袅中,只见一个女人窈窕的身影做在墓碑前,不断地往身前火盆里添加纸钱,同时肩膀时而微耸,仿佛哭得很伤心。
这么晚了还来上坟?古怪啊古怪。我心里暗自嘀咕,飞快地想离开这里,不料脚下一绊,趴地摔倒了。
“你没事吧?”那女人站起身来。
“没事,谢谢!”我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听到她说话,声音清脆悦耳,没有诡异之气,我忽然不害怕了。何况人家好心问候,也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便随口问道:“你这么晚来上坟啊?”问了出来,突然意识到天色确实不早,人们一般不在这个时候上坟,这女子实在可疑——又害怕起来,生怕她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此时突然月华大炽,月亮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那女子的面貌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赫然就是傍晚时给我指路的女孩。我的心这才踏实下来。她也认出了我,惊讶道:“你不是那个问路的人么?你也是来扫墓的?”“哪儿呀,”我一边朝她走过去一边诉苦,“我迷路了,这里的路实在太复杂了,唉。”这个女孩长得很清秀,大大的眼睛,眉间一粒美人痣。我不觉暗笑——也许今夜的迷路会成全我的一段艳遇呢?
女孩见我朝她走过去,似乎有点着慌,飞快地从地上撮起几捧土倒在火盆里,那火闪了几下便熄灭了。“走吧,”她迎上来,“我也该走了,正好送你到大路上去。”“好啊,”我大喜。
有她带路,很快就走出墓园。一路上她都没说什么话,我跟她搭讪,她多是用“恩”、“啊”来回答,弄得我很没趣。
眼看又到了岔路口,她忽然慌张地在全身摸来摸去找着什么,我等了一阵,见她仍然没找到,便问她丢了什么。她摇摇头:“我的钱包,可能是丢在墓地了,我回去找找。”说完就往回走。我立即跟上去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帮你找去!”不等她回答便往墓地飞跑过去。她在身后喊了几声,我没理会,她也就跟着跑了过来,只听得高跟鞋敲击水泥路面的清脆声音——我心里直乐:这回总该被我感动了吧?
到了墓地,凭着她刚才用过的火盆,我很快就找到了她扫的那做墓。墓碑前一个红色的皮包掉在地上,我跑过去捡起来,顺便往墓碑上扫了一眼——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降到了零度!
墓碑上有个小小的玻璃框,里面放着死者的照片——公墓里所有的墓碑都是这样设计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这座墓碑上照片中人,却是我见过的:眉清目秀的一个女子,大大的眼睛,眉间一粒美人痣,正是刚才那女子。
风从田野间吹过,低低的,如同呜咽,我的全身被冷汗湿透了。
高跟鞋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我身后,停了下来。
我慢慢站起来,不敢回头。
“找到了吗?”她问。
我费力地点点头,反手将皮包递过去,依旧没有回头。
然后,我感觉一排冰凉的手指触到我的手,将皮包接了过去。
在这之前,我一直在竭力维持镇静,但是她手上的凉意如同电击,击溃了我最后的勇气,我不等皮包完全送到她手里,便撒腿狂奔起来。
我在冰冷的月色下狂奔,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自己血液强烈的冲击声,依稀听得她在喊,但我已经听不清她在喊什么。只觉得心和肺都好象要涨裂了一般,空气从张大的嘴里进去,我象鱼一样拼命呼吸,却始终有严重缺氧的感觉。
跑了不知多久,我稍微清醒一点,忽然恐惧地想:我不会在慌乱中跑错了方向吧?
岔路口就在前方,没有,我没有跑错路。我一阵惊喜,越发加力狂奔。心跳依然激烈,但是除此之外,我已经能分辨出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这脚步声象坦克一样轰隆作响。
可是我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个清脆急促的高跟鞋声音没有响起来。
难道她被我甩掉了?
我心里很慌,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努力跑。
又跑了好一会,月光变得如此明亮,越过岔路口,那条路上,很远,很远,可以看见一个俏丽的人影正往这边慢慢走来,缓慢的高跟鞋声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耳膜。
我想我的头发一定竖起来了。我发出一声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嚎叫,一个急转,跑到了另外一条路上。
高跟鞋声变急了,还有她的喊声:“等等,等等……”等等?等死么?我发足狂奔——以从未梦想过的高速。
跑啊,跑啊,跑啊……一阵幽香入鼻,紧接着我撞到一个绵软的身体。我全身一震,停下来——她站在我面前,满面惶急之色。
人怎么能跑得过鬼呢?我双腿止不住发颤,手指在手心里纂得紧紧的,满把都是冰凉的汗水。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月光如银,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非常漂亮。她手里握着一件东西,伸直手,递到我面前——我没看错吧?她似乎还有点微微地喘气。我不敢要她递过来的东西,想后退,却动不了。
“这是你刚才跑掉的手机,”她说。
果然是我的手机,可是我还是不敢去接。
“你不用怕,我不是鬼,”她说,看见我明显的不相信的神色,她又飞快地往下说,“我只是个快死的艾滋病人,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死后恐怕没人给我烧纸钱——你也知道艾滋病人是多么寂寞——可是我一向相信死后有另外一个世界,我很怕死后受穷啊,所以,”她无奈而凄凉地一笑,“我只好自己祭奠自己。”我应该相信她的话么?
“可是,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前面?”我仍旧很害怕,“人能够跑这么快么?何况路上并没见你从我身后越过我,为什么突然就到前面来了?”她微微一笑:“我对这里的路熟啊,这里的路有很多岔道,我抄近道就可以赶上你了。”见我依旧没有消除疑惑,她又是凄然一笑,转身慢慢地走了。
她走远了,我渐渐镇定下来,想要叫住她说些什么,却终于没能鼓起勇气,只是看着那个寂寞的影子消失在月光下。
回到家,我和朋友电话联系,说起这回事,朋友笑道:“是有这么个女孩,挺可怜的,是个孤儿,性格又内向,没什么朋友,最近得了艾滋病,更加没人理她了,她便自己给自己修了座坟墓。这附近的人都知道,你不知道,所以吓坏了,呵呵。”原来如此。
放下电话,只见窗外的月色又暗淡下来,月亮又隐入云层,谁家在放着一首歌: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
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孤独的灵魂,在独自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