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0:46
8 三个房客
第二天一早起来,照例又发现了许多奇怪的踪迹,而浴室里镜面上红色唇膏写的字迹,却不知何时被抹去了。我和许小冰匆匆洗漱完毕,便给房东打了一个电话,约好在房东家中见面。房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电话里连声追问,许小冰坚持一定要见面再谈,在电话内没透露半句。
出门前,我拔下一根头发,将它穿过第三间房的拉手,又在门边上一颗凸出来的钉子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许小冰一直在催促我出门,她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什么,当我做完这一整套工作时,头发丝形成一个完整的圆环套在房门拉手上,任何人只要一开房门,这跟脆弱的发环势必会断裂。她恍然大悟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又赶紧朝四周看看,捂住了嘴,朝我伸出一只大拇指。
整个早晨我们都很少说话,直到走出了那间房门,从云升街六号漆黑的楼道里走了出来,街头明媚的雨点迎面袭来,我们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在那所房子里,我总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她回头望了望我们刚刚从里走出来的楼道,叹了一口气道。我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有相同的感觉--的确,在怀疑有另一个人和我们居住在同一所房子里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无处不在,让我们举止非常不自然,一举一动都似乎面对了无数双眼睛。一想到这种感觉,我全身的不自在又油然而生,同时,在心中还有一点点疑惑,似乎是从昨夜就已经产生了,但却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一直到我们登上了公交车,我还在想着,自己到底在怀疑什么呢?路边的风景被雨雾浸润得朦胧,似乎隔着磨砂玻璃看到的旧日照片,而从车窗上蜿蜒而下的雨水,又让那些横向流动的风景在竖直方向也扭曲起来,一切都有些变形,如同我这两天来的生活。
“在想什么呢?”许小冰捅了捅我。
我摇了摇头。
“房东会相信我们的话吗?” 许小冰有些不安。
“会吧。”我心不在焉地答道,心里却感到蓦然一亮--是的,电脑,我的疑惑似乎正是来源于此,然而我还是捕捉不住那种疑惑,那究竟是什么?我伸出一只手指在蒙着雾气的玻璃上划动,许多蚯蚓般的线条在手指下产生了,窗外的世界在这些线条之间明灭,形成一种残破的印象。许小冰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情,自顾自说道:“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她忽然将身体缩了起来,仿佛不禁寒冷,“我居然在那个屋子里独自住了一个月……”她从牙缝里丝丝地冒着冷气,满面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嗯,了不起啊。”我发自内心地说,但是我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许小冰的话让那点一直缠绕我的疑问终于明晰起来--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在我们的房子里发生的事情,真的是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所为吗?我摇了摇头,倘若真有那种不知名的力量,他(她)又何必借助电脑呢?会不会有什么人,一直躲在第三个房间里,故意制造一些小事件来吓唬我们?然而,倘若真的是这样,他(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而且,昨夜我手上的杯子,的确是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注满了冰水,倘若真的是一个正常的、和我们一样的人,就算他(她)可以避开我们的视线做其它一切事情,昨晚那件事,却是绝不可能让我毫无察觉的。还有,如果真有第三个人存在,他的行为看起来似乎是想刻意将自己隐藏起来,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在网络上那么明显地彰示自己的身份呢?这似乎是一个矛盾,无论我多么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那种诡异之事,然而,到目前为止,我都无法为此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好权且相信了。车子在动摇着,我的心也在动摇着,一忽儿是被不知名的恐惧所侵占,一忽儿,又觉得这一切的真相必然很简单--头脑真是不够用了,且看房东怎么说吧。
车子拐了几个弯,两站路之后,便到了我们的目的地。房东住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触目所及,双耳所闻,全都是人。从一条小巷子里走进去,沿途不断绕开路边屋檐下棋和聊天的老人们,走到一座八成新的楼房前,几个老人正一个废弃的自行车棚内边喝茶边打毛衣。许小冰对着其中一个招呼了一声:“李奶奶,我们来了。”
“哦,来了来了。”一个穿墨绿毛衣的老人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走到我们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番,“这是江聆吧?不错不错,房子还满意吗?”
“嗯,很好。”我红着脸笑道。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看起来很好说话,贾云事先并未告诉我房东是位老太太,我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精于算计的中年男人,现在面前的这位房东,让我觉得很轻松。
“那房子可不错,要不是我搬了新房子,才舍不得搬哪。”李奶奶说着便絮叨起来,一个劲地夸着自己的房子。我们两人不好意思打断她,只好站着听她说,许小冰显得有些焦急,到后来,趁老太太跟过路的人打招呼之时,连忙说道:“李奶奶,我们找你有点事。”
“哦,什么事?”李奶奶的笑容退去了一大半,我在旁边看着,隐约觉得,这位老太太其实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她。果然,不等许小冰说话,她又说道:“还是为上次那事?”眉眼之间虽然还残存着笑意,可是老太太的话已经有些严峻了,让我想起小时候犯错误时对我训话的班主任老师。
“嗯,是啊……”许小冰说话的速度比往常快了很多,但是还是被李奶奶打断了。
“上次那事就不用说了,”李奶奶一挥手,面上已经毫无笑意,嘴角也不耐烦地耷拉了下去,“年纪轻轻的,怎么相信这种事?”许小冰还要说什么,她作了一个手势制止了她,却朝我望过来,语气稍微和善了一点:“你也相信她说的话?”我几乎立即就要点头,却看见许小冰对我传来一个复杂的眼神,这让我猛然醒悟过来--看来这位老太太对我印象还不错,这个时候和她弄拧了,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
但是我该怎么办呢?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急得红了脸,不知该如何是好。事后许小冰为此责怪了我很久,说我太不会应付事情,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幸好,我天生一张学生脸,这种脸在老人面前总是比较讨好的,我的脸红在李奶奶眼里看来,似乎并不显得讨厌,相反,见我脸红了,她立即笑了起来,轻声说道:“这么害羞啊?呵呵,不用怕,你还是学生吧?”
“已经毕业了。”我说,心里在不断盘算该如何跟她开口,却想不到好主意,急得浑身冒汗,脸越发的红了。
“已经毕业了?一个人出来找工作,家里不放心吧?”她又问。
这种慈祥的语气我很喜欢,这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奶奶,这么想着,我不由脱口而出:“是啊,我第一次在外面租房子,就遇上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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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6 20:46
“什么事?”李奶奶问了一句之后,语气又变得严厉起来,朝许小冰望过去,“你跟她也说了?你怎么这么喜欢乱说?”许小冰气得脸色发红,朝我狠狠瞪了一眼,眼看就要说出激烈的话来,我怕事情弄砸,顾不得多想便大声道:“不是她说的!”
李奶奶和许小冰同时望着我,两人的眼神都很凌厉,我心里有些发虚,倒不是怕许小冰,而是怕李奶奶听了我说的事情之后,便掉头就走,甚至从此不肯将房子租给我们,在这个时候,我们都无法在别处租到更便宜的房子。我咽了口唾沫,脑子里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嘴上已经开始说话了:“李奶奶,我们那所房子里不是有三间房么?第三间房租给谁了?”这话一出口,我的思路立即清晰了,也知道该如何说话了,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我偷偷给许小冰递了一个眼色,她愣愣地看着我,看来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过这不要紧,只要她不插话就没关系--她和老太太似乎有点犯冲,我看出来了,无论她说什么,老太太都不喜欢听。
“没租给谁呀,空着呢。”李奶奶说。
“那就奇怪了……”我说,“那,李奶奶,你们家里人是不是这两天去过我们那房子里呀?”
“没有呀,你怎么这么说?房子租给你们了,我们当然不会随便进去,要去也要跟你们打招呼的--你怎么这么说?”李奶奶有些着急了。
“可是,我们发现第三间房的房门被人打开了……”我故意显得很没把握地说,许小冰吃惊地看着我,我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她明白了没有,总之,那种吃惊的神色迅速从她脸上消失了,她连连点头,赞同我的话。这家伙反应还挺快!我心里暗暗高兴。
不出所料,李奶奶听到我这么说,感到很吃惊:“被人打开了?被谁?”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门锁一点也没坏,我们今天早晨一起床,门就是打开的……我们挺害怕的……”
“是啊,太吓人了,我们就两个女孩子住那里,这样太没有安全感了。”许小冰在一边帮腔道。
李奶奶怀疑地看着我们,目光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可是我们根本不需要表演,因为,害怕是真实的,房间里发生了异状也是真实的,唯一不同的是,我将那些古怪的事情稍微变换了一下,这么一来,就可以绕过李奶奶对怪力乱神之说的天然排斥,而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样的,毕竟,我们需要的只是结果,至于李奶奶是否相信我们房间里发生了古怪的事情,那并不重要。
李奶奶从我们脸上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渐渐的有些相信了我们的话,自言自语道:“有这样的事?的确是太不安全了……”似乎是突然想起,她又问,“会不会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我本想脱口而出说“没有”,幸好脑子里及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不知道啊,房子的门是反锁的,也没有被撬开,除非是有人拿着钥匙,否则是进不来的……”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和许小冰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紧张地等待着李奶奶的回答--终于提到了钥匙,接下来就要进入正题了。
“钥匙?”李奶奶满面疑惑,“不对啊,别人应该没有房门的钥匙……”她的语气有些不确定,许小冰趁她还在思考之际,飞快地道:“除了我们和您之外,还有谁有房门的钥匙?”
“应该没有了……”李奶奶侧着头想了好一会,突然返身朝楼上走去。我们跟在她身后,进了她的家门之后,她也顾不上招待我们,在房间里翻了一阵,翻出两把钥匙来,似乎是为了要证明什么似地道:“你们看,一共只有四把钥匙,你们两把,我两把,再也没有多的了。”
“以前的房客呢?”我问。
“以前房子没有租出去,你们是第一批房客。”李奶奶说,她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报警吧。”
这个提议让我们措手不及,我没有反应过来,许小冰已经飞快道:“但是我们什么东西也没有丢,只是一道门被打开了,警察恐怕不会受理吧?”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佩服地看了她一眼,她偷偷地拧了我一把,递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似乎又在说我太幼稚,我赶紧将满面佩服之色收了回去。幸好,李奶奶沉浸在思考之中,并没有注意到我神色的古怪,她沉吟道:“也是,只是打开一道门……没多大关系吧?可能我本来就没关紧?”说完这话,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这不太可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真的是第一批房客吗?”过了“报警”那一关之后,这个问题立即变得重要起来,倘若我们真的是第一批房客,那么,在我们房间里一直闹事的那个东西,几乎可以确定不是人类了。
“当然,以前房子一直准备留给我儿子住的,空了两年,后来他在外地买了房子,我这才把房子租出去。”
“房子空了两年?”许小冰神色异常紧张地追问了一句。
“是啊,不信你们看我的租房记录,我出租房子都有记录的……”李奶奶又开始在房间里翻腾起来。许小冰凑在我耳边道:“如果房子空了两年,天知道里面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她的话让我想到诸如“老宅鬼影”、“古宅心惶惶”之类的名字,心里有些着慌,偏偏李奶奶的房间又相当幽暗,一时之间,竟仿佛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地板上流淌晃动。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李奶奶已经翻出了她的租房记录,她匆匆在我们面前翻开:“你们看……”话没说完就愣住了,不能置信地望着翻开的那一页,仿佛在琢磨着什么。我和许小冰凑到她身边朝那记录上一看,第一页写得密密麻麻,最上端用红笔写着三行大字:
2005年2月12日,许小冰,01号房。……
2005年2月12日,孟玲,02号房……
2005年3月14日,江聆,03号房……
不用李奶奶解释,我也能看得明白,这三行大字,是记录的房客情况,01、02、03号房,正和许小冰、中间的空房、以及我的房间一一对应。许小冰和我的情况,我没有细看,我的注意力在第一时间被中间那个名字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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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6 20:47
孟玲。
在这个人的名字之后,有一行简短的说明:女,北京人,27岁,南城辉南科技公司总经理助理。
辉南科技公司?
这个名称让我心中一跳,目光随之上移,停留在许小冰的情况简介内:女,广州人,25岁,南城辉南科技公司市场部经理。
孟玲和许小冰,在同一家公司任职,在同一天租住了云升街六号的那套房子。看到这个情况,我心里窜出一股无名火,一种强烈地被欺骗的愤怒油然而生。我正要质问许小冰,却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孟玲是谁?怎么会和我同一间公司?”听到她这么问,我的火气更大了--到这个时候她居然还在演戏?我没有想到她竟能够这样捉弄我,一切都明白了,显然是她和孟玲串通一气在捣鬼。我气疯了,那些古怪事情的细节完全被我抛诸脑后,只剩下满心满脑的怒火,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只是大口大口呼吸着,从鼻孔里冒着粗气--事后回想起来,当时自己的确很像一只即将喷火的恐龙。
“孟玲是谁?”许小冰又问了一遍,并且望着我。我冷冷地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我不认识她,我们公司没有这个人。”她向我和李奶奶解释着,我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这个人……”李奶奶眯起眼睛将那个记录本左看右看,不断调整着记录本的位置,仿佛位置改变了,那上面的记录也会随之改变一般,她看了许久都没有下文,我心头好似火一般烧着,轻轻从她手里拿过那个小记录本,重重地朝桌上一摊:“这个人和你同一天住进来,你们两个大概是合伙租房吧?”这话是问许小冰的,她连连摇头,还没有说话,李奶奶已经开口道:“不对呀,难道我真的老糊涂了?”
“这个人我不认识,“许小冰说,“我们公司也没有这个人。”她的神情也是充满疑惑,甚至还有很深的恐惧,可是这些我完全不再相信了。
在那个小小的软皮笔记本上,除了这三行基本情况记录之外,底下还有一长串的记录,包括押金、水电费、物业管理费等各种费用的分配,以及协议的详细内容等,都记录了下来。在这些记录中间,孟玲各项费用都交得很齐全,差不多每隔一周左右就有一次收费行为,许小冰偶尔会稍微滞后缴费,而孟玲从来都是按时付清,甚至有一次,第一个月的300元房租还是孟玲暂时替许小冰垫付。我将这些记录一一指给许小冰看,冷笑道:“你还要说你不认识她?”
“不认识……”许小冰说,她看到这些记录,仿佛惊呆了,连接看了好几遍之后,抬头望着李奶奶,“李奶奶,她到底是谁?”
李奶奶也是迷惑不已,敲着脑门道:“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是谁啊?”她反过来问我们,我啼笑皆非地叹了一口气。
“有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翻腾了许久,最终沮丧地道,“你们的身份证复印件呢?我怎么找不到了?”
我默不作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云升街六号显然是不能住了,不管那里的房租有多么便宜,也不管我有多么贫穷,那里都已经无法再让我继续住下去。我可以和一些不知名的鬼怪共处一屋,却不能和许小冰这种时时算计我的人合住--我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做,更不知道她还会继续做些什么,更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个一直没露面的孟玲,这些都让我感到害怕,像我这么一个普通的人,怎么会卷入到这样荒唐的事情中来呢?
我决定立刻就开始找房子,一刻也不耽误。在这之前,必须先跟李奶奶退房,租房协议是贾云帮我一手包办的,具体内容我并不清楚,也不知道退房需要赔偿多少钱,我那些可怜的押金还能回来多少……这些我统统顾不上了,我只想快点离开云升街六号,离许小冰越远越好。
我将自己的意图说出来之后,许小冰和李奶奶都很吃惊,许小冰紧紧地盯着我,可是我不看她--她太会演戏了,我再也不愿意被她欺骗。
“你刚搬进来就要退房?”李奶奶很吃惊,也很生气,“为什么?”
“我和许小冰住得不愉快。”我直截了当地说。
“我说了我没有骗你,”许小冰哆嗦着嘴唇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脸色发青地看着我,我将眼光转向了别处。后来,有很多时候,我都会回想起许小冰当时的眼神,不由暗自叹息--永远不要对别人过分残忍,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残忍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我说的话让李奶奶对我的好印象完全消除了,她冷冷地看着我,看了很久之后,才冷冷地道:“你一定要退房,那也行,按照协议,你的押金要扣除一半。”
“好的,没问题。“我咬咬牙说,“李奶奶,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不麻烦。”李奶奶用“很麻烦”的语气说道,“你还可以住到这个月底,这个月的房租也是不能退了。”
“不用了,我一找到房子就搬出去。”我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似乎没有必要再呆下去了,来到这里,原本是为了弄清楚房子里发生事情的真相,而现在,真相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我跟李奶奶告辞一声,依旧没有看许小冰,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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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6 20:49
9 打捞
从李奶奶家出来后,街头的雨雾如同蜘蛛网般兜头笼罩下来,全身为之一凉,在房间内激动得滚烫的脸慢慢地褪去了火红,心底一直腾腾上涌的热气,也渐渐冷却了,愤怒消退之后,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便清晰地浮现出来--我该到哪里去找房子?李奶奶这里的押金必须扣除一半,凭借剩余不多的押金,即使在南城这样经济落后的城市,也是无法租到像样的房子的。当初租房是通过贾云,他也是托了许多朋友,才好不容易打听到这样一个地方,现在他自己有伤在身,再去麻烦他,实在是说不过去。看来只能我自己想办法了。
我能想到什么办法呢?我在脑海里将自己在南城所认识的人过滤一遍--说是过滤,其实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人,除了贾云和许小冰之外,就只剩下公司的人了,明天上班的时候请他们帮我打听一下什么地方有房屋出租,我自己也可以到网上的租房网站查找相关信息,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对结果都不应当乐观。
先这样吧,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回家。想到回家,我不由自主地朝远方凝视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看到家的方向--然而重重的建筑屏障般矗立在眼前,我连地平线也看不到,在这条陌生的街道上,我甚至分不清南北。人们三三两两从我身边经过,和云升街的冷落不同,这条街道十分热闹,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在雨中,每个人的面孔都仿佛蒙着一层薄纱,显得朦胧而富有诗意。
也许,正是这样朦胧的距离,才是最富有美感的。在一个将我当作外地人的城市里,这些在我周围行走的同类们,仿佛另一个星球上的人一般,他们奇怪的口音和习俗,都与我所来自的那个南方小城迥然不同,而他们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情,是只有本地人才会有的--这是属于他们的土地,而我只是一个来自外地的人。我边走边想着,手指在那些陈旧的建筑外墙上划过,指尖上积满了雨水和青苔--这座城市还有很多外地人,他们也和我一样觉得孤单吗?我本来想找到一个朋友的--许小冰那张短发俏丽的脸从我眼前掠过,很快便被另一张同样属于她的、但是却苍白灰暗的脸替代,她这几天来的影像重重叠叠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再次问自己那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我再次得不到答案。
许小冰的心思,我一向就猜不透的,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只是因为偶尔住到了同一所房子里,又遇到了那样古怪的事情,这才有了些密切的联系,而现在,那些古怪的事情已经不再古怪,我也即将搬出那所房子,我和她大概再也不会有联系了吧?想到这个,不由怃然一笑--两个不同城市的人在同一个城市相遇相识,这种缘分多么深;两个相识相熟的人,从此形同陌路,这种缘分又是多么浅……想着想着,我觉得自己有些伤感了,眼眶也潮湿起来。
我真想回家啊。
我用纸巾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同学的电话,想跟她聊聊--这个时候我需要找人聊一聊。
“喂?”明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心中一热:“喂?我是江聆。”
“江聆?”对方惊喜地尖叫了一声,“你在哪里?”
我正要回答,电话里又传来声音:“好的好的,我马上走……”这显然是在对另一个人在说话,很快,她急匆匆地对我道,“江聆,我来了个客户,回头我给你电话!”
电话断了。
我心头更加郁闷,也没心思再打其他人的电话,正要将手机收进口袋,铃声响了起来,我看了看号码,是李云桐的电话。
“喂?”
“江聆吗?我现在在流芳湖,你过来吗?”他急匆匆地说。今天是周末,可是每个人都好像很忙。
“你在流芳湖干吗?”我问。
他说了一长串话,我却只听到断续的声音,听不清他说的内容,也许是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影响,手机信号不太好。我只能连猜带蒙,勉强弄明白,他在流芳湖是和我们前天晚上在湖里看到的女人有关。到现在,我才知道那个湖名叫流芳湖,真是个好名字……我有些走神了,他的声音蓦然清晰起来:“你快来!”这话让我回过神来,我还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要去,就已经答应了。
为什么不去呢?这个时候我不想一个人呆着,本来想去找贾云的,既然李云桐叫我去流芳湖,那就去吧,就算没什么事,看看湖边的风景也是不错的。
自然,又是问了半天路,才找到正确的乘车路线,公交车摇摇晃晃,当它晃到流芳湖时,已经是上午11点了。倘若不是李云桐在等着我,就这么坐着车一路摇晃下去也不错,至少不用那么快地回到云升街六号。
流芳湖上烟笼雾罩,和往日的寂静不同,湖面上穿梭来往着许多船只,仿佛在捞鱼,然而现在并非是捞鱼的季节,他们在干什么呢?我疑惑地看着湖面上撒网的人们,一边沿着湖岸寻找李云桐。他并不难找,细长的个子醒目地立在一棵柳树下,正凝视着湖中央在想着什么,嫩绿的柳枝垂了他一头一脸。见我走过来,他笑着打了打招呼。
“干什么呢?”我指了指湖面,“这个时候捞鱼,不是要捞鱼仔吧?”
“不是捞鱼,是捞尸体。”李云桐有些无奈地道,递给我一张纸。这是一张白色的素描纸,纸上画着一个女子的脸,满头微卷的长发,细长的眼睛,鼻头有点大,嘴唇薄而宽阔,正满面惊恐而绝望地凝视着画外的人们,那张张大的嘴似乎正在呼救,让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这是我画的,”他说,“就是前天夜里我想救的那个女人,你有印象吗?”
听他这么说,我更加仔细地看了看那女人,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实际上,前天夜里,在流芳湖里,我没有见到任何女人。我照实跟他说了,他点点头:“我知道,除了我之外,没人见过她,但我真的亲眼看到她沉下去了。”他抿了抿嘴,仿佛是冷笑,又仿佛是自嘲:“这两天我一直在跑这件事,现在他们终于答应来打捞尸体了。”
“这两天你一直在忙这个?”我惊讶不已。李云桐的热心我是早就知道的,刚进公司时,由于胆怯,我很少主动和其他同事打招呼,是李云桐第一个向我介绍他自己,并且带着我认识了全公司的同事,这件事一直让我感激--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热心,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溺水女子,竟然连续跑了两天。他告诉我,这两天里,他跑了许多部门,大家都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而他们解决疑惑的办法都是一样的--由于李云桐向他们提到,当夜曾经有警察前来救人,他们理所当然地向110求证此事,求证的结果我可以预料到,那些出警的警察们承认有这么回事,但是他们也肯定谁也没看到落水的女子。既然连那么多警察都没看到那个女人,当然也就可以认为并没有这样一个女人落水了,这是正常的逻辑,所以李云桐这两天虽然跑断了腿,却四处碰壁,没少挨白眼和咒骂。
“我知道她落水了,大家都不管,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李云桐跟我说起当时的情形时,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种倔强的神情,“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虽然各个部门都不理会这件事,李云桐还是坚持要弄个水落石出,最后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同学--本地人的好处就是,到处都有熟人,有熟人就好办事,李云桐有一个老同学在公安局工作,手中有点小小的权力。他找到那个人,将此事说了出来,不过这次留了个心眼,没说曾经有警察打捞过。那同学认为自己了解李云桐的为人,对他的话没丝毫怀疑,立即派人前来打捞。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0:50
“已经打捞了半个小时了,流芳湖不小,还没捞到。”李云桐说,他似乎有些担心--如果这次再捞不到尸体,要背负责任的,可就不只他一个人了。
“我真的没看到过那个女人。”我提醒他,“你肯定没看错?”
他笃定地点了点头:“没看错,我甚至还摸到她了。”他懊丧地叹了一口气,“只差一点点……”他的眼光瞟向我手中的画像--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画像上这个女子的最后表情,就是这样一副惊惧的神态,并且永远是这副神态了。这副神态让我想起了许小冰--我总是不自主地想起她,不是因为惦念,而是因为我一直猜不透她做那一切的目的,这些事情在我心头成为一块悬空的石块,时刻荡来荡去,让我不得安宁。
许小冰也经常露出那样恐惧的神情,但是和眼前画像上的女人又完全不同,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
“我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呢?”李云桐喃喃道,又仿佛是在问我。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耸了耸肩膀。
“你刚才跟那个男人在说什么?”李云桐忽然转换了话题,“他给你的那张纸呢?你怎么扔了?”他朝我眨眨眼,露出一副暧昧的神情。
“什么男人?”我感到莫名其妙。
他哈哈一笑:“还保密?是你男朋友吧?”
“你说谁啊?”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好了,别装了,”他继续笑着,朝岸边走动几步,叹了一口气,“但愿他们能把她捞出来。”
“别担心了。”我说,却没法跟他说一定会捞出来--假如真的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的话,当然一定可以捞出来,但是……毕竟他那晚喝了一瓶啤酒。
船在湖面上交织来去,拖网一次又一次地从水中捞起,除了一些游客们扔下的垃圾,什么也没有捞到。李云桐的同学给他打了个电话,似乎是问他是否的确没看错,李云桐在电话里再三保证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对方的语气很不善,我虽然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是从那种急切的语气来看,他的那位同学显然也开始怀疑李云桐所说的话,李云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最后大声吼着说他还有一位证人。我正在想那个证人是谁,他已经将手机递给了我。我毫无心理准备,接过电话,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便下意识地说的确有这么一位女人死在湖里,对方问我是否亲眼看见了,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云桐,再看看湖面上乱糟糟的船只,想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船已经来了,李云桐也挺不容易,便说:“那晚我也在场。”我没有直说自己亲眼看见了,算是撒了个小谎,对方看来很急,没有仔细揣摩,便认定我也看见了一个女人溺死在这湖里,这才发出一声满意的“唔”。
挂了电话之后,我将手机递给李云桐,他说:“谢谢你。”
“不用谢,我说的是真话。”我说,他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偷偷地笑了。
打过这个电话之后,原本有些懒散的船只运动得更加勤奋了。已经是中午时分,我和李云桐在湖边的大排档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刚刚吃完,便听见湖面上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声,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李云桐已经朝湖边跑过去,当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湖边。
在湖中央,一艘船正慢慢地收着大网,那张黑色的网沉甸甸的,网眼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垃圾。和前几次收网不同,这次的网明显地绷直了,显然在网中网着一个很重的东西。
难道真的捞起了一具尸体?我惊异地看看李云桐,他紧张地盯着那张网,完全没注意到我的眼神。
网终于收了起来,一个长条形的东西被包裹在网内,很快便放置在甲板上,船上的人们围了过去,其他的船只也朝那只船靠近,人们纷纷跳上那艘船,将网中的那个东西围得水泄不通,从湖岸边再也看不清楚。我有些着急,几次跳起来想看个分明,李云桐倒是很有信心,他终于掏出一支烟来--他抽烟的习惯很特别,别人喜欢用烟来舒缓压力,他却从不在紧张的时候吸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吸烟是种享受,而享受应该在轻松的状态下进行--现在他开始抽烟了,点燃之前先询问了我一句,见我不反对,便惬意地将火凑上去,喷吐出白色的烟雾来。
船上的人们乱糟糟地大声议论着,却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那艘船破开水面朝岸边驶了过来。李云桐带着我绕着湖岸行走,走到一处船可以停靠的小码头,没多久那艘船就过来了,几个人从船上跳了下来,船上还留着许多警察。一个便衣挤开人群走到我们身边,对李云桐道;“去认认,看是不是她?”
李云桐点点头,看了看我:“你还是不要去看,站远一点等着。”
我点点头,离岸边远了一点。
李云桐在那具尸体前蹲了下来,看了几分钟,便站了起来。人非常多,越来越多的人朝岸边走过来,我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里依稀看到他。他很快便从船上下来了,那个便衣跟在他身边。
“是她。”李云桐指了指我手里的画像道。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居然真有这样一个女人!我和那么多警察都看漏了,幸好有李云桐,否则谁知道这女孩竟然沉尸湖底呢?她家里人说不定正在找她呢……我看了看那张画像,这女人正用她永恒的绝望面对着我,我感到一阵心悸,连忙将画递给李云桐,他看看我,笑了起来:“害怕了?”
“不是,不过觉得心里不舒服。”我说。
“你脸色不太好。”李云桐仔细看着我说。
“没事。”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没必要害怕一个死人。
“你这人,明知道是这种事,还带个学生来,也不怕吓着她。”那便衣埋怨道,眼光转向我。我以为他会安慰我几句,谁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更加精彩:“不过也没办法,你还得跟我们到局里录个口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0:53
10 有人看见了她
和李云桐一起在公安局录完口供,顺便请他帮我留意租房子的事,我们便分手了。
我又是独自一个人了,而我依旧不想回到云升街六号去。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许小冰应该回去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以前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刚才将这种事告诉李云桐时,他觉得很惊讶,也很为我担心,如果不是他老婆突然打了电话来说儿子发烧了,他还准备陪着我一起回去,和许小冰好好理论理论,把这事弄个明白。这让我多少觉得安慰了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并不是完全孤独的,至少还有个地方可以听我说话。
“你别冲动,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上车之前,他再三叮嘱我。
“嗯。”我用力点点头,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为什么要哭呢?
目送着李云桐所乘坐的公车离开,我沿着公安局门外那条街慢慢散步,路边是或新或旧的小区,楼房高低相间,仿佛高低不同的音符。某栋墙壁发黑的旧楼前,一大堆垃圾散发出浓烈的臭味,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几株繁茂的桃树在一边妖娆地盛开着,满树粉红的桃花,在雨雾之中,那红色似乎也浸润开来。我站在桃树底下看了很久,头发渐渐地湿了。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消磨了一个下午,脑子里海阔天空地想着许多事情,现在困扰我的是另外的问题了。对于许小冰的动机,我想不透,而更让我不明白的是,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就算她能够在浴室里放上头发,那么我手里的那杯水是怎么回事?除非她们用了迷药……真有这么可怕吗?
我这么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辨认方向,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通往云升街的公车上,不由愣住了。
我什么时候上的车?
我摇了摇头,暗暗嘲笑自己--看来,无论我多么讨厌发生在云升街六号的事情,作为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栖身之所,那个地方仍旧是我不得不去的去处。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最后的归宿吧?当人们走投无路时,应该还有一个那样的地方可以容纳他们,那个地方,多半是我们的家。我重重地出了口气:云升街六号不是我的家,它只是我不得以的唯一选择,我的家在更南方的一个小城市,在这个季节,那里一定是满城桃花,看日子,似乎也该到了吃三月初三的鸡蛋的时候了,今年是吃不到那种用芥菜和黑豆混在一起煮的鸡蛋了,唉。
公交车始终是这么摇晃,我坐在车座上打着瞌睡,直到报站的喇叭报出了云升街的站名,我才蓦然起身。
又回到了这条街,这里是如此冷清,仿佛连时间都流动得比其他地方更加缓慢。云升街六号的楼道里,比往常更加黑暗,站在公路对面望去,那种黑色似乎已经从楼道里侵蚀到了外墙,连建筑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我正要穿过马路,却被一个人叫住了:“嗨,你!”
说话的人就在我身后,我直觉到这个声音是在喊我,回过头来,那人正坐在轮椅上愉快地对我招手。
“是你?”我笑着走了过去。这人是昨天我遇到的那个租书店的老板,就是他租给我一本《兄弟》。他用力推动轮椅朝我这边走过来,我赶紧加快脚步:“你住在这附近?”
他摇了摇头:“路过。”
和往常一样,面对不熟悉的人,我找不到话题了,心下有些着慌,抿了抿嘴,慌乱中随手指着云升街六号漆黑的楼洞道:“我住在那里。”说完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给他说这个呢?我感到自己的脸又红了起来。
“你住那里?”他惊奇地语气让我感到,云升街六号对他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住三楼。”我指了指三楼的窗口,那里正对着浴室,此时亮着一盏微弱的灯,显然许小冰已经回来了,这让我感到有些烦。
“你和别人一起住吧?”他微笑着问,不知为何,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忽然浮上了一丝玛瑙般的红色。
“你怎么知道?”
“嗯,”他羞涩地低下头去,“你的室友很漂亮。”他的脸已经红得快要冒出熊熊火焰了,我连忙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着别处,心里暗暗叹息--许小冰是很漂亮,不过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长头发的女孩,性格一般都比较温柔。”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我莫名其妙。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我猜的,她看起来很温柔。”他低着头说,又赶紧加上一句,“你别告诉她,我没别的意思……”
“嗯,放心。”我说,心里却觉得奇怪,许小冰并不是长头发啊……想到这里,我猛然张大了嘴,凑到他面前问:“长头发的女孩?你是说我的室友?”
“是啊。”他有些迷惘地看着我,显然不明白我的态度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急切。
“你什么时候看到她的?”我抑制住心里的激动问道。
“她就在窗口后面,”他抬头看了看窗口,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空无一人--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走开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0:53
“她刚才一直在?”
“是的,我一直在看着她……”他的脸又红起来,我顾不上理会他,匆匆说了声回头见,便两步并作一步地朝对面狂奔而去。
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快点回到我所租住的那套房子里!
许小冰和我都是短发,如果云升街六号的302号房里有一个女人是长头发的话,那一定是孟玲--她还在这里,书店的老板在前一瞬间还看见她出现在窗口--现在我直接朝着楼洞里冲过去, 公路的宽度在我这样的速度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几秒钟后我就跑到了楼道里,瞬间进入漆黑之中,我眼前一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耳朵里听得分明--安静,云升街六号恒久存在的安静,现在正弥漫在整栋楼房里,这栋老得随时仿佛都会散架的房子,在它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行走,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现在,这种声音没有出现--孟玲还在房间里,她并没有离开302号房!我顾不得眼前一片漆黑,抬脚就跨上了楼梯,每一步都跨上三格楼梯,事后想想,这种体力和速度,连自己都觉得很佩服。
孟玲,我要捉住你了!这句话充斥了我的整个身体,我想一切都要真相大白了,这一切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这么想着,即使是以那样的步伐和速度,爬上三楼也变得轻而易举了,到了房门前,我稍稍站立一会,调匀了呼吸,提起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答。
我没有再敲第二下--孟玲和许小冰都不会给我开门,孟玲需要隐藏,而许小冰则是不喜欢我依赖她。我这样敲门,只是习惯地做法,敲了一下之后,我立即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了。
客厅里空无一人,但是可以看见一行潮湿的脚印从浴室通往孟玲的房间,湿漉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看来孟玲刚刚洗过澡。
“孟玲,我看见你了,出来吧。”我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答,甚至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孟玲的房门微微敞开着,我系在门上用来做记号的头发早已不见踪影。门内透出一丝光线来。我正待直接走过去,仔细想了想,自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用力将沙发朝门边拖来。沙发又大又重,拖了许久始终拖不动。然而毕竟还是拖得它动了起来,我将它靠在大门上,喘了好几口粗气,心里暗暗得意--这下,就算孟玲真的是忍者,只怕也没法逃出去了吧?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便直奔孟玲的房间,猛然推开门--房间里的灯亮着,不见一个人影,我仔细搜查了每个角落,依旧是没有人,孟玲又躲了起来。
她可真能藏啊,我心里嘀咕着,在整个房子里四处搜寻,没有看半个人影,倒是浴室的浴缸里还有一些残余的泡沫。
她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大门被沉重的沙发堵得严严实实,所有的窗户上都镶着铁条,就算是一只猫,要从那样致密的铁条之间爬出去也很困难,孟玲当然更不可能。
所有房间的门都被我打开了--包括许小冰的房间,她这次一反常态地没有锁门就出去了--所有柜子和抽屉的门也都被我打开了,所有的灯都亮着,甚至连床上的被褥,也全都仔细地翻查过,整个房子看起来好像来过盗贼一般,我翻出了许多细小的东西,然而,孟玲还是不见踪影。
我在房间里穿梭来往,不断搜寻着,有好几次,我凑到窗户上朝外看,每一面窗都框出一方不同的街景,而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冷清而灰暗的,连树上冒出来的新绿,也被这灰暗冲得黯然失色。当我从浴室的窗口朝外望时,我看见书店的老板,他仍旧坐在宽阔的马路对面,目光望着街道的另一边,仿佛正在看着什么渐渐远去的东西。
“喂!”我朝他大声喊着,喊了好几声,他才察觉到我在叫他,连忙回过头来。
“看见我的室友了吗?”我大声问--然而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也不清楚,这个念头猛然冒上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实在可怕。
“她朝那边去了,跑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他指着他先前望着的方向,疑惑地问道。
我的心咚咚地震得胸腔发痛,有一小会,似乎有什么东西钳住了咽喉一般,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努力深呼吸之后,我问道:“她是从楼道里跑出去的吗?”
“是的。”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在你跑进去没多久。”
“多久?”
“两三分钟吧,到底怎么了?”他急切地追问。
我没有回答,这场机械的对话已经让我疲惫不堪,我就这样僵在了窗口上。
果然没错,孟玲已经离开了这间房。
但她是如何离开的呢?
我仔细回想事情的经过,从她出现在浴室的窗口,到我回到302号房,这中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一分钟的时间里,我没有看见有人从云升街六号跑出去,这个时候孟玲应该还在房间里,书店的老板也说了,孟玲是在我跑进楼道的两三分钟后才跑出去的,这意味着,当我站在302号房里的时候,孟玲正在朝下跑--如果是这样,唯一的可能是,当我还没有冲过公路的时候,孟玲已经看到了我,并且迅速跑到天台上躲藏了起来……
但是我没有听到脚步声--我一直很警惕,却一直没听到孟玲跑下去的脚步声。我快速走到门边,费力地将沙发再次挪开,想要去看一看天台上的情况。
一抹刺眼的红色闪过我的眼角,让我怔住了。
沙发的一角上,一枚钉子突出它的尖端,尖端被染成了红色,更多的红色液体留在了沙发的靠背和沙发四周的地面上。看来,是我在搬沙发的时候不小心被钉子挂破了手,我下意识地审视着自己的双手--果然,两只手上都沾了些血,但是一点也不觉得痛,我很快看明白了,这不是我手上流出来的血。
我的身体任何部位都没有受伤。
血,仍旧是湿润的,显然刚刚滴下不久。
是孟玲的血吗?想到这个,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发寒,即便知道孟玲是个真实存在的人,这些血迹仍旧让我朝某些方面联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0:54
为什么我进门的时候没有看到这些血迹呢?我努力回想进门时候的光景,不,那个时候没有血迹,什么地方也没有血迹,我几乎要这么肯定了,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有血迹的,只是我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好不容易将沙发拖开,打开门,可以望见圆形的小血滴一直朝楼梯口通去,我回屋拿来电筒,照着地面仔细察看,从天台一直看到云升街六号的大门口。从302号房的门口一直到楼底下的街道上,甚至通往更远的地方,圆形的小血滴仿佛细小的花朵一路开放,连成一道曲折的线,中间没有断续;而在天台上,以及从天台通往楼梯口的这一段路上,我却没有发现一滴血。
这个情况让我实在想不明白。假如孟玲在房间里受伤之后,躲藏在天台之上,那么,从出血量来看,通往天台的那一小段路上无论如何都应该留下血迹--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如果单纯根据血迹的分布来推断,孟玲应该是在屋内受伤之后,便立即从302号房内跑出去,直接跑到了楼下。
但是,假如是后一种情况,我为什么没有看见她?
我沉吟着缓缓上楼,经过二楼时,202号房内照例发出幽暗的绿光,一道微微敞开的缝隙朝着楼道。我心中一动--孟玲会不会跑到这里躲起来了?用手电筒一照,202号房门前十分干净,没有任何类似血迹的痕迹。看来是我想错了,我沮丧地回到了房间里。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玄机呢?难道孟玲真是那么厉害的人,能够在受伤之后的一瞬间便想到常人无法想到的办法离开云升街六号?不,我缓缓摇头,脑海里浮现出许小冰的形象,许小冰没有这么高的智商,假如物以类聚的话,孟玲也不会有这样的急智。
究竟该如何解释这种事情呢?
我一边整理被我翻乱的房间,一边沉思着,有好几次,我的目光落到门口的那一滩血迹之上,都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实际上,在我心里,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只不过我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我强迫自己将那种连我自己也无法接受的想法挤出脑子,专心致志地收拾着房间,用洗衣粉努力消灭血迹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毁灭凶案现场的凶手。
房间里其他地方整理完毕之后,我开始坐着发呆。经过刚才那么一阵忙乎,浑身都被一种乏力的感觉所充斥着,一天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在脑海里争相浮现--我的生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复杂?真是令人头疼啊。四周又变得安静了,不知道那个书店老板是否还在街道上继续张望,哦,他应该已经走了,他留在这条街上,就是为了远远地看着孟玲,现在孟玲离开了,他也该回到他的书店里去了。我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次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所房子里。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留在云升街六号的302号房。
左边的厨房空落落的,厕所里的水管不断发出古怪的呼啸声,客厅里的窗户敞开着,潮湿的风从窗口吹进来,放在茶几上的一盒餐巾纸像白色翅膀一样不停扇动,从正对着我的电视机屏幕上,可以看到身后的客厅大门,在黯淡的屏幕中,一个人,一张沙发,一扇门,这种画面几乎是恐怖片中的经典镜头,我下意识地移动了下身子,避开电视机的屏幕。
右手边是三张敞开的房门,每间房里都亮着灯,仿佛每间房里都有个人,从孟玲的房间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认为那应该是风声--那肯定是风声,但是我仍旧越听越害怕。
原来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胆。
我觉得自己需要和某个人通话,拿出手机来,想拨打家里的电话,却又停了下来。这个时间朝家里打电话,不符合我们以前通话的习惯,妈妈是个敏感的人,她一定会认为我在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会多么着急呢。
想来想去,在南城,只有贾云和李云桐两个人可以帮我想一想眼前遇到的事情,而李云桐已经知道了大部分的情况,不用向他解释太多他就能明白。就这样,我拨通了李云桐的电话。他正在医院里守着发烧的孩子,接到我的电话,我还没有开口,他的第一句就是:“许小冰又搞什么鬼了?”这让心里一阵感动,连忙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他默默地听着,等我说完之后,他说:“是这样啊。”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你说她是怎么跑出去而不被我看到的呢?”
“也许她藏在别人家里了。”李云桐说。
“那血迹怎么解释呢?血迹直接通到楼下。”
“钉子弄伤了手,用手绢之类的东西捂住,血就不会滴下来了--你进门的时候看到血迹了吗?”
我再次回想自己进门时的情景,正想说我不知道,却又猛然打住了--不对,进门的时候是没有血迹的,当时门边放着我和许小冰的拖鞋,还有其他的一些鞋子,门口那一片地面已经完全被鞋子覆盖了。后来是为了将沙发移到门边,我才将那些鞋子踢到一边的。倘若在我进门的时候,地面上就有血迹,那么那些鞋子之上,一定也会有的,但是在清理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鞋子上沾有血迹--还有,我怎么早没想到呢,血迹最多的地方是在门边,而孟玲的手是在沙发上的钉子上弄伤的--这说明,孟玲的手受伤的时候,沙发已经在门边了……我全身被一阵寒意笼罩起来--假如是这样,我为什么没有看见孟玲呢?
听完我说了话,李云桐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地说道:“可能……不是你没看见她,而是你根本看不见她……”
“什么!”他的话我没听明白。
“嗯,”李云桐的声音很认真,“你想想我们在流芳湖里发现的那个女人。”
“怎么了?”他突然将话题转到流芳湖的女人身上,让我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为什么只有我才能看到那个女人?”
是啊,为什么呢?我怔怔地道:“也许当时她陷入了我们的视线死角?”
李云桐发出安静的笑声,这笑声让我觉得有些古怪,他继续安静地说道:“是吗?江聆,你总是喜欢为不合理的事情寻找合理的解释--你就不能想想,其实有些不合理的解释,才是正确的。”
“啊?”我不知如何回答。
“不止那个女人,”李云桐道,“在医院里,我又看到了一个人,同样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不会吧?”我鸡皮疙瘩猛然冒出来了,却又忍不住想往下听,“你见鬼了?”
“我不知道。“李云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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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6 20:57
11 不应该存在的孩子
李云桐的儿子住在儿科第三病室,病房里有三张床,李云桐进去时,儿子正和临床的小病人在讨论动画片的内容,靠窗的一张床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孩盘腿坐着,正用一次性注射器从一只不锈钢的杯子里吸水玩。李云桐的老婆见他来了,便赶去加班去了。儿子正和邻床的小胖子讨论得入神,没有空理会李云桐,他觉得无聊,便只好盯着玩注射器的男孩看。那男孩不断将水吸进注射器,然后再挤出来,重复着这样单调的过程,仿佛其乐无穷。李云桐看了一阵,发觉那支注射器是使用过的,针筒壁上还沾着些血迹。他觉得这样的注射器给孩子来玩太不安全了,便走过去,对那孩子道:“小朋友,这个东西不干净,不要玩了好不好?”
他自认为这话说得很是柔和,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也不是一个粗鲁的人,但是,当时他说完这话之后,那男孩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般,猛然抬起头望着他,身子朝后一窜,整个后背都贴到了墙壁上。李云桐倒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你别害怕,叔叔给你把这个扔掉。”他拿起那孩子扔在杯子里的注射器,正要朝旁边的字纸篓里扔过去,那孩子忽然怪叫一声,扑了过来,从他手里将注射器抢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全身瑟瑟发抖,那双豆子般的眼睛望着李云桐,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李云桐见这孩子反应奇特,也有点害怕,连忙安慰他两句,便回到了儿子的病床上。他发现儿子和邻床的小胖子都捂着嘴对他吃吃地笑,便问:“笑什么?”
那俩个孩子同时摇了摇头,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狡猾地笑着。李云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看了看靠窗的那个男孩,他仍旧警惕地望着自己,那支肮脏的注射器被他宝贝一样抱在怀里。李云桐说到这里时,我已经猜到他接下来将会怎么做,依照他的性格,这件事绝对不会就此放下不理。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云桐觉得不能让那孩子继续玩那么脏的注射器,便按铃叫了护士。护士来了之后,李云桐跟她说起第三张床上的孩子,还没有说完,护士的脸色就变了。
“你说什么呀?”护士说,“哪个孩子?”
“他呀。”李云桐手指着第三张床,那孩子发现李云桐在和护士谈论自己,正瞪大眼睛注意地听着。
“谁?”护士回过头望了望靠窗的那张床,又迅速转过头来,紧张地道:“窗户外边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李云桐见护士有装傻充愣的嫌疑,语气不耐烦起来,“我说的是他,三号床上坐着的那孩子。”
护士又迅速回头看了一下,低声问李云桐的儿子和那小胖子:“你们看见那张床上的人了吗?”
“什么人?”两个孩子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那张床上没人。”
李云桐看看两个孩子,又看了看护士,没等他说什么,护士已经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两人走到门外,护士告诉李云桐,三号床已经有一个月没住人了,最后一个孩子是在那张床上因为肺部感染而去世的。说这话的时候,护士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是怀疑李云桐,又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说完之后,她问:“你真的看见一个孩子?”
李云桐点了点头,他探头朝病房内瞧了瞧,那孩子还在那张床上坐着,手里摆弄着注射器,注射器内残余的血块,有一些被他挤到了床单上。他本来想说这也许是别的病房里的孩子,但再一想,即便是别的病房里的孩子,护士和两个孩子也应该可以看见。
“他长得什么样?”护士急切地问。
李云桐将那孩子的外貌形容了一下,护士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将李云桐拽得离病房门更远一点,低声道:“你说的不就是一个月前才死掉的那个孩子吗?”
这话一出口,护士和李云桐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李云桐立即想起自己在流芳湖里见到的那个女人,在那个女人还活着的时候,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人都看不见那个女人,而当其他人看见她时,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不会吧?这么邪门?”李云桐喃喃道。
护士也喃喃地道:“在医院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她想了想,用笔匆匆写了几个字,递给李云桐:“你看,这是一个月前病死的那孩子家的地址,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我去看那个干什么?”李云桐哭笑不得。
“随便你了,”护士带着好奇而恐惧地神情注意地看了看他,“至少你应该弄清楚那孩子到底是不是项虎。”
“项虎?”
“就是一个月前死掉的小孩。”护士说完匆匆走了,走到半途,又折返回来,“你给我留个电话吧。”
“干吗?”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护士说,“前几天也有个女孩看见过他。”
“啊?怎么回事?”
护士正要说几天前的事情,远远的人有人在大声叫“冯楠”,这护士答应了一声,匆匆写了电话号码给他,又记下了他的号码之后,便跑开了,边跑边回头大声道:“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0:57
李云桐愣愣地站在走廊里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可能是见鬼了,流芳湖那女人和刚才那孩子的面孔在他脑海里交织出现,他猛然想到自己的儿子还和那个“项虎”在同一间病房里,浑身一激灵,连忙冲进了病房。
当他进入病房时,第三张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床单上那一滴未干的血迹,表明的确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孩子。
“你说,我是不是见鬼了?”说完这个故事后,李云桐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天色仿佛更加阴暗了,从敞开的窗户里涌进来的风带着透骨的阴寒,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到这个故事,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问。
“当然是真的,你刚才跟我一说,我就想到这上面来了,”他说,“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害怕,但是……这种事你自己知道了也比较好提防……”
“你的意思是说,孟玲....... ”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门紧闭着,我压低了声音,“孟玲是……和项虎一样?”我终究还是没有敢说出那个“鬼”字。
“嗯。”李云桐的声音显得很紧张,“你还是快点搬出来吧,叫许小冰也搬出来--我尽快给你们找房子。”
然而,我想到了更加可怕的问题,一想到这个,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几乎化成了冰柱,倘若面前有镜子,我一定可以看到自己“面无人色”。
“你说,许小冰会不会也是那种东西?”我牙齿打战地问了出来。
“不会吧……”李云桐牙缝里发出咝地一声,即使隔着话筒,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你别这么想,快点搬出来吧。”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连声问道:“你在哪里?你还是去项虎家去看一看吧,没准他不是项虎呢?”
“我没打算去看,”李云桐说,“等儿子烧退了我们就回家,这件事我不打算管。”
“啊?”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连你这么爱管闲事的人也不管了?看来真的很吓人。”
“是挺可怕的,你今晚别呆在那里了。行了,我儿子叫我了,挂了。”李云桐匆匆挂了电话。
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我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样的寂静中多停留一分钟,李云桐的电话让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我匆匆将房子里的窗户都关好,又将自己的房门锁紧,便再次出门了。
是的,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很胆大,但是假如我吓破了胆,那就会变成一个胆小鬼--我觉得自己现在就被吓破了胆。
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想离开302号房,在这个时候,那个房间会引发我太多想象。然而楼道里的黑暗,却比302号更能激发人关于鬼神的想象,我几乎是小步跑着下了楼,经过二楼时,202号房内照旧透出幽幽的绿光--这儿发生的一切都那么古怪,连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古怪的,202号房总是这样敞开着缝隙透出绿色的光来,却从来没有见到有人进去或者出来;其他的房间也是如此,这栋三层的楼房,似乎除了我和许小冰之外,就没有别的房客了,然而在半夜或者清晨,又总能听到他们在楼梯上走动的声音……别想了,别想了,先离开这里再去想这些吧!我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云升街抑郁的景色进入眼帘--奇怪的何止是云升街六号呢?整个云升街都显得异乎寻常的老迈,露出一种慢吞吞的味道,连行人的脚步都格外的缓慢,在如烟似雾的细雨中,接近黄昏时候的云升街,仿佛来自古老的时光深处。
也许全世界在这种雨雾之中都会有些古怪吧。我安慰着自己,仰头望了望天空。天空是灰色的,灰得有些发黑了,再过两三个小时,天色就会完全黑下去。我感到离开云升街六号并不能消除那种从心底冒出来的恐惧。
我还必须离开这条风烛残年的老街才行。
我沿着街道快步行走着,走过了两个路口,终于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前,霓虹灯和穿梭的人流,往日让我觉得厌倦,现在看来,却格外亲切。在街头看了看,那些茶馆和咖啡店似乎都太幽静了,里面暗淡的灯光不是我所需要的,我需要的是肯德基麦当劳这样热闹而俗艳的场所,因为那里有很多生机勃勃的人。
看到那样的人,总能让我振奋起来。
在肯德基,仰头望着菜单看了许久,发现任何一种食物都是我好几顿的饭钱,几乎想要溜走,但是此刻我是如此需要这个地方的热闹,只好狠一狠心,买了一份圣代和一份署条,钱付出去的霎那,想到今后好几顿都要极度节省,我几乎伸手将钱拿回来--但是圣代的芳香让我不由自主地端起了托盘,心里暗骂自己没有毅力--无论如何,这点东西就算是我今天的晚餐了,虽然才下午4点多,远远不到晚餐的时候。
靠窗的位置上,我一边吃着巧克力圣代,一边慢慢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现在我终于敢去想这些事情了,在李云桐和我通过话之后,我心头已经被恐惧填满,在那种引人愁思的天空之下,我不敢去想这些事,害怕云升街郁闷的景色会增添事情的恐怖效果。肯德基内的灯光雪亮,学生和年轻人在一边大声谈笑着,从大面玻璃墙外走过的人们行色匆匆,即使脑子里想着那些事情,心里也不再觉得可怕了。
无论我怎么用力地去想,也想不明白发生的一切,最后,我让自己的头脑彻底从这些可怕的事情中解脱出来,专心享受眼前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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