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云海妖鬼录》--作者:徐崇杰
第一部一幅油画第一章 寻租
今天是星期六,天气真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虽然有风,但不大。暖风拂面,将清明绵延至今的淫雨阴霾一扫而光。
同学们都将自己的床单被褥拿到外面晒,驱驱潮气,把几栋宿舍楼间的一排排冬青树都铺满了。床单被罩都是学校统一发的,清一色的蓝绿相间,蔚为壮观。
天气虽好,我却心情不佳。
刚才我还没起床,手机响了,迷迷糊糊中我摸到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谁啊?”我没好气地问。在睡梦中被吵醒的人心情都不会太好,何况昨晚CS玩了个通宵,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疼。
“你是不是还没起床?!”对方问道,似乎很生气的口吻。是老爸!我迷糊的脑袋立马清醒了,猛地坐了起来,清了下喉咙,以一种异常清醒的口吻说道:“哪有啊,老早起来了。”
老爸的声音越发严峻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啊?都到中午了,你还睡得住?昨晚干吗了?”我心里发虚,声音小了很多,解释道:“真的已经起来了。爸,您找我有事吗?”
老爸余怒未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阿清,你也不小了,不要老让我担心。你都已经大三下学期了,应该考虑一下以后的去向了。你不是说要考研吗,宿舍里人太多,会受影响,你还是在学校附近租个清净点的房间,好好开始复习吧。”我只能不时“哎、哎”地附和着。
好不容易等老爸训完,我放下手机,长吁了一口气,往后一仰,身子倒回到了床上。
“你爸管得真严啊。”宿舍老三的声音从我对面的铺上传来,他昨晚与我组队打了通宵游戏,现在也还躺着。
我爸对我的确管得很严。因为以前我们家成份不好,我爷爷被评为了地主,后来在文革中被批斗致死,我爸他们也吃尽了苦头。大伯初中毕业要考高中,本来以他当时的成绩肯定没问题的,最后却因为成份不好不让上学。
奶奶独自一人拉扯四个孩子,原来是想拼着命把孩子们都供出息了,给文革时迫害我们家的那帮村干部看看,可是看到大伯的遭遇,心也凉了,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是白搭,还不如让孩子们学点手艺谋生,所以我爸我姑和我叔都是小学没毕业就退学去学手艺了。
我爸九岁就去学打铜,跟着师傅走街串巷地吆喝,后来政策允许了,便出去养蜂,几乎走遍了全国,受尽苦楚。虽然他以自己的勤劳、聪明与善良赢得了全村人的尊重,但是对于当年因为政治原因而不能读书一事仍然不能释怀。在他的心目中,唯有学优入仕才是正途,方能光宗耀祖,于是他一直盼望着我们三个孩子有朝一日能够学业有成,一鸣惊人。
可是事与愿违,我姐和我哥先后走上了经商的道路,我爸生气之余,就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所以对我管教特别严厉。
我的思绪漫无边际地跳跃着,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难怪老爸会生气,他平常总是五点不到就起来的。
我想起了自己很喜欢的作家路遥写的关于《平凡的世界》的创作谈的名称:《早晨从中午开始》。我这也算是“早晨从中午开始”了,可人家是因为通宵写作才起得晚,而我呢?要是我也来个英年早逝……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鄙视起自己的无聊来。
刚考上大学那会,我也曾发过誓,一定要认真学点东西,怎么着也得混几个三好学生、一等奖学金之类的东东。刚到学校那会确实也还上了几回自习,泡了几天图书馆。可自从大一第二学期买了个电脑之后,就几乎没再上过自习了,很多课都只上两次。第一堂课认识一下老师,最后一堂课听一下重点,考前突击一下,竟然也都过了,成绩总在中游徘徊,反正大家都不怎么读书。我要真背个包去自习,也许他们还会莫名惊诧呢。
今天,老爸的一番话不禁让我久已麻木空洞的大脑重新开始考虑一些平常不愿面对的问题。
我都已经大三了,大学已经过去一大半了,想来真是不可思议。是该考虑一下以后的打算了。要就这个状态捱到毕业,我准是废物一个。也许考研是条出路。我就读的学校在全国也就中等偏下,除了本地单位愿意要我们,在其他地区竞争力很弱。要是就这么毕业了,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好单位。要是能考个名校研究生,自己的起点就高了,爸妈也高兴。老爸这么多年累死累活的,不就是图个名气,争口气吗?为家为己,我都该努力一把了。而且整天沉溺于虚拟的游戏中,这种生活我也过腻了,很无聊,很空虚。
对,就这么办!我想象着自己每天清晨赶在朝阳升起之前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室自习,每天晚上在打过熄灯铃后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头顶冷月清辉,骑着自行车回到自己的蜗居,洗脸刷牙等待第二天的再一次轮回。我越想越兴奋,不由挥舞着拳头,大声喊道:“我要考研!”
“猴子又发神经了?”刚打完篮球的老二晃着一身肥肉,满身臭汗地进来了。他在班里算是最好学的,一天到晚拎着他那个发黄的仿红军式的书包去自习,几乎每年都是全年级第一名。最近他瞧着自己的一身赘肉很不顺眼,总在琢磨着让自己飘逸起来的方法。从晨跑到节食、健美,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可是那身横肉还是不见少。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光喝水都能转化成脂肪”。最近他迷上了打篮球,自习去得也少了。老二打篮球的绝招是向NBA巨星奥尼尔学的,就是边运球边用肥硕的屁股把防守他的人一点点挤到篮筐下,然后转身投篮。这一招屡试不爽,所以他就自诩为中国的奥尼尔。
老二最羡慕的就是我这一身皮包骨头,在他眼中那可是仙风道骨。他给我起了个形象的绰号:“猴子”。虽然不雅,可是每次他叫我“猴子”时,都能听得出他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嫉妒。作为回报,我也给他起了个绰号:“乌克兰大白猪”。后来觉得太冗长,便简称为“猪”了。
“你要真打算考研那就早作准备,不要光说不练。”老二一边用毛巾擦着腹部皱褶间的汗,一边跟我说道。他曾经说过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常立志,而不立常志,所以终无所成。话虽伤人,倒也切中要害。
“这次不会了,我想好了,不能老这么混下去,是该搏一搏了。”我重新坐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下了床,坐到椅子里,顺手打开了电脑。 老二瞥了我一眼,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嘲讽:“怎么?又要决战CS?这就是你考研计划的第一步?呵呵。”
我盯着电脑启动的Windows画面,说道:“你不要猪眼看人低,我这次已经下定决心戒掉游戏了。我现在上网查一下学校附近有没有房子租。”
“戒掉游戏?”老二有些不屑地揶揄:“这大概是你第十次发誓了吧?”
一直躺在床上没声息的老三忽然发话了:“猪啊,你就不要这么说人家了,俺看着就不服,难不成就只许你一个人刻苦,人家猴子就不能也产生些崇高的理想?对吧,猴子?不就是个游戏嘛,俺就不信戒不掉,俺也宣布从今天开始俺就不再玩CS了!”自从《天下无贼》开始热播之后,老三说话时总是学电影中傻根的语气,不过只学会了一个字:“俺”。
老二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切,猴子要戒,我还有些相信。你也要戒?下辈子吧。”
“呦,这么不相信俺的自制力?俺这就证明给你看!猴子,你要找房子是吧,你到学校论坛上的‘跳蚤市场’看看,那里有不少租房的信息。”老三说完,穿着小裤头跳了下来,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既然俺们要戒掉游戏了,为了以示纪念,缅怀俺们的过去,俺们现在最后再玩一次CS吧,玩他奶奶个通宵!如何?”
我挪了下肩膀,撇开了他的手,严肃地说道:“我这次真的要戒了。我不想再玩电脑游戏了,觉得对不起爸妈。你说论坛上有租房信息?”
老三看我真的很认真的样子,也不开玩笑了,说道:“其实要考研也没必要出去住的,以后我也不玩游戏了,我也该看看书了,去年都挂了三门了,再这样下去,估计还没毕业就要被退学了。俺要东山再起!俺要拯救世界!”老三刚入校时成绩比老二还好,还拿过新生奖学金。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他倒很少提从前的辉煌。
我一边打开学校的论坛,一边说道:“我这个人自制力太差,要是呆在宿舍里,还会忍不住玩游戏的,还是找个房子一个人住比较好,电脑也不用带过去了,这样就杜绝了自己再玩游戏的危险。”
“哦,那你的电脑就由俺来替你保管吧。免费无偿保管!”老三嘿嘿笑着说道。他的电脑配置没有我的好,打大型游戏时老是死机,所以对我的电脑已经觊觎多时了。
我打开了论坛里的“跳蚤市场”,一边说道:“你不是也要戒掉了吗?放你这里会影响你的。要是耽误了您老人家东山再起的宏伟计划,我岂不是要抱恨终身、遗恨万年?算了,为了您的未来,为了中华民族的前途,为了全人类的希望,我还是带走吧。”
老三一看狡计不能得逞,有些郁闷地洗脸去了。老二换了身衣服,拎着他那个很有特色的黄军包出去了。而风流的老大昨天晚上和他女朋友去看通宵电影,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便一个人在“跳蚤市场”上浏览信息。
“跳蚤市场”上信息很多,但都是些转让SIM卡、五一回家包车订票之类的,很少有关租房的。偶尔找到几个,也都是些“因考研需要,急于租房”之类的,看不到一个出租的信息。
我翻了好几页,仍然没有找到出租的信息,正打算放弃,忽然,一行字显现在我面前:“出租房子,一室一厨一卫,云江村。”
我忙点开了这个帖子。“现有云江村房子一间出租,一室一厨一卫,一床一柜一椅一桌,可上网,房间向阳,推窗即可见云江。价格面议。联系方式:QQ995995995;电话5201437”。
发帖者叫“裙裾飞扬”,头像是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清纯女孩,一袭白裙,笑靥如花,闲坐于堤坝上,恬淡闲适,身后残霞映江,碎金点点,几艘渔船隐约可见。
可能是黄昏照的吧,光线有些暗,又是背光,女孩的面庞看不是很真切,但是看得出来是十分清秀的。大概是从网上下载的图片吧。
她的发帖数只有一篇,也许只是为了发这个租房的帖子才注册的吧。
不管这些了,我打开了QQ,把她提供的号码输入查找,跟她在论坛上的网名一样,也叫“裙裾飞扬”。不用验证就加为了好友,可是她的头像没有变成彩色,不在网上或者隐身了。我给她发了个信息:“我想租房子,请收到后联系我。”
我翻出昨晚吃剩下的面包,边啃边浏览着网上的新闻,同时等对方给我回复。
最近中日关系比较紧张,到处是游行示威,网上到处充斥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抵制日货”之类的消息。
我也跑到反日签名网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觉得还不过瘾,便想再签一遍,可是电脑屏幕上却跳出一行字“您已经签过。”我想用我的网名“冷清笛”签,可又觉得这样我们的签名就有了水份,会让小日本瞧扁的。我灵机一动,就又签上了我爸妈的名字,他们对小日本也有着刻骨的仇恨,只是条件所限,没法上网表达他们的愤怒,我这也不能算是欺骗小日本了。兴之所至我又把奶奶和外公外婆的名字也签上了,甚至连仙去多年的爷爷也由我越厨代庖表达了对日本人的愤怒。
得意之余,我忽然想到自己正在使用的电脑是日本东芝产的,不由郁闷异常,也无心浏览新闻了。
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对方还是没有回复。我等得不耐烦了,心想还是打电话吧。
我拨通了她留下的电话号码,电话通了,“嘟……嘟……”地响着,老半天没人接,正当我要挂掉的时候,听到了话筒被提起来的声音了,紧接着对方说话了:“喂,你是谁?”
我满心以为电话那端传来的肯定是女孩子娇柔的声音,因为脑子里浮现的是“裙裾飞扬”那清纯可人的模样,谁知道那声音却是那般苍老,光从声音判断,对方是个起码有六七十的老太太。而且一个农村的老太太说的竟然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真是奇怪。
我顾不上惊讶,心想也许发帖的是这个老婆婆的孙女吧。我把我要租房的事跟她说了。“你要租房?”她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说:“是啊,我从网上看到你出租房屋的信息,所以就打电话给你了。” 她似乎有些迷惑:“网上?”
我对老人的反应也很奇怪,难道是她的孙女自己在网上发的,没告诉她?我便说道:“是啊,在我们大学的BBS上看到的。”
“大学逼死?什么东西?”
我不禁哑然失笑,跟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奶奶聊网络的确有点难度,于是便道:“电话里说不清,总之就是我想租你们家的房子,这样吧,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过来看一下。”
老人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把详细地址跟我讲了,说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随时可以过去看房子。
我这人做事总爱往后拖,所以本该早就办好的简单事情往往拖到很晚还没办。我心想这回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总是光说不练,该做的事想好了马上就得去实施。所以,我随便抹了把脸,跨上我那辆破车,“咯吱、咯吱”地就往云江村骑。
我就读的大学位于东海之滨的一个中等城市的郊区与农村的交界处。一条颇宽的河流绕了个“W”的形状东流入海。城市名叫云海市,河流名叫云江,而我所在的大学便叫云海大学了。云江将云海市一分为二,斜穿而过,在“W”的第二个凹弯里将云海大学拥在怀里,然后流入东海。
从云海大学到云海市区大概要坐四十分钟的公交车。远离了城市的烦嚣,照理该是学习的好地方,可是年轻人总是不甘寂寞的,抵不住城市灯红酒绿的诱惑。每当周末来临,往返于云海大学与云海市区的公交车总是人满为患。
我是从内地外省考到这里的,当时听人说这个城市面朝大海、环境优雅,而且冬暖夏凉、气候宜人,这对于我这个生于内陆高原从未见过大海的人自然具有莫大的吸引力,于是便想报考这所大学。我的父亲之所以同意我报考这里,则是因为这所城市的经济自古就十分发达,城市虽然不大,但就业环境与生活条件却不比其他大城市差。
可是耳闻总会与目睹有所偏差。自今我还记得大一随着父亲来报到的那个夏天,熔炉般的闷热令我对这个城市和这所大学的好感荡然无存。偶起的海风不但没有稍稍驱散一丝难耐的烦闷,空气中腥咸的味道更是令人烦躁,坐立不宁。
初到这个城市自今已经有近三年的时光了,可是近在咫尺的大海却从没去看过。真奇怪高考填志愿那会对于大海为何那般渴念。也许人总是渴望与追求未曾拥有或得不到的东西,而对于已经拥有或者可以轻易获得的东西却往往不甚珍惜,甚至弃之不顾。人其实都是贱的。
一个大学的存在往往能在当地催生各种相关的服务行业。自从云海大学开始兴办以来,附近这些原本颇为冷清的村庄便逐渐热闹繁华起来,餐饮店、理发店、服装店、小商品零售店等各色行业环拥着云海大学,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尤其是连接学校教学区与学生宿舍区的一条原本荒芜的小路更是变成了寸土寸金的繁华场所,各色店铺林立,应有尽有,虽然赶不上市区的档次,但种类的繁多却决不稍逊。
而最近悄然兴起的则是房屋出租热。曾几何时,大学生校外住宿的现象越来越普遍,有些是为了考研、学习而寻一处安静的所在,而更多的校外出租房则成为了年轻的大学生情侣的莺巢燕窝。
教育部刚颁布大学生校外“禁租令”时,学校曾经进行大规模调查,勒令在外住宿的学生都必须搬回宿舍。如有特殊情况确要住到校外,必须经过本人和家长双方签字并报学校备案。
当时曾有学校领导一大早起来,在校门口守了一上午,清点进校的一对对学生情侣,以佐证校外同居现象的普遍性及其对于学生学习的危害的严重性,此事一时成为笑谈。大严之后是大松,在屡禁不止之后,学校领导便把这个棘手的任务搁下了,忙乎其他更重要的事去了。
如今关于校外“禁租令”的是是非非的讨论余温未尽,大学生同居现象却越来越普遍了。这一次虎头蛇尾的整治运动唯一的后果就是同居的男男女女不再象以前那般遮遮掩掩了。一对对小情侣出双入对,公然提前过起了家庭生活。
云江村是与云海大学靠得最近的一个村子。其实大部分云海大学的地盘原来都是属于云江村的。直至现在云江村与云海大学的边界还是犬牙差互,很多地方的归属理不清楚。譬如连接学校教学区与学生宿舍区的那条原本破落而今异常繁华的商业街就仍是属于云江村的。学校几次计划征用这块土地,想把两个校区连成一片,以方便管理,都因为拆迁安置费谈不妥而没能实现。
对于云江村的村民而言,拥有这块土地就意味着一生一世不愁吃喝,随便在家门口开个小店铺就能够财源滚滚。要是自己懒得管理,就出租给别人,坐着收租金日子过得照样滋润舒坦。要是地给征用了,不论给的安置费有多高,总有用完的一天,管不了一辈子的饭。所以,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搬迁。于是就这么一拖再拖,没了个下文。
不临街的村民就把房子出租给学生住,由于需求远远大于供给,云江村的房租费贵得惊人,差不多赶上市区的水平了。不少村民为了能有更多的房子出租,都在院子里建房,充分利用每一分空间。村子里随处可见一间间又窄又矮未曾粉刷的简易房,一个个或一对对男女在其间怡然自得地生活。
我骑着车子在云江村的小道上穿梭。村里的道路原本就小,如今更是被两旁林立的简易房逼仄得令人憋气,仅容两辆自行车勉强通行。
我按照老人提供的地址,七弯八拐,终于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一围青砖院墙,墙上长满的青苔诉说着它悠久的年岁。里面只有一栋灰瓦白墙的两层小楼,显得颇为精致,尤其在一群简易房的衬托下,更显得鹤立鸡群。墙头探出几茎葱翠青竹,欲说还休。
第一眼看到它,我就有点喜欢上这里了。这个地方不错,够雅致。
我来到院门前,轻轻拍了拍,问道:“里面有人吗?”
这是个颇有些年月的木门,上面雕着些简单的花卉,不过红漆已有不少剥落了,有点象老妪冬天皲裂的皮肤。
院子里没有人答应。我耐着性子又等了两分钟,还是没有声响。
我想也许是老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没听见我的喊声。于是我走近前去想从门缝中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正当我把眼睛凑到门缝的时候,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入目的情景令我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第二章 入住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老年妇女的苍白的面孔。相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老人的皮肤算是保养得很好了,只是显得过分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大病初愈的样子。再加上我凑得太近,在没有心理准备的乍见之下,不由唬得寒毛倒竖。
我定了定神,说明了来意。
老人把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便把门整个打开了,移开身子,让我进去。
等我跨入院子后,老人把头探出门外张望了会,才小心翼翼的把院门掩上,并且上了保险。我在心里暗笑老人的过分小心,又不是兵荒马乱的时代,大白天的有必要这么疑神疑鬼吗?毕竟是没见过市面的村妪。
外面看不出来,到里面才发现这个小小的院落错落有致,挺有层次感的。进门右侧是一个小小的池塘,一泓春水清澈见底,隐约可见几尾鲤鱼于其间怡然自得地游弋。池边修竹数茎,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竹下植有几丛幽兰。左侧是一个微型花圃,一圈菊花簇拥着一株虬枝微曲的老梅,虽非开花季节,秋尽冬至时菊梅争艳的情景却可以想见。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从池塘与花圃间呈“S”斜穿而过,直通到小楼的台阶下。
惊讶于院子的布置的精巧与雅致,我不由羡慕地说道:“阿婆,这里的环境真不错,是您自己设计的吗?”
老人眉宇间颇有得色,嘴里却谦虚道:“哪里哪里,谈不上设计,这是以前我和老头子两个人闲得无聊,随便摆弄的,让你见笑了。”
我听得老人谈吐不俗,不象普通的农妇,越发惊奇了。也许以前是个官家小姐或者是个资本家的女儿吧,也不知怎么流落到这里了。反正我很难把她跟以前见过的本地其他村妇联系起来。但我心里还是有些惦记着学校论坛里发帖的那个“裙裾飞扬”,于是便装作不经意地问:“这里就您一个人住吗?”
老人怔了一怔,回答道:“是啊,就我一个人住,有什么问题吗?”
我颇有些尴尬,掩饰道:“没什么问题,我只是觉得这么多房子您一个人住太冷清了。您的孩子没有跟您一起住吗?”我虽然很好奇她丈夫为什么没有出现,但是我知道不该问这样的问题,万一要是对方已经不在了,那么我的问题就会显得尴尬而且很不礼貌了。
老人却没有在意,直接把我的疑惑回答了:“老头子这些天生病住院了,我和儿女早就分家了,他们都不住在这里。”
我明白老人为何脸色这么苍白了,估计是因为丈夫生病操心得心力憔悴了。我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有些内疚,便安慰她道:“您不用太担心,现在医院的条件都挺好的,肯定会没事的。”
老人勉强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要不我现在带你去看看房间?”
我也急于摆脱尴尬,便忙说:“好的,好的。”我跟随老人进了堂屋。
堂屋正中的墙上有一幅《猛虎啸月图》。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前足踏山,后脚蹬地,傲视冷月,昂首长啸,端的是神威凛凛。我不及细看画两旁的对联,便随老人自楼梯上了二楼。
老人告诉我,二楼右侧的房间是她自己住的,左侧的房间是出租的,而中间的那间也即堂屋正上方的房间摆放了一些杂物。
走到要出租的那间房子门口,我发现门上贴有秦琼与尉迟恭两位大唐猛将的镇鬼驱邪画像,心中不由暗笑,毕竟是在农村,这些民俗还是免不了的。
老人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我便紧随着进去了。
这间房子面积不大,房内摆设也异常简洁:一袭厚厚的深色窗帘遮住了窗子,窗边放着一张陈旧但厚实的书桌,桌前有一把磨得发亮的藤椅。窗子左侧,一张木板床靠壁安放,床脚有一个年代久远的立式小木衣柜。令我感到惊讶的是窗子的右侧还有一张小桌子,是一张崭新的电脑桌。
我忽然觉得有些冷,也许是因为房间的摆设过于简洁了吧,而且估计是很久没人住了,积了些灰尘,又拉着窗帘,所以显得有些阴冷。我走到窗口,顺手把帘子拉开了。
帘子一拉开,一蓬蓬耀眼的阳光自窗棂间斜射而入。抬眼望去,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正是云江。岸边,去冬干枯的芦苇兀自挺立,今春的新芽却早已万枝尽发,随风摇曳,好一片生机盎然。正是仲春时分,又值下午艳阳高照之时,云江的河面被映照得通体发光,好似一面碎成千万片的巨大镜子,煞是美艳妖娆。船来船往,娇小的渔船在江面上穿梭跳跃,异常轻灵,庞大的货船则沉稳地缓缓驶过,颇有大将之风。
我登时被尽收眼底的美景吸引了,兴奋地回头对老人道:“我决定租这里了。这地方真不错!太美了!”讲完这话,我忽然“咦”了一声。我发现正对窗口的墙壁的墙脚放着一幅画,一幅油画。
刚才窗帘合着,屋子里比较暗,而且这幅画放在角落里所以没有看到。我好奇地走过去看。这是一幅挺大的油画,莫约有一人多高,斜倚在墙角上。画中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身着一袭纯白连衣裙,散坐在草坪上,双手摆弄着垂于胸前的两根麻花辫。可能是因为阳光有些刺目吧,画中的女孩眯缝着眼睛,甜甜地笑着,十分清纯可人。
我觉得这个女孩十分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于是便拐弯抹角地问老人:“阿婆,这幅画是谁画的啊?画得挺逼真的。”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奇怪的眼神,好像有些害怕的样子,说道:“没人要的,没人要的,你把它扔掉吧。”说着,老人就想去搬那幅画,可是又好像忌惮着什么,不敢动手。
也许是画太大了,老人怕拿不动吧。我赶紧说道:“别扔了吧,这么好的画,扔了多可惜。放这里不碍事的。”
老人似乎不愿在这屋里多呆,疾步走了出去。我也只好跟出去,随她来到楼下的院子里。 老人想起了什么东西,说道:“那间房子门口的暗门里有独立的卫生间。你要是想自己做饭可以合用我的厨房,就是这间。”说着指了指出租的房子下面的那间,顿了顿又说:“要是你不想自己做饭,可以到路边那家‘阿文小吃店’去吃饭。”
我应了声“哦”,问道:“那一个月大概多少租金啊?”
老人回答道:“你看着给吧,多多少少无所谓的。”
我越发地佩服了,看来这位老人的境界真不是一般乡野村妇可比的。以前我在云江村村民摆的摊点上买过水果,不仅锱铢必较,而且还缺斤少两,令人印象深刻。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来呢?”我问道。
“随便吧,你要想早点住进来的话,今天也行。不过这样的话,房间可能得你自己打扫了。”
我笑了一下,道:“那是当然,要是您来打扫,我还过意不去呢。就这样说定了,我现在回去整理一下,晚上就搬过来住。那我先回去了。”
走出院门,互道了声再见,正当老人要把门掩上的时候,我想起了刚才来的时候看到老人苍白的面孔吓了一大跳的情景,便对老人说道:“阿婆,您气色很差,要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老人闻言,也不知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喃喃道:“气色很差吗?很差吗?”
我有些同情地说道:“是啊,您的脸色很苍白,有空去医院看看吧。”
老人听到这话,好似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慌慌张张地把门关上了。
我不由摇了摇头,看来老人是有些神经衰弱了。也不知老先生得了什么病,让她如此心力憔悴。
出来找房子租,竟然只找了一家就搞定了,并且十分合适,所以我心里很开心,吹着不成调的口哨,飞快地往宿舍骑。
到了宿舍,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宿舍里只有穿着汗衫和短裤的老三一个人在边打游戏边啃着饼干,看到我进来,冲我嘿嘿一笑道:“俺的存粮昨天见底了,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向您暂借一包饼干充饥,赶明儿等俺富裕了,俺一定还您十包。还望先生海涵不告擅取之罪,小生在此谢过了。”
我受不了他不文不白地掉书袋,赶紧道:“行了,行了,别骚包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要我请你吃?”
“真的?!”老三满脸堆笑,连手中的鼠标都停止操作了,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呵呵一笑,说道:“当然是真的。川菜馆怎么样?去不去吃?”
老三忙不迭地应道:“去,去,去。”接着又有些狐疑地试探:“真的没什么阴谋?”
“当然没有!”我做斩钉截铁状回答:“你以为你是哪路美少女啊,难不成我对你还会有所企图?”
老三坏坏地一笑,道:“那可说不准,这社会啥事不会发生?得不定你染上了断袖之癖,于是乎对俺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嘿嘿。”
“切,”我有些不屑地说道:“行了,别自恋了。就算我心理变态喜欢男人,也得找个威猛一点有男子气概的啊。再怎么着也不会把主意打到您的头上。不然岂不是太没品位了?”
老三听了作受伤状:“你的话令俺这颗纯洁而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必须来一顿丰盛的晚餐才能弥补……”
我受不了他的骚包模样,忙打断他:“对了,老大还没回来吗?”我没问老二,因为老二很刻苦,白天很少回宿舍,一般都是在外面吃完了直接回到教室接着自习。要不是因为打完篮球要洗澡,今天中午他也不会在宿舍出现的。老大则向来比较风流,仗着他那张老黑脸到处欺骗小女生,虽然他经常失恋,但总是能化悲痛为力量,总结经验,积累教训,重新搜寻到猎取的对象,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俘获,投入你死我活的生死恋中。由于业务繁忙,老大在宿舍的时候也不多,但是,每当快到就餐时间,他就会找各种理由从女友身边溜之大吉。
老三惊奇地看着我道:“看来这回你不是一般的发烧啊。连这头老骚牛也要请啊?是不是中大奖了的说?”老大名叫刘振雄,而老三小学语文没学好,拼音里的“l”、“n”分不清楚,所以刚开学时老把老大叫成“牛振雄”。再加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大所找的女朋友与其年龄的差距也越来越大,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所以后来老三就干脆管老大叫“老牛”了。不过老二和我倒一般都是叫他“老大”的。
“非得中奖才能请客吗?难不成我忽然被兄弟之情所感动,想请你们吃顿饭都不行?还非得给你一个理由先?”我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理由,”老三拎了条长裤,急急忙忙穿上,追了出来。
在宿舍楼下的自行车停车场,我们遇到了正在停车的老大,穿得胡哩花哨,整得跟个八十年代的不良小青年似的,看到我们后,老大屁颠屁颠地小跑过来。老大这个人的长相没有其他的特点,用一个字就可以形容:黑!彻头彻尾的黑!从里到外的黑!就算跟人家纯种的非洲人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真怀疑他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因为基因突变而产生的异种。
老三看着老大的那张红光满面老黑脸,酸溜溜地说道:“呦,老骚牛,您老人家怎么这么早就舍得回来了?昨晚的通宵电影看得很爽吧?能不能给俺们兄弟介绍一下具体情节?嘿嘿。”
老大一脸的不屑:“你小子满肚子坏水,满脑子的歪心思,我可是一个正人君子,什么叫坐怀不乱,就像我这样的,你懂吗?” 老三表示坚决不信地轻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你是柳下惠啊,看你那德性,还好意思说自己坐怀不乱?只有像俺这样人到大三,却从来没有找过女朋友的纯洁小男生才有资格说这话。”
老大针锋相对:“我是长得比你帅了那么一点点,受女孩欢迎指数是比你高了那么一点点,你也不用那么嫉妒吧。至于你没找女朋友,是不能也,非不欲也。还自称纯洁小男生,我吐啊,起码我就比你纯洁多了。”
“你还能叫纯洁?女朋友三天一换的,多少朵娇艳可爱的小花朵在你面前花开花谢的,还好意思说自己纯洁?”
“我女朋友是换得比较勤,可人家要跟我分手,我有什么办法?分了手了,遇到合适的谈谈恋爱有什么不对?难不成还要我殉情啊?爹妈生我养我多不容易。在人家美利坚合众国,自杀还是种犯罪呢。还有,什么叫娇艳可爱的花朵在我面前花开花谢?我女朋友是谈得不少,可从来都是以礼相待,没占过半分便宜。咱们熟归熟,你再这样乱讲话,我一样告你诽谤。”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曾在宿舍里火过一阵子,留下了好多后遗症。
老大和老三一见面就要斗嘴,也不知是哪世的冤家。我一看他们又要争论个没完没了,赶紧岔开话题,说道:“老大,你现在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老大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故作姿态地说道:“猴子你要请我吃饭?这个,本来呢,是有人已经预约了……”
我马上打断他的话,笑道:“既然有人预约了,那就算了,不打搅您了,我们先走了。”说着作势要走。
老大赶紧道:“不过既然兄弟你要请客,别人当然要推掉了。怎么着也得给你面子嘛,你说对不对?可不可以带家属啊?”说罢,嘿嘿一笑。
我一脸的真诚,说道:“带家属嘛,按理来说是没问题的。可是小大嫂在旁边,我们说话就不敢随便了,太累。而且要是小大嫂问起您老人家以前的风流韵事,我们怎么回答?不说实话,对不起小大嫂;要是实话实说,又对不起老大您。”
老大想了一下,可能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不再要求带家属了。
我们三个人骑车来到学生宿舍区和学校教学区之间的那条商业街:云江街。正是晚餐时间,云江街上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到处都是人。我们下车推行,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点的川菜馆,要了几瓶啤酒,随便点了几个鱼香肉丝、宫爆鸡丁、酸菜鱼、回锅肉、香辣虾等传统川菜,坐着边嗑瓜子边等上菜。
老大嘴里不停地嗑着瓜子,一边问我:“猴子,今天有什么喜事?怎么忽然想起要请客?”
我不再隐瞒了,回答道:“其实是这样的,我准备今天搬到云江村去住,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所以请你们吃顿饭纪念一下。另外,吃完饭后,顺便帮我搬一下家,呵呵。”
老三听完这话,做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说道:“后者才是重点吧?俺果然中计了。”
老大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嘿嘿干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搬到云江村住?猴子你行啊,不声不响的,进展这么快。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佩服佩服。有什么内幕?老实交待。”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老三已经发话了:“老骚牛啊,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怎么能用你那颗肮脏不堪的小人之心来度人家猴子纯洁善良宽广无比的君子之腹呢?对了,猴子,人家小姑娘哪个学院的?”
我没好气地回答:“你以为我是你们啊,整天想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我是真的打算考研,所以在云江村找了间房子。就我一个人住。”
老大对着我一翘大拇指,说道:“人家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我是一天没见你,就该刮目相看了。有志气!”
老三做痛苦状道:“猴子,你真的打算做有为青年了?那看来以后的CS俺得孤军奋战了。郁闷。”
这间店比较偏僻,所以客人少,菜上得比较快。我们没聊几句,点的菜已经陆续上桌了。三个人便喝着酒,吃着菜,漫无边际地闲聊。
我很奇怪于老大那张令我看着就不爽的老黑脸为何能具有那么大的必杀魔力,所以便把这个疑惑向老大说了。
老大莫测高深地嘿嘿一笑,说道:“这就不懂了吧?知道杰克逊为什么要把自己漂白吗?那是因为黑人都是黑不溜秋的,白色的黑人绝无仅有,于是乎就另类了;知道古天乐为什么要把自己整黑吗?那是因为中国人看腻了黄不拉叽的肤色,偶尔冒出个黑油油的黄种人,觉得新鲜,于是乎就从中看出了另类与性感。而我的黑则是自然天生的,又比古天乐高一个境界了。嘿嘿。别人都没有的而你有,这就是另类,另类就是魅力的源泉,二十一世纪要的就是另类。”
老三嘲讽道:“那改天俺要是得了白化病,岂不是一不小心就跟您一样走到了时尚的前列?”
老大回击道:“白化病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妒嫉我,你就直说嘛。不用说得那么酸不溜丢的。”
老三非常不屑地撇撇嘴道:“妒嫉你?现在的人还真是自恋呐。你这根黑木头有什么好妒嫉的?不用阿Q到这种程度吧?俺就不信,你长得黑还是优点,成为时尚了?”
老大回答道:“你别反驳,还真就这么回事。其实大家活得都很无聊,就图个新鲜,尤其是女人。就说这小小的头发,古往今来那么多人在这上面花了多少心思?远了不说,就说这些年的变化。原本大家的头发大多都是直的,偶尔看到几个自然卷发的便觉得希奇,于是乎大家都跟着把头发烫成卷的,你们看看八十年代的女歌星女影星都那个模样,就连男的也整成卷发。而有一天大家忽然发现大街上几乎每个人都是卷发了,偶尔看到几个没烫发的便觉得另类,于是乎大家又赶紧把头发给拉直了,你看看现在,满街都是离子烫。人啊,就是喜欢穷折腾。譬如猴子,在宿舍里呆了三年,腻了,便想换换环境,寻找点新鲜刺激,于是乎便想住到外面去。”
我看扯到我身上了,赶紧澄清道:“你这话有问题,我可不是为了新鲜刺激才住到外面去的。”
吃完饭,聊完天,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老大、老三都劝我明天再搬,今晚再聊聊天。可我想到今天中午老爸打给我的电话,总觉得对不起他,心想既然决定了的事,还是早点去做吧,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无限期地往后拖。所以,最终我还是决定今晚就搬过去住。
我的行李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几本破书和那台电脑。老大和老三帮我把东西搬到宿舍楼下,我则出去叫了辆载货的三轮车。东西搬到车上后,他们说要帮我把东西搬到住的地方,我知道老大每晚都有约会的,老三的游戏吃饭前打了一半还保存着,所以就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何况我的行李就这么点,自己应该搞得定的。
等把行李全部搬到我租的房间,已经是九点多了。阿婆把房间钥匙交给我之后就去睡了。我便一个人在房间里抹桌子擦地搞卫生。
这里用水挺方便的,房间门口就有一个卫生间,虽然不大,但是设备挺齐全,抽水马桶、热水器、浴缸一应俱全。而且布置得洁净素雅,纯白的抽水马桶、纯白的热水器、纯白的浴缸,四壁的瓷砖也都是纯白的。在同样是纯白色的洗脸台的上方是一面颇大的镜子,占了差不多半个墙面。
本来我以为既然我租的这间房子积满了灰尘,估计卫生间也很脏了,谁知当我打开卫生间的灯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有些晃眼的纯白。整个卫生间竟然一尘不染。阿婆告诉过我,二楼的卫生间有两个,分别在楼梯的两头,这个单独给我用,他们用另外一个。那么照理,这个卫生间应该很脏才对啊,怎么会这么干净呢?也许是阿婆在我回宿舍搬东西的时候,帮我冲洗的吧。
等我把宿舍大致抹擦了一遍,人已经累得不行了,便和衣斜躺在尚未打开的铺卷上,想休息一下,呆会再洗个澡睡觉。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7-4-16 01:26 编辑 ] 那幅油画被我倚在正对床脚的墙壁正中。我这样斜躺在床上欣赏她,的确十分的舒适惬意。画中的女孩坐在青青草坪上,手抚着垂于胸前的麻花辫,纯纯地冲着我笑着,神态逼真,惟妙惟肖。我心里想,要是画中的女孩能够走出来,那该多么美妙啊。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睡意袭来,我的意识慢慢坠入混沌之中,恍恍惚惚中,画中的女孩似乎真的缓缓站了起来,裙裾飞扬,迎风起舞……
可能实在是太累了,睡意大山般碾压过来,把我残存的意识挤轧得分毫不剩,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我似乎正走向一条美丽的河流,有些像云江,又有些不象,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一身洁白衣裙的妙龄女子,正在江面上凌波微步,翩翩起舞。广袖随风,漫天翻飞,真所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群彩蝶欢快地追逐着,在她的周遭翩迁起舞。月光静静地投射在她的身上,照得她的身体似乎晶莹剔透,洁净静谧,散发着柔和的光。眉目间,依稀就是画中的女孩,不过换了一身宫廷古装,但依旧是那么洁白素雅。
我不敢上前打破这臻于极致的和谐之美,远远站着欣赏,不由醉了。
正当我深深陶醉于女孩与自然浑然天成的美丽之中,忽然天色大变,乌云翻滚,江面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紧接着亘古未见的大暴雨自天际倾泻而下。天悲地惨,天地混淆一片,犹如回到了鸿蒙蛮荒时期。翩迁的彩蝶被狂暴的大雨冲到水里,然后被更为狂暴的洪水席卷而去。白衣女孩也被洪水攫住了身躯,直往下拖。
我焦急万分,左冲右突,想冲到洪水中去救女孩,可怎么也冲不进去。又一阵凶猛的浪头打过来,女孩被淹没不见。我心胆俱裂,惨叫了一声:“啊……”
我用力睁开了眼,发现屋里还亮着灯,自己还躺在被子上,油画中的女孩依旧坐在草坪上,冲着我甜甜地笑着。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可我耳朵里还是有“哗哗”的声音,似乎不是梦境的延续,难道真的下雨了?我打开窗户,看了一下外面,月朗星稀,清风徐拂,根本没有下雨的样子。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耳朵出问题了?还是……
我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消。我一边嘲笑自己的过敏与无聊,努力淡化心底那一丝驱除不去的惧意,一边勉强吆喝着自己起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我循着水声一找,发现原来是卫生间的洗脸台上的水龙头在“哗哗”地淌水。
一颗悬着的心倏地落地了。可又不由自主地想道:是我刚才忘了关水吗?我记得好像关了的啊。也许是忘了吧,刚才太累了。
我摇了摇头,努力想摆脱这个问题。不就是水龙头忘了关嘛,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真是搞笑,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怕会被笑死。
我顺手扯了块毛巾,准备洗脸,一抬头,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啊!”恐怖的情绪攫住了我的心神,差一点惊叫出声。
镜子中的我灰头土脸,脸上的汗渍一条条画出了好多道道,活象个印第安土著。左边的头发耷拉着粘在脸上,右边的头发却被干了的汗水支撑着,挺立得象《封神演义》中的雷震子。乍一瞧,还真以为见鬼了。
怎么老这么一惊一乍的自己吓自己,真是没用,我忍不住骂了自己几句。不过也是该洗个澡了,这么脏怎么睡啊。
我抹了把脸,本想冲个凉水澡,可是觉得水有些冷,万一洗冻了不划算,便把热水器打开了。等水加好热估计还得十来分钟,觉得这么干等有些无聊,便想把电脑的电源插上,玩会游戏。我的电脑里存有不少游戏,虽然上不了网,跟电脑对打还是可以的。
我把电脑桌挪开,蹲下去找电源插座,不料却看到在电源插座旁边还有网线的插口。这一发现令我开心不已。心想这户人家真不简单,在农村里竟然还有网线,而且还没有因为这个向我多收租金。我本来还想着自己虽然把电脑带过来了,只要上不了网,就不会老把时间耗在上面了。不过现在既然这里本来就有网线插口,就不是我的错了,偶尔上上网也是无可厚非的。
一边给自己找理由,我一边把网线插上了。电脑启动后,我试着点开英特网,页面提示,因为逾期缴费,已经停止服务了。我并没有丧气,翻出在宿舍时用的那张“宽带校园上网卡”,输入卡号与密码,点击确定,几秒后跳入了我设的主页。
我异常兴奋,打开QQ,想看看有没有人在线。所有的头像都是黑白的,难道没有一个人在线?也许是隐身了,就象我一样,我现在一般很少上线的,都是隐着身子看别人在群里聊。我便试着给老三发了个信息:一个咧着嘴笑的QQ头像。可是过了好几分钟,仍然没有反应,也许真的不在网上。
正当我准备下线去洗澡的时候,电脑屏幕右下角的QQ图像忽然开始不停地闪烁,好像是有人一下子给我发了好多信息,从头像上看,似乎是老三发的。
我随手点开了。一看之下,唬得我魂飞魄散:一个狰狞的骷髅头龇牙咧嘴地抖动着,占满了整个屏幕,似要冲出电脑择人而噬!
我神经质地急速按着右上角的关闭页面的符号。可是我关得越快,它打开得越多。一个接一个的页面自动打开,都是那个恐怖的骷髅头,眼窝处的两个幽深的空洞死死地盯着我,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不停地张合着。
慌乱中,我扔掉鼠标,急忙在主机的启动键上用力按了进去。
“吱”的一声轻响,屏幕随即变黑了。我这才长吁了口气,狂乱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恨恨地骂道:“老三这小子真他妈变态,竟然发这种东西吓人!”
我又把电脑启动了,刚才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才吓了一跳,现在有了心理准备,房间里灯光雪亮的,就啥也不用怕了。
主机“吱吱”地响着,电脑缓缓启动了,可是才启动了一半,就象是卡住了似的,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我再次强制关机,然后又重新启动,这次更彻底,主机“吱”地轻叫一声就没音了,指示灯也不再闪烁了。我心一惊,完了,电脑估计是感染上病毒了!刚才那小子给我发的肯定是个病毒程序。
我越想越有气,这老三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得好好骂他两句,于是给他拨了个电话,谁知道他竟然关机了。也许知道我要骂他,提前把手机关上了。这小子真是又可恶又狡猾。
看来得重新安装程序了,今天太累了,心情也很烦乱,算了,明天再安装吧。改天非得好好骂骂老三这小子,真过分,这种东西都发,开玩笑也没个界限!
这么一折腾,热水也烧得差不多了,我便拿了换洗的内衣裤进入卫生间。
冷暖适宜的水流从头顶的喷头中轻盈均匀地洒在身上,令人全身舒泰,我不快的心情也熨贴了不少。
正当我闭着眼睛眼睛,惬意地享受着温水的轻抚时,放在洗脸台上的手机忽然“哔、哔”响了两声。估计是老三那小子发的,不知是恬不知耻地自鸣得意,还是嬉皮笑脸地故作道歉,反正我是骂定他了。
我用毛巾抹了下湿湿的手,拿起手机看短信:“午夜十二点,当你在洁白的浴室里,凝神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连眨三下眼睛,你将会看到……”话还没完,可是连翻两页还是空白,没有看到后面的话。我却有些没有勇气再翻下去了。
这小子真是缺德,尽是整这些无聊的鬼玩意。估计再翻几页肯定是诸如“……你自己。”之类的话。我以前也收到过类似的短信,总是一笑置之,可今天却心里有些发怵。妈的,这小子不知道今天犯了哪门子毛病,怎么这么变态?我也真是的,不就是个短信嘛,竟然被这个臭小子给吓住了,以后还不被他嘲笑死?
我似乎看到了他在我面前得意地奸笑的样子,心里一阵恼火,手指便继续按了下去。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只有一个字“它!”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继而恼怒异常。老三这小子今晚准是疯了,存心跟我过不去咋地?看来今晚不骂骂他,他是不会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了。我顺手又按了一下下翻键,准备打过去臭骂他一通,可是屏幕上显示,发送这个短信的竟然是个陌生号码!
我先是心底一悸,接着又释然,肯定是老三借别人的手机打的。妈妈的,这臭小子为了吓我,竟然费这么大心思。不管你借谁的手机,我照骂不误!
我气呼呼地按下了拨打键。谁知道手机传来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我心里一阵郁闷,这小子这么快又关机了?看来今晚我算是输给他了。
我正想放下手机,却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最后三个字“……是空号。” 第三章 懵懂
空号?空号!我想起了什么,头脑猛地变成了空白,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不止。扯过毛巾胡乱擦了下身子,机械地穿上内衣,躺到了床上,拉过被子,闭上眼睛,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更不用说睡觉了。头脑里似乎空空荡荡的,却又似乎充斥着形形色色杂乱无章的符号,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虽然合上了眼皮,但却好象挡不住自己的视线,将被子从头到脚地裹上,却依然觉得浑身光溜地暴露在街头正午的阳光下。没有羞愧,只有恐惧。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视阳光下的我,一览无余。
眼皮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稀释到透明,眼前的太阳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感受着暴露的恐惧,无处躲藏,想拉过点什么遮住眼睛,手却痉挛到不听使唤。
屋里怎么会这么亮?怎么会这么亮?
对了!忘了关灯!
半睁着眼,摸索到床头的开关,神经质地用力一按。
灯灭了,屋内陷入了黑暗中,我也在心里轻“吁”了一声,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些,似乎自己融入了这黑暗之中,也便减少了被窥视的危险。
也许是刚才拨号码的时候,一不小心删了一两个数字,所以变成了空号;也许是手机营运商的电脑提示系统出了故障;也许是……
我一边不停地找理由安慰自己,一边努力地让自己高度集中成一束的精神慢慢放松,缓缓地稀释平摊到整个脑袋中,让意识渐渐地模糊混沌起来……
我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挣扎着想坠入睡眠状态,却又不敢挣扎得太用力,怕一不心让意识从混沌中猛地浮起。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我的意识又不可抑制地渐渐清晰起来,因为我发现屋里似乎又开始慢慢亮堂起来。
刚才已经关灯了啊,难道天要亮了吗?
我知道如果这个问题不弄明白,我又将恢复到完全的清醒。将眼皮微微抬起少许,眼前是个明亮的世界,但却不是东方发白的那种温热的明亮,而是清幽冷寂的明亮。屋内满是银白皎洁的月光。玉兔西移,自窗棂间直直地探入,于是,清辉满屋。
原来是这样,精神顿时松弛下来,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我正打算合上眼,眼光却瞥到了那幅油画,画中的清纯女孩在月光辉映中无邪地笑着。
在这个倒霉透顶的夜晚,连平素十分喜欢的月光都令人心烦意乱,唯一能让我觉得美好的也许就是只有她了吧,多美啊,简直就是圣洁的化身,看到她,那份努力掩藏的恐惧便淡了不少。我不由咧开嘴,冲她微微一笑,心道,但愿会有一个好梦,晚安,美丽的女孩。
我的眼皮即将合上的刹那,女孩的右眼忽然眨了一下,俏皮地眨了一下。
“轰”,我的心脏猛地炸开了,全身的汗毛齐刷刷根根倒竖,全身神经紧缩,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霎那僵硬,移动不得半分。“妈呀”的惊叫,吐不出来也咽不回去,就这么硬生生地梗在喉头。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睡意,被无匹的恐怖瞬间轰飞四散,思维刹那间停顿。
“啪”,灯亮了,雪亮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迫退了冷月清辉,屋内顿时有了人间的暖色与生气。
我没有时间诧异自己的勇气,也许恐惧到极点,便生出了直面的勇气了吧。
一只体积颇大的夜蛾从女孩的眼睛上飞起,绕了一个圈,慢悠悠地飞向日光灯。
“咯”,我的喉头上下嚅动了一次,吞下了一口唾沫,无力地吐出了个“妈的!”,身子疲软地倒了回去。
受了这次惊吓,我在精神上已经筋疲力尽,当知道了只是一只夜蛾作怪,顿时浑身轻松,每一寸肌肉都舒展开来,疲乏的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似乎有梦,但却捕捉不住什么具体的图像,就这样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近中午了,忽然铃声大作,仍然熟睡正酣的我顿时被惊醒了。睁开了眼,早春灿烂的阳光充盈着天地,光线自窗棂间射入,纤尘微粒在其间无序地飘浮,如梦如幻,却又暖暖地让我感受到真实的世界,真实的自己。昨夜的一切,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恶梦,幻觉而已。
手机在继续鸣叫着。我忽然记起了昨天早上的事,难道是老爸又打电话过来了?
我赶紧拿起电话,一看却是个陌生的电话,估计是谁打错了吧,不接它,我才不愿花这冤枉钱。
正当我的拇指即将在拒接键上按下去的时候,我的心脏“咚”地用力跳了一下:正是那个号码!那个空号!
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一场梦!
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阳光的温热,平复了下杂乱的心情,我按下了接听键,放到了左耳边。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它是什么,在这么明媚的阳光下,所有的阴暗都将无所遁形。 “喂……”
通了,可是那边却半天没有回答。
“你到底是谁?”虽然全身都裹在正午阳光的直射下,但我还是不由感到了紧张。
依旧没有答复,良久,电话那端传来了一声年轻女孩的幽幽的叹息。
“再不说话我就挂了。”我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了,呼吸也不可遏制地急促起来。
就在我忍不住要挂机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声音落寞而辽远:“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是东蓓……”
“东蓓?”我喃喃重复着,遥远的记忆倒卷而上,轰隆隆洪水般漫过我的脑际。
那时我才上初中。
我的初一初二是在本地的乡初中上的,那是个混乱的学校,根本没有几个学生是想读书的,师资力量也非常差。
当时的社会治安情况十分糟糕,看多了录像厅的港台黑帮片子,当地的一些不良青年经常拉帮结派在街头斗殴。
后来,这股不正之风开始侵蚀到学校,每天放学的时候,学校的门口总守着一群地痞流氓,向学生敲诈勒索或者对漂亮女生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一时间,学校里人人自危。
很多中小学生受了这些风气的影响,为了摆酷或者自保,也加入或者组织了名目繁多的小帮派。当时人数最多的是“青龙帮”和“黑虎帮”,前者在身上刺青龙,后者在身上绣黑虎,这两个帮派经常发生冲突,有时还在学校里进行群殴。
不久以后,一个叫“蝴蝶帮”的帮派迅速发展起来,帮内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女子,有社会上的女青年,也有学校里的女学生,手段之狠辣,尤甚其他帮派。
于是“青龙帮”、“黑虎帮”和“蝴蝶帮”遂成三足鼎立之势。
我自小体质羸弱性情温和,见不得刀光剑影,所以不敢加入任何帮派,自然也就成了经常被人敲诈的对象。只是我虽然性子温和却又执拗倔强,面对他们的威胁往往拒不交钱,于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便成了家常便饭。
当时,我的父母还在外地养蜂,我是由年迈的奶奶带的。看到我总是被人打得很惨,奶奶心疼万分,就在初二结束的时候,凑了点钱找关系把我送到了治安相对较好的县城的学校。
我至今依然记得,当我挎着书包最后一次走出乡初中的校门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前顶全秃的老校长正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教师在校门口与那三个帮派的人对峙,落日的余晖照着老人鬓边仅余的几丝花白头发,闪闪发亮。
老校长的死讯是在我在县城读了半年之后才传到我的耳边的。据说,是被加入帮派的学生无端辱骂心脏病突发而死。
老校长的为人向来为人所敬服,从教四十年,育人无数,两袖清风,一生清贫。
死讯传开,四乡震惊,群情激愤。
愤怒的乡亲们扛着锄头铁锹将这些不务正业的子侄辈小青年撵得四处奔逃。
正逢严打开始,公安介入,一举将各大小帮派一网打尽。
如何处理那些不良学生这个问题令公安部门头疼万分。因为当时几乎有一半的学生都在名义上加入了各种帮派,而且绝大部分都无大恶,总不能全部送往劳教所吧,警力有限,还有更重要的案件要办。最后,除了几个帮派的头头,其他的人都在进行必要的教育后放了。
到了县城之后,我发现不再有人敲诈勒索了,但却面临着另一种险恶:歧视。
城乡差别在我们那个地方十分明显,而我又是个最不注意着装的人,兼之腼腆内向,在这些城里学生的眼里自然是个十足的乡下土佬。
当我穿着那双姐姐穿过的女式凉鞋在班主任的带领下低着头走进这个班级的门口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了教室里的一双双嘲弄鄙夷的目光。
班主任环视了一下教室,对我说:“没有其他空位了,你坐到最后那桌吧,和李槐同学一桌。”说着,指了指教室最后面一个身材瘦高头发梳得光溜的男生。
我轻“哦”了声,便朝后面走去。
“我不愿和差生一起坐,这会影响我的成绩的。”那个瘦高男生忽然慢悠悠地说话了。
我的脚步顿住了,站在了教室的中间,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着,气息急促,脸红如枣。对方的话在我的头脑中无数倍地放大。 教室里响起了嗡嗡的私语,夹杂着轻蔑的笑声。
班主任轻斥道:“李槐同学,你是班长,带领后进学生进步是你的职责。”
“那也得看帮助谁。我们不欢迎花钱买进来的外地学生。”那个叫李槐的学生不屑地道。引起了一阵杂乱的起哄声。
还没等班主任再次反驳,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我身边响了起来,“坐我这里吧,我这有空位”,教室里顿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全班学生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我微抬起头,眼前是一张清丽的脸庞,一双满是鼓励的美丽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那你就坐这里吧”,班主任也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班里共有六十个学生,35个男生,25个女生,按学校的惯例,男女生是分开坐的。那样这个班级就有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单独一桌了。
我低头坐下了,满怀着感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一只纤细嫩白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欢迎你,我叫杨东蓓。”
很多年过去了,那一刻依旧清晰如昨。
下课后,那个叫李槐的瘦高男生就气势汹汹地过来质问杨东蓓为什么这么驳他的颜面。
她说你班长同志不愿意帮助人家,我是副班长有义务也有权利负起这个责任。
李槐气急败坏地道:“那当时我排位子的时候,只剩下你我两个人,你为什么又非得独自一桌?还说男女同桌会影响学习。”
她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李槐气呼呼地走了。
我默默起身走到教室外面的走廊,看天井中人来人往,操场上人潮汹涌,平静地告诉自己:我要报复,告诉他们谁才是最强的。
此后的一年间我一直发疯着魔般地学习。
当时我住在姑妈家里。姑妈和姑父也是租住别人家的小房子,他们自己住楼上,楼梯下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厨房,外间堆着些杂物。姑妈便在外间的过道替我铺了张竹床。白天收起来靠在墙上以便过人,晚上铺上给我睡觉。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便早早地起来了,在路边买份大饼油条,边啃着边往学校骑。
放学后,到食堂打了饭,找个角落坐下,将家里带来的一个咸鸭蛋分为两半,作为午饭和晚饭两顿的菜。吃完了,急匆匆回到教室继续看书。
晚自习回来的路上,我总是一个人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在寂寥空荡的街道快速穿行,来到姑妈家。
一到姑妈家里,我就坐在低矮逼仄的楼梯下那张饭桌边开始看书,往往一看就是一两点。为了防困,我把脚盆注满了凉水,脱了鞋,将脚放入其中,以助提神。
看到我这么拼命苦读,姑妈不忍心了,总是催我早点睡觉。我虽然口头答应着,手中的书却总不曾放下。姑妈催得紧了,我便先把等关上,当姑妈睡着后我又悄悄把灯打开继续学习。
几乎每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都是趴在饭桌上的。
那段日子,清苦而悲壮。
支撑着我能这么坚持下来的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同学们的鄙视,另一个便是杨东蓓给我的感动。
为了前者,我要做到最好,以优异的成绩来报复他们;为了后者,我要做到最好,以优异的成绩来报答她。
艰苦的付出获得的是丰厚的回报。
我的成绩从初三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时的全班倒数十名开始,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直线攀升。
初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我跃居全班第八名;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试,我是全班第四名;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已经是班里第二名了,而当时的第一名就是班长李槐。
在初中升高中的毕业考试,也是初中时代的最后一场考试之前的那天晚上,我没有睡觉,而是将一年以来所做的所有试卷中做错的地方再看最后一遍。
当最后一张试卷被投入桌边的那个箩筐的时候,我端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将班里所有成绩较好的同学的面容在我脑中一一排列,然后一一抹去,每抹一个就告诉自己,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我的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