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你一褂 发表于 2008-1-27 15:26

扔在上海马路上的中华烟━━老于头、洪晃、章含之
  
  原题目:风中的刀疤客”与“雨中的中华烟”━━我见过的洪晃书中的小人物
  
  洪晃在《丢了优越感━━老于头》中,写到自己在上海上门推销杂志时,有个报贩老于头,把洪晃递上的一整条中华烟、章妈题字的书扔到淮海路上,并转身不睬她。这个老于头何以如此极端呢,洪晃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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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风中“刀疤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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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住上海淮海路与华亭路相交处,对面是上海时尚地标之一“美美百货”,里面衣价, 我总以为是标错小数点。商场的拐角,面对准海路、宝庆路、常熟路开阔的交界处, 有一处报摊,蜗缩在大楼出口处,不甚起眼,却颇有小名。摊主人称“老于头”,对所售几近“洁癖”,只认品位不认钱。当年在大讲精神文明时,电视媒体都有过专题报道,他本人也是业内行会讲得响的主。
  
  我进出都要经过这个拐角,从小就知道老于头。那时他还年青。
  印象最深的是文革中,他衣衫不整,落寞地站在拐角处的寒风中, 面容歪扭, 眼神冰渣打过般地冷,令人想起“刀疤客”,好像心中被刀砍后,疤痕落在了脸上,比之有形刀疤,更深一层。他的衣裤,总有几处关键的钮扣未扣,又站在那里浑浑然不觉,使人怀疑,其脑神经是否还在运转。每当我走过拐角碰到他时, 都要偷眼看看那几处钮扣, 如若扣好, 我便安心, 如若敞着, 我便别扭。好像那几颗钮扣,关乎的是我的脸面。
  
  一个汉子,就那么天天在风中立着。行人走过,都会小心翼翼地绕过, 那种“刀疤脸”,别人惹不起。时间长了,我发现行人都误会了,他其实只生活在自己心中,他的愤怒与傍人无关。他永远面向街心的车流,永远用着一个姿式,从不向人瞟看。这个路口,在文革时非常热闹,到市委造反的游行人群,必经此地。锣鼓喧天,传单像雪片落在他肩上, 他也不转脸看看。抢传单的人,在他身边拥挤着, 推搡着他,他也不吱声,站稳脚跟后, 又是那样一个姿式面街站着。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那样执拗地站在那里,他的家人呢。文革时期,各类怪人突然出现很多,见怪不怪,大家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注意其他。
  
  我已经很习惯在拐角碰到他,就像习惯路边的电线杆。但有一天,这根沉默的“人杆”突然消失了。

扒你一褂 发表于 2008-1-27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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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彻夜只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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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那年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文革结束后“解冻”时期。
  那时还没有“美美百货”,有的是永隆食品商店(常去买棒冰)、新华书店(常去蹭小人书看)。
  那年夏天,刚刚开禁卖以前翻译的外国小说,接到风声,要连夜排队抢购,其阵式就像后来在美领馆前彻夜排队等签证的队伍。
  
  我的一位好友从外地来,闻说隔日“放书”,死活拉我陪着排队,他最高目标是法俄小说,巴尔扎克、雨果、司汤达,等而次之是苏联、英美。好在正逢暑天,权当乘凉,像野小子一样坐在商店前的阶沿上,也有说不完的话。排队的人越来越多,而街上行走的人越来越少,夜已深了。
  突然,在路灯下,我看见那个熟悉的“刀疤脸”。所不同的是,他是活动的,在黑暗中,走过来,又走过去,脸朝向席地等候的队伍,眼神似有些生动。
  
  好容易熬到天亮,又熬到上班时间。书店在人潮汹涌中开门,彻夜的队伍已演变为几支,相互争执着合法性,拉着门框往里挤。但马上,各派山头转为同仇敌忾,因为,书店卖的竟然不是法俄也不是英美,而只是开禁的国内作品。人群大怒:昨晚关门时店员已看到排队,知道大家的期待,不加劝阻,等于默认,给人错误引导,害得白坐了一整夜!愤怒之下,几支队伍合成统一战线,共同声讨书店,围攻之势可谓汹汹。各队“队友”们马上凑钱,在附近文具店买得纸墨,由我依在柜台上,以“倚马可得”速度写出草稿,由另一自告奋勇者,甩墨成行地狂草成大字报,在众人欢呼声中张贴在店外高墙上。记得题目是“久旱逢春雨,彻夜只为书,狸猫换太子,众怒实难容!”。
  
  墨水尚未干,就被警察撕掉了。警察倒也客气:马上有外宾车队经过,贴着大字报挤着人群,影响不好。众人语塞。
  
  无奈中转身回家,围观人群中看到“刀疤客”,这里本是他的地盘。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傲然中好像有一丝暖和的敬意。

扒你一褂 发表于 2008-1-27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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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何处闻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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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无果的通霄排队,留下的是我和好友星夜谈书的美好回忆。那时多么年青,为了几本老书,就能热血冲顶,就能“聚众闹事”。
  
  分手后,我俩分别考入理工类大学,文学青年的梦想,渐渐散去。从半导体二极管时代,到如今大规模集成电路芯片,对所学专业越钻越深,离文学书籍,则“渐行渐远”,虽然此时,书市已提供给我们足够的选择。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淮海路也在变化着。大众化的永隆食品商店,成了顶尖时尚的美美百货,新华书店被撤消了。衣着入时的行人,流动着鲜艳的色彩,香风吹起的,是丽人华贵的纱巾。风中不再见落寞的“刀疤客”。
  
  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的孩子都已会看书。
  
  再一次见到“刀疤客”时,他已被称为“老于头”。除了脸上那副黄边眼镜,他已完全变了样,衣衫整洁,像模像样,在他原先“站岗”的地方,摆起了一个书报摊。报摊的行头,晚间收放在大楼的门洞里。后来得知,老于头就住在这幢大楼里。
  
  哦,我要介绍一下这幢白色基调的临街大楼,现名“淮海大楼”,原名恩派亚大楼,建于1934年。它像一艘航空母舰,舰头冲着街心,两翼六层,向中间逐渐高挑至八层,并再向上突出一个锐角,以一种向上的动势,昂首迎接从虹桥机场、徐家汇二个方面行来的车流。由于此处街心特别开阔,为从远处眺望大楼,提供了足够的视野,被定位上海的“第一拐角”。所以,这里曾是欢迎外宾的重要站点。我读中学时,全班曾在此涂红脸蛋、手挥彩球,高喊“欢迎!欢迎!”,把车队送向附近的锦江饭店。
  
  大楼是高级公寓楼,背面原是网球场(现已建成美美百货的一部分)。楼中居民多是高级知识分子、老文化人。我小时常到楼中同学家玩耍,爬在临街阳台上,观看淮海路上游行庆典。
  
  老于头究竟住在几号,我不清楚(写了此文,定要闯去问问)。只知他爸原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老影人。文革中,老影人境遇可想而知,其父关押在厂里,生死未卜,儿子经受刺激,天天站在风中,面向的方向,正是电影厂所在的徐家汇。
  
  拐角处原来飞瀑而下挂着政治大标语,现在是气势磅礴的“美美百货”巨型大字。大字下面,就是老于头的阵地:大楼主门洞。待他以新形象重新复出时,附近的华亭路时尚衣饰小商品市场,也已形成气候(现已迁到襄阳路)。
  
  老于头的报摊,真是占据了好市口,遇到了好时机。

扒你一褂 发表于 2008-1-27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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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一道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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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时期,老于头有了新形象。但我觉得,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孤傲味儿,还是很浓。用上海话说,“面孔像刮过浆糊”,总是板着,不甚搭理人。照理说,卖报也要讲个和气生财,但老于头,一副爱买不买的架式,不知他的生意为何火红。
  
  后来我发现,“市口”好只是原因之一。周围居民文化程度高,是另一原因。
  这里聚居着许多文化人,大楼中居民多在社科院、出版社等文化单位,后面的瑞华公寓,更是市委机关干部用房。老于头摊上的杂志,文化气息很强。那时在别家摊上泛滥着下三烂杂货,这里是绝对不卖的。对那些制作精美的生活类杂志,老于头也要控制比例。
  
  渐渐地,老于头做出了信誉,人们相信到他这里买到的,都是有阅读价值的上品。
  
  我觉得,只要顺着老于头的脾气,他还是容易接近的,他如果觉得你不是“滑头”,也是愿意交流的。比如,他对我,渐渐也能多说上几句。老于头还有一诺千金的一面。他给我看过一本薄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许多老顾客的地址,他会及时把顾客所需的杂志送上门去(但顾客为什么不通过邮局送呢,我未搞清)。特别对那些老人,双方会有着说不出的融洽。
  
  不知为什么,估计是老顾客中文化人起了作用,老于头上了电视报端,好像是说他拒绝利益的诱惑,坚持报刊的品位,发扬“精神文明”云云。
  
  我私下觉得,老于还是爱利的,只不过是过于死板,又好面子,被文化人捧高了,放不下“有品位”的架子。
  
  我是有根据的。
  在出名后,他曾对我说过多次,某家媒体又来过了,要拍摄他的摊位,他坚决不肯合作。他的报摊是淮海路时尚地段的一景,但他说:“他们拍照,拿去发表是有稿费的,我为什么要给他们白拍?”在我听来,他是嫌没给“采访费”,但又不明说。真是的,别人在为你免费作广告呢。可以想象他那副“浆糊脸”,一定吓走不少年青记者。害得喜欢在街头采风的我,几次想拍他,最终也没敢开口。
  
  他因“精神文明”做的好,经常要出席会议,甚至到北京去。给他免费旅游,还颇有微词,说他报摊每月千元(那时算高的),“你们算算,耽误我多少!”。他总埋怨,身体不好,医药费没处报,全靠报摊挣些钱,“耽误不起啊”。看来,给他荣誉,还应给他“误工费”。哎!
  
  另外,我还觉得,老于头有些喜欢吹牛。他曾很得意地对我说,中央电视台“小崔”的“电影传奇”剧组,请他去徐家汇电影厂,谈他父亲三十年代拍片的花絮。这种上镜头的美事,老于头“搭架子”地推了几次,说生意忙走不开。直到别人答应出车接送(可能还有别的),他才“勉强”去了。
  
  他父亲就那么有名吗?老于头含含糊糊说了个名字,不耳熟,也没听清。没敢追问,怕显出我不相信他。可是,一直追着看“电影传奇”,就没见提到上影厂有个姓于的老影人,也没见到老于头影子。你说,他说的能是真的吗?
  
  更有一次,老于头说了一件比上面更玄乎的事,更加洋洋得意,并且一反惯常矜持少语的风度,逢人就说。
  可那次,我真正觉得他是在吹牛了,至少情节有很大夸张:那么爱财,又爱抽烟,给你的是中华烟啊,一整条啊,就扔了?事后没偷偷捡回来?吹吧。
  
  谁知,后来竟有人在一本书里,专门描述了这件事!现在,把作者名字与“老于头”三字一起上网搜索,竟也有四屏页!
  
  真有你的、老于头,网络时代,又红了一把。
  
  这件事,不仅彻底改变了我对老于头的印象,还使我对他刮目相看。

扒你一褂 发表于 2008-1-27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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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雨中“中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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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的作者叫洪晃。这里先看看她是怎么写的。
  在她的眼里,老于头报摊的“名望”是这样的。
  
  之一:摘自洪晃《我的非正常生活》
  “他(指老于头)的摊位在上海美美百货的拐角,所有高档生活刊物都要朝拜这个摊点,因为就他这里卖得好。我不知道我怎么在不认识他的情况下把他得罪了,这个倔老头把I Look先是拒之门外,后来是把I Look和过期的刊物放在一起,严重影响了销售。”
  
  之二:摘自“名门痞女笑谈《顶尖之路》”http://book.sina.com.cn 2005.8.3
   “主持人:你当时要干什么来着找老于头。
   洪 晃:他就是在美美百货中间有一个摊儿,这个(书报)摊儿呢,在上海卖书不仅仅是火,是最好的一个摊儿,我们的书在别的摊儿比如说10本20本,在他这个摊儿就是100本150本的,就是翻倍的。
   主持人:听说所有做杂志的都得经过他这道关是吗。
  洪晃:根本基本上恨不得就去他那烧香,然后我们就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他了,然后他呢,就在他那个摊上永远不把我的书挂起来,刚开始我去的时候根本不要,后来就是不挂出来,这是一个即兴消费时代,你要看不见的话是不会有人买的,所以你要求他,你要求他的话,第一就是收你的书,第二就是把书挂起来,就求这一件事让他把书拿衣架子挂起来,就这一件事。
  
  在洪晃笔下(口中),她在老于头这里的遭遇是这样的。
  
  之一:摘自“名门痞女笑谈《顶尖之路》”http://book.sina.com.cn 2005.8.3
   “我去的时候他就在那儿根本就不正(眼看),然后我就恭恭敬敬的,中华烟一条拿上去,扔到淮海路中间,不要。然后我说这是我妈妈写的书,不要看,又给扔出去了,蒙蒙细雨里头我就在淮海路中间看着,那车就过,我就想我去捡烟呢还是捡书,那烟贵但是那书毕竟是我妈的名字在那上面,我也不能让那么多的轮胎压。然后在一想,我要是去捡了两个,我就可能被车撞死了,还是算了,都不要了。还是捡命要紧。”
  
  之二:摘自洪晃《我的非正常生活》
   “作啥,作啥,穀没啥,哦不欢喜。”老于头看也不看我,一边摆弄着他摊头的报纸,一边很不耐烦地打发我。
   “是不是我们刊物不好看,我挺想听听您的意见。”我拍马屁的语气自己听了都肉麻。
   “哦才穀要看哝个杂志。”他干脆坐下来,屁股对着我。
   “老于啊,我们老板给你带了点见面礼。”我的发行总监黄晓洁一边帮我打圆场,一边示意我把我们刚买的一条中华烟递过去。
   “是是是,”我赶紧接过来说,“我们交个朋友吧。”
   老于把烟一把拿过去,瞪着眼睛跟我喊:“个作啥?!!个作啥?!!哦要吃哝个香烟咯?!”然后随手把烟扔到淮海路中间。小洁和我都吓坏了,我已经有点气急败坏地想动手揍这个不讲理的老头子,还是小洁使劲给我眼色,要我忍住。
   “你别这样,老于,我们是来和你谈工作的。”小洁劝他。
   “个么哝讲事体题,做啥拿香烟来啦?!”老于头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没什么,于先生,你不要误会,我们头次来。总是客气一下,没别的意思。”我缓了口气,决定再试一把。“烟就算了。我妈妈刚刚写了一本书,我让她签了字,给你带来了。”也许,他买我妈的账。
   老于把书接过来,翻了一下,扔到一边。“哦给哝讲,呒没用咯,哦有事体,哦跑了噢。”然后转身就消失在一个小弄堂里面。
   我和小洁傻呵呵地愣在那里,摊位上的小报童捂着嘴笑话我们的无能。外面下着毛毛细雨,我在考虑要不要去抢救淮海路中间已经被车压扁了的那条中华烟。
  

扒你一褂 发表于 2008-1-27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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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她又不姓“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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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于头举动如此极端、不近情理,令闻者费解。倒底为了什么呢?
  
  记得那天,我路过老于头报摊。老于头正在与别人说这件事,已说到末尾丢香烟了。
  只听旁边一个中年人打诨说:“侬做啥啦?好好交的香烟拐脱了(甩了),做啥啦?一条中华牌啊!侬老于头钞票阿是多?侬不要,阿拉要。下趟要拐香烟,先打声招呼,等我立到马路上侬再拐。”。
  另一个人接着说:“你格个死老头子,脑子进水啦?,香烟嘛,先收起来,生意嘛,先做下去,管伊卖脱卖勿脱,又勿是叫侬包销,(杂志)挂二天,又勿会少脱侬几两肉!”
  
  就是嘛!我听着也觉得奇怪,也不知道他们讲的是哪个杂志哪个人。就插了一句:“啥事体啦?为啥啦?”
  老于头对熟人的起哄,一般是不会在意的。见到又多了一个听众,于是又讲了一遍。
  
  我总算听明白了。有一个女的,“冒充乔冠华的女儿”,到这里来推销杂志。
  据老于头说,来了二个女的,为首的名片上写着“洪晃”,另一是助手。
  
  一上来,女助手开始介绍女老板。
  女助手问:“老师傅,你认得乔冠华吗?”
  老于头答:“认得啊,怎么啦?”
  女助手说:“这是我们的老板,她是乔冠华的女儿!”
  显然,女助手期待着对方有惊呀的反应,打“乔冠华”牌,想必已是拿手好戏。
  老于头没有接话,拿着名片,对着亮光,做出左看右看的仔细状(老于头向我们学他看名片的样子),然后笃悠悠说:“不是姓洪吗?没看出是姓乔啊?”
  
  女助手又说:“那么,你认得章含之吗?”
  老于头:“晓得啊,一个女翻译啊,怎么啦?”
  女助手:“她是章含之的女儿啊!”
  老于头:“女儿怎么啦?”。
  洪晃说出了要求,并把香烟和章含之签字的书,很客气地递上。
  老于:“我要伊格书做啥啦?这个(指烟)做啥啦?”
  推来推去,于是,就发生了扔烟、扔书的情节,老于头扔下摊子抽身跑了。
  
  我还是不能理解。凡有机会,就会挑起话头问老于头。
  老于头说,其实,他事先早就听别人说起过,上海滩出现一个“怪女人”,打着乔冠华女儿的招牌,“长么长得老难看”。
  老于头说,他最烦别人拿什么招牌来谈事,“我是卖杂志的,看的是杂志质量,又不是看侬面孔,侬面孔又难看,也勿是看你爷娘,人家掏钞票买的是东西。”
  
  他说,她的东西要14元(好像记得)一本,内容又不怎么样,在这里摆过的,跟她助手讲过的,卖不动的。“把乔冠华搬出来也没有用的!”
  
  碰上“一根筋”的老于头,那些“名人”招数,真真是行不通的。

扒你一褂 发表于 2008-1-27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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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我就勿吓伊”(上海话:我就不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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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于头这次 “一根筋” 大发作,除了性格使然,可能还来源于周围人的影响。你以为老于头只会收钱递货?那就错了。他那个门洞,冬暖夏凉,报摊边的几张长条凳,总是闲坐着一些老人。翻着报刊,说着老话,大有“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中”的味道。
  
  比如这次,我开始总还是纳闷:你就不能好好说吗?有必要那么“夸张”吗?
  
  老于头答到:“对这种人,怎么好好说,看到就烦!冒充高干子弟!”
  旁边有个高个老头,好像见多识广,悠悠地帮腔:
  “章含之,上海人啊,啥人不晓得啊,那年陪黑格到上海来,当翻译的,还在这里买过杂志呢。(此话存疑,的确是原话)
  她怎么算高干啊?几几年参加革命啊?老上海都晓得的,小老婆养的,伊屋里跟黄老板、杜老板老熟的。杜老板,侬晓得伐?跑过去一条马路,东湖路口的“杜公馆”,现在叫“大公馆”会所,为啥?因为,杜月笙太臭了,把“杜”改成“大”,上海咸话听起来是一样的。”
  
  旁边有人纠正:“不是小老婆养的,是小老婆捡的。”
  另一位中年胖子说:“伊嫁了乔冠华,算是高干夫人。”
  
  高老头说:“帮帮忙!勿要提那个部长夫人了,北京人骂死了,把自己老公甩了,生活作风老臭。对了,王先生,你那年上北京,不是听人讲过吗?我在上海屋里都听说了,是七几年啊?把乔冠华小囡都赶出去,吵得一天世界。她的书,北京没有人肯出,只有拿到上海出,上海人看到部长夫人吓。”
  胖子说:“也只有吓吓我伲上海老百姓。”
  
  这时,老于头很骄傲地说:“我就勿吓伊!(我就不吃这一套)。伊格书我就敢拐!啥人要伊格书”(她的书我就敢扔,谁要她的书)
  
  多年后,我看到洪晃写道:
  “事过两三年之后,东航出版社的叶荣臻跟我妈说:“听说你女儿曾经在上海被一个摊贩轰出去了?你知道吗?”“怎么回事?”我妈问他。“这个老于头大家都认识,他到处和别人讲,章含之的女儿拿着她妈妈签名的书来求他,也被他骂跑了。”“他完全知道我妈是谁,他到处跟人家说,你知道吗,这些名人之后有什么了不起的,章含之的女儿到我这,我就把它扔出去了。她拿一个她妈妈的书让我看,我给她扔出去了。”
  
  洪晃不明白:“就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他了。”
  我想,原因之一,就是围在上海报摊旁各色人等,对那个“部长夫人”的评价。
  
  而老于头,正是在这种气氛的推动下,自认为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所以举动夸张,所以逢人便说。闻者一定拍手称快,说者一定更加鼓舞。
  
  一句“我就不怕她!”,解释了其中所有一切。

扒你一褂 发表于 2008-1-27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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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老于头淡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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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面引的媒体报道中,洪晃说:“我现在发现他那个报摊给缩小了。我心里头无意中有点平衡感。”
  
  情况确实这样。
  
  近年,淮海路统一了所有书报亭的风格,统称“东方书报亭”,专门安排下岗困难户。老于头好像没有接收“整编”,仍在门洞中。门洞的一侧,新设了门卫值班室;市容管理,也不允许报刊再挂到街面上,使老于头的“营业面积”压缩了一半,比起外面蓬勃发展的东方书报亭,老于头风光不再了。
  
  自从地铁站一号线延伸后,我出行真接钻入家门口的常熟路地铁站,很少再经过美美百货的那个拐弯路口了,很少再看到神气活现的老于头了。
  
  地铁出口处就有东方报亭,设在华亭路口,市口比老于头的更好。摊主老王,夫妇俩都是老三届,也都带着眼镜,似有些文化,也很会经营,挂架上各色杂志,分类有序,重点突出。其中,时尚类杂志,真可谓“铺天盖地”。
  
  我早已不是“文学青年”,感兴趣的,也不过是《中国国家地理》、《华夏人文地理》,这二本基本每期必买。因为我是老顾客,购买意向明确而固定,老王总时不时地再相机推荐些《文明》、《中华遗产》、《时尚地理》、《中国乡土地理》、《西藏人文地理》等等。
  
  由于老于头的原因,我当然会经常问问洪晃麾下三本杂志的情况。其实,我经过报亭,都习惯停下看看,或用眼扫去。说老实话,从来没有看到那三本杂志,至少在显眼处没看到。有时问过摊主,摊主说,不好卖,放在里面了。
  在老王这里,因为熟,我执意要看看这三本杂志,老王很不以为然地说,不好卖,在这里。我一看,是在报亭的极里面,只有摊主看得见。
  我问了老王不好卖的原因、摊主挂放分布杂志的考虑等等。
  
  老王说,“现在,时尚类中,最好卖的是《时尚》系列,你看,这里挂的一溜都是他们的”,我一看,包括时尚地理、时尚时间(讲钟表的)、时尚速度(车)、时尚先生、时尚女性、时尚家居。老王说,(洪晃)他们的杂志太杂,都讲到,不专一,实用类要内容集中,可便于顾客各取所需。
  
  这几天,上海“铺天盖地”的是《时尚》与《无极》“独家联手”,老王报亭的玻璃窗贴满《时尚》桔黄、黑、白三色的宣传,“张柏芝 VS 张东健”,把这二人当作时尚男女标志说事。昨天,更是看到这个宣传,作成三色巨型广告,高挂在楼宇墙上,陈导演身后一溜无极演员,酷男靓女,仔细看,才知是为一本杂志作年终广告。
  
  洪晃的时尚杂志,被时尚的潮流席卷着,看不到踪影。翻腾在上面,能被大众看到的,是“乔冠华”、“陈前妻”、名门之后、著名出版人,等等耀眼的碎片。
  
  为写本文,我特地去了那个拐角。老于头的摊子收着,据说身体很不好,原有的糖尿病的更重了,已有好一段日子不露面了。我估计,他既使再出来,也不过是像他所说,“站站摊,解解闷”,他的时代过去了。
  
  最后,我要说,虽然洪晃没有说明老于头扔烟的原由,但她还是很直率,她在那篇文章结尾说:“我从钢琴、红地毯、黄瓜三明治里得到的优越感,就这样转送给上海的老于头了。”
  
  从容文雅风度之下流露出来的,竟冷得使我一激淋。我第一反应,是粗鲁地、重重地、啐了一口:“啊~~~呸!”。
  
  在我心里,老于头等底层百姓,以及他周围的老文化人们,包括指点我去看《章土钊传》、讲旧上海掌故的出版界老人们,其人格的份量,是“最后的名嫒”们,所不能望及的!什么叫“口碑”,这就是!
  
  写到这里,突然觉得已像中学生作文结尾,赶紧打住。
  
  (完)

扒你一褂 发表于 2008-1-27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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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太困,张贴时有上文有重要遗漏,最后一段再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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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我要说,虽然洪晃没有说明老于头扔烟的原由,但她的直率还是挺可爱的,洪晃在那篇文章结尾说:“我从钢琴、红地毯、黄瓜三明治里得到的优越感,就这样转送给上海的老于头了。”
  
  (该段漏掉)而章妈在一次媒体采访中,却是这样回答提问的:
  “我的书,是写给有层次有文化的人看的,老于头(这样的人)是不会看的,也不会看懂的。”
  
  从容文雅风度之下流露出来的,竟冷得我一激淋。我第一反应,是粗鲁地、重重地、啐了一口:“啊~~~呸!”。
  
  在我心里,老于头等底层百姓,以及他周围的老文化人们,包括指点我去看《章土钊传》、讲旧上海掌故的出版界老人们,其人格的份量,是“最后的名嫒”们,所不能望及的!什么叫“口碑”,这就是!
  
  写到这里,突然觉得已像中学生作文结尾,赶紧打住。
  
  (完)

tangmingxi191 发表于 2008-1-27 16:08

天啦,太多了,看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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