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1 11:05

[前因 秀眉]
我在月老的山上见过那块石头。
三生石。
它是浅红色的,表里布满血丝状的花纹。它是如此晶莹,阳光一照,就流转出似琉璃般剔透的光泽。
月老说,只一眼,就三生。
可我不去看。即使看穿了三生,又能如何。错过的依然错过,疼得依然会疼。

幽州。
从小,她就知道,他是她未来的夫婿。
他们的爹爹同是武馆的教头。
习武之人,性子豪爽。来不得曲里拐弯的肚肠。
一日结伴饮酒。喝到畅快之处,不知谁先起的意,既然一得儿,一得女,何不结成亲家。
于是两家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已定下婚配的姻缘。

从小,她就知道,他是她未来的夫婿。
教馆的小孩子,无论是弟子还是子女,平日里总嬉戏在一起。还没到分得男女的年纪,也不懂什么亲疏分别。但她就是觉得,这些个孩子里,他最好。
他会在她跌倒时扶她起来,走远了就牵着她的手。
就是太阳落山回家时,他也非把她找到,一起回去。
从不独自先走。
他们都笑他。
“元朗。从小就疼老婆喽。”
模仿大人们的口气。
他从不在意。

十二、三岁的时候,她已经是幽州城小有名气的美女。
普通人家的闺女。不懂琴棋书画。字是识得一些,剑招到懂得不少。不过父亲说女儿家不要习什么武术。所以她也就懂得那些招式,没怎么练过。
平日里和母亲操持家务,元家的活,她也去帮忙。闲暇里织了匹布,绣块手帕,积攒多了,连着两家养的鸡鸭下的蛋,一并拿到市集去卖。
那时候,元朗也总是跟着。
姑娘家漂亮些,就有不怀好意的家伙搭讪,意图轻薄。
她不怕,因为有元朗。
他俩差不多的年纪。元朗已经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肩膀也宽她一半。长得比普通成年男子还魁梧些。
他只往旁边一站,话不多说,市井的流氓混混便少有敢靠近的。
待到东西卖了,换些米面粮油回家,元朗一人背着几十斤的东西,在前面走。步子快了,她还要跟不上。
那时她只望着他的背影,女儿家暗自的心事就羞得满脸通红。

十四岁上,他的身手已经是武馆数一数二。
连父亲都夸他。常对母亲说:“以前你还老叨唠我,不跟你商量就把女人许给人家。现在知道我眼光好吧。”
母亲就笑。
“呸,马不知脸长。”
元朗在屋外帮她家劈柴,听见也嘿嘿笑。
她心里害臊,可看他裸着上身,热得汗水直流,就不由过去,给他擦汗。
他偷偷塞给她根珠钗。也不知先前藏在哪的,被捂得热烘烘的,还沾着他手心的汗。
“秀眉,我买了好久了,一直不好意思给你。”
他脸红了,她也脸红。
那时她心里就知道,她是那么爱他。不因他是她未来的夫婿,她就爱他这个人。
后来她让他帮她把珠钗带上。
“好看吗?”她问。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地亲她一下,跑远了。
她羞得半日里躲在屋里偷笑。家里蒸了包子,母亲让她送几个去他家,她都不好意思见他,推给弟弟去。

双方父母都说,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找个日子把婚事就办了吧。反正平时就你来我往的,早办完婚事早安心。
小户人家,没什么聘礼嫁妆的规矩。她十五岁上,就自己作了身红衣,嫁进他们家去。
出嫁前后也没多大分别。两家人都住在武馆的院子里,你家门到我家门,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两家的事都忙。他也跟以前一样,两家的活都干。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元家给他们两人腾出一间大屋,他们住在一块了。
元家就一个独子。出嫁后,她弟弟见到他也不改口,还是“朗哥朗哥”的叫。他们谁都没在意。也许在他们心里,早就认定这两家,是一家了。

转眼间两人都十七了。
成亲两年,仍没有子嗣。他母亲暗里问他。
他就笑。
“秀眉和我才多大。急什么。”
回屋还讲给她听。她羞得只捶他胸口。他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
他说。
“秀眉,我要给你更好的生活。”
她仰头看他。
“这样的生活还不好么?”
“不。我要让你住更大的屋子,还要买丫鬟伺候你,让你再也不用操持家务。”
她闭眼轻叹。将脸庞倚在他胸口。感觉自己,是那么爱他。爱得心里盛不下,流溢出来,依然是饱胀幸福的疼痛。
她的夫,她的良人。她的天。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1 11:06

然后边防征兵,武馆摊派了二十个名额。 他和一众师兄弟,要去北疆。 他动身的前晚,她哭得死去活来。 从小到大都没有分离过,这一走,何时才能见到。会不会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我舍不得你走。”她哭倒在他怀里。“你走了,我怎么办?” “秀眉,秀眉,莫哭。”他温柔地拭去她满脸的泪水。“我答应你,很快就把你接去。很快的,不会让你等得着急,别伤心。” 他的意志坚定。他显然不是只去应付差事。他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果然,只去了两个月,他就来了家书,说他当上了卫官。 再半年,升上裨将。 八个月后,他来书信,许现了诺言,要接了她去。 那是她第一次去到离辽国如此接近的地方。 她被安顿在军防家眷营内。离长城关口不到六里地。 极目望去都是战火留下的痕迹。一片伤痕累累。 元朗平时管理修葺城墙,操练兵士,晚上不当值巡逻的时候,就会回家来。 他开始留起半长不短的胡须。试图掩盖他稍嫌稚嫩的脸。 少年得意的夫郎啊,前途不可限量。 可她见了就想笑。 “年纪轻轻,装什么老成的样子?” 他抱她上床。爬到她身上用胡子茬闹她,在她脸上乱挠。 “看你还说……看你还说不?……” 她痒得“咯咯咯”笑。笑得说不出话来。最终看着他眼神深下去。 “秀眉”, 他轻轻叹息,“你真美。”

一切止于垂下的罗帐,他们的喘息。他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他喜欢的闺房趣事,是为她画眉。
他说:
“秀眉,你最漂亮的地方,真真就是你的眉。”
她不依:
“难道我别的地方不好看吗?”
“不不,不是的。你的眼睛也好看,你的鼻子也好看,你的嘴巴也好看。”
她羞红了脸。他又拿起她的手。
“你的手也很美。”只可惜,手心长满了茧。他心里微微叹息,一阵心疼。
“可你最好看的,的确是眉。”
他拿起一根炭笔,抬起她的下巴,认真为她画眉。
她从不知道,他舞惯刀枪,干惯粗活的大手,居然能如此温柔。
温柔地,为她描眉。
那是怎样的爱。他一介武夫,最不善表达的爱意,就在这细微的举动中坦然体现。原来他的爱,和她的一样深。

她终于有了身孕。在他们十九岁的时候。
孩子还不大,腹部依然没有鼓起来。可她还是经常会抚摸自己的小腹。想到那里的孩子,就幸福得不能自已。
元朗请了一个农户的女儿来照顾她。不再让她动手做一点点重活。他当日对她许下的诺言,都在慢慢实现。
她觉得,她实在是个幸福的女子。

直到,辽国大军压境的那天。
漫山遍野黑色的铁骑。望不到尽头,看不到边。
城墙很快就被冲破了缺口。数不清的骑兵,冲进关内。
秀眉从没见过这样高壮的战马。她知道元朗正在某一处厮杀。但她不知道她该是躲起来,还是去找他。
可她再也无处可躲。她无处可躲。

五日后,当元朗再次拥抱起她的时候。她躺在寸草不生的山坡上,满腿的鲜血,她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1 11:07

[前因 元朗]
彼时的缘分,好不过今生。
我愿意记得,不过因为那幸福。
后来我忘不掉,也不过因为那疼。
到如今我不愿再想,那又是因为什么?
恨这一生的,纠缠。不知道爱为什么会这样难。
不知名的小曲唱: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诸多往事真的,不堪回首。
他这一辈子,已承受了太多的离别和悲伤。

所以当三十八岁的他把她的尸首从湖里捞上来时。
当他又一次面对她的尸体时,他只能怔怔地望着。竟流不出眼泪。
她一身鲜红的嫁衣,脚上还栓着一块大石。
她自己栓上的。求死之心多么明显。
他看着她浮肿苍白的面容,恍惚间,与十九年前的那面庞,重叠了起来。

那年的战乱。辽军突袭。秀眉同所有妇孺的命运一样。被俘了。
他在战乱中挨了两箭,一箭只擦过脸颊,一箭正刺中大腿。
三日后,他挺着伤下地。去找她。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找到了她。
不过,她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多少禽兽凌辱了她。当他从寸草不生的山坡上抱起她一丝不挂的尸体时,他能看见的,就是全身的伤痕,和腿上紫褐色干涸的血迹。
那血渗透到她身下的土地里,也染红了她的背。
刺目的红,那么绚丽的红,就像一件嫁衣。
秀眉……秀眉……秀眉。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晚上他发了梦。他的梦里还有一个梦。
三十八岁的他梦见自己二十岁时候的梦。
那个梦里秀眉踏月而来。穿一身洁白的宫纱长裙。她梳着高高的罗髻,只一根碧玉钗子挽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秀眉。
他握住她的手。一片细腻,一种冰凉。那手和秀眉的手一模一样,却是孑然不同的触感。
她说:“相公,我来与你再约姻缘。”
他愣了。
“你说我的眉最好看。那你会记得我的眉形吗?”
“元朗,日后我们就以这眉形为约,再次相见。”
她说完飘然而去。
满屋空寂。没留下她身上任何的气息。
后来他明白了,那是秀眉的魂魄。她的魂魄托梦给他。要与他再续前缘。未尽的缘。

三个月后,他在苏将军府上见到了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孩。
他认得她的眉形。
那真的是秀眉。

我以为不过一场绮梦。我二十岁时因那日夜思念而至生出的幻觉。
未曾想,它竟是真的。
这前尘,这真真假假。我再也分辨不清,也不想再分辨。
我只需认得。
秀眉。
那时我从未想过,十八年后,三十八岁的我会为她设计了一场如此荒唐的骗局。并且自始至终,骗倒的,只有我自己。
只有我自己。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1 11:07

秀眉说:“元朗,你看。我的嫁衣漂亮吗?”
秀眉说:“元朗,你真的娶我了。我好开心。”
他点头,心中莫名地疼痛。
曾经有个秀眉,也是这样缝制自己的嫁衣,然后走进他的怀里。
如果是爱。那么一次就已足够。
他在寂静之中只感受到自己残缺的身体。
多少年前的那两箭。割伤了他的脸,也残废了他的身体。
他已经是个废人。
既然早就拥有过如此幸福的爱情。那么此刻,他只希望她好。
她以后会知道,他为她作出的选择是对的。

吉时到了。她穿戴整齐,坐进轿子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坐在轿子里绕城一圈。
他说,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今天娶了你。
她羞红了脸,幸福地坐进轿子去。
从未见过这样奢华的吉轿。猩红布毯把缝隙包裹得一丝光芒也不透。
他知道,秀眉在里面会很安全。不会有阳光伤害她。
当轿子抬到夫家,就该是夜晚,非常安全。
他跟着轿子慢慢地走。
他一点也不着急。
以后,他会一直守在她身边,在她身后默默地照顾她。
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除了她将依靠的胸膛,不再是他的。
她会得到一个真正爱她的年轻男子。一对真正的少年夫妻,老来伴。

他在窗外看着她坐在新房的床头,幸福的感觉。
恍惚又回到少年时候,他们的新婚之夜。
他抬头仰望夜空。月亮真美。然后他摸到了自己的一滴泪。
他转身离开。他忽然很想喝酒。他要找坛酒好好地喝上一回。

他未料到,当他大醉醒来的时候,再次拥抱的,又是秀眉的尸首。
红色的尸首.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1 11:07

前因 秀眉]
第三生会怎样,我不想了。
因为我已经放弃。
放弃。所以再不入轮回。
月老说:“痴儿,过得这最后一个轮回,你便可重返天庭,又做回我的牵线童子。何苦非要放弃?”
我说:“我不忍他再等我。”
月老说:“你下世的轮回没有他。”
我说:“那我更不忍失去他……他与我,还有十年之约。”
“唉!痴儿,痴儿。你看过多少世间姻缘。牵过多少根红线。怎么到头来,还是看不透?想不透?痴儿痴儿,何苦执着呢?”
他感叹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被罚去镜湖看凡世。看那些因我不入轮回而改变的人。
七日后,方能下凡。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月老说:“童儿,此次你去,就不能再回来。”
“我知道。”
“你必须先赎你不入轮回之罪。”
“我知道。”
“此去,你会忘了所有前尘。直到遇见他,你才能想起。”
“我知道。”
“只有你杀了他,灭了这孽因,方能重入轮回。否则,你将灰飞烟灭。”
“我知道。”
“唉!痴儿,痴儿,去吧。”

她睁开眼睛。极目望见的是一片青砖高墙,朱红大门和威严的镇门石兽,宽阔高悬的金匾额,深宅大院。
然后一个穿深蓝长袍的人引着她,从边角小门入内。
他们穿过重重叠叠的厢房院落,沿着崎岖蔓延的路径,终于走至一片阁楼之前。
那人说:“苏秀眉,你以后就住东边空着的二楼。”
她抬头望向她的房间,同时也看见这阁楼的门匾上,写着:“红楼”。
然后他领她进门。穿过回廊,她在上楼之前,看见中间空着的庭院里,坐着一个似仙子下凡般纤尘不染,美丽非凡的女子。
那人说:“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她叫沛展翘。”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1 11:07

[终结]
他跪下去。再次试图抱起她的身体。
可他碰不到她。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穿过她的身体,碰触到坚硬的黄沙地。
她像是睡着了。半透明的脸看起来好安详。
他恐惧地大喊:
“秀眉……秀眉……秀眉!”
然一片空寂,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

忽地,他看见,她散了。
像沙尘,风一吹,轻轻地轻轻地散开。
终至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躺过的地上,一对耳坠发出琉璃般的流转的光芒。
然一闪,也无影无踪地消失。
只剩下那剑。静默地卧着。
证明她真的曾经来过。

那不是他的幻觉。

天地间,空余一声低沉的叹息。
不知谁的轻叹。

bonie123 发表于 2008-8-8 05:06

$送花$ $送花$ $送花$

十年一发 发表于 2008-8-9 15:16

$送花$ $送花$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8-14 23:39

$送花$ $送花$ $送花$

und 发表于 2008-8-18 15:40

$送花$ $送花$ $送花$
页: 1 [2] 3
查看完整版本: 叹十声之三: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