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笑靥
爹将我和东云留在了一家戏园子里,独自一人离开了……
戏园的老板年近百岁,但是为人和善,对我们也是好的。
除了登台献艺,我都同东云在一起……
实在不想出什么意外,最好大家都平平安安等到爹回来……
“烫!”
那小子刚将一只脚放进木桶,便已迫不及待的爬了出来……
“烫也要洗!”我一把将他按入桶中,抽出腰间的陀罗香,倒进了水里……
解开衣带,我也迈进了木桶……真的烫……但我还是忍住坐了下去。
东云在对面盯着我,问道:“烫吗?”
“不烫。”我承认我有时候……很固执。
每夜登台之前,我都会尽量让东云上床歇息……
不想锁着他,但也不想他跑出去……
那夜我在园中轻声唱着……曲终时,响亮的掌声入耳来,一望便是他……东云。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只有他自己全然不知,看着我,卖力的为我鼓掌……
从那时起,我的心中便一直萦绕着不好的预感……
几日后,老板死了,九十八年的风雨,一夜之间合上了眼……
我心中难过,还有种莫名的不安……
新老板是原来的少东,七十多岁,微眯着双目,猜不透他心思的样子……
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
可是当你察觉到变化的时候,可能已经迟了……
那夜,东云身上挂着撕扯破的衣衫缩在床的一角,红了的十指深深的陷在膝盖中……
我脚边是从床上滚落的头颅……新老板的管家……一个猥琐的男人。
曾经听爹说过,虫偶是如何厉害……那日见到了,没有害怕,我更担心的,还是东云……
“他欺负你,他该死……”我平静的说道,擦去东云脸上的血迹……
打来热水,关上房门,我让东云去洗洗身子……自己则清理起地上的血迹……
用爹交给我的符咒,将那肮脏的尸体溶去……房间忽然宽敞了……
将沾血的衣物和抹布放在盆中烧掉……
就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经过这次,话本就不多的东云,便更少开口了……
老板终于按奈不住,要求我带东云一同上台……
我知道,打我们进园的第一天起,他便一直有这个想法,碍于他爹,才一直没有提出来……
利诱,威逼……他能用的方式都用上了……
不一定要留在这里,没有他,我和东云一样可以活下去……
“东云是个大拖累,你要一辈子带着他吗,为何不让他自食其力呢!”
我不想答他,因为他根本不了解……
转过头,便见东云站在那里,笑着看着我,一声:“朝和……”
我不知他听见没有,抑或是明白与否……
“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只是这样和他说道……
夜晚下起大雨,园子里早早的拆了台子……
我回到房中,却不见东云的身影,独独看见老板坐在桌边,似是在等我回来……
“东云呢……”
“这里是五千两白银……东云给你的……”老板将那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我的手中……我却接不住……袋子落在地上,银子滚了出来,满地都是……
从那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登台……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他们都说我病了……
没想到,虫偶也会生病……爹若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
老板终于妥协了,对我许诺,他会帮我找到东云,将他赎回来……
我看见,他微眯着的眼中,苍老的流下泪来……
很久以前便听说,老板的儿子年轻时便过世了……
老板对我好……我明白……
但是,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他……不会……
再次月下咏歌……
他们都赞我胜过从前……
唱得好又如何,没有人会像东云那样为我鼓掌了……
我的歌,除了东云和爹,没有人能听懂……
老板带着整个戏园子的人,从南到北,为的就是帮我寻回东云……
他老了,奔波操劳显出了疲惫的样子……
我可以照顾他,但是无法原谅他……
他告诉我,带走东云的那个人看着十分富贵,身边带着一个随从,四十多岁的样子,还有一个老太婆……
富贵,身边四十多岁的随从,一个老太婆……
我反复在心中念着,害怕自己忘记……
一路上看着瑞雪纷飞,繁花尽落,秋叶凋零……
我们跟随老板来到了京城。老板说,这里的富贵之人最多……
京城的人很杂,杂到我不愿去辨别谁是谁……
富贵之人也的确是多,但是怎么看都不及那些活着似蝼蚁般的人自在……
听说,最近这一年,每逢三个月十五,便会死去一人,非富即贵……
何止三个月呢,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只是没人在意他们罢了,他们的死甚至都不足以成为茶客的谈资……
我瞧不起那些无事议论、口舌招摇的人,但是还是要谢谢他们,让我找到了东云……
第一次见那老太婆,她正捧着一个碗,将那其中红色的水一饮而尽……
随后笑笑对我说:“当下人的,只能喝这个……”
那是……东云的血……
“你想怎样?”我问她,她虽然老,但是耳聪目明,心思缜密的样子……
“我要长生药。”她干涩的声音回答的干脆,“你们将长生药给我,我便能让你带走东云公子。”
哼……明明是她设法从老板那带走东云,如今反倒和我讨价还价起来……
“可以。”
尽管我不清楚长生药是什么,但还是应了她,见到东云,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她似乎很高兴……激动得双手不住的颤抖……
“五十年了……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再遇见你们的,终于让我等到了……”
五十年……很长吗……
走的时候,她问我:“你是虫偶吗?”
我点头。
“呵呵,虫偶真是命苦……我所见过的虫偶,知道的虫偶……没有一个有好结果……”
“真巧……我所见过,所知道寻求长生药的……也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我笑道,只见她脸色一沉,匆匆离去了……
我自嘲的笑了下……只可惜,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看着那老太婆远去的背影,我摇了摇头……
一个给东云下咒的人,迫他去做那噬血之事的人,即使我有长生药也不会给她……更何况,我没有……
那夜,我向老板讲明去意……
老板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将这最后一场唱好……
一切都如我所预期的……我见到了东云……
他瘦了……看着有些憔悴,却依然爱笑……
在那府中,看似太平,却始终有人在监视……
我无法接近那富贵之人……
也很难见到东云……
带走东云的富贵之人――李弦,只是一副富贵的躯壳罢了……
他贪恋东云的血,还有东云为他带来的一切……
有了东云,他在官场上便没有异己……
那鲜红的血,能留住他满头的青丝,皇上便会因此继续宠着他……
我不明白,东云为何不离开……
甚至从来没有试图离开过……
直到见到那个叫做李翘的女孩,我才多少明白了一些……
老太婆虽说会帮助我们,但是我仍无法完全相信她……
东云的血在他们手中,如果要破除那血咒,唯一的办法便是杀掉下咒之人……
东云,你明白吗……
东云看着我,点点头……
“翘的娘,是他们害的……”
“谁?”
“管家……我看见他们了,是他们杀了翘的娘……”
我沉默了……为什么愿为挽救一次错误,而犯下更重的错……
“朝和……我说的是真的……”
“我相信你……”我将混着符水的陀罗香推到东云面前,“今夜你喝下它,我们便能离开这了……”
东云握了握那陀罗香的瓶子,似乎在犹豫……
我很少见他犹豫不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若不凝住体内的血液,那老怪物便能追着你不放,我便……”
“我能带翘走吗?”东云问道……
我有些惊讶他的话……眼前的他,似乎有些不同了……
“当然可以,我们一起去找爹……”
我笑了笑,他也一如既往的笑了……
然后……二十年……
如今,我再一次来到了京城……老板早已过世,园子散了……
爹说世事便是如此……
我告诉自己,世事便是如此……
走到卖梨的摊前……便想到东云吃梨的情景……
如今只有我和爹了……
“公子也喜欢吃梨?这的梨不错。”
那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
抬头看去……
阳光下,两个讨巧的笑靥……
那个笑容……
熟悉又陌生…… 第九章
寻歌墙下
看着那系着水兰发带的人转身离去,朝和放下手中的梨,向那小贩问道:“那人是谁?”
小贩四下看了看,小声的说道:“公子对他有兴趣?”
朝和狠狠的瞪了小贩一眼,小贩身子一颤,连忙接着说道:“是李府的东云公子……”
他……也叫东云……
“听说……”小贩继续说道,
“听说什么?”
小贩压低了声音,凑到朝和耳边:“听说他是李府大少爷的相好……”
说完后,小贩见朝和目光有些疑惑,便又补充道:“就是……男宠……”
“李府可是李弦大人的府上?”朝和问道。
“是啊。”
“怎么……李府有个少爷吗?那李大人可有女儿?”
“没有,就这么一个少爷,长得也是白白净净。”
朝和听罢,浅浅一笑,道了声多谢,递给那小贩一锭碎银,拾起一个梨离开了……
夜色铺展得越来越深……李翘躺在纱帐下,却怎样都无法入睡……
帐外,一丝歌声缓缓飘来,带着淡淡的香气……
“东云……”李翘索性离开床榻,披上衣衫走了出去……
那歌声时强时弱,急促时如琵琶断弦,幽静处似蜘蛛游丝……
李翘游魂般随着那歌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那个长满爬山虎的围墙下……
东云曾经种下的爬山虎,二十年后,生得更加茂密了……
李翘抚着那满墙的碧叶,幽然落下泪来……
“东云……你回来了吗……是人还是魂魄?你出来见我啊……我是李翘!”李翘抹去脸上的泪痕大声喊着……
“翘……”隐隐的,一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李翘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那人向李翘走来,手中燃起红色的火焰,焚掉了一张符咒……
李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朝和……”
青色身影温和一笑,道:“你还记得?”
“真是朝和!”李翘奔上前去……眼前的朝和与二十年前一样,未见半分衰老……
“没想到……当时的小女孩成了如今的翩翩公子。”朝和说着,从身后抽出一束白色的茶花递到了李翘的面前,“我说过,要为你摘很多很多的……”
李翘接过花,开心的笑了起来……
树后,一记重拳陷入苍老的树皮中……
为何……为何我从未见她笑过……东云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咬紧了下唇……
“东云呢?”李翘四处寻望,未见到东云的身影……
“他不能来……”朝和轻叹了口气,笑道,“我是来取回那块血玉的,你是否能将它交还给东云?”
“我一直都在等你们回来将玉取走,但是……”李翘按住自己的胸口,轻轻拨开些许领口……
朝和只见那块血玉深深的陷入了李翘的肌肤之中,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了……
“我试试……”朝和将指尖轻轻触碰那玉石,低声念起咒来……
树后的东云看着几乎要冲上前去……却见朝和将手从李翘胸前移开了……
“不行……”朝和微微皱起了眉头……“也许爹有办法……”
“爹?”
朝和微微笑道:“是的,我和东云的爹……明晚你再来此处,也许可以取出它……告辞。”
说罢,朝和从腰间取出符咒,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丝飘散的淡香……
李翘回到房中,见东云仍然躺在床上,熟睡了的样子,不禁靠着他的脊背躺下,紧紧的搂住了他……
第二夜……李翘轻轻唤了身旁的东云两声,见他未有回应,便匆匆起身赴那墙下之约……
李翘离开后,东云睁开了眼睛,仰望着纱帐,久久的出神……
“朝和!”李翘一路奔向围墙下,远远的便见到朝和站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一位僧人,戴着蒙了白纱的斗笠……
待到李翘走到朝和与那僧人面前,僧人摇了摇头,叹道:“看来,我也无能为力……”
朝和与李翘皆为此话一惊……
“为何?爹,这可是你下的咒啊。”朝和焦急的问道。
“我下咒原是为了只让东云支配他,如今他将玉送给了这位施主,我亦不能取回来……除非东云在此……那玉与他心脉相连,必须在他身边才能将其取出……
“可东云已经……”朝和话未出口,便垂下头去……
李翘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缓缓问道:“东云怎么了……”
只听僧人说道:“施主是否愿意随我们去一处地方,那里定能为施主将这玉石取出来。”
“东云在那吗?”李翘迫不及待的问道。
“是的……”僧人点点头,飘忽的声音从那白纱下传了出来……
“我随你们去。”李翘笑道……这么多年,终于能再见他一面了……
朝和看着李翘,唇角泛起无奈的苦笑……
“李翘……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东云一定也不愿瞒着你……”
僧人扭过头看向朝和,平静的点点头……
“东云将玉交给你,那玉便是你的,一切都必须是你自愿的……”
“我愿意!”李翘连忙说道,带着憧憬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朝和笑了笑:“你先听我说完……东云他……早已不在人世,二十年前我们离开的那个夜晚,他便已经死了……”
安静的夜中,笑容静止在李翘的脸上……慢慢变淡……变薄……最后,化在了她的泪中……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的……”朝和擦了擦李翘脸颊的泪珠,“别哭,人总有离去的一天,不是吗……”
李翘匆匆拭掉自己的眼泪……是啊,二十年来自己的确怀疑过他是否还活着……但是,如今等来的是二十年前就已结束的事情……心中……难免苦涩得厉害……
李翘捂住面颊,瞬时蹲在了地上,失声哭了出来……
也许……二十年前,应该和他一起走的……
“没有这块玉,东云永远无法安息,所以我们才会来找你,想向你取回它的……”朝和继续说道……
“那么……寅时,我们在城外等你,你自己决定吧……”朝和说着,和僧人一同离开了。
东云等了许久,方听见开门声……李翘回来了……
他,最终决定在房中等她……
只见李翘慢慢走到桌前,点燃桌上烧剩半截的烛……对着铜镜,梳妆起来……
“翘……”东云从帐中走了出来,清冷的声音说道:“我来帮你梳……”
李翘转过身,看着东云……
凝视了许久后,方才黯然一笑道:“他死了。”
东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觉李翘的唇紧紧的贴住了自己……
扯着纱帐,东云向那床上倒去……
长长的白练在烛光中飘向地面……和纱帐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烛焰摇曳得厉害……残烛滴下鲜红的泪,溅在铺着雪白缎面的桌上,留下再也抹不去的痕迹……
东云…… 第十章
迷蒙之晨
晨雾中,蒙蒙胧胧两个身影,风中展开的赤色袈裟,轻舞着的翠色发带……禅铃声断断续续,回忆也被打磨得断断续续……
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热闹的城门……不见李翘的身影。
“爹,我们这样离开吗……?”朝和有些失望。
“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赤松掀开了遮在面前的白纱,向人群的尽头望去,“但是那块玉是不能留在她身边的……”
朝和眉头微微一蹙……他并不愿意从李翘手中抢过那块玉,毕竟,那是东云送给李翘的……
赤松幽幽一笑,道:“这事,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朝和恍惚中向赤松望去的地方看去,什么都没见到……却听得一声大呼――
“曲――南――雪――!!”
啪!儿衣符被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瞬间燃了起来,烧得连灰都不剩……
赤松举起一杯茶道:“喝点水,消消气……”
“祖师爷!”
“龙姑娘,曲公子可能有事所以暂时离开一下。”朝和可不希望这姑娘将赤松吞掉……
龙应儿夺过赤松手中的茶,一饮而下……呼呼的喘着躁气,头上的银饰却响着清灵的声音……
“你们为何会来到此地?”赤松见龙应儿稍稍平复了一些,小心问道。
“我是来收拾余孽的。”说道正事,龙应儿倒也不躁了,认真的答道。
余孽……赤松握紧了佛珠:“罗教?”
“嗯。”龙应儿点点头,看向了窗外……
“这么多年,你们廉教,为何还要对前教穷追不舍呢……?”
朝和看向龙应儿,那个娇笑干练的少女,迎着窗外吹来的清风淡淡的扬起了唇角,看不出来是轻蔑还是无奈……
“祖师爷……”龙应儿扭过头看着赤松说道,“您是出家人……您能理解吗?”
赤松看着龙应儿,那些银饰,那身蓝裙……很久以前,曾经有位少女和他说过关于一个领路人与一个虫偶的故事……
“他不算是一个出家人……”朝和一边品着茶,一边说道,“他不坦白,不负责任,喜欢装模作样,而且没有什么学问……”
赤松真想马上烧了他的符咒,看看这个喊自己爹的人是死是活……
“哈哈哈哈哈……”龙应儿趴在桌上大笑了起来,许久以后才坐直了说道,“你是祖师爷,我怎样都会告诉你的,否则可是大不敬。”
赤松僵硬的笑了笑……
朝和继续低头喝着茶……
“罗教几十年前毁于一旦,本不应再复燃,但是当时他们的教主却逃脱了……本来她一人之力是成不了气候的,可是多年来盗尸、行尸不断出现,因此,总有一些糊涂的笨蛋将这些事情算到我们廉教的头上!不铲除他们,四方百姓和我们廉教就不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龙应儿说得义愤填膺,赤松听着却摇了摇头……
“你们廉教和长生园交好……谁会去找你们的麻烦呢……据我所知,龙教主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很年轻时便过世了……”
龙应儿瞬间面露惊色,转而笑道:“不愧是祖师爷,什么都瞒不过你……”
朝和不明白了,龙应儿似在和赤松打哑谜,使得他这个旁人听得一头雾水……
龙应儿似是瞧出了朝和的不解,轻笑着说道:“漂亮哥哥,我这就告诉你……”
朝和下意识的端起茶杯,心中默念曲南雪赶快回来吧……
“不瞒二位,这事确是本教的私事,没有那么冠冕堂皇……”龙应儿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的奶奶是个很善良的人,可是再善良的人也会恨……只记得小时候,常常看着奶奶独自抹泪,却不明白为什么……阿爹告诉我,也许是思念爷爷,我问阿爹,你不思念爷爷吗,阿爹只是说,他出生之前,爷爷就已经过世了……祖师爷,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爷爷曾经也是虫偶……”
赤松点点头……
朝和心中不禁叹道,原来虫偶已经存在这么多年,可惜的是,没有一个得到了老天的眷顾……
“爷爷吃过长生药……可还是没能活下去……”
赤松依稀记得在地下洞穴的那个年轻人,血色白衫,俊雅面庞,还有对朋友的仗义……
不得已,娜雅再次浮现于赤松眼前,她的美丽最终只回来了一半,五十年的等待最终只是一场空……没有炼制长生药的心,是不会炼出真正的长生药的……
那个年轻人也许在娜雅化成飞灰的那一刻便已明白了这一点吧……
可是……
“可是虫偶的归宿……便是如此。”赤松说这话时,尽力不去看朝和……他知道,朝和一定明白……
朝和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不会……只是如此吧……”
龙应儿看向朝和,皱起眉来,点头道:“若只因如此,我们如何会去苦寻那罗教余孽……奶奶当时去寻求长生园的帮助,为的只是让爷爷能够在世上多留几天,或者是……走时不至于太痛苦……”
朝和似乎很能理解龙应儿奶奶的做法,尽管相差这么多年,他也仿佛亲身感受到那位女子当时的心情……
“可是……长生园送来的药,中途却被罗教的余孽劫走了。回来的人说,他们把那当成长生药……奶奶时常会从梦中惊醒,大呼着爷爷的名字,彻夜无法安枕,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没有人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当时只有奶奶在他身边,而他们紧闭的房门下,流出很多血来……血洗不尽,奶奶便命人将整座宅子烧掉了……”
朝和眼神逐渐空洞起来……他想他知道,门那边发生了什么……他堂堂男子都无法承受的事,更何况一个女子……
“阿爹下了令,四方教人凡是见到罗教余孽的一律回报……”
赤松知道那龙应儿的奶奶原是廉丹儿的徒弟,应该对罗教的人不会有什么好感……
龙应儿看着赤松略显无奈,接着说道:“祖师可知,我奶奶的师傅……也就是您的徒弟,死前曾被罗教的人活活削去右手,为的还是长生药!”
赤松只是黯然一笑,缓缓说道:“为何……你们追杀的不是我……”
龙应儿同朝和都齐齐看向赤松……却谁也说不上什么来……
“够了!”龙应儿在一片沉默后,大声说道:“两个大男人在这愁眉苦脸,算是什么,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越活越回去……我告诉你们罗教的人已经在这出现了,你们不想那长生药也被盗走,就快点找到他们,否则……不知道哪个虫偶又要遭殃了……”龙应儿看了看朝和,撇过头去,没再看他们……
“龙姑娘说得对。”赤松忽然爽朗的笑了起来,“既然机缘孽缘都聚在一起,就一并解决了吧。”
朝和看着赤松,心中暗叹……爹,您是否又辨得清,何是孽缘,何是机缘呢……
龙应儿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忽然很想见到曲南雪……
曲南雪捂着发热的耳朵,小声念道:“太强了……一个早上不见就把我折腾成这样了……”
他一大清早就喷嚏不断……除了龙应儿,他再也想不到谁还能让他猛打喷嚏了……
端着罗盘,曲南雪已经守在这昏暗的角落几个时辰,却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牢中那人,不会是死了吧……还是自己被发现了!曲南雪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儿衣符――完好无损……
正当他纳闷之时,忽听有人低低的唤了一声:“爹……”
循声望去,只见牢中那人艰难的爬了起来,她似乎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你还叫我爹!”
一声皮鞭的巨响,有人挥动鞭子狠狠的抽在木栏上,苍老的声音疯狂的叫喊着:“你不能走,我哪也不让你去!”
牢中的人忽然大笑起来,什么都不说,只是笑……
“贱人……贱人……你和你娘一样……都是背叛我的贱人!”苍老的声音开始颤抖,“打……给我狠狠的打……”
牢中的人似乎并不惧怕,依旧笑着,摊在地上,仿佛正在等待他的皮鞭……
苍老的声音忽然冷笑了一下,说道:“乖女儿……爹怎么舍得打你呢……”
一声撕裂血肉的声音,从昏暗的空间膨胀出来……
牢中的人猛的坐了起来,爬到柱栏边,紧张又焦急的喊道:“爹!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那人似乎得意的笑了,用力的喊道:“打……往死里打!”
曲南雪心中骂道……这是哪门子的爹!
他捧着罗盘向前挪了几步,绕出了拐角,这才看清身处之地的全貌……是个地牢,牢内堆满了枯草,一堵灰墙拦在牢前,灰墙的另一端是刑架,牢内之人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灰墙的另一端,只能听到用刑的声音……
那可真是疯狂的鞭打……曲南雪都不忍心看下去……
牢中之人更是乱了方寸,一边哭喊着求她的爹,一边喊着什么……
太吵……鞭声,苍老又得志的笑声,还有哀号……曲南雪听不分明牢中之人的话……
要不是为了龙应儿,曲南雪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不过……既然来了,就要看清楚,罗盘的确也是指向这的……曲南雪勉强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这一看……他倒是吃了一惊,只见灰墙的另一端靠着一个人,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这些似的,异常的平静,不时用手中的纸扇慢慢的打着节拍……
曲南雪好生佩服这人……可转睛一看,他们打的哪是活人,根本就是个牛皮包起的皮囊……
折腾了半天,这些人原来只是装模作样的吓唬一个女子……可怜那女子哭的几乎晕死过去……
靠在墙上的人似乎也不愿久待了,径直向外走去……
“东云……”
曲南雪这下听清楚了,可也几乎懵了……
只见那人停了停,便又继续向外走去……
皮鞭仍在继续,那女子也还在哭……曲南雪却跟着那人走出了地牢……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那人笑了笑,曲南雪可笑不出来……如果这个才是东云,那么长生园中的又是谁呢? 玉制面具
长长的石级之上,握着扫把的道童怔在了风中。 他的白衣在阳光下异常晃眼,使得道童几乎看不清他的面貌……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银白色匕首,折射着凛冽的寒光……
“师……师父!……”道童扔下手中的扫把,匆忙向道观内跑去…… 他的唇角微微有了一丝变化,稍稍提起衣摆……一步……一步……向石级之上的道观走去……
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道观的拱门前……灰白胡须在风中轻轻的扬着……
他浅浅一笑,青丝掠过唇边的梨窝……的 灰色的身影,仿佛早已超脱世外,神情如镜……只是紧紧的握住了搭在臂前的拂尘……
他向那灰色身影走去,缓缓抽出了匕首……
“曲南雪!――”龙应儿伏在窗前,向着远处大声喊到――南雪离开已有三日,如今仍未回来……“南雪……南雪……”龙应儿的指甲深深陷在了客栈腐旧的木窗框中……的 就在此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那人满身鲜血,身后一条血痕让路上的行人不敢靠近半步……
“怎么会……”龙应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身向楼下跑去……刚出客栈,便见朝和冲上前去一把扶住那了快要倒下之人
龙应儿听的很清楚,朝和当时喊了一声……“东云……”
房中,赤松将鲜红的帕子按入铜盆清澈的水中……
龙应儿冷冷的看着赤松,忍不住问道:“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东云?”
赤松轻叹道:“一个。”
“那么里屋的那个人是谁?长生园天字房的那个又是谁?”
“里屋的那个人叫做东云……长生园的……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赤松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略带虚弱的一声 “爹……”
赤松稍稍一惊,回头便见朝和站在那……朝和看着有些憔悴,他只是轻靠在里屋的门口,轻声说道:“他醒了。”赤松与朝和对视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我们进去看下他吧。”龙应儿这些天始终都无法静下心来,听到赤松这样说,再也按奈不住冲了进去……
赤松进去时,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朝和,问道:“你不去看看他?”
朝和摇摇头,低声道:“不了……”
“告诉我,南雪在哪里,你见到他没,他去你们李府没,你是那个什么李府的人是不是?!!”
屋内传来龙应儿大声质问的声音,赤松只能摇摇头快步走进里屋
朝和长舒一口气……慢慢走到浸着血帕的铜盆前,轻轻拨弄着盆中的血水,迷离了眼神……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东云支撑着坐了起来,苍白的唇中挤出干涩的几个字。
赤松微微点头,龙应儿却被他拦在了身后,此时正用力的撕扯着他的袈裟……
“
你身上……何来这么多刀伤?”赤松问道。 东云轻轻捏紧了前襟,没有回答赤松,而是对赤松身后的龙应儿说道:“对不起……我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 龙应儿听到这话,双目顿时涌上了泪光,扭头奔出了房门 赤松还未从龙应儿的过激反应中回过神来,便听“咚”的一声,那个满身血迹斑斑的东云已然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请大师,救救李翘……我知道……你们彼此相识……她……现在被她爹囚禁了起来……”
“原来如此……”赤松似乎明白了李翘为何失约,他扶起东云,浅笑着说道:“你先好好修养,我们自会救她出来。”的
东云感激的笑了 赤松仿佛瞬间回到了从――那个笑容,有如复生一般……只是,不再那么纯粹了……
“这段时间,我会让朝和照顾你的。”赤松一边说,一边将东云扶上床榻……
“朝和……?”
“你们应该见过面了。”赤松笑了笑,为东云盖好了被,就像他以前做的一样
月。静悄悄的挂在了客栈的檐脚
龙应儿坐在窗前的圆桌旁,没有点灯,而是借着月光,清理着一个个的包裹,那是曲南雪的 她头上的银饰在月光下幽幽的晕着青色的光华,细琐的声响在寂静的月下灵动着散开 每清完一件,她都深深的松了口气 那些包裹中多是曲南雪的换洗衣物,一些书卷,以及一些糕点
龙应儿拿起一块梅花状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不由得甜甜的笑了出来 在口中融化的,是她最喜欢的红豆沙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许,开始一边品着手中的精致糕点,一边继续翻看着曲南雪的包裹 就在她掀开最后一个包裹的同时,糕点也骤然跌落,碎屑散了满地
出现在龙应儿眼前的,是一个个淡蓝色小瓶子,整整一个包裹全是这些瓶子 龙应儿取出一个小瓶,打开来,放在鼻前……面色顿时变得铁青
“不……不……”她反复说着,闻遍了每一个淡蓝色的小瓶,焦急的她甚至已经无法握紧那些瓶子……因为她知道,曲南雪不论去哪都会带着这些瓶子……如今瓶子全都在这,那么就意味着……
“死了。”朝和冷冷的答道。
“对不起……”东云轻声说道,“我们……真的很像吗?”的
月光下,东云注视着朝和的背影,那个背影就像是自己的一样,寂寞极了……
朝和没有回答东云,只是抬头望着窗外的月……许久之后,才淡淡的说:
“是的。”
东云再次露出了笑容,这样的笑让他身上的伤口有些轻微的疼,但是,他似乎快要看清眼前这个冷漠又寂寞的人的真面目了
“你的脸……”东云看着朝和,继续说道……“就像一个玉面具一样。”
朝和转身走到东云面前,注视着他,伸手轻轻托起他的下颚……道:“你说,哪张脸才是面具……”
“长生药……”东云凝视着朝和的瞳,“李翘的爹想要长生药……”
朝和缓缓松开东云的下颚,浅笑道:“没有长生药。”
“是吗……我也不信这世上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神丹妙药……但是,李翘的玉确实神奇,她爹,就是因为那块玉,不肯放她离开……”
“你身上的伤,也是因为李翘的爹?”
“这不算什么……和李翘受的苦相比……”东云说着有些出神。
“可惜……”朝和轻轻坐在了东云的床边,“二十年,可惜她仍然没有长大……”
东云莞尔一笑,痴痴的说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又或许是因为那块玉……”
“你为了她,甘愿被人指为男宠……有没有想过将来?”
那一瞬,东云似乎看到了朝和玉面具上的裂痕…… @
“将来……”东云想了想,反问道:“你可曾想过……?”
“想过……”朝和叹了口气 “我也曾经想过……不过早已忘记了……”东云看着朝和,嘴角浮出两个讨巧的笑靥……
第十二章 破夜而入
“福安……你跟了我多久了……”
李弦靠在金漆榻上,用最无力的声音问道。他的胡须仍然修剪的很整齐,只是多了些许白须,而且稀疏了
“有……四十年了吧……”李弦继续说道,双目紧闭,仿佛害怕见到阳光般
站在他身边的人一身黑衣……他忽然跪在李弦榻下,大声说道:“大人,为我娘报仇!只要你为我报仇,你就能得到长生药 李弦从榻上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几乎要冲破他的皮肤……他将手,轻轻的放在福安的头上……“到时候,我便可以重返朝廷了……”
“大人……我……”福安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素萝的事情,就算了……我没怪过你……”福安的全身都在李弦的手心下战抖,大颗的汗珠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额头……
“素萝一世疯癫,去了也好……”
“但……但是小姐她……”福安的声线极其不稳,片刻后,便感到李弦用力的掐住了自己的头颅
“圣上,若能找到她,便让她自由……否则……”李弦咬紧牙关,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离他远去了……是因为素萝?……抑或是李翘的出世……或者是遇见东云的那个晚上……还是见到圣上的那天开始
“老爷……”一个家丁急忙奔入房中,跪地说道:“陆公公……陆公公……”
“李大人,我不请自入,是因为事情实在紧急……”陆公公已然站在门口,媚态的笑了笑“看来李大人身体抱恙,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李弦似是不愿搭理那人,依旧躺在榻上,侧过身去
陆公公见状,轻蔑的笑了笑,接着说道:“我是来接李翘李大人进宫面圣的。李大人几日没去早朝,圣上要见他。”
“他远行去了……”李弦低沉着声音说道……的
“他去哪了!”陆公公显然着急起来,“你怎么能让他离开?!”
“他那么大一个人,有手有脚,我一把老骨头,怎么锁得住他……”李弦的背影纹丝不动,陆公公见状,一时气节,拂袖而去。
福安见陆公公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才仰头看着李弦小声说道:“惊动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怎料那李弦顷刻翻身坐了起来,冷言道:“那就抓我进宫,砍我的头!”
福安跟着李弦这么多年,对李弦的事情,一直都是入目即忘,入耳即出……他的父母给了他这样的一生……他也只有认命,只想平静的把以后的日子蹉跎了,有个安身的黄土,有个永远的清静……不过这一切,都要等报了母亲的仇后……福安对他的母亲,那个恶毒的卑鄙的女人没有什么好感,只觉得她是疯狂的…… 李弦也是疯狂的……素萝是疯狂的……就连曾经天真的李翘小姐也是疯狂的……疯了……他们都疯了……
“怎么帮你娘报仇?”李弦问道,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福安,眼中闪出狡黠的光……
“杀……杀了东云!一命偿一命!”福安说道这也许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东……云……”李弦若有所思,“你确定,他就是杀了你娘的那个人?”
“不确定,但是只要他叫东云,他们又长得如此相似……杀了他,娘就能安息了!”
李弦仰头大笑,他拍了拍福安的头,道:“福安,看来你也疯的不轻……”他又轻轻挑起福安的下巴,道:“福安,你老了……我答应你,等我的事情解决了,就还你娘一个……公道。”
日落,日出……龙应儿无精打采的推门而入,只见赤松与朝和皆坐在桌前,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个黑斗篷的男人
“阿爹……”龙应儿奔上前去,那个男人也转过身,一把抱住了龙应儿,低声说道:“阿爹都知道了……”
男人有着高挺的鼻梁,薄唇上蓄着一字胡须,看着十分威严,他便是廉教的教主――龙玉。他看向赤松:“祖师意欲何时出手?”
赤松道:“正是今晚。罗教的法阵十五日一变,如今曲南雪失踪刚好十五日,是找到他们的最好时机。”
男子点点头,对身旁的龙应儿说道:“不要担心,南雪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的药……”龙应儿仍然无法松开深锁的眉头
朝和听着他们的对话,探头看了看里屋的东云……他正睡着 也许明天早上他睁开眼睛,便能见到李翘了
平静的一天,东云没有醒来几次……等到夜深,朝和一行人便出发了……
月光投过窗格,在地面印上点点青光
东云坐了起来,撕开衣领,从夹层中,抖落一些药粉,接在手心,吞了下去……他闭目调息片刻,便精神的站了起来,利落的换上了衣衫,直接从窗口跳向了冷清的大街……
李府的门大敞着,仿佛正在等待赤松一行人
见此情形,赤松索性撕掉身上的儿衣符,大步走了进去,朝和他们也纷纷撕掉了符咒……
一步……两步……三步……赤松他们便被李府的家丁团团围了起来 那晚也是这样……他们都围在自己周围……朝和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暗夜中只听得一声哨响,许多黑影纷纷跃上了李府的墙头
“本想做完我们的事情就走,不想惊动什么人,看来你们全无善意,也休怪我不手下留情了。”龙玉举手下令,黑影纷纷落下,将家丁们围堵住,双方很快厮杀开来
只是那些家丁也非一般人物,勇猛异常,更似没有知觉般……莫非……
“尸舞。”龙玉抽出腰间的弯刀,对赤松说道:“看来我不能和祖师一起行动了,这些人必须解决掉。”
赤松点点头,道:“万事小心。”转身和朝和离开了,龙玉为他们劈开道路,龙应儿也紧紧的跟在他们后面……就当赤松他们冲出人群,龙应儿准备随他们一起去的时候,却被龙玉喊住 “应儿,留下来帮爹。”龙应儿面露难色,却也不敢反抗,随着龙玉回头向人群奔去……
“南雪不会有事的……”龙玉说道。龙应儿抽出刀,大喝一声,向袭来之人砍去
“好女儿!”龙玉笑道。
有人冷冷的看着这一切,顺着墙沿,向李府的内院走去…… 第十三章 逝去之晨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道观外的那棵松树下……他当时正在扫地,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松针……”
请让一下……
他的扫把扫到了她的裙脚。
她微微挪开步,看着他,一下……一下的将那些松针扫拢到一起……
透过松叶下的阳光,她看到他的颈下那个红色的胎记……是个云的形状……
东云……
她凑近他,在他的脸颊轻轻的吻了一下……笑着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呆呆的小道士站在松树下……早已忘了去扫那些凋落的松针
“他那个样子,好笑极了……”李翘说道,忽然觉得有些异样,连忙扭头喊道:“喂……你醒醒啊……不能说睡就睡的……”
“我没睡,你接着说……”那声音轻飘飘的,听着李翘心中十分不安
“曲公子啊……”李翘为那人拭着额头……“我们一定能够出去的……”
哼……那人轻轻一声,道:“不知道还有命没有……早知道,就听她的话,将药带在身边了……”
“对啊……你想她了吗?”
只听头顶一声巨响,囚室的顶部破了一个窟窿……赤松与朝和站在上面……朝和牵着绳索纵身跃下,翩然站定 他将绳索的一端递给李翘:“翘,你先上去。”
“曲公子他……”
“我背他上去,你先。”朝和将绳索放入李翘手中,赤松施力将其拖了上去……
“曲南雪……你没事吧。”朝和扶起曲南雪,只觉他全身冰冷,手已开始僵硬……
“爹,快拉我们上去!”朝和大声呼道,将曲南雪翻上背,顺着绳索出了囚室……
李府的书房中,机关响动,一个身影从墙后走了出来,毫不犹豫的向外奔去……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闪动的劈杀身影,而是满地的死尸
“你是谁?”
一柄坚刃从身影耳边擦过,划开了他的面纱
“化木,”他转过身,平静地说道,“或者,你们也可以喊我东云。”
“你欺骗我们!”龙应儿质问道。
他四周看了看,叹道:“李府的人都死了吗?可惜,老狐狸跑了……福安也不见了……你们怎么办事的?”
龙玉看着眼前这个人,没有说话,反是龙应儿难掩愤怒,几乎就要拔刀冲向他:“南雪是不是你抓的!”
“我只是请曲公子在李府小住几天……”
“南雪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
他笑了笑,道:“我只是想毁掉李府,并不想为难曲……”
他忽然没有再说下去
只见李翘出现在廉教的人群中,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南雪!”龙应儿已冲到朝和身旁,晃着南雪的肩膀,曲南雪却无动于衷……
“他封住自己的大穴,除了心脏以上,其他部位已经全部死了……”赤松一边说,一边注视着东云……
“没想到他高高大大,居然如此脆弱。”
“你……”龙玉身后的廉教教众几乎要一拥而上,却被龙玉拦在了身后。
“东云……”朝和无法将眼前的人和那晚的人重合起来,“你真的是东云吗?”
“是,我是东云……”
“你为何要骗我们!”朝和与李翘异口同声问道。
他不由得大笑起来:“我欺骗你们?李翘……你一直把我当玩物,你心中只有那个东云,根本没有我化木,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没有问过……我们之间,谁欺骗了谁?”
化木,他是化木……李翘摇着头,用力握着心口的血玉
“朝和……”他又看着朝和说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
朝和的呼吸随着东云的目光开始急促起来,努力的平复也无法掩饰
“看似你对东云百般好,其实,那么多年前,是你亲手杀了他,不是吗?”
朝和手心满是冷汗
“你杀了他……”李翘难以置信
朝和没有回答
“是又如何?”朝和一惊,说这话的竟然是赤松
“东云是朝和杀的,为的也是让他少受痛苦,他这样做没有错……”
爹……
“可是东云并不想死……你们有问过他吗?”
“你到底是谁?”赤松厉声问道。
“化木。”他语气冰冷,扫了众人一眼,“这李府只差放把火了,各位没有什么事的话,在下先行告辞!”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曲南雪怎么办!”龙应儿大声喝道!向他抛出蛊毒,却被他轻松避过……
“这并不在我预料之内,那是他的造化,就像这是我的造化一样……你说是吗,赤松大师?”他淡淡的笑了,渐渐融入夜色中
“化木……”李翘望向他的背影喊道
黑夜的尽头却只传来尸鸦的啼叫
李翘只感瞬间失去了所有,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赤松看着李翘,不禁叹气。他从胸前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将一枝蓝色的彼岸花交给龙玉道:“你们先行离开,此物可以救南雪的性命,他无大碍的……”
“可是这样一来,大师你的长生药……”龙应儿知道,朝和可能需要它……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长生药了……”赤松说道,“你们快快离去吧……”
龙玉道:“多谢祖师!”接过赤松手中的彼岸花,命人背起曲南雪,带着廉教的教众,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唯有龙应儿频频回头,看见的也只是赤松的笑脸……
“阿爹……我们就这样走了吗?罗教怎么办?”龙应儿总是觉得有些不妥……
龙玉忽然停下脚步,用那低沉的声音说道:“娘……已过世。我们不需要与罗教再有任何瓜葛。”说完,龙玉继续向前走去
奶奶…… 龙应儿擦了擦眼角,匆匆追上了龙玉的脚步
“李翘……看来我们得去追东云。”赤松向李翘伸出手,无奈的笑了笑……
“爹……莫非
“他偷了曲忆为我炼制的丹药……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朝和咬紧了牙关……外在的一切果然都只是一场虚影
“长生药。”化木将药交给了黑暗中的一个人,“交易结束,我们两不相欠。”
“是的。”那人阴笑了一声,将药放入了自己怀中,“交易结束了。”
化木转身离开,却被人从后勒住脖颈,于腰腹上连刺数刀……那人本以为化木必定难逃一死,谁料化木却在半空握住那人的手,硬生生的向后刺去
暗色中一个身影倒下……腹部插着一把闪亮的匕首……的
“你出卖我!”化木向着被震住的人斥道,正欲上前,却停下了脚步,转身飞快的跑开了……
那人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按着胸前的药喃喃自语:“很快……娘,我就报仇了,你还有素萝,还有我这一辈子!”
长长的梯阶,朦胧的清晨
李翘用力向上追赶着,她感觉到,穿过这层晨雾,便能看到东云……是的,他一定会回到这来
“东云……化木……”李翘大声喊着,声音回荡在山谷,听得分明
“他在那……”朝和轻声说道
服了抑制伤势的药,便是如此……赤松不禁黯然
一个人倒在不远的石级上,深色的血液染红了青石
“东云!”李翘上前抱住他失声哭了起来
“我……叫……化木……”他似乎还有气息,只是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从胸前掏出一个锦包,递向赤松:“大师……请……帮我……交给我师父……”
赤松接过锦包,点点头:“贫僧一定送到……”的
他笑了笑,嘴角却再也没有梨窝,:“东云……他……没有怪过你……”
朝和不禁蹲下为他按住腹部涌出的鲜血,抽泣起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李翘,道:“我……一直都是骗你的……故意……接近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李翘用力将他抱得更紧,可是怀中的热度依旧无法挽回的消散了
灰衣道长揭开锦包,里面全部都是李弦多年来的账本和书信
“王大人果然深谋远虑,如此我们便能在皇上面前参那老狐狸一本,让他永不翻身!”说话的,是一帮年轻的官员,他们效忠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子……
灰衣道长将锦包交给其中的一位官员,道了一声 “失陪……”离开了……
“王大人,他没事吧?”一人有些不解。
“是啊,他等了二十年,今天终于可以重返朝廷,本应高兴啊。”
是啊,恩公,我本应高兴的,为何我却高兴不起来呢……二十年前,若非你放过我,我便是那无头冤魂,也根本不会扳倒李弦……我也不会收养化木,化木就不会死……他就不会死……而是在某个地方活着,过着平静的日子
“太子登基之后,必当重重封赏王大人!”
“是啊……”
“二十年,隐姓埋名,可并非易事……”
就在那些年轻官员议论王大人的功绩的时候,一个道童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哭道:“师傅……师傅……他……他死了!……”
静静的殿堂……金色的帷帐,金漆的龙床
苍老的手,抚摸着年轻的面庞
“李弦,你果真做到了……”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死亡的气息
“陛下……”李弦握紧那只苍老的手……“只要陛下不再让我离开……”
“唉……”一声叹息直逼李弦的眉心,“我太纵容你了……”
“陛下!”
“我将素萝给你,你却没有好好待她……朕甚至连亲生骨肉都给了你……”他用力的咳了起来,许久方才慢慢平息
“我不要妻妾,不要子女,我只求能够服侍陛下!”李弦说道,可是他也明白,这是谁也无法做到的
“你若不喜欢素萝,又为何要对福安处以宫刑?”
“只因他不该喜欢陛下的女人!而他,不值得陛下宠爱。”
那个苍老的眼神似乎浮现了隐隐的不舍,他轻轻抚着李弦如玉面庞上的青丝,淡淡的说道:“活着,朕无法给你什么,或许那里,朕能对你有所承诺……”
李弦握紧苍老的手,哽咽道:“陛下万寿无疆……”
他摇摇头,笑了
“喝了它……和朕一起去吧……朕……不愿看到太子他们对付你……”
李弦颤抖着接过白玉杯,注视着眼前的人,凄然一笑,饮下了杯中的酒液……
一个人的时代,随着张贴至全国的讣告,结束了
李府被封……所有的院墙都被推倒……一切重建……
人们在李府的一个小院中,发现了悬梁自尽的福安
也许后人根本不会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了什么
赤色的袈裟,禅铃声中化作赤沙,在时空中散去
边关的客栈,白日下的黄沙
小二终于等到了他的老板,只是多了一个老板娘 老板很健康,却似乎再也无法醒来
没过多久,老板娘生下了一个男婴
眼角一颗泪痣……惹人怜爱
男婴没有姓,只取名为
赤松。
月夜下,那段怅然的歌声
青云道观里,那棵松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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