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4
【八十章 失而复得的物证】
贪甚曰饕
——《汉书》之颜师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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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夫人平素要辨认宝贝时,就把小的们都赶出去,夫人一个人在房里闷坐一天,到第二天,就知道那玉好是不好了。”张麻子家的婢女玲儿被天翔云舒找了来,跪着启禀道。
“连你家老爷也不让进?”天翔问。
“回大人话,是。鉴宝都是夫人一个人的事儿,那时窗帘都拿黑布掩上,再没第二个人知道的。”这玲儿看起来粗粗笨笨,答话也都很老实。
“六月十二晚上(艄公说捡到包袱的日子),你可听到看到什么异状?”云舒道。
“回大人话,初更时候,老爷和夫人好像因什么事吵起来。老爷脾气很暴的,我们这些下人就都躲远点了。”
“然后呢?可曾再看到夫人?”
“不曾。老爷说夫人生气,连夜回娘家去了。”
天翔云舒意味深长地对看一眼,安抚了这丫头几句,放她回去了。
然后天翔先笑着开了口,“这凶犯必是麻子掌柜无疑。”
“是了。夫人失踪了三天都不响,单等我们大张旗鼓地查,才忙不迭来报案,怎么说都是可疑。”云舒赞同道,“又说那尸首在林中被发现的。夫人一个单身女人,又是小脚,怎会走到那里去,就是去了,林中多泥,挣扎之中,衣服怎么能那么干净,想必是有人移尸的。”
“在那当铺门口时,听几个闲人议论,说张掌柜是娶了这老婆才发达,看来不虚。”青离插话说,“大约是掌柜终究觉得鉴宝的法子在自己手里才妥帖,夫人却不肯说,一时争吵起来,掌柜的脾气暴躁,失手勒死了人,慌张起来,才抛尸掩饰的。”
兄弟二人皆点头。
青离沉吟一下,又道,“听这个鉴宝的法子,像不像你们说的赤饕珠啊?”
云舒先是一愣,道,“自宗武侯三年前被满门抄斩,他家珠子是遗失了,不过要说流落到这小镇百姓女儿手上,不大可能吧。”
“也说不定,看那不吉利劲儿像。”天翔笑道,“听说历代拿过这珠子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苏家妖孽也在上头栽了跟头,这不,广进当铺也死人了。”
“贫家女儿虽然不识货,但许是偶然间发现这个好处,就留藏下来”,他又说道,“总之借这案我们正可以搜搜,若是能发现这珠子,那这市井小案,可一下变成扬名立万的大功了。”
“这案应当并不难破。”青离道,“艄公拿来那半条锦帕一直收着不是?记得上头有一血指印,拿来对比,想必张麻子就无可抵赖了。”
“正是。”云舒说着,去拿当时收起来的证物包裹,打开来,细查查,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
“那半条锦帕不在里头!”他慌道。
“怎么会?打艄公给你,一直都封在箱里,没人动过啊。”青离慌上去帮着看,果然是没有。
乱找一阵后,三人开始冷静回来。
“最后一次见帕子是什么时候?”
“在艄公手上。”
“我也是……”
“当时你确证了把东西收起来么?”
“好象是艄公一起包好给我的……”
“罢了罢了!”天翔顾不得跟云舒生气,大声道,“那还不快去找那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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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艄公不是贩夫,不是走卒,不是跑腿送信的,只是艄公而已。
所以在河上,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他。
老远地,在波光闪闪的白玉河上看到一只小船,招呼他,他便过来了。
“哎呀,是老头子老糊涂了!”他将满是水渍的手在破裤子上擦了擦,看见云舒青离便满脸歉意,“还说正想去找大人们呢,上次那帕子,不知怎的,叫老糊涂竟然一下又给拿回来了,这烦劳大人们又跑一趟,该死该死……”
云舒没心思听他絮叨道歉,单是听说原来那半条锦帕还在他这,已经谢天谢地,算是虚惊一场了。
老头儿进了船舱,翻了那半条带血锦帕出来,锦帕的精致绣工,在一堆破破烂烂中格外显眼。
云舒将其拿过来,跟他们从死者手中抠出来的一拼,果然吻合出一张完整精美的云丝锦帕,遂长出一口气。
“大人哪。”艄公突然上来欲拿云舒手里的东西,有些垂泪的样子,道,“大人让老汉看一眼这帕子吧,老汉原有个女儿,也打得这等好络子,可惜命薄,十七岁上一病死了……”
云舒原不想让人碰动证物,听他说得可怜,再说想想也多亏了他才有这物证,于是小心递给他,只吩咐不要弄脏了。
艄公拿着拼起来的帕子,左看右看,突然大放悲声“我苦命的女儿啊!”,老泪纵横,吓得云舒忙将物证夺过来,不使污染,谢了他赶回衙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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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破得还算轻松,有了铁证,张麻子没涯两板子就全招供了。他发达起来,便有心娶妾纳小,奈何老婆拿这识别宝贝的本领辖制他,于是两个常常争嚷,六月十二那晚,便是一时吵急了,恶向胆边生,用老婆手里的帕子去勒她脖子,结果竟没轻没重勒死了人,于是他吓破了胆,连夜将尸首抛到人迹罕至的荒林中去,又将凶器证物包了一包打算扔下白玉河,不想居然扔在了人家船上,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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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传说的赤饕珠,天翔把整个当铺与麻子家里翻过来也未找到,大约是市井流言,不足采信,这小案子终归是不能变成大功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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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却左思右想,觉得有什么不对,拿过那两个半条锦帕,拼起来反复地瞧。
血迹已经陈旧了,变成暗暗的褐色,牡丹花儿却还不褪色地娇艳着。周围梅花络子,盘成五瓣一心,针针细密。
但青离认真一看,似乎有两条络子受过损伤,于艄公提供那半块上,花心处似乎有针挑过的痕迹,忙小心用剪刀剪开,银线里原来竟包着颗珍珠。
她略一惊,取出细瞅,原来珍珠上雕了尊观音大士,这工艺唤做“一珠一菩提”,是世上常见的一种护身符品,不过这颗手工也算精良了。
她想了想,低头又查帕子,终于冷笑起来,从桌子上一跃而下,出门去了……
(八十章饕餮三)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4
【八十一章 二十万两的药引子】
贪甚曰饕
——《汉书》之颜师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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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静,夏虫唧唧,桥横玉带,月映白河。
艄公将船摇到桥下,嘴里哼着得意的小曲,却被一声冷冷的话打断,“老人家,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吧?”
艄公一愣,接着转过来,左眼上没有蒙布,却是紧闭着的,恭敬地笑道,“是姑娘你啊?案子不是破了么,还找老汉啥事啊?”
“你给这半块帕子中,我找到个这东西。”青离笑着,将那珍珠观音拿出来,道,“而我们从死者手中取出拿半块,花心里却是空的。”
艄公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那牙在初见云舒天翔时可是黄的。
于是青离接着说道,“也许那包证物真是你偶尔得来,可其后的计划全是精心设计。目标,不用说就是那颗价值连城的赤饕珠……”
“奥?愿闻其详。”艄公也不再作佝偻样子,直起来叉着腰嘻嘻笑道。
青离亦笑着回言:“你得了这包东西,从那锦帕绣工,包袱布料,以及扔东西人的背影合起来推断,死者必是广进当铺家老板娘,传说中赤饕珠的持有者,于是欣喜若狂,仔细验看,果然在花心中找到了这珍珠观音,可惜不免有些失望,毕竟这东西与赤饕珠的贵重不可同日而语。”
“但你转念一想,一条如此精致的锦帕,两边重量、形状若有轻微不同,都可能惹人注意,所以想必这半边中的东西是用来均衡那半边的,死者手中抓着那一半,花心里必然也有一颗差不多大的珠子。”
“可惜的是,你不知道那一半到底在哪里啊。”
“如果一个人去找,不啻大海捞针,于是你想出个绝妙的办法赌一把,那就是报官。”
“依靠官府的力量,果然不出两天就把死者以及她手中的另一半锦帕找到了。”
“可你要怎样见到这另一半呢?”青离又气又佩服地笑起来,“这就是你事前留了一手!”
“你在云舒收取证物的一瞬间,将帕子抽回你袖中了——对你而言,这本是轻而易举之事。”
“而说什么包袱扔在船边,碰散了,刀掉进水里的话,也是纯属杜撰,你把里头除了帕子之外可作证的东西统统丢了,因为这样才能保证我们发现物证不见了时回头找你。”
“你聪明之处,还在于扮作艄公——大约给了原来的艄公几两银子让他歇着去吧——因此在河边能找到你也不但不令人起疑,还令人庆幸。”
“你托词什么思念女儿,将整幅锦帕抓在手里,这一刹那,已经足够你将另一半中的花心挑开,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将赤饕珠据为己有。”
“有如此大胆子,敢利用整个官府帮着偷东西的,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苏孽瞳!”青离大喝道,“把左眼睁开!”
咯咯的笑声响起,一只蓝宝石色的眼,好像天狼星在夜空升起般张开了,花白的胡子、破烂的上衣也呼地飞上天去,露出年轻的轮廓与狡黠的笑容,可惜却有一只手臂齐根断掉,疤痕蚯蚓样狰狞地纠结在一处。
“是你啊?”他其实早认出青离,于是用一只手上下扇着,尖起嘴道,“你报应还没到呢?”
这话说得让青离都没法接……
噎了半天,她重振起气势,道,“苏孽瞳,你武功废得不到三成了吧,趁早把赤饕珠给我,免得皮肉之苦!”
苏孽想想,突然把手笼在嘴边,身子扭得奇形怪状,大喊:“抢劫了啊,黑天化月之下抢劫了啊!”
喊了半天,连个回音都没有,只好悻悻收了声道,“都怪我太会找地方啦,在这里变装没人能发现的……”
青离看他耍宝,怄得好笑,又时时不得不提醒自己板着脸,瞪着他不说话。
苏孽没了办法,咬着嘴唇想想,突然眼睛一眯,身体往后微仰,用仅剩的手摆了个撩人的姿势,媚声道,“打个商量改成劫色行不?”
青离差点吐血,这家伙真是名不虚传地欠扁。
于是她弹弹剑刃,铮铮作响,从牙齿缝里狠狠挤出字来:“对付你,只可力敌,不可智取,我早想好了。”
“啊涅,这下麻烦了。”他皱起眉来,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包儿来,打开来,将一颗滴溜溜的小红珠子摊在手掌上,道,“你若是杀了我再搜去划不来啊,还不如就给你吧。”
青离一惊,不知他要玩什么花样,暗暗绷紧身体。
果然,苏孽伸手之时,脚下一踢,沙尘飞起,拔腿开溜。
若是他另一手没废,或是青离防备再差一点,便真会给他溜掉了。
而“若是”只是“若是”。
剑光青蛇样脱出,将他整个人罩住,大约二十招上,苏孽被一剑逼到不能动弹,靠着桥洞壁,轻微突起的喉结随着喘息能碰触到剑尖,直视着那颗已经被青离夺来手上的小红珠子。
二人这样对峙半晌,苏孽脸色渐渐涨红,虽然狼狈还力图要保持趾高气扬的神色,道,“先说好,别以为我是怕你杀我!要不是为着阿妖,我苏孽瞳何时这等低三下四求过人!这珠子最多能卖到二十万两,这辈子我想办法拿别的东西给你折变,这珠子无论如何你要给我。”
青离一惊,不知要不要信他,苏孽固然狡猾,可若说为了苏妖,倒也未必不可能,于是道,“你姐不是死了?”
“死是没死,一直昏着。”苏孽答道,“我带着她找药找了六年,三个月前才得了方子,药物好找,却是药引子吓人,正是这赤饕珠……”
原来如此么?也是个为着姐姐的……青离嘴角泛起笑意,电光火石间将已经夺到手中的小红珠子抛起,右手一块石头便跟了上去。
很微弱地一响后,红泥般的粉末簌簌地落到接着的手掌中,她便复包起来,递给大张着嘴的苏孽。
“你还真舍得啊……”
“你这财迷都舍得拿二十万两当药引子,我有什么舍不得?”青离笑道,看苏孽虽然惊愕,却没有失望或痛悔的意思,知道他所言不虚。
“况且,这样便不会再有人打这东西的主意,你能安心拿着回去不好么?”青离又说。
苏孽咯咯笑起来,在青离以为他要表扬她的聪明时,很认真地说道,“嗯,你这果然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青离很想把刚才那块石头砸在他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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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孽瞳转身要走时,青离喊住了他。
“我如今放你一马,只求你以后不要去找沈家的麻烦。”
男孩子停住了,半晌笑道,“不会的。”
“难道你不恨他们?”
水蓝色的瞳子望了望天,“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们的行踪会被料中?”
青离摇头。
“赤饕珠世上本有两枚,六年前我们先偷了一颗,卖给个波斯商人,得了二十万两白银。”
“这六年里,我时时刻刻能想起拿到钱那天的场面。”
“姐姐趴在床上,两条白生生的小腿上下踢腾,不停地跟我说话。”
“孽,二十万两啊,我到现在还睡不着!”
“二十万两,我们那时想也不敢想过的!”
“我要在西湖边买座小楼,三层的,从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夕阳晚照,涂朱红的漆,屋檐要高高飞起来……”
“然后在苏杭都盘几间丝绸铺子,找老掌柜的来打理,有进帐不说,一年四季我都有新样衣服穿。”
“然后买匹伶俐的小马儿——两月前那玉石色的我就喜欢得紧,也不知卖出去没有。”
“奥,对了,还要把醉烟楼的招牌的大师傅挖过来,让他天天给我做西湖醋鱼吃,一次做两盘,一盘放香菜,一盘不放香菜……”
“孽,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没什么想要的么?说啊,你想要什么?”
“然后我就站起来,告诉她,‘我想要……’”
苏孽在这里顿了一下,看青离屏气凝神地听着,正猜测是什么豪宅美食良田绝玉,终于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那是极简单的四个字:再干一票……
(八十一章饕餮四本案件完)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4
【八十二章 惊为天人】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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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苗疆,崇山峻岭,瘴气逼人。
江西九圣山上,有一个江湖教派,以月为徽,唤作拜月教,四周苗民,颇多信奉。
教中教主为圣女,终身不嫁,带白银面具,人莫能见真容,有弟子二人,为左右二副使,择其优者继位,并有东西南北四护法,底下香主若干。
青离三年前在这里有单小生意,目标是个香主,她没想到会再次与这里扯上关系,回到京城,才安生没两天,又要去江西。
起因是教里有个护法与沈烈风是十几岁前的好朋友,后来渐渐断了音信,两三个月前,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有事上京,与沈烈风再见了面,听说沈烈风现在是总捕头,又开口恳求帮他调查件事。沈烈风是个念旧的人,当下答应了,可杂务缠冗,脱不开身,事情不好总拖着,便让天翔云舒去一趟。
这情况跟查樊七巧墓那时如出一辙。
这次沈烈风倒没有绝后之虞,可惜他似乎低估了两个儿子衰神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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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护法叫你们帮着查的是什么事?”三匹马拉开一条线,蹄上裹了防滑的草,走在山岭间羊肠小路上,青离问。
“他怀疑左使有心谋篡。”天翔的回答言简意赅。
“左使斯容?”
“你倒挺清楚的么?”天翔投来惊异地一瞥。
“听说过而已,毕竟也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教派。”青离自知失言,忙道。
“不过却不是。”天翔笑道,“斯容与斯梦做左右使是三年前的老皇历了,听说后来斯容杀了斯梦,畏罪叛逃,现在的左右使唤作苗娜、苗依。”
“看来我消息还真不灵通。”青离欲盖弥彰反成拙,粉饰地笑道。
正说着,前方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歌声,清冷空灵,有如天籁,引得三人皆催马前行。
山道九曲,眼见前方路尽,转过一壁,却是令人惊叹的一个洞天。
三面青山环绕,呵护着中间一汪潭水,被一弯寒月笼着,映成一潭幽碧,潭边石上坐着一个惊为天人的白衣女子,一边梳头一边放歌,如瀑的青丝泻进潭水,与水面的青荇一起荡漾。
若一般丽人,尽可堆砌柳眉杏眼、花容玉貌这些好词佳句,可对这女子,似乎只能说,什么也不能再多一分,什么也不能再少一分,只是看着她,便仿佛呼吸也被她夺去
不消说两个男子,连青离都看呆了。
而女子也看到了他们,歌声骤然停顿,眼中闪过难以言表的神色。
就青离看,她的反应是复杂而奇怪的。
第一个眼神是惊慌,身体动了一下,大概是想跑掉,这对一个害羞的年轻女子来说,似乎是最正常的,可终于又没有走;接着的神采却是喜悦,仿佛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美丽,从观众的反应上得到了首肯,遂流连着不肯离去;而再后来则是一种难以言喻而令人心悸的寂寞与幽怨,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三个,洁白的贝齿在下唇上留下深红。
呆立半晌,还是云舒先回过神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若被误会成登徒子,那可就是不必要的麻烦了,于是歉意地笑笑,终结了短暂的邂逅,拨转马头继续前行。
夜轻马快,不一会回头已经看不见那女子,一句诗却无端涌上青离心头。
李商隐的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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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是西王母取的名字么?这名字配得上在月亮上建的宫殿,那样的动听,那样的不凡,让人心生向往,以至于忘记了它的字面意思:空旷的、寒冷的宫殿。
这宫殿里头,就住着那位窃灵药以奔月的仙子,为什么要窃,淮南子不曾说,但不外乎是不老、不死、成仙吧。
所以现在,她用那永远年轻美貌的容颜,一千年,一万年,每一夜,面对着这无边无际的茫茫碧海沉沉青天。
她,应当是后悔了吧……
而刚才所见那风神绝美的女子,最后那眼神,正是这诗句的感觉啊!
她却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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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青离等三人终于见到拜月教南护法郑忠,也就是沈家老爹的朋友,这次事件的委托人,
他安顿下三人,按规矩向教主通禀了,不过当然不会透露有调查的意思在,只说是故人探访。没想到教主竟出乎意料的热情,说既然有贵客到访,不可失了礼数,要举行一个迎宾宴方好。
于是第二天晚上,青离见到了教中几乎所有有些头面的人物。
围着紫檀木飞凤八仙桌,众人分宾主坐了,最上首是韦昭圣女,也就是当任教主,她在位已经超过二十年了,举手投足间老成持重,气度雍容,世袭的白银面具上雕刻着一张永远平静的面孔,抹掉所有喜怒哀乐,庄严的黑色法袍充满威权地垂下,遮去曾经曼妙身姿。
韦昭圣女的两侧坐着左右副使苗娜、苗依,二人皆着白衣,以白纱覆面。自从被选为圣女的继承者那一刻,她们的面容就不是一般男人所可以见到的了。苗娜较苗依略微高瘦,但差别也不是很明显,真正区分二人身份的是手上一个金丝螭文护腕,宽二寸许,是精致金箔贴成,镶嵌了红宝石,左使带在左手,右使带在右手。
左右使的起名有些像佛家的法号,同辈按一个字排下来,近三代的名字分别是韦昭、韦明,斯容、斯梦以及现在的苗娜、苗依,并不是因为她们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由于竞争,关系恶劣的左右使实在不在少数。
再往下是东西南北四大护法,皆大红宽袍,腰间系玉带。面貌却是大相迥异。东护法周蒙,长须飘飘,气质超凡;西护法吴锐,鹰视狼顾,表情阴森;南护法郑忠,方面大口,脸色重红;北护法王宁,面如冠玉,身材高挑。
护法身后则各有一名女侍,对她们来说,自然不必有圣女与左右使那般的清规戒律,不但不忌抛头露面,而且打扮得花枝招展。
青离本来只是环视,当目光落到其中一名女侍身上时,却再也不动了,嘴里差点惊叫出来,连忙找个如厕的理由暂且离席。
而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同样的一惊后,也默契地迅速从席上消失了。
(八十二章`嫦娥`一)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4
【八十三章 甜蜜之死】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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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找个无人处,迎住前来的那条黑影,急道,“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狠狠瞪回一眼,“这话我问七爷才对!”
没错,吕小沐为什么在这还用问么,只是不知道“客人”是哪位。
小沐今日穿着鹅黄的宫裙,眉眼如画,楚楚动人。自从上次的事,青离对她的感情有些复杂,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而她对青离的感情也难以说清,一方面始终恨怕青离压她一头,另一方面又怀有一分内疚,以及对上次青离出口救她的感激,加上二人毕竟同一条船上的,亦没有撕破了面皮,于是在这表面平淡的对话下,双方都是心潮汹涌。
青离明白这些,忙撇清道,“我不妨碍你的生意,你看见跟我同坐那双生子没?他们是南护法请来的,我只是偶尔一起。”
“他们是何许人?七爷如何会同他们一起?”
“这个……说来话长……算是朋友吧。”
小沐有些暧昧地笑起来,“那是把七爷暖化了的男人?”
青离脸红道,“别瞎说。”
“哪一个?”小沐却不依不饶。
“哪一个也不是。”
“上次到现在有多半年了。”小沐扳着手指数数,完全不理青离的回答,自顾自地问下去,“总该有点实质发展了吧?”
“差不多快倒退回路人了。”青离终于放弃了无效的抵抗,苦笑道,“但我并没想跟他在一起,只不过想远远看着罢了,所以也无所谓。”
“七爷骗谁呢?”小沐尖刻地笑道,“想远远看着,何不找个离他家近的尼姑庵出家?”
青离被逼到墙角,半天,有气无力地答道,“也说不定。”
“罢!罢!七爷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小沐大笑起来,“一辈子有一天,和一辈子一天也没有,哪样好些?我若是你,哪怕骗着做他一天的妻,第二天死了也是好的。”
青离笑笑,去蒙古那天她想什么来着?“早知道第二天就死了,应该在云舒耳边说一百遍喜欢他,然后……”
可既然没死,那就不一样了,活着比死,要面对的事情更多。
于是她道,“可你不是我,我要么宁可半点不沾,要么就想要天长地久……”
小沐顿了顿,突然说,“那就天长地久不好么?”
“这么长时间他们也没看出你来。”她很快地继续说道,“只要你不再犯案,说不定这辈子也就混过去了。”
小沐这话有她自己的意图在,青离彻底洗手,谁还能跟她争这天下第一刺客之名,但她说的似乎又不无道理。
青离先前也不是没想过这点,但第一,她信奉纸里总是包不住火,将来万一穿帮,只怕带累云舒一家;第二,她素来鄙夷有人为了更好的姻缘隐瞒自己的过去,觉得欺骗心爱之人,自己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小沐仿佛看穿她心思活动,又笑道,“我知道七爷是谨慎的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露了马脚,反害夫君性命,可独不见翠羽事乎?”
青离一惊,翠羽是飞花楼从良出去的一个女子,嫁的是个富商,实则与个青梅竹马的情郎暗中来往,而另有一个无赖因遭拒绝对她怀恨在心,向官府举发了她的奸情。
按说这并不是诬告,但翠羽选择了在这个情况下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决定。
她在衙门叩头见血,慷慨陈词,怒骂无赖,最后以利刃劈开肚腹,证明自己不曾怀胎,无赖本来只告她私通,并未说她有孕,而这样正是矫枉过正的一个效果,围观之人不知内情,都以为是无赖原本就告她怀有孽种,这时一看没有,一下呈一边倒的趋势,纷纷高喊,愤怒无赖陷害无辜,赞扬翠羽是个烈女,而衙门也不可能不受之影响,最后判定无赖诬告,重责五十大板,情郎逃过责罚,富商保住名誉,后来甚至给死去的翠羽立了个祠,享受后人香火。
那么小沐的意思很明确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横竖是死,只要处理得当,完全可以不伤害云舒与其家人,这句话真如醍醐灌顶,是青离先前没想到的,仿佛突然卸了心头一块大石,一下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也知道七爷不愿意瞒骗喜欢的人。”小沐接着道,“可有时也是不得已吧,你现在这样子,又何尝不是瞒着他呢?”
这又是句一针见血的话,青离不知如何作答,可心里竟有些莫名地快活起来。
说不定……她也有那一点点点点机会,争取一下吧?
她觉得不会这么简单的,不会这样就轻易地能跟云舒在一起的,可她是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啊,就像有时想买东西,那一时就是多少钱都想买,甚至顾不上下月是不是有米下锅。
小沐聪明地收住了,因为现在青离心里很乱,就是多说,她也听不进去,于是换了话题道,“此次七爷前来,与我愿还是照例井水不犯河水。”
“自然,我绝不插手你的事。”青离答道,“不见我没一句问你‘客人’是谁么?”
这时,远处传来踉踉跄跄的步伐声,大约是酒后如厕之人,青离小沐忙伏低身体,也不敢再逗留,前后偷溜回席上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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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天翔起身让青离进座,殷勤问道。
“更衣之所不太好找。”青离随口支吾,她怕人生疑,特地还比小沐晚回来一会儿,把时间错开。
这时,宴会已经上到餐后的甜羹了。
甜羹与其它主菜不同,是每人一碗的,随着上菜侍女娇柔地报出“请用银丝燕窝莲子羹”,一个景泰蓝的带耳小碗被放在青离面前,汤汁收得恰到好处,均匀不腻,上头撒了细碎的椰丝,香气扑鼻。
出于礼貌,自然是等上首教主先尝用,谁知圣女从面具的口处才送入半勺,便放下来,淡淡道,“今儿厨子是新来的吧?”
一旁左右使都是一愣,然后又齐道,“教主,可有什么不对?”
“不是大事,只是甜了。”
天翔云舒对看一眼,甜羹不该是甜的么?
后来他们知道,韦昭圣女有消渴症(作者注:糖尿病的古代说法),不能食糖,每次宴会,她的饭后羹汤都是单独做的。
“教主常常教导我们节俭为本,凡泼米洒面,皆为身后积罪孽,何况这是名贵的上品燕窝,弟子愿为教主饮此羹,不使其为奢费之罪源。”右使苗依借这机会,忙近前一步进言道。
“还是右丫头为本座想。”内容是赞许,声音却依旧淡淡地。
苗依不无得意地向苗娜看去一眼,后者却并无反应。
于是苗依将面纱掀起一条小缝,很优雅地喝完了一小碗汤,不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弄脏任何地方,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
众人稍加客套,也纷纷让美味落肚,少不得还要说些赞美的场面话。
正热闹间,却看苗依突然双手拼命卡着脖子倒下去,脸色变得惨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然而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在地上滚了片刻,喷出一口鲜血。
“她死了。”左使苗娜上来探了下鼻息,不无惊慌地说道。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
(八十三章嫦娥二)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5
【八十四章 不插手】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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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诸人慌乱一阵,毕竟都还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很快镇定有序下来,细检尸首。
不必去请什么仵作前来,教中本来就有不少用毒高手。检验结果,苗依面白唇青,口吐鲜血,中的正是一种“甘如饴”之毒,这毒取自一种植物汁液,顾名思义,有浓厚的甜味。
不出意料地,在刚才右使替教主饮下的汤碗中,检出残毒。
西护法禀告了他的发现,并不无蛇足地说明了一句,毒药以无色无味为最上,因为不容易被发现,而这种“甘如饴”因其甜味浓郁,并不被经常使用,但若下在甜羹里,却是很好的掩饰。
“这么说,是有人想加害本座?可怜右丫头是替本座死的?”圣女的声音也略略激动起来,道。
还未曾有人答话,一个圆头圆脑的厨子已经被从外头扭进来,嘴里却不住大喊着,“教主,冤枉啊,小人一家全仗教主活命,怎敢做这天打雷劈的事!”
“你们押他来做什么?”韦昭圣女环视一下,正坐如钟,道,“他是多少年的老厨子了,忠心暂且不说,起码也该知道,放了甜的,本座不会吃。”
厨子叩头如捣蒜,连称“教主圣明”,四周人等也有赞同之色。
然后青离发现,目光突然都落在自己三人身上,因为这里不知圣女不能食糖的人,应该只有是他们这些外来者了。
好在大家毕竟并不确认,因为他们初来乍到,无怨无仇,没有动机,而圣女似乎也没注意到这点,反向他们致歉,说第一次宴会就让贵客遭逢如此凶险不吉之事,过意不去,必将严查凶手,严惩不贷云云。
青离表面哼哼哈哈,心里暗暗埋怨,小沐做事不能机灵点么,听说到这里至少半个月了,连圣女的饮食习惯也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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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平日可有什么仇怨?”南护法的别居里,云舒向他们的委托人问道。
“教主在位二十年,广施德政,四周苗民,都当作神明一样敬拜,哪里会有什么仇人。”郑忠一张红脸涨得更红了,道。
“世伯说左使意图谋篡,难道不是说她想杀教主?”天翔道。
“那倒不是,老夫是听说她想对右使下手,这也是谋篡哪!”郑忠叹道,“三年前那事,举教哗然,教主已经大病了一场,曾想退位,我等苦劝,才勉强留住了,老夫实在是怕那一幕重演,伤了教本,动荡了人心!”
“三年前,对了,不是说一个左使失踪么?世伯请细说一下,那会不会就是教主的仇人?”,云舒道。
郑忠沉吟一下,有些隐讳,可想到云舒所言有理,终于还是大致说了出来,“三年前,左右使分别叫斯容、斯梦,二人是韦昭圣女登位之日,从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入教之时,只有八九岁,经教主精心栽培,不出十年,文治武功,已是名满江湖。尤其是斯梦,不止武功略胜一筹,其性情沉稳果决,颇有大将之风,我等下臣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皆说我教振兴有望。”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老夫还记得,那是个行晨参的日子,我等几名护法于早上到近月峰下参祭,却只见教主满身是血,抱住当时的右使斯梦,蹒跚着走下来。”
“圣女说,她年纪大了,那晚,她召集容梦二人,在近月峰上,准备宣布继承人选。没想到,当宣布出是右使继位时,斯容突然发了狂,大叫什么斯梦不配,竟然出了手,斯梦猝不及防,被一剑穿心而死。教主盛怒,打落斯容于崖下。”
“然而,随后检视,崖下虽有血迹,却无尸首,教众在方圆几里内寻找,也没找到叛贼的下落。”
“圣女因此事闭关半月,痛悔自己教诲无方,听说连退位书都写了,是我等苦劝,教中逢此大变,教主更要振作精神,栽培出两位足以托付的弟子来,不负教众所望。”
“因此,才选出苗娜苗依来,可惜这两个,别说武功行事……”郑忠叹口气,“十四五岁选上来,心思活泛……那侍奉神君的心……”
护法说到这里,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还好云舒及时补上冷场,皱眉问道,“那如今会不会是斯容回来报复?”
“不会的。”郑忠摇头道,“圣女功力极深,挨她盛怒一掌,经络断者十之七八,能保住小命已是万分侥幸,别想保住武功,斯容那叛贼就算没死,谅她也不敢回来报仇。”
“所以,会不会是她雇用刺客?刺客是外来的,因此才不知道教主不能食甜?”
“这么说……”郑忠方才的坚定态度有所动摇,想了想,道,“这倒不无可能,江湖上这两年不是传一个‘不恕’传得甚凶么?”
“小侄却有个想法。”天翔一旁插话,眉头挑了挑,笑道,“这事会不会是苗娜干的?她明知圣女不能吃甜,又料定苗依会见缝插针地巴结,故意下了甜味毒药?”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郑忠红脸放出光来,“贤侄这想法出众得很。若是这般,不用说苗娜那丫头是早有这个心的!”
青离听了,心下思量一番,先前她确信事情是小沐做的,而现在这解释似乎也可以说通。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多半否定了这想法,第一,苗娜中途不曾离席,在席上也没碰到汤碗,好像并没有合适机会下毒;第二,如果是苗娜所为,吕小沐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来吃干饭的?
“青……”
“我肚子疼,去去就来。”青离看见云舒望向她,打算开口,忙抢先说了这一句,打帘子出去了。
因为她答应小沐决不插手此事,不管“主顾”是谁,“客人”是谁,她自然不方便说任何一句话了。
(八十四章`嫦娥`三)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5
【八十五章 各怀鬼胎的护法】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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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由于天黑,岔路又多,青离转一转,想回南护法安排的住处去的时候,居然找不到了,走了一段,两边都是越来越陌生的景色。
她以往的经验,在山里遇到这种情况,一个方法就是找一座最高的山峰爬上去,俯瞰全局,就知道方向了,所以她这次也是这样做的。
这是一座鬼斧神工的孤峰,仿佛宝剑般直直插在地上,盘着石壁修凿了简陋而陡峭的梯级,青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上来是因为它够高够近。
这峰顶上大概数丈方圆,月光出奇地好,青离看清,面前是一座小庙,庙里没有神像,供着的是个盛满清水的天然石盆,无论人怎么移动,看到的都是月亮恰好落在水中。旁边有一块青石板,一个香炉,还有青烟在袅袅升腾,香味极正,当是上好的紫檀。不过青离没想太多,而是往远处看,四周一箭之地内高低起伏的有九座山峰,大约就是这山得名九圣山的原因。下面众多山峰包围的谷地中是圣女的大殿与护法们的居所,看上去变得很小,好像玩具的房子一样。而再往后,有一间石头砌的大屋,耸起高高的烟囱,坐落在山坳背阴处,早听说拜月教教徒实行火葬,看来那就是往生之所了。
青离看好路线,便从山上下去。下到最低,却不由小小吃了一惊:
刚才上去时一来因为心急,二来大概月亮没转过来,这下一看,发现孤峰底部周围是一圈墓碑。
青离细看那些墓碑,发现是历代教主、左右使以及护法的灵位。每块碑上除了名字职务,都还有一首诗或是一句文。最古旧而居中的是拜月教之创教圣女苍月的墓,碑下的诗已经看不清楚了,而最新最显眼的墓是斯梦的(苗依的骨灰还没埋过来),下面只刻了一句话:天纵其才何又妒?
正看着,突然有人语声,青离想跑也来不及了,连忙俯身躲在一块碑石后,一听之下,却是吓了一跳。
那声音在宴席上听过,一个是眼神阴森的西护法吴锐,一个是表情冷峻的北护法王宁。
“老夫听说,苗依前段去了趟镇上的钱庄,当时钱庄的银两都不够了,还是现去更大的庄子挪的钱。看来少说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了,这会儿,好像没赈济的事吧?”一个声音冷笑道。
“看来她果然是雇用刺客了?”另一个应道。
“平日里大伙儿都看出韦昭偏着苗娜,也难怪她下手,毕竟韦明右使的下场大家都知道,只是,她未免太急了一点,多挣两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吴锐捋着短胡子,道。
“以为自己不动手,雇刺客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么!”王宁冷哼一声。
“正是正是,老夫早看苗依那丫头野心大,道行浅,必自招祸端。”吴锐呵呵冷笑,又道,“先不说这个,倒是我等被她害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坐了二十年的位子,挪了恐怕不惯呢。除非……”
“除非,左使也出了意外?”年轻一点的笑道。
“嘘,这话可不敢随便说哟!”
“怕什么,这里没第三双耳朵。”王宁道,又尖刻地笑起来,“倒是周蒙那厮,大概可以继续做他的东面首。”
“贤弟勿听那些小人胡嚼,左使与东护法不过是教友之交,何来风流韵事之说?”
“吴兄说的,自己可信?”王宁眼睛狡黠地闪动。
西护法大笑起来,半晌,道,“还真是教风日下,什么人也能做圣女了。贤弟你何不去举发此事,正本清源,也为自己博个功名?”
“吴兄真是世上少有的聪明人,若万一是空穴来风,这诬害左使的罪名横竖也落不到吴兄头上去。”王宁亦笑着回道。
吴锐脸色一变,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
二人是边走边说,不一会脚步已经渐渐远去,话音也随风飘散,听不清了。
青离心中却余波翻滚,从这些言语中可以得知许多信息,她试图把它们串成一条完整的链子。
根据他们的话,首先,小沐是右使请来的,但要杀的是左使还是韦昭还是其他什么人,并没有透露出来。
其次,鉴于圣女大概没有精力再选拔与培养弟子了,苗依死后,苗娜应该被很快宣布为继承人。那么,就像西护法所说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护法的位置大约会很快更迭。
唯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东护法周蒙,那外表儒雅的倜傥男子。
而这豁免的特权,像外头许多龌龊的交易一样,来自于肉体关系,尤其讽刺的是,跟一个即将得到圣女封号的人……
那么,难道其他三位护法会乖乖这么坐以待毙?
青离笑叹,真是有人处就有江湖,这看似冰清玉洁的教中,原来也有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
正想着,身后突然一阵劲风,青离陡然一惊,来人必然武功不弱,然而她毕竟也不是白给的,一个娴蝶穿花,侧身飞起,简洁稳便地落在一丈开外,腰间长剑同时出鞘,双目炯炯怒视着偷袭者。
来人脸色稍微一变,不过马上又恢复常态,长须飘动,呵呵一笑,“姑娘好俊功夫。”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刚才正被谈论的周蒙,却是谁?
“不过姑娘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倜傥男子眼睛眯起,声音也变得凌厉。
青离刚才是没往心里去想,这会儿回忆所见,一下明白过来,不由打了个冷战。
“这是慰灵地,上头你刚刚下来的,就是近月峰。”周蒙皮笑肉不笑,细声细气地慢悠悠说道,“近月峰上,两名左右使一辈子只能上去一次,选上那个,就永远不再是左使,落选那个,也没办法还是右使。平时,则只有本教的圣女,经沐浴焚香,满月之夜,才能上去祭祀。即使是本教护法,僭越禁地也要受雷刃劈死,你说你一个闲人,随随便便就上去了,后果会如何呢?”
青离见他一双细眼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心下已经清楚七八分。
周蒙看她不语,道是害了怕,于是笑道,“不过么,这事儿只要我现在不声张,就过去了,这人哪,不光得漂亮,还得聪明……”
说着,他甚至伸手想来捏青离的下巴,青离一拧身闪过去了,笑道,“护法大人想声张便声张吧。”
“你不怕么?”周蒙手停在那里,眼里闪过疑惑的神色。
“有护法大人陪小女一起受雷刃之刑,小女不胜荣幸之至。”青离语气极尽讥讽。
周蒙整个一震,半晌,强笑道,“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
“只要知道自己身上有紫檀烟味就行了。”
男子再也笑不出来,本来很显气质的长须抖得跟山羊胡子一样。
“别费力气去摸暗器,让人看出来就不算暗了。”青离又笑。
男子的手又停在了腰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半晌,狠狠挤出一句,“今儿算你命大,不过,劝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不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青离撇撇嘴,把手上两枚闪着寒光的钢钉收回袖中,扭头走了。
“那是什么?”周蒙在后头问出一句。
“钉子。”青离头也不回地说,“可以钉木头钉墙,亦可直落百汇穴,出血不过几滴,浑身不见外伤,实乃居家在外,杀人灭口必备之佳品……”
(八十五章`嫦娥`四)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5
【八十六章 左使也死了】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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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随意地仰在光滑的大块石头上,一头长发披散了懒洋洋地荡漾在潭水里,从水中抬起一只手臂,迎着满月做些手影玩玩,所谓一叶障目,她这就像在用一只手随便给月亮里添加什么动物,不过这幼稚的自娱自乐却让她乐此不疲,不时有水珠从手上滑落,滴在雪缎似的胸口,马上因为陡峭的坡度扑簌簌滚落下去。
这就是他们第一天来时看见如嫦娥下凡般女子的地方,因为这景色实在优美,青离这些天都不惜大老远跑过来洗浴,可惜她心里颇想有机会再见那女子一面,却再也没有碰到过。
不过,今日洗完,明日大约就再也享受不到这令人忘忧的脱俗美景,因为南护法对他们的委托似乎要不了了之了。
苗依的事情,过了六七天,案犯还没查到,韦昭圣女似乎显得力尽神疲。她说就算凶手被抓住,她也没有心力再培养一个弟子了,所以,不如把好消息坏消息都交给下一任圣女来承受吧。
这次,众人无论如何苦劝也挽回不了她退位的决心,于是,在满月夜,近月峰,教主与她的继承人会在峰顶祭祀,圣女会将在明月的照耀下将象征纯洁与高贵的白银面具,以及代表威权与尊荣的黑色法袍,交由她的弟子。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跪拜着的人不用满心忐忑,担心自己面前的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高飞还是跌落。
那么,左使到底有没有谋篡之举,有没有杀了右使,都不再重要了,如果有人有兴趣,倒是可以关心一下下任左使是否图谋不轨。
所有教众都跪拜到近月峰底下去了,留下一屋子不信教的侍女,以及颇为无聊的青离等人,所以青离跑来洗澡,天翔云舒则各自回房歇息。
正想着,她耳边传来不甚清晰的一声“青离——”
无疑是双胞胎其中之一的声音,吓得她一愣,人鱼一样“扑楞”一声滑到水里去了,一面喊着,“在那等着,我过去!”
来人就老实在原地等着了,虽然青离装扮起来后希望他能走得近一点——她觉得简直走了一炷香时间才走到他身边,难为他的喊声怎么能传过来,就是练狮吼功也没有这么练的……
所以这呆子必定是沈云舒了,若是天翔,最会把握分寸,往往能恰到好处地吃点豆腐又不至于让人真到生气翻脸的程度。
不过云舒的表情可不似她这等安逸,一把抓过她就往近月峰处跑,急道,“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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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月峰下,围聚着百余教众,连一些并不信教的丫头仆役也来了,人群的中心,是浑身是血的韦昭圣女,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女子的白衣白纱皆被染成绯色,一只左手无力地垂荡下来,鲜血在手臂上画出赤红的河流,于金丝护腕处受了些阻滞,不过毕竟又满溢出来,继续流下,从修长白皙的指尖点点滴落,一时金属的色泽,红宝石的光芒,都蒙上令人心悸的朱色,
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不用说,这女子是苗娜,左使苗娜,那个不用担心登不上天梯的人,却在一瞬间落入地狱。一支金箭不偏不倚地贯穿她粉嫩的脖颈,任何外行都能看出是当场毙命,脸上甚至没来得及改换什么表情。
“本座正在诵读祭文,左使在熏香受礼,忽然,从七夜峰方向飞来这支箭……本座没想到,此生还会发生第二次这样的事。”韦昭的声音无比怆然,整个人也一下子显出老态来,本来尊贵的面具现在只觉得沉重,本来威严的黑袍此时充满了颓唐。
“教主节哀!”西护法抢先答道,“属下马上带人去搜查七夜峰,就是把山翻过来,也要揪出凶徒!”
“只怕你翻过山,也揪不出来,有如此武功的人,不知早跑到哪里去了,就连混在你们这群人里,也未可知。”圣女悲痛是归悲痛,脑子却并不糊涂。
人群里响起惊讶的声音,青离心中则迅速划过对事情的分析。那天她站在近月峰顶上,发现其余九座山峰都距离约一射之地,七夜峰是其中的一座,如果人站在上面,因为近月峰顶特别地明亮,应该是可以轻易地开弓瞄准,把人射死。
从昨天偶尔听到的对话来看,西护法北护法都是有动机的,但他们案发时都在慰灵地跪着,脱漏不了。那么,难道是小沐做的?她倒是有作案时间,不过,从箭枝的大小、力度以及距离的远近来看,发箭的都应当是支很大的强弓,小沐不像是有这么大力气的。
但再一转念,如果圣女与左使都不会很大幅度地活动的话,可以用固定的机械帮助拉开弓,一样能够射中,可这样的话,雇用小沐的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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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她耳边响起一声惊叫“小心!”,回过神,不知何处一掌劈面袭来,招数甚为毒辣,青离本能地一闪,为求自保,啪地全力一格,挡了回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何况在场的都是会家子。
他们惊异地盯着袭击者,但更惊异地盯着青离,难道这弱女子功夫甚至在四位护法之上,也许能与左右使相匹敌?
“周蒙你在做什么?!”韦昭怒喝道。
“属下是想为教主分忧,左使报仇啊。”东护法一脸严正,“属下听说,近日有刺客混入教中,意图不轨。郑兄的两位客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属下还不敢多疑,可这女子一路随着他们,妻妾非妻妾,亲戚非亲戚,岂不是来路不明?现在看来,居然有这等武功傍身,可于江湖上又名不见经传,实在太奇怪了罢?”
青离失悔方才露出功力,但事出突然,凡习武之人,身体多半会先于头脑反应,也是没办法的,看来周蒙就是抓住这点,才会突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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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这位贵客刚刚在何处?”韦昭沉吟半刻,还是问道。
“在下面涤仙潭中洗浴。”青离老实答道。
“可有人证?”
“跟我一起。”青离不意间,身后突然有人上来抱住,是天翔。
虽然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还是有人掩藏不住一点暧昧的笑声。
青离迟疑一下,她知道天翔是为了她好,这是最简单有效免去怀疑的方法。
如果她没听过小沐那一番话,也许就承认或者默认了。
但是现在,她前所未有地有点心动了,有点萌发出希望,想要争取去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么,他们中间的误会已经够多了,这样叠加下去,早晚会变成月老也解不开的死结。
所以,她咬咬牙,推开天翔,道,“别瞎说,公门中人作假证还了得!”
说着,她用指甲在手臂划了一下,皮肤上立刻出现一道白痕,“喜欢夏天游水的都知道这东西吧,必然是长时间泡在水里,然后又刚从水中出来,才能留下,在诸位身上划一下,哪位也能出现的话,小女子当甘愿去领罪。”
人群中散开小小的议论,有人凭经验说确实是这样,有人却认为这证据并不绝对牢靠。而最终又是没有什么决定性的结论,用教主的一句话继续延宕下去:继续查。
(八十六章嫦娥五)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5
【八十七章 通天炉里的冤魂】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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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没多少东西要收拾,打点一下,等着沈家兄弟去跟南护法辞行完毕,三人就启程回京。
当她脑中不自觉地徘徊着最近这几起事情的时候,窗棂一声轻响,飞入一个小纸团儿。
展开一看,是未干透的墨迹,字迹歪歪扭扭,似乎是用左手写的。
上面简单写着几个字:二更,通天炉。
青离打了个冷战,通天炉,就是那天在峰顶上看到的耸着高烟囱的大石屋,所谓将拜月教徒肉身化为灰烬,灵魂通上天际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对它最直白的解释都是“烧死人的”。
她将这张皱巴巴的纸条翻看了数遍,再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眉头一皱,轻身闪出去,直奔小沐下榻之处。
“我不插手你的事,你如何倒来烦我?”她是在野外正好截住小沐,劈面问道,递上那张纸条。
“这什么啊?”小沐接过来看了看,还给青离,“现在我恨不得脚底多抹二两油,哪有功夫去跟七爷装神弄鬼?”
青离这才注意到,小沐外头是宽袍,里头一身夜行衣,拿一个简装青毡包裹,这是她们素来办完事要开溜的行头。
那么小沐的“生意”完成了?有一点意料之外,她一直以为小沐要杀的人里头有韦昭圣女。
“我看,说不定是周蒙那色鬼,七爷还是自己小心点。”小沐又说。
说完,她毫不再浪费时间,眼见渐浓的夜色,一句“七爷回头见”,放马开溜了。
青离却一下困惑起来,字条不是小沐给的?难道这案子里还有其他凶手不成?
最好的办法,看来是按字条说的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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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是至为明亮的满月,今夜月亮还是很圆,但整个晕乎乎的,毛着边儿惨白成一片,往山阴后走,越发阴冷了,风渐渐大起来,在山岭之间乱窜着,折返出呼号之声。
青离稍微觉得有些森的慌,想回去跟云舒他们商量了再来,但一方面估计时间不够了,一方面仗着功夫好,就算是某位护法也奈何不了她,于是硬着头皮往下走。
大屋慢慢在她眼前展露了全貌,在峰顶看着小,到了近前,却要令人仰望,黑黢黢的烟囱耸入云天,在同样黑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高大,石门也像怪兽的大口,阴森森地想要噬人一般。
青离用很大力气才推开石门,发出刺耳而笨重的声音,她站在屋前,让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进屋,也不敢点火,深怕一下变成暗器的活靶子。
果然,黑暗中,只听突剌剌一声,好似蝙蝠振翅而下,紧接着一柄长剑寒晃晃地飞出。
饶是青离全神准备,也只堪堪躲过这一剑,心下不由一沉,大呼不好。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她原本有一战的打算,思忖着如果能活捉来人最好,至不济是个平手,也算见过个高矮胖瘦,没想到,居然是不敌……就算对方把生辰八字都告诉她,她也得有命说出去呀。
转瞬之间,二人已过了十几招,从屋里打到屋外,青离看得对方身形,不由大为惊怒。
是个穿夜行衣的年轻女子,面上一块黑纱,只露出两点寒星。
她何必要蒙黑纱——左右使都死了,教主是个老太太,其他女侍难道有这等功夫——除了吕小沐,青离想不到任何人!
没想到小沐武功精进若此——可也难怪,她一心想超过自己,必勤修苦练,而自己一心都在感情漩涡里,武学难免荒疏,此消彼长之间,竟然成了这个局面。
六十招上,青离汗出如浆,终于不敌,锵地一声窄剑脱了手,耳后一阵凉风,就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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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时,以为自己是在地狱。
屋子中央,那巨大的炉子燃烧着,火星升腾,红光摇荡着所见的一切,整个屋子的空气变得滚烫,充满焚烧皮肉的焦臭与桐油的怪味,让人不住地冒出豆大的汗珠,同时又要克制不停袭上来的作呕之感。
借着这火光,青离可以看清屋内的一切。地面上一小摊闪闪发亮的是桐油,从一个倾翻的油桶里流出来,旁边散着一些黑色的石头,这是一种称为“石炭”的东西(即现代的煤),比木柴火力强劲。看来这两样正是通天炉的火引与燃料。
而突兀地多出来的是一块石头,若在一般山里所见,可说是最平常的,但无故丢在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尤其仔细一看,上面似乎还有凝固的血迹,就更令人不解而恐惧。
往上看去,炉子的进人口处掉出来一个人——不,半个。
即使在这已经如同地狱的景象里,他还是突出地令人恐慌。
那不是苗娜或者苗依,这么说不只是因为她们的案子还在查,遗体暂时不能火化,而且是因为,那人在烧的时候,似乎是活的,因为还知道拼命往外爬。
但进人口为了防止死者中途滑脱出来,特意进行了加工设计,在炉子不着时想爬出来都要费一番功夫,何况是滚烫的时候。
所以,从那里垂下来的只有一个头和一只右手。
右手拼命地伸张着,看起来有点奇怪的刻意,好像并不是为了抓住什么而是为了宣告什么一样。
而头部脸面基本是黑的,但还没到一团焦炭的地步,因此勉强能够辨识:居然是东护法周蒙。
他原本倜傥的长须像玉米须似的枯干而卷曲了起来,表情扭曲,脑后却还有一个重创,血已经被烤干了,痂在同样焦黑的头发上。
看来凶器就是地上那块石头了,青离想着,有人在自己昏迷时来过这里,砸晕了周蒙还把他塞到通天炉里。
可那样自己为什么能够生还呢?小沐第一个要下手的不就是自己么?
当她昏昏噩噩奔去门边,尽力想打开那扇石门时,一下子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而那烟囱,用目测就知道不可能下来一个人。
这是一间密室。
密室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死者,一个是她。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喧哗声。
“今儿没有人升天才对啊,炉子怎么冒烟了?”
“呀,门反锁了?”
“到底怎么回事?”
“撞也得撞开!”
……
(八十七章嫦娥六)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6
【八十八章 我再也不吃烤乳猪了】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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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没让他们撞门,而是自己把门开了,难闻的气味一涌而出,呛起一片咳声。
教中大小百十人,半夜三更聚在通天炉处,也算是拜月教史上胜景了。
由于屋内的情况看起来实在太没争议性,韦昭直接叹息道,“没想到,两位名捕身边竟带着一名刺客。南护法,你这真是引狼入室啊。”
她的语气是平缓的,却自有一种比嘲讽更冷入骨髓的责备在里头,郑忠一张红脸憋得紫胀,大气不敢出一声。
看着云舒不可置信的神色,青离淡淡道,“我被设计了”,并简单解释了收到纸条与遭人袭击之事。
“大胆刺客!”北护法王宁呵呵冷笑,插上话说,“右使中毒前你正好不在席上,左使出事时你又没有证明,现在人赃并获,还敢狡赖有人陷害!?”
青离略有迟疑,度量着要不要把小沐拉出来,拉出来多少为好。
正在此时,耳边响起天翔的笑声,“护法大人差矣,那前两桩事,又岂是她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单在下注意,迎宾宴上,护法大人的侍女就是与青离差不多时候出去,昨夜祭祀时,侍女也都不在场——对了,这会儿怎么没见到大人那位侍女啊?”
青离一怔,天翔居然也注意到了小沐,正好不用她自己再言多必失,遂闭了口静观其变。
“这……”王宁这才发现身边居然少了人,但转瞬又硬气道,“最近教内多事,有不长进的下人偷跑,也不足怪。”
“教内侍女下人也有不少,在下不说,护法大人自己都没注意。”天翔笑道,“所以先不能过于铁口直断了吧?”
“就算前头的事还不能结论,这情形,难道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王宁反驳道。
“这情形,正有三点疑问。”天翔正色振声,道,“第一,通天炉点火起烟,满山皆见,必定有人前来,刺客真用这么笨的方法杀人也就罢了,难道还在这里故意等着被捉?”
“第二,退一万步说,就算刺客一时糊涂,忘了烟的事,为了毁尸灭迹,将周蒙塞入炉中焚烧,唯恐烧不尽而在这里看着,那么,又怎会任由他将头手爬出?”
“第三”,天翔一手拿起地上沾血的石头,“这是屋外山上的石头,如果房中没有称手的东西,出现在这里情有可原。”
“可是”,他另一手从屋内燃料堆中拿起一块黑硬大石,“屋内分明有许多石炭,这东西砸起人来也毫不含糊,为什么要到外头去捡石头呢?可见是有人特地放在这里的!”
天翔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掷地有声,本来深信不疑的观众中发出“哦、哦”的声音,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沈大人言之有理,可是,本座担保,这房中没有任何机关暗道,门又是从里反锁的。”韦昭道,“若是按柳姑娘所说,是被人打昏后放置这里,那放置之人却是如何出去的?”
“这……”天翔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烟囱上,但也未敢造次放话,因为那烟囱即使最粗的底部据目测也不容一个人通过,而且极为高陡,除非有人是猴行者的徒弟,能化身为鸟,才飞得出去。
随着他的迟疑,舆论似乎又悄然偏回原来的方向。
半晌,却是一直沉默的云舒突然开口,“我去试试!”
“试什么?”天翔诧异道。
“在炉子里从烟囱能不能上去。”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尽管刚才炉子已经被扑灭了,周蒙的尸首也被抬出,但那焦黑恐怖的样子甚至让有的观众开始呕吐起来,就算不提心理的障碍,炉内余温也仍然不是肉身所能承受的程度,这会儿居然有人想到炉子里去,难道这家伙不要命了?
“沈大人当真恪尽职守。”韦昭于是道,“只不过,炉内余温灼热,不是儿戏,若沈大人有失,本座实在担当不起。”
“火葬之俗,在下也见过,知道操作这个的人,原应有石麻(石棉的古称)衣服的。”云舒长揖道,“愿乞一套。”
韦昭迟疑一下,看他意决,遂令人取来一套给他。
云舒穿戴整齐,站在那进人口处,直直立了半晌,炉中余温扑面,不一会儿汗珠儿已经在地上撒湿了一小片。
“别去了,你怕就怕,逞什么能?”青离忍不住上前扯住他,小声道。
“怕也得试试啊,要不你怎么办?”云舒苦笑道。
“可你去也没用,用眼看也知道那上不去人的!”青离发急道。
云舒没回应她的话,顿了顿,说,“我再也不吃烤乳猪了”,说着腾身钻进炉子。
如果他没钻进去,青离真想就地将他暴打一顿,因为这句话,在这种情况下说,真是恶寒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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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万年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云舒终于出来了,样子像个活鬼,黑灰与汗水糊了一脸,脱下石麻,外衣也都被溻透了,捂着嘴很是俯身了一会,才把呕吐的感觉压下去。
青离忙上去拍着他的后背,刚才把她担心死了,脑中尽是疯狂的胡思乱想,又怕又无法克制。
待他好些,能直起腰来,天翔忙道,“怎样?能上去吗?”
“窄了点。”云舒摇头,但并无沮丧的神色,道,“但我发现,里边有字。”
“有字?”许多不同的口发出同样的惊诧,烧人的炉子里怎么会有字?
“嗯。哪位大人不信进去看看。”云舒很认真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中。
“吴护法,要不要去确认一下?”王宁道。
“算了,算了,沈大人一向言正身直,老夫一万个信得过他。”吴锐讪笑道。
“那么,要不要把炉子拆开来看看?毕竟人命关天,为了查案,教主想也会谅解的。重建的费用我们官府来出。”云舒又道。
“沈大人有所不知。”韦昭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叹道,“本来本座也不欲说的,那烟囱内壁确实有字,是本教的机密,正是因为怕泄露了,藏在这绝对隐秘的地方,沈大人不知者不罪,可如今露了口风,待手上事一完,马上就要销毁,又岂可拆倒炉子公诸于众呢?”
“得罪,得罪!”云舒忙拱手赔礼,又道,“不过这样,教主大概现在首当其冲的要去追北护法那逃跑的侍女了。”
“此话怎讲?”圣女声音一凛。
“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贵教的机密。”
“又怎么说?”
……
(八十八章嫦娥七)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9-21 11:46
【八十九章 真凶浮出水面】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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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得罪!”云舒忙拱手赔礼,又道,“不过这样,教主大概现在首当其冲的要去追北护法那逃跑的侍女了。”
“此话怎讲?”圣女声音一凛。
“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贵教的机密。”
“又怎么说?”
“她也许是偶尔发现炉中有字,于是心里生出这个可怕的计划。”云舒于是说道,“将青离弄昏放在屋角石炭堆里,再将东护法约进来,护法知道事关机密,唯恐有人误入,一定会反锁上门。”
“回到原来的问题,她布置好这一切后如何出去。我若是没有进炉子去,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出来。”云舒指着通天炉继续说,而听众的眼睛在这一瞬都因为好奇而睁大。
“我在里面,透过直筒筒的烟囱,看到烟囱口那么大一小块天,突然就怕得不行——如果有人从上头丢什么下来,连个腾挪的地方都没有,一定活活被砸死了。”
“奥!”青离也发出恍然大悟之声,“这么说她并不是在屋内下手,而是从外头丢东西下来,然后倒油点火?”
“恐怕正是如此!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家兄方才所言之三个疑点。”云舒向众人道。
“第一,通天炉点火起烟,满山皆见,必定引人前来,若是青离所为,于理不合,而是有人嫁祸,就说得通了。”
“第二,周蒙头手爬出,凶犯不是任由不管,而是人在屋外,根本无力阻止。”
“第三”,云舒像天翔刚才那样拿起地上沾血的石头,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凶器,真正的凶器是落在炉子里的!”
观众对视一番,将信将疑。
“这么说,沈大人在炉中也发现了石头?”韦昭平静地问。
“不曾,在下猜想,凶器已经烧掉了。”
“沈大人说笑了,石头如何能烧掉?”
“因为那不是石头,而是石炭!”云舒指着屋角的燃料堆,大声说道,“凶犯之所以给我们留下石头嫁祸,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想到石炭上去!”
地下沉默良久,青离注意到,天翔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沈大人所言甚有道理,只是,若没有证据,毕竟还是推理,难以服众吧。”半晌,韦昭道,声音还是淡淡地,好像全无喜怒哀乐一样。
“所以要去找那侍女!找到一问,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就不愁没有证据了!”
“那么,王护法,你可知道她是何方人氏?”教主转向北护法,问道。
“我过来时曾见过她,是从这个方向下山的!”青离决定插话,她固然担心小沐咬她出来,但目前形势,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奥?也好。”圣女想了想,道,“那就有劳王护法前去追拿了。只是,既然没有证实,柳姑娘的嫌疑也不能完全脱去,郑护法,人是你的客人带来的,你就拿个主意吧。”
郑忠没想到球一下居然踢到自己脚下来,半天,才吭吭哧哧说道,“依属下浅见,可以一面追拿女侍,一面将柳姑娘也暂且监控起来,待真相大白,清这自清,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这在目前是一个很公平的建议了,南护法的口碑也一向较为忠直,于是按此行事,将青离拘于一间别馆,落了二重锁,门外还有六七名香主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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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青离听见外头一阵悉悉索索,接着此前一直持续的巡逻的脚步声中断了,有重物倒下去的声音。
然后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在屋内弥漫开来。
她心下一惊,果然来了!
云舒从这房间退出去时,曾抽空隙在她耳边极低极迅速地道了声“小心晚上!”
当时她还想,小沐留个烂摊子陷害她也就够了,难道真的折返回来杀她啊,未免得不偿失吧。
但现在看来,云舒是对的。
那么好在她早有准备,大凡迷香,因为比空气重,都会沉积在房屋底部的,所以青离既然早料到,就趴在了房梁之上。
过了一会,味道渐渐稀薄,门被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了,进来的正是那黑衣女子,只见她直奔床榻,悬剑半空略加迟疑,却终于狠狠刺了下去。
刺下去就对了……
青离是被囚之人,要不来刀枪剑戟,但多要几个枕头和绳子,还是被应允了的。这一天她所做的就是将数个枕头着力拍实,塞在被褥下面,而最后一个拆开来,将里面的谷糠稻壳倒出,用纱幔轻轻兜着,再使一根脆弱的细绳保持住平衡。另外,她还将房中白铁皮的水桶统统悬挂了起来。
所以,一刺之下,剑刃穿过极其紧实的枕头,想拔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上头悬挂的谷糠亦倾泄而下,虽然没有大的杀伤力,却是迷眼呛鼻,让人慌乱。
青离抓住时机,抽出贴身蛇骨剑,一招白虹贯日刺向来人。
按上次的结果她打不过那女子,但彼一时此一时,女子一来失了兵刃,二来措手不及,躲避之间,将白铁皮桶撞出刺耳的噪声。
做贼心虚,在这巨大声响中,女子不敢恋战,虚晃一式,纵身往外头夜色里扑去。
没想到的是,外头居然一声炮响,火光大起,几点寒星似的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了她的去路。
“抓刺客!”郑忠洪钟似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响亮,云舒天翔两个,连同教内的护法香主,车轮而上,缠斗不休,因为目的是拿人,也不必去讲什么以多欺少。
所谓好虎难当群狼,女子身法纵然轻灵,也难免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打斗中,天翔一剑飞挑来人头面,女子勉强躲过,借着剑势向后翻飞,在空中稳住身形,落在崖前大石之上。
只是那么三五步的距离,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围攻者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好象再也跨不过去,眼中闪出完全被慑服的神色。
因为女子的面纱蝴蝶一样飘落了。
“是你?”云舒喉咙里禁不住滚出低低一声。
不错,这正是他们初到此地那天,在涤仙潭所遇之女子。此时的她颇有些狼狈,手里的剑是方才横下心折断了的,劲装上也染了血迹。但所谓天人之姿,就是这种情形下仍然美得让人说不出话的吧。
青离心中也相当惊讶,原来不是小沐?
可不是小沐,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她呢?
(八十九章`嫦娥`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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