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07

诡念第十六章(3 )

张盈与张德方究竟是什么关系,由于当事人已殃,很难说个确凿了。在我所
查到的资料里,都提及张德方仅有一子,就是张逸文的父亲,对于张盈无一字一
文的记载。此时,我心头油然而起一种对张盈的同情,因为我已隐隐感觉到,她
天生就是个悲剧。
  五岁的张盈被人从车上抱下,随后就被秋姨接了去。尽管只有一面,大家还
是将她看清楚了,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脸色苍白,眉头微皱,神情里没有
那个年龄小孩子的天真活泼。她的目光特别叫大家印象深刻,太犀利了,当中曾
有和她目光接触的人说,好像一下子被她看了个透。五岁的孩子呀,这是无法想
象的事。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关于张盈的妖异流言一开始就播下了种子。
  张德方失踪后,张盈就跟着秋姨生活,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一个古怪
苍白的小姑娘,这种组合真是令人不舒服。平凉古镇的人起初还想着她们是弱小
妇孺,有心想要去嘘寒问暖一下,谁知道每次都被秋姨冷冷地拒绝在门外,慢慢
地,也就没人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两个女子,一个年华渐老,一个沉默长大,在张德方的祖宅里遗世生活,但
又为众人密集的目光所偷偷关注。在平凉古镇平静枯燥的乡村生活里,她们的与
众不同成了民众口头翻来覆去的话题,每多谈一次,她们的古怪便添了几分。人
的心理真是矛盾,在那时,人人都期待着两人的妖异行动来印证自己的真知灼见,
可当真的来临时,却又承受不住。
  张德方在平凉算得上大户人家,颇有些产业,有农田竹林数十亩,如数租给
佃农种植。人弱有人欺,从古至今自东向西颠扑不变,平凉虽民风淳朴,也不过
是在欺人方式上柔和婉转一些。那些佃农见东家张德方失踪数年,看来是不可能
再回来了。又见张家大宅里住着一中一小两个女子,来历不明,渐渐就生出怠慢
之心,要不就是迟迟不交租金,要不就少交。
  秋姨不吵不闹,也不找族长诉苦,径直带着张盈去找佃农,也不说话就在人
家面前一站。秋姨面目沉郁令人不舒服,小姑娘更是两眼灼灼,看得人心急火燎、
手足无措。无论多么顽固的佃农都挡不住两人的一眼,心甘情愿地掏出租金,只
希望两人早点离开自己家门。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拖交租金或是少交了。
  这不过是件小事,但在平静的乡村生活,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这类的
小事足够本地人唠叨上几年了。在村民们的唠叨里,时光悠悠滑过,转眼到了1949
中国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张德方先生所留的农田竹林大半充公,仅余一亩为
自留地。所有成年人都要参加农村公社劳动赚工分才能分粮分钱。秋姨与张盈,
一个五十岁,一个十三岁,都不是劳动力,只有政府补贴些许粮食。庆幸以前贮
有粮食,两个人倒也过的比一般人家富足。
  到了1954年她们收养了一个外地流浪来的小姑娘,才六岁。那小姑娘是跟着
老艺人四处卖艺的,长相丑陋,而且一只眼睛天生睁不开。据说是老艺人从垃圾
堆里捡来的,可怜她一直带在身边,就当是多养了一个猴儿。别人也不知道秋姨
为了啥,执意留下了她。那老艺人年岁已大,清楚自己一死,小姑娘的路也就到
终点,当然乐意。这个小姑娘,被秋姨取名叫阿昌。
  一幢大宅,三个女子,各有各的稀奇古怪,秋姨、阿昌、张盈依旧是镇上人
茶余饭后的话题,人们总觉得她们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得住她们古怪的外表。
  1959年至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全国大面积地受灾,饿死人无数。平凉地处
偏隅,气候温润,受灾情况很少,但大部分粮食被征调救济其他地方难民。镇里
的人也只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时间,人人脸上皆是菜色,独有张德方先生宅
子里的三个女子,一成不变地过着优哉日子,虽没有养成珠圆玉润,气色却好过
众人许多。并且宅子里经常飘出肉香味道,在这种灾荒年份里,这是不可思议的
事情。
  这肉香味道令镇上的每个人垂涎三尺,私底下议论纷纷,又不见张家宅子里
的女人们养猪养鸡鸭,这肉香却是从何而来?深山倒是有不少飞禽走兽,镇上定
时组织大家上山打猎,但粥少僧多,分到家家户户头上的猎物少得可怜,平日里
大家都舍不得吃,腌制成肉脯逢年过节才尝个鲜。因为张家三个女人并没有出力,
所以镇上也没有分猎物给她们。且不说这肉香,平凉的人家都是烧柴火的,张家
宅子整日关门闭户,这柴火又是从何而来呢?
  张宅的古怪被议论来议论去,终于镇上有四个好事者决心查个究竟。这四人
暂称为甲乙丙丁,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某夜,星光淡淡,甲乙守了张宅的后门,
丙丁守了张宅的前门。
  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四人碰面,俱是脸青唇白,衣衫破损,互相用怀疑
的眼神看着对方,甲说:“好你个丙和丁呀,原来是你们搞的鬼。”
  丙与丁脸浮讶异之色,说:“某甲、某乙,明明是你们俩捣鬼,怎么反而栽
赃到我们头上了?”
  甲、乙说:“某丙、某丁,我们亲眼看到,难道还有假?”
  丙、丁说:“我们也是亲眼看到,难道有假?”
  四人大感奇怪,决定对一下口供,看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甲先说:“我跟乙爬到张宅后门的那棵大树上坐着,坐了老半天,鬼影也不
见一个。好不容易撑到午夜,眼皮都要打架了,我们俩想着还是回家睡觉吧,万
一让张家的那些女人逮着了,还以为我们有非分想法呢。正要爬下树,忽听门咯
吱一声开了,那个独眼丫头阿昌扶着门框站着,翘首眺望。月光稀淡,照着这丫
头脸上老大一块黑影。我跟乙心里一乐,三更半夜,这丫头开了后门,说不定是
在等张盈的情人呢,正好看看是谁,有胆量上张家这个妞。谁知道一会儿,你们
两个小子钻出来了,而且肩上扛了头野猪。他奶奶的,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居然变
得如此大胆,而且变得如此厉害,居然杀了野猪扛回来……”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07

诡念第十六章(4 )

甲的话还没有说完,丙与丁开始哇哇大叫:“不可能,不可能。”
  甲不高兴地说:“你们两个先听老子把话说完。”丙与丁勉强闭了口,甲继
续说:“你们两个把这野猪交给那个丑丫头,屁也不放一个就走了。那丑丫头从
屋里拿了把锋利的菜刀,手起刀落,就将那野猪破膛开肚……妈呀,这小丫头才
不过十二岁呀,干起活麻利不说,那份胆色连杀猪匠都比不上。”淡淡星光照着
阿昌手里的那把刀,猪血如水一样从刀刃上滑落。忽然那阿昌独目瞟了树梢一眼,
吓得甲与乙在树上直打哆嗦,差一点就掉到地上了。幸好枝繁叶茂,偶有震动也
只当是夜鸟骚动。阿昌一会儿就将那头野猪拾掇完了,将肉块搬入厨房里,又放
水冲洗了后门,然后合上了后门。当下甲与乙吱溜溜下树干,头也不回地跑回家
了。
  甲刚说完,丙与丁大叫:“甲,你说谎,我们俩连家猪都没杀过,怎么可能
杀野猪呢?山里的野猪十分狡诈凶恶,连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都拿它没辙,何况是
我们俩呢?”
  甲指着丙丁的衣服说:“看看,你们的衣服怎么破成这样子,还有肩膀上的
血渍哪里来的?”
  丙与丁扭头看衣服上肩膀部位,果然一大块黑红色的凝固血斑,飘着一股腥
味。衣服破了好些地方,露出的皮肉有抓痕或是淤青。丙与丁脸色发白,连呼:
“天哪,天哪,怎么回事呀?”甲与乙取笑他们:“我看你们俩八成是看上张盈
那妞了,半夜里去讨好她吧。”
  丙与丁瞪了他们一眼,说:“明明是你们看上了她,自己去讨好的,否则你
干吗昨晚背那么多柴火给她?”甲与乙大呼冤枉:“你们肯定看错人了,我们从
树上下来就跑回家睡觉了。”
  丙嘿嘿两声说:“我们可没有看错,我们两个在前门等了很久,压根儿没动
静,寻思着到后门找你们一起回家睡觉了。到了后门轻轻地叫了半天都没见你们
出来。我跟丁还说,你们这俩小子真不够意思,自己溜回家了。我跟丁也正准备
回家,忽听重重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还有人在轻声哼歌。我们也好奇,心想会
不会是张盈有了情人,正好捉奸。便躲到一旁的灌木丛里,原来过来的是你们两
个小子,一人挑了两大担木柴,足足两百来斤。看不出来呀,你们两个平时挑个
一百来斤已叫爹喊娘的,给张盈这妞挑木柴就不觉得累了?”
  甲与乙大喊:“胡说八道,我们明明回家睡觉了。”
  “谁胡说了,看看你们身上的衣服,回家睡觉能睡成这个样子吗?”
  甲与乙低头一看,身上衣服破了好几个大洞,很像平时被山里的荆棘刮开的。
这时,他们忽然觉得脚板疼得厉害,脱下解放鞋一看,脚心起了好多密密的小水
泡,那是挑重担走了很长路磨的。这会儿,丙与丁也觉得腰酸背疼,疲倦得厉害。
  四个人面面相觑好久,也不说话,只是越想越心寒,一声不吭回了家,回家
后大病一场,自此就落下了惊风心悸的小毛病。不久,这四个人的事传遍了整个
平凉古镇,恍如平地春雷,整个古镇沸反盈天。老人家跺脚大呼:妖孽呀,妖孽
呀,世道不济,妖孽必出……古镇民众讨论来讨论去,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结论
:中国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灾害,就是因为出了这个妖孽……
  在这大风大浪里,张德方祖宅里生活的三个不同年龄的女子依旧怡然自得,
平静如往日,肉香继续四溢,随风随炊烟散入百姓家里,钻进百姓心里,像把小
火一样地烧着他们,越烧越旺。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壮年男子会在半夜里忽然从睡梦中走出家门,也不知
道去干了啥事,只知道第二天腰酸背疼,好似劳作一夜。
  面对着期待已久的妖异,平凉古镇的百姓们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可是,他们
还来不及适应,更大更强更绝的妖异来临了。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08

诡念第十七章(1 )

转眼到了1962年春天,雨水多得泛滥。全国受灾情况大大缓和,因为饥馑饿
死的人大幅减少,平凉百姓上交的粮食定额也减少,各家又能吃饱饭,吃上肉。
生存的压力瞬间变轻,张家宅子里的三个女子越发地突兀了。像扎在骨头上的刺,
像硌在眼里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大伙儿,宁静祥和的生活里潜藏着一个巨大
的隐患。
  尤其是那些青壮年,想到某夜自己会在睡梦中走出家门,像个奴隶一样地为
三个女子劳作,就觉得不寒而栗。这时候想象力也开始泛滥。小伙子们开始担心
万一张盈有一天瞧上自己,半夜召去稀里糊涂地睡上一觉,莫名其妙就做了上门
女婿。若是同张盈睡上一觉倒不算太差,毕竟张盈正值妙龄,而且颇有几分姿色。
万一同秋姨或是阿昌,那可是上吊十次八次也不足以洗去身上的污点了。
  主妇和姑娘们虽然没有被召去做苦力的威胁,可是她们一样担心的厉害,万
一自己的老公或是情人被召去,做劳力事小,要是做其他服务那就亏大了。淡淡
恐怖笼罩的平凉古镇里,弥漫着各式各样的奇思异想。
  大伙儿也想出各种各样的对策。比如说一些青壮年男子临睡前让家人用麻绳
绑在床上,有一些就睡在门窗反锁的房间里,还有一些手腕脚腕系上绳索与家里
人手脚相牵……可是不论是何种办法,隔一阵子,总有人会半夜外出,像梦游一
样,那个时候他们的力气总是特别大,拇指粗的麻绳也绑不住,八厘米厚的木板
门也挡不住。
  张家大宅里的三个女人宛若高高在上的神,钳制整个平凉古镇的百姓。从旧
社会翻身做了主人的百姓们当然不乐意了,私下里纠结成群,商量着如何摆脱幕
后的黑手。既然消极的对抗不能奏效,只有寄希望于正面交锋了。可是,如何交
锋才能彻底地解决威胁呢?大伙儿怎么也没有估到,办法还没想出来,正面冲突
提前来了。这正面冲突是一群孩子挑起的。
  那天晚饭前,一帮孩子们在打谷场扮孙悟空大战牛魔王,正玩得不亦乐乎。
一眼瞥见阿昌拎着酱油瓶子经过,那时,张宅里有事都是阿昌在跑腿。小孩子们
天真无邪,对世事半懂不懂,既不知道害怕,也不懂顾忌,平日听家里大人说那
张宅里住了三个妖怪,就牢牢记在心头了。当中扮孙悟空的小孩约十岁,是这帮
孩子的孩子头,脑袋灵活,立刻想起《西游记》里妖怪都是要吃唐僧肉的坏蛋,
也都被孙悟空打得落花流水,无情地镇压了。一想到妖怪最后都是跪地求饶的,
那小孙悟空挥舞手里的金箍棒(一根竹竿)就冲了上去,一边在阿昌前前后后佯
舞棒子,一边还喊道:“打你个大妖怪,打你个大妖怪。”这么一闹,其他小孩
子也跟着跑上来,围着阿昌大喊:“大妖怪,大妖怪。”
  阿昌吓了一大跳,拉下脸来呵斥,她本来就长得丑,一拉脸更是吓人,独目
寒光灼灼逼人。小孩子们一哄散开,有一两个皮的就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她,边
扔边喊:“打死你个妖怪,打死你个妖怪。”阿昌跳来跳去躲闪石头。她独目视
力不好,平衡能力有限,躲避石头的姿势就很可笑了。
  小孩子哄然大笑,更加起劲了,其他站在旁边看的小孩子也学着捡起地上的
石子扔向她。小孩子扔的石头虽说劲不大,但劈头盖脸一阵,也是吃不消的。阿
昌抱头鼠窜,却又被小孩子围成一圈逼回。阿昌蹦来蹦去,不料一脚踩在石子上
滑倒了,手中的酱油瓶子先掉地摔破,跟着身子跌落,那碎玻璃不偏不倚扎进了
她的眼睛,她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天动地,整个古镇瞬间安静。小孩子见阿昌哀
号不绝,鲜血流淌,早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扔下手中石子跑回家了。有大人跑到
打谷场,一见是阿昌,也不敢走近,只敢远远看着。
  过那么一会儿,张盈一身白衣走出了张宅。自从她五岁来到这里,二十年来
走出大门不到二十次。她抱起地上的阿昌,缓缓地扫视了一眼打谷场边立着的人
群,冰冷的眼神令大伙儿心头一凛。
  张盈什么都没说,抱着阿昌回了张宅。这一夜平凉古镇人家里飘着阿昌的哀
号声,一声声犹如在耳边响起。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小孙悟空的母亲听到儿子不断地呻吟,起来一看,只见
儿子脸上赫然一个血窟窿,不知何时少了一颗眼珠,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小孙悟空的母亲发出长长的一声惨叫“啊——”响彻平凉。然后“啊”“啊”声
不绝,整个平凉古镇在一片惨叫声里醒来。打谷场上所有的孩子,都被某物吃掉
了一只眼珠。
  说到这里时,张平树汗水涔涔,还不停地感慨,当时自己因为作业没完成,
挨母亲一顿板子,在家大哭,没去打谷场玩,躲过了这一劫。
  十多个孩子失了一只眼睛,这下子平凉古镇的百姓不依了。群情激奋,持枪
拿棍,母亲们都拎着菜刀,冲到了张宅门口。张宅朱红色的大门在叫骂声缓缓地
敞开,那叫做秋姨的妇人已十分苍老了,脸上皱纹层层叠叠,每一个褶子里都是
无尽的哀伤。她默默地看着大伙儿,那叫骂的人们忽然地停了嘴,感觉到一阵扑
面的寒意。
  然后张盈出来,面无表情,怀里依然抱着阿昌。阿昌脸上那个血窟窿已凝滞
了,脸惨青惨青,任谁都看出来,那个丑陋的丫头已经死了。张盈站着没有说话,
站在台阶上,黑森森的眸子缓缓地扫视着大伙儿的脸。最有胆色的男子也在这一
刻打了寒战。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08

诡念第十七章(2 )

十来个小孩子的母亲忽然意识到不妙,纷纷奔回家。果然,那些昨日还活蹦
乱跳的孩子,那些失了一只眼睛的小孩子,也满脸痛苦地死去了。一个阿昌的死,
用了十来个小孩子的命来相抵。淳朴的平凉古镇淳朴的百姓们心头滴血,目中怒
火燃烧,一个个咬紧牙关看着张家古宅大院,看着苍老阴郁的秋姨,看着苍白沉
默的张盈。
  厚厚的墨云在平凉的上空聚集,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母亲们抱着惨死的孩子并排站在张宅台阶前,眼中含着泪珠,因为愤怒反而
忘了哭泣。台阶上的张盈依然片言不发,苍白的脸、高瘦的身子与那摄人心魄的
眼睛形成诡异的组合,水藻般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飘舞,像巫师招魂的旗帜。
  众人脸色肃穆,一如对垒的两军。尽管张盈这方只有两个女子,却在心理上
占尽优势,令平凉古镇众多百姓迟迟不敢轻举妄动。一声充满不屑的轻哼响起,
借着疾风掠过平凉百姓的头顶,众人皆是头皮发麻。好一会儿,大伙儿才明白过
来,这一声哼是从张盈鼻子发出来的。自从她五岁来到这里,二十年来她唯一的
一次当众发声,便是这声“哼”,又冷又硬的“哼”。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盈慢慢地弯下身子,将手中抱着的阿昌放在张宅台
阶上,然后扭身进了宅子,秋姨紧随其后,关上大门。黯黑天幕下,朱门红的惊
心动魄,宛若一张血盆大口随时要吞噬一切。
  聚集在张宅面前的平凉百姓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冲进去吧,
要不就得踩着阿昌的尸体,要不就得搬走她。可是最有胆量的男子也不愿意去动
那弱小的身躯,她平躺在台阶上,小的可怜。脸朝着大伙儿,眼部的血窟窿无声
无息地倾诉着短暂一生的凄苦。这个阿昌比活着时更丑陋,更诡异,更像个妖怪。
  风紧,墨云翻滚如潮,一道蓝光划破长空,雨倾盆而下。
  骤然而来的暴雨将平凉百姓从尴尬的处境中解救出来。大伙儿全身湿透回到
家里,百思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满膛的愤怒和勇气,却在张盈眼波一转中消失
无痕?而且身心俱疲,好像经过一场长时间的战役。
  张平树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球里露出复杂的情感,手伸向我
:“给我一根烟吧。”我与小黄正听得入神,骤然停下,心头很不畅快。我连忙
递了支烟给他,追问:“后来呢?”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犹豫再三,才喃喃地道:“后来,有天晚上张宅就失火
了,整整烧了一夜,全部烧成了灰烬。那时我还小,根本不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
事,而且大人们也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情。”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骗我们?”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都说了这么多了,有什么理由不说最后一点呢,我是真的不知道。”他
坦然地迎着我视线,看来不似假话。事情戛然而止,关于张宅消失的真相最终不
能完全浮出水面,我有些失望。那烧尽张宅的火绝不是无缘无故的,整整一夜,
淳朴至此的平凉百姓也不肯相救,看来他们对张宅的三个女人是恨之入骨了。
  我正准备询问张宅的位置,忽然,门口响起一阵咚咚咚……敲门声,如此猛
烈,严格来说应该是砸门声。我、小黄、张平树同时一惊,偏头看着房门。又是
一阵咚咚咚……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大叫:“平树,你这个畜生,给
我滚出来。”
  张平树吓得浑身一抖,手中拿着的香烟也掉到地上,刺一声燃着地毯,一股
青烟冒了上来。我伸脚踩熄香烟,对张平树说:“别理他,你继续往下说。”
  “是……是荣老,怎么办?”张平树满脸不安地说。
  “能怎么办?你想要拿钱,应该一早预料到的。”我这句话说得张平树哑口
无言,老脸浮起一丝羞愧之色。
  “对了,这位荣老是你们的什么人呀?好似很有威望。”
  “他是我们的族长。”尽管现在有政府警察,家族制也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但在平凉这个小地方,族长依然有着一定的权威。
  我想起荣老的年龄应该长于张平树,问:“当年张宅发生的这些事,荣老是
不是也在场?”
  “是的……”张平树目光闪烁。
  “那他肯定知道火灾的原因吧?还有张盈呢,她死了吗?”
  面对我的追问不休,张平树摇头,“我当时才八岁,因为这事比较特别才印
象深刻,但后来的事情大人们从来不提,我也就不知道了。”
  门口敲门声更加响了,震得人头晕眼花。那荣老大喊:“三儿、阿春、大桥,
来把门给我砸了。”紧跟着就有几个大声喊好,又有几个叫不要。门外像菜市场
一样嘈杂,估计有人撸袖子要砸门,酒店里的人就出来阻止,然后吵成一锅粥。
  战战兢兢的张平树目光游离,四处顾盼,指着衣柜说:“我能不能藏到那里
去呀?”
  我哑然失笑,摇摇头,安慰他:“有我在,你不必担心。”我示意小黄看好
张平树,起身打开大门。门外的人不曾料到我会开门,齐齐停住手中的动作,惊
讶地看着我。
  这帮人约有三十来人,都是五十以上的老人家,脸色黝黑,目中满是沧桑。
将整个走廊挤的满满当当的,中间簇拥的老头跟魏烈形容得一模一样,老得不能
再老,手里拿着一根拐杖。应该就是张平树口中所说的“荣老”了。我向他微微
一礼,问好:“荣老,你好。”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08

诡念第十七章(3 )

荣老愕然,随即轻咳一声,摆出威严的神色,说:“小伙子,你是个聪明人。
可惜呀,聪明人就不应该管闲事。”
  “寻找张德方先生祖宅是我的工作,不算是闲事。”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少跟我来这一套。”他伸出拐杖推开我,怒冲冲地走了进来,对着张平树
大喊,“你个畜生,看到钱连祖宗都不要了,还活着干吗,真是丢人现眼,我现
在就打死你这个畜生。”挥起拐杖劈头盖脸往张平树身上砸去,料不到老人家性
烈如此,我与小黄想要阻拦,已有不及。
  张平树也不躲闪,硬生生地挨了几杖,扑通跪下,说:“荣老,我没办法呀,
媳妇儿生病,孙子要读书,哪一样不得要钱呀。荣老,你要打就打死我吧,省得
活着跟做牛做马一样。”
  荣老的拐杖停在空中,半晌,缓缓放下,跺足说:“平树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有事咋不跟我说,大伙儿每家凑凑,总也抵点事。”
  张平树抱紧怀里的钱袋子,说:“荣老,大伙儿都不宽裕呀,如今的世道,
没钱半步也行不得。再说,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也不可能……”
  “呸。”荣老打断他,“不要再说了,把钱放下跟我回去。”
  “荣老,这又何必呢?他都已经告诉我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时过境
迁,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插上一句。
  “什么?”荣老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杖指着张平树,“你全跟他说了?”
  “没,没……”张平树连忙摇头,“那宅子的地址还没说呢。”他妈的,我
真想一脚将这个贪婪又胆小的家伙踢飞。
  很明显地,荣老松了一口气,睨我一眼,说:“小家伙挺贼的嘛。”顿了顿,
干瘪的眼眶里黄棕色的眼珠一转,“你不是想知道张德方先生的祖宅吗?我就告
诉你,镇东那块荒地就是,至于这钱,既然平树已告诉你那么多事,就归他吧,
反正你们老板钱多不在乎。”
  “等等,你还要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房子为什么起火,还有张盈的下落?”
刚才听张平树叙述往事,我感觉到当年平凉百姓与张盈之间必有一番争斗,这火
烧得太蹊跷了。还有段瑜杀人案的真相和叶幽红的来历,可能都跟张盈有关。
  “世有妖孽,天火焚之。小伙子,古书上可都是这么记载的。”荣老用拐杖
推了推跪在地上的张平树,“平树,起来跟我走。”
  “等等。”我拦在他前面,说,“既然你们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这钱不能带
走。”
  荣老的老脸变了色,说:“小伙子,你的电视广告可是说,告诉你张德方先
生宅子下落就可以得到了这二十万的,现在宅子地址不是告诉你了吗?镇东那块
荒地,你明天可以去看看。至于这钱,做人要言而有信,否则……”荣老瞟了一
眼我的身后。我回头,三十来人全挤在门口,一副听候命令的样子。我心中连迭
叫苦,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我还不是龙呢。
  荣老这个老狐狸用拐杖在我腰间轻敲几下,得意洋洋地说:“小伙子,我代
表平凉百姓,代表张氏几百族人,也代表过世的张德方先生,感谢你们重修张家
大宅以供后人缅怀,这实在是一大善举呀,功德无限。”
  我被他堵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张平树,张平树抱着二十万
元走出305 房间,然后,三十来人一窝蜂似的离开了芙蓉楼。
  小黄十分着急地问我:“现在怎么办?钱没了,段先生问起,怎么说呢?”
说曹操,曹操到。小黄的手机鸣叫不停,电话正是段先生打来的。他怯怯地接起
电话,我看他的模样,肯定是个坏事的主儿,一把抢过,说:“段先生,我们已
经知道了张德方先生祖宅的位置,至于那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还要明天看看才
清楚。”
  “太好了,小陆,谢谢你,你仔细查清楚,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尽快通知我。”
段先生十分高兴地挂断了电话。我的心情却更加沉重,记得方才荣老前后矛盾的
态度,还有提到张德方祖宅时眼珠子一转的表情,事情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他们告诉我们的地址会不会是假的?”小黄不安地问。这正是我担心的问
题,而且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地址一定是假的。可是现在我已经无计
可施了,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泥沼,处处被动。
  看时辰也近午夜了,我叮嘱小黄暂时不要跟段先生说什么,等明天见过镇东
那块地后再作打算。他唯唯地点头,然后回了自己房间。我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都怪自己事先没有仔细考虑,安排的不够妥当,让人家钻了空子。当然这般的后
悔于事无补,如何找出张宅的原址才是关键所在。想了半天也没有好的计策,一
日劳心,我也早疲倦了,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依旧小鸟鸣翠,红日如画,只是我的心境已改,再不复昨日的愉悦。
午后吃过饭,张平树过来了,说是领我们去看张宅原址。从芙蓉楼去镇东这一路,
不时有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低声叽咕。料不到我也成了小小名人,不知该喜该
悲?
  镇东确实有块很大的荒地,长满了蒿草,看起来是荒芜了很多年。地面上半
截砖头横七竖八的,还有一些残留的屋基,依稀有些火烧过的痕迹。我有些迷惑,
看这情景,当年这里确实曾有所大宅,难道真的就是张德方的宅子?那么昨天荣
老的惺惺作态又是什么意思?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11

诡念第十七章(4 )

记得张平树昨晚曾说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地址),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去
那里,绝对不可以,因为房子闹鬼。可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毫无不适的感觉。
阳光泼辣辣地洒在这块荒地,蒿草挤挤攘攘,不见凄凉反而一派热闹。这块荒地
的东面一路蒿草连着山坡,山坡上是一大片树林子,几丛青竹浓翠欲滴,分外的
赏心悦目。住宅建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与小黄在荒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倒让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这里就是张宅旧址?”我盯着张平树的眼睛。
  他微微避开,佝偻着背,说:“是这里了。”
  我微微一笑,说:“张大叔,为什么都不敢看我的眼睛呀?”
  “怎么会呢?陆先生你说笑了。”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又垂下
了头。
  “张大叔,请看我好吗?”我放慢语速,平稳柔和。
  张平树非常配合,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满含警惕。
  “平凉天气真好呀。”
  “是的,一年四季都像春天。”
  “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好舒服,全身很放松,有一种泡温泉的感觉…
…”在我柔和镇定的声音里,张平树的表情缓缓发生了变化,目光中的戒备渐渐
地退去,眼神变得呆滞而柔和。他本来佝着背的,但全身是处于紧张状态,现在
身子也放松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好似在摇晃。
  “身子里有股热流缓缓地流过,每一个关节都无比的舒畅,打个哈欠吧……”
话音方落,响起两声哈欠,一声是张平树的,另一声是小黄,不知不觉他也被我
催眠了。
  “张平树,现在你八岁,正在打谷场上跟小伙伴们玩耍……”张平树脸上露
出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只是他这张布满沧桑的老脸配这个表情,就显得无比滑
稽了。
  “小朋友,你能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宅子在哪里吗?”
  张平树先是偏着脑袋像个孩子般地眨动眼睛,然后身子转了半圈,伸出食指
指着远处,以孩子的口气说:“在那里。”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是东面的山坡。这块荒地已处古镇偏隅,更不用说
这山坡了,张德方家境殷实,祖宅没有理由会选了个荒山野岭。难道是我的催眠
术不起效果?
  “慢慢地举起左手。”
  张平树很听话地举起了左手。没有错呀,他显然已被我催眠了。
  “慢慢地放下你的左手。”张平树依言放下左手。我再问:“张平树小朋友,
请问秋姨住在什么地方呀?”
  他听到秋姨两字,脸上微微露出害怕神色,眨巴着眼睛看我几眼,伸出手指
依然指着东面山坡:“就是那幢房子。”
  “那里没有房子呀?”
  “有呀,很大很大的房子,妈妈说里面住了三个妖怪,让我千万不要靠近那
里。”
  左看右看,东面的山坡三面荒凉,东边还连着莲花山,实在不是建宅的好地
方。难道是张平树记错了吗?当时他不过八岁,记忆出了差池也是有可能的。我
叹了口气,对他说:“现在你不再是八岁的张平树了,你是五十三岁的张平树,
你站在镇东荒地上跟一位叫陆林的年轻人在谈话。”
  “慢慢地,现在你慢慢地醒来,陆林正在跟你说话。”
  张平树身子轻轻一颤,眼神忽然清明了,说:“陆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平凉的景色不错,气候也好。”
  “是呀,是呀。”他搓着手,好像在回想刚才的事情,然而他又有些迷糊。
  小黄摸着脑袋说:“刚才好奇怪,我好像打了个瞌睡。”
  我笑了笑,说:“你站着也能打瞌睡呀,真厉害。”
  “真的,不骗你,那种感觉好奇怪。”
  我拍拍他的肩,说:“行了,太阳这么好,是很容易犯困的。”
  “陆先生,还有什么事呀?如果没有,我能不能先回去呀?”张平树又恢复
了谨小慎微的态度,看着我的眼神里颇多防备。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用得上他,只得说:“好吧,如果有事,
我会再去找你的。”
  “行,没问题,你们随便看看呀。”张平树一说完就走了,开始还不好意思
走得很快,待离了一些距离,就加快脚步,一会儿走得没影了。
  “你说,这里是张德方宅子的旧址吗?”小黄环顾着四周问我。
  “你觉得呢?”
  “看起来是蛮像的。”
  看起来确实很像,房子建在这里,依山傍水,是个好居处。旧址上又有火烧
的痕迹,符合张宅被大火烧毁的历史事实。我想荣老他们再狡诈,也不可能事先
烧毁一个宅子备用,专等有一天有人来找张宅时派上用场。但是直觉告诉我这里
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毫无出奇之处。站在这里半天,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怎么
可能是段瑜杀人案与叶浅翠离奇遭遇里那个老宅所在呢?
  那么张宅在哪里呢?平凉古镇不过是个弹丸之地,我在第一天上午就把它逛
遍了,寻来思去,也找不出比这里更像张宅旧址的地方了。
  小黄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为难地跟我说:“是段先生的电话,怎么说?”
  我伸手要过,接起:“段先生,我们找到张宅原址,不过现在还没有发现蹊
跷的地方,可能要到天黑吧,我记得段瑜与叶浅翠都是天黑后进到这宅子里的。”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11

诡念第十七章(5 )

“好,好,小陆,你很能干,谢谢你,一切都交给你做主了。”他很高兴地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还给小黄,他问:“那我们是不是等到天黑再来呀?”
  “只能这样了。”
  我与小黄绕着荒地又走了一圈,确信没有忽略什么东西,正准备返回芙蓉楼。
小黄忽然指着东面,说:“咦,那里好像有人。”我顺着他手势一看,东面的山
坡上确实站了个人,正挥着手。我们站在太阳底下,那人站在山坡树影处,看起
来不甚清楚。
  我细细分辨了一下,那人看起来好像是魏烈。他居然还没有回学校。我懒洋
洋地挥了挥手,示意我也看到他了。魏烈依然不依不饶地冲我挥手,好像还在大
喊大叫,神情激动的样子。小黄皱起眉头说:“他好像在叫你过去?”
  我一愣,细细研究一会儿,没错,魏烈不是在挥手,而是在招手。我疑惑不
解地说:“真的,可是那小子叫我过去干吗呢?”魏烈还在招手,我想他也许碰
到了什么事,想了一下,对小黄说:“好了,我过去看一下,你先回芙蓉楼吧。”
  小黄唯唯诺诺地走了。我穿过半人高的蒿草,往山坡走去,草多阻路,我好
几次低下头看着地上。荒地与山坡不过百米,走到了一半时,站在山坡上的那人
忽然转身进入了林子,但又不时回头冲我招一下手。看来这小子真的碰到什么麻
烦事了。我加快脚步,一会儿就到了山坡前。留意到坡前立着的一个木牌子,这
牌子好像立在这里很久了,风吹雨打,破旧不堪,牌子上的红字也褪的差不多了。
  由于蒿草很高很茂盛,不走近根本不可能看到这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
:警告,林中有危险,勿入。
  我暗呼一声糟糕,不及细思,我冲进了林子,大喊:“魏烈,快出来,这里
有……”
  “有危险”三字被我吞回肚子里了,因为我忽然觉得好冷。那种不是因为气
温而引起的身体感觉,而是第六感面对威胁时的本能反应,身上汗毛全奓开了。
时值正午,阳光强烈,可林子里却只是飘浮着幽光。
  方才还在冲我招手的魏烈已不知所终。
  “魏烈。”我又试着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回音飘飘荡荡地回来。
可是在这空旷的树林里,怎么可能有回音呢?
  这里透着一股邪劲,我意识到不对头,决定离开这里。一回身,顿时呆了。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11

诡念第十八章(1 )

一回身,我呆住了。叶浅翠扶了竿竹子站在面前,竹叶折射的光线染上了翠
绿色,照得她的脸也是一层油绿。这种颜色很微妙,她看起来既美得出奇,也妖
得离谱。
  “翠翠?你怎么……”
  “翠翠?你一点记性都没有。”她打断我,不悦地嘴角一撇。
  “叶幽红。”
  她满意地点点头。林子外的强光从后面给她打了一圈光晕,这令她整个人看
起来不太真实。我好生疑惑:“你,你怎么来了?”
  叶幽红眉毛微挑,口气跋扈:“这里又不是你家,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我
沉默,脑筋有点乱。她慢慢走近,斜眼睨我:“说,你来这里干吗?”
  “有个朋友在林子里冲我招手,叫我过来。”
  “朋友?”叶幽红讥笑,“拙劣的谎言。这里是平凉最偏的地方,平凉人从
来不到这里。我刚才就在林子里,压根儿就没见人影。”
  我也正奇怪,魏烈怎么一眨眼间就不见了呢?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
时候,忽然冒出的叶幽红,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叶幽红,你一直在这里?”
我不敢相信地问。
  “对,怎么,不可以吗?”她眯起眼睛,眼神透出一丁点邪恶。
  我向她逼近一步,问:“你一直待在这里干吗?”
  “我做事不需要向你汇报吧。”她漫不经心地回了我一句。
  “那么,你究竟是谁?究竟到这里干吗?”我继续逼近她。
  她不退反进,凑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冷笑:“你认为我是谁呢?”我
俩就这样默默对视着,不说话光喘气,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慢慢地荡开,感觉整个
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林子里光线也暗了下来,油绿色幽光越发地盛了。
  对视了半晌,我先开口:“翠翠呢?”
  叶幽红退后半步,缩回凑到我面前的脸,又恢复了那种傲慢的口气:“不必
关心,我早告诉过你,翠翠是我的,她由我来保护。”她得意地睨我一眼,举脚
往林子深处走去。
  “去你的。”我抢前几步,一把攥住她胳膊,拼命地摇动她身子,“不管你
是谁,滚出来,把翠翠还给我。”她任我摇来晃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轻蔑的笑
容。我累得气喘如牛,握着她胳膊的手直打战。她轻轻一挣,从我双手的钳制中
脱身,继续往里走。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瞟我一眼,又发出一声冷冷的笑。
  我喘着粗气,看着她的身影在树丛里隐没,真有种杀了她的冲动。忽然忆起
她可是和翠翠共用一个身体的,霎时好似一盆凉水兜头兜脸,什么火气都没有了。
赶紧追了上去,我可不想翠翠的身体出现什么意外。叶幽红走得很快,不知何时
手中多了根一米长的竹竿,东戳一下,西挑一下。看起来她在找什么东西。
  大半个下午,叶幽红就在林子里闲荡。她知道我跟在后面,但既不阻止,也
不跟我搭讪。我实在看不透她的居心。时间溜得很快,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想
起段瑜与叶浅翠的古怪遭遇,心变得焦急,大声叫住她:“叶幽红,天要黑了,
我们回去吧。”
  她回过身来,光线太淡,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她说:“我等的就是天黑。”
话音刚落,我身侧、她身侧,蓦然开始升起浅灰色的夜雾。我连忙冲向她,边跑
边大叫:“叶幽红,站着别动。”她发出一声轻笑。
  从我所站的地方冲到她所站的地方不过几步,然而,叶幽红已不在原地了。
我环顾四周,周围的景致也已大变样了。一团团的雾飘浮着,越来越浓,奇怪的
是,并不觉得很黑很暗。“叶幽红,叶幽红。”无人答应。我伸手往衣服上一摸,
然后举到眼前细看,手依旧是干燥的。照理说这么大雾,衣服很容易打湿的。看
来这雾不是真的,是源于自己的意识产生的。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喃喃地说:“这一切都不是真
的,当我睁开眼睛时,没有雾,一切清晰可见。”张平树告诉我的平凉旧事,让
我充分意识到张盈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催眠他人,能够影响他人的思维、
判断与情绪,甚至能够让意志薄弱者彻底崩溃。所以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意念,不
能让她有机可乘。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没有雾了。眼前恢复成刚才密密麻
麻的树林,叶幽红在我前面不远处弯下身子……我还没有看清楚她在干吗,眼前
又变成一团浓雾,比刚才犹过之。我试着往叶幽红的方位走去,没几步,砰的一
声撞在树上,鼻子赤痛,跟着一股热流顺着鼻管往下淌。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孔处的鲜血,苦笑,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战胜这种强大
的精神力量。“叶幽红,我们好好谈谈,行吗?”她明明在附近,但就是不回答,
也不知道她弯腰在做什么?直觉告诉我她的意识没受影响,这种想法令我心头发
凉。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叶浅翠还能回来吗?是否从此只有叶幽红没有叶浅翠呢?
  我从袋里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时钟显示为十七点四十分,太阳应该落山了。
雾越来越浓,真的像粥一样。既然出不去,我试图放松心情,也不想为什么,过
度紧张和思考会耗费大量的精力。一旦陷入疲倦状态,其他力量控制自己意识的
概率就会大大提高,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很有可能手里拿着
黄金烤猪头在啃,也有可能自己的脑袋成了黄金烤猪头。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12

诡念第十八章(2 )

实在地说,我心里有点异常的兴奋,因为我知道这雾并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按照故事的发展,它会把我带到张德方的祖宅,就快要接近核心秘密了。张盈,
这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也许会出现在我面前,确切地说会出现在我意识里。我盘算
着见到她时,应该问些什么问题,才能尽数解开纠结在我心头的众多秘密。
  我在雾中慢慢地走着,一步一小心,始终没有看到叶幽红,希望她不要乱来
弄坏了叶浅翠的身体。渐渐地,前方透出灯光,走近,橘黄色的灯,静静地照着
一扇鲜艳的朱门,铜兽环锃锃发亮,与叶浅翠的描述一模一样。我按捺住心头的
兴奋和害怕,上前轻轻叩动门环,叮叮当当的响声飘出老远。
  等了良久,不见有人应答。我不甘心继续敲,一声紧着一声,既然引我到此,
又不给我开门是什么意思?可这扇华丽的朱门像一张紧紧抿着的嘴。我恼怒地踢
了一脚,然后门就开了,无声无息。里面却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光灿灿的
亮堂,像手术室的无影灯。
  屋里的格局、摆设一如叶浅翠所述,客厅大而雅致,暗红色的座钟滴答滴答
地,指针指着六点二十,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一致的。木质楼梯也是暗
红色的,漆很好,折射着灯光散发着炫目的星星点点。我抬头仰望着二楼楼梯口,
黑洞洞的一个口,这般的强光完全照不到那里。
  “有没有人在?”
  没有人答应,只有回音。我等了一会儿,确信不会有人来招呼我。这才决定
到处逛逛对房子察看一番,穿过走廊到餐厅,所有情景摆设都跟叶浅翠说的一样。
包括那个有一道裂痕的瓷瓶和疏落的白色假花,推动瓷瓶,酒柜徐徐让出一扇雕
花木门,再推开,进厨房到水缸边,手握盖柄。这是我一直好奇的问题,白铃的
尸体真的在里面吗?
  我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揭开盖子,一股恶臭盈鼻,在一摊腥黄色的液体里坐
着一具森森白骨,手指大小的蛆爬满上下,不停蠕动……我迅速地盖回盖子,扶
着厨房里的操作桌,哇地吐了。直吐到最后的胆汁,又苦又涩。我踉跄地奔到外
面的餐厅,坐在凳子上,胃还在一阵一阵地痉挛。
  我还没有缓过气来,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往餐厅而来,心又紧张了。是谁呢?
秋姨,阿昌还是张盈?
  一看来者,我十分震惊:“是你。”
  魏烈比我更惊讶:“陆林,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苦笑,到现在一
头雾水,摇摇手,说:“不说我的,你下午在林子里,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魏烈疑惑地皱了眉:“林子,哪个林子呀?下午我跟小琼在莲花山玩呢。”
想来小琼是那位圆脸大眼的小姑娘。我估计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索性放弃了。
魏烈在我旁边坐下,满腹狐疑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雾好诡异呀?我刚才在莲
花山的,怎么摔了一跤,就在这房子前了?我在门口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就
自己进来。屋主人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摇头表示不知。魏烈浓眉一扬,“靠,哥们儿,你知道啥?”我继续摇头。
他一拳击在我胳膊上,说:“摇头大王。”随后往厨房那边走,边走边说,“有
没有吃的呀,饿死了。”
  我想起水缸里尸体,连忙出声阻拦:“没有,刚才我看过了。”他不听,继
续往里走,厨房里响起了一阵揭盖开柜的声音,一会儿,魏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伏在餐桌上喘气,结结巴巴地说:“太……恶心了,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已经恢复过来了,拍着他肩膀笑。魏烈在,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心里
踏实了不少了。但是,这浓雾引我与他到此,究竟有什么意图呢?“走,我们去
楼上看看吧。”我拉起魏烈。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低声嘟哝一句倒霉。
  穿过幽明飘浮的走廊,魏烈问我:“陆林,你一直叫我离开平凉,是不是就
是怕我来这里呀?”这小子好生聪明,我点点头。魏烈又说:“这房子是古怪了
一点,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我在心底叹气,看不出的危险才防不胜防呀。
  三步并作两步,我俩上了二楼。我径直走进亮着灯的主卧,掀起床裙,实木
床侧果然镂刻着五朵金色的梅花。紧跟在我身侧的魏烈一直四处张望,这会儿留
意到我过于直接的动作,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看着我:“陆林,你好像对这里
很熟悉呀?”
  我看到他的神情充满警惕,双拳握紧,知道他起疑心了,连忙解释:“我不
熟悉,但有人告诉过我。”
  “谁告诉你的?还有人来过这房子?”魏烈不信,“你有什么事在骗我吧?”
  “如果我对你有所图,就不会一直劝你早点离开平凉。”这句话起了效果,
魏烈松开了双拳,讪讪地说:“这里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他微微一笑,还了一拳,说,“现在我们干什么?”
  “跟我来。”我伸出手指按了第二朵、第四朵梅花,一阵细微的机关咔嚓声,
床缓缓地抬高,地板上露出一洞,一道窄窄的台阶向下,我跳了下去,魏烈迟疑
片刻,也跟了进来。台阶里很暗,我一边走一边数,五十级时停下,伸手摸到门
把,拧开,炽白的灯光刺花了眼。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实验室。”魏烈迫不及待地发表了意见。确实如此,跟
我们学校医学院的实验室很像,不过器械老旧。我想起张平树提过,1942年初春,
张德方曾委托人从上海运了大量器械到这里,估计有意将德方实验室迁到这里,
看来这地下室经过一番修缮,准备用做实验室的。可是这实验室未免修得过于隐
秘了,真不知道张德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转念一想,可能后来张盈改造过。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10-11 00:12

诡念第十八章(3 )

桌子上一溜的小型迷宫。这种类型的迷宫我经常接触,导师的实验室里有大
量这类小型迷宫,专门供蜘蛛、老鼠等小动物使用。但这里迷宫比导师实验室里
的迷宫更复杂,不知道受测的动物如何走出?我想起张德方的研究领域,隐隐明
白了一点。
  我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细细地研究着每一样东西,不容有失,最微小的东
西也可能是关键所在。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魏烈怎么好久没说话?”
一抬头,明晃晃的实验室里,哪有魏烈呀?实验室唯一的门尚在微微震动。
  “魏烈。”我大喊一声,冲到楼梯口,楼道里飘着虚虚的光。我凝聚全身的
力量,噔噔噔,五十级台阶眨眼就到,我的头刚刚露出暗道,正好目睹了一切。
一把菜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森森的寒光照着魏烈脸上诡异的笑。几绺
黑发飘飞,叶浅翠惊诧的回眸,目光瞬间变成了恐惧。
  “不。”我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刀光倏忽而没,血花四溅,有一滴飞进我眼里,我的
眼前顿时一片血色。我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跃出暗道,扑上去,刚刚够将叶
浅翠缓缓倒下的身躯抱住。她转动着眸子,嘴角一抹虚弱的笑:“我……”
  “翠翠。”我哽咽。笨拙地用手去堵她后脑的伤口,汩汩的热血湿了我一手。
  魏烈呆呆地举着菜刀,看了又看,然后看着我怀中的叶浅翠,问:“她怎么
了?她怎么了?”他凑近身子。我空出一手推开他,怒吼:“滚开。”
  魏烈看着手里鲜血淋漓的菜刀,浑身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是……是我干
的?是我……吗?”
  我不答理他,眼泪在眼眶里滚动,怀里的叶浅翠脸上的血色正一点点地褪去。
  “我不……”她艰难地嚅动嘴唇,但是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眸子里
的光也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嘴角似乎无法承受笑容的重量,笑容轻轻地滑落了。
  我紧紧地抱住她,泪眼蒙眬,喃喃地重复:“不要……不要……”我说过要
保护她的,我说过要保护她的,上帝呀,请用我代替她吧。
  就在这一刹那,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家大宅消失了,暗道消失了,
那层层叠叠的浓雾也消失了……我们所处的地方是竹林子,下午魏烈曾站在这里
招手诱我前来,我曾跟叶幽红在此一番唇斗,这一晚原来我们始终在此转。唯一
真实的是我怀里的叶浅翠,眼睛半合半开,脸色像白纸一样。
  魏烈彻底清醒了,啊的一声扔掉手里不知从何而来的菜刀,抱头大叫:“天
哪,天哪。”我看了他一眼,既同情又仇恨。他怯怯地凑近身子,又被我的眼睛
吓退,隔着一丈多愁眉苦脸地张望,叫嚷着:“她还活着吗?千万不要死呀。千
万不要死呀。一定要救救她呀。”
  他的话提醒了沉沦在悲痛中的我,我拿出手机,有信号了,连忙拨了120.在
等待救护车到来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抱着叶浅翠,喁喁细语:“会没事的,会没
事的,你一定要顽强一点。”她就在我怀里,鼻息弱弱,生死一息间。
  我抱着她穿过蒿草群,站在荒地上,蓝色天幕万千星眸齐齐凝视我们。魏烈
亦步亦趋地随在我身边,不时地被我眼光吓退半步,他很惶恐。尽管不是他的错,
但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恨。救护车闪着红灯,穿过整个平凉古镇而来,我想大半个
镇被惊动了,因为不停有窗子亮起灯光,还有人探头探脑。
  魏烈随我一起到医院。坐在手术室的外面椅子上,我双手紧握,一眨不眨地
盯着那红色的指示灯。魏烈挨着墙站着,满脸怯意,有一次他鼓起勇气对我说:
“陆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这大男生眼圈全红了,看来
偷偷掉过眼泪,如果叶浅翠死了,他这一辈子也走不出内疚的城。
  我叹了口气,拍拍身旁的椅子让他坐下,他不敢靠太近,怯怯地看着我。我
咬牙切齿地说:“她一定会没事的。”魏烈随着我说了一句:“对,一定没事,
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他不停地重复,好像就此叶浅翠会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与魏烈内心的希望之灯也越来越
暗。他不停歇地说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声音越来越低。天光大
亮,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我与魏烈手握手站起来,喉咙发干,等待着匆匆走出来
的医生,他摘下口罩,说:“万幸……”我只得到这两个字,其他已经不需要,
我转身趴在墙壁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淌下来。魏烈紧紧地揽着我肩膀,我听到他
开心的哽咽。
  随后叶浅翠被两名护士推了出来,头上一圈绷带,脸比白色的床单还白,鼻
翼微微翕动,我跟在旁边往病房走。一边走一边将所有能想及的神仙,无论中外,
都感谢了一遍。
  “病人虽然脱离危险,一时间还不会醒来。”护士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
安静一点,让她好好休息。”我与魏烈像幼儿园学生一般将头点成鸡啄米。病房
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的细细滴声,这声音原来是我不爱的,现在却觉得比天籁还
似天籁。
  我在病房只坐了一小会儿,先是小黄的电话打进来,很焦急地问我昨晚去哪
里了?为什么手机都打不通?我没有心情跟他细说,就嗯哼几句搪塞了。不料,
刚挂断他的电话,段先生又打进来了,问:“小陆,你昨晚怎么了?去哪里了?
是不是去了那个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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