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37

也许是受我爸和我妈的影响,三年高中,我的性格竟然收敛了不少,也许是刻意,也许不是,我不再那么行事张扬,看上去,我变回成了一个循规蹈矩、听话的乖孩子。当然,除了美丽知道我周末在寝室里的张牙舞爪,她不止一次地笑我,小容,你完了。你分裂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我好象有意无意压制住了自己的某一部分东西,似乎只有那样,才会让我觉得安全。
    
    我妈来学校看过我一次,因为我总是不回家。一看到我,她就哭了。
    
    她说小容,妈想明白了,是妈以前对不起你。现在我和你爸离婚了,我只剩你这个闺女了。小容,跟我回家吧?
    
    我看着她额头上已经生出的白发,心里阵阵心酸。但我只是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回去。拿到通知书那天的那一幕,像恶梦一样始终缠绕在我的脑海里。
    
    我妈看始终说不动我,又抑制不住地愤怒起来,她开始数落我爸,和数落我,她说她这一辈子命苦,摊上了这么一个男人,又摊上了我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闺女。我沉默地听她的血泪控诉,一边听心里的悲哀就像潮水一样往上翻腾。这悲哀是为她的,也为我,为我们近在咫尺却遥如千里的心。
    
    我妈走后,我看着她的背影在宿舍楼下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成一个模糊的孤单的点。我的泪就掉下来了。
    
    我变得用功。老师眼里我是好学生。我爸早洋洋得意地断言过,他的闺女就是聪明的,她比任何人都聪明。事实证明我爸是英明的。几次考试,我都排名前五。
    
    我爸也来学校看我,知道我的成绩,他很高兴。但他说,小容,不要压抑着自己。爸爸情愿看你在成绩上倒数,也不愿看你不开心。
    
    我说,没有,我挺开心的。
    
    我爸盯着我的眼睛看,看着看着,眼圈就湿了。他叹口气,小容,爸爸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但爸爸也是没有办法,你能原谅爸爸么?
    
    我不看他,说,你们离婚,比不离婚好。
    
    我爸又叹气。那天,本来是你的大喜日子……看看我的脸色,算了,不说了。不管怎样,你要多回去陪陪你妈。
    
    我爸每次来,都给我带很多吃的东西。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张阿姨做的。但他不说,怕我不吃。我也就装做不知道。等他一走,我就全分给宿舍的其他人。
    
    我爸每周都来。终于有一次,宿舍人不在,我忍不住自己吃了一块。牛肉干。味道挺好。雪菜,腊香肠。都是我最爱吃的。
    
    我吃了一块,又吃了一块。

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37

我经常看见小猴儿,他的教室就在我们班隔壁。他长高了,像吸足了水的禾苗,蹭蹭蹭地就蹿到了一个让人叹为观止的高度。但凡男生说起他,准是说喏,二班个子最高的那个。而女生呢,就会再加上一个形容词,那个最高最帅有点像郭富城的……
    
    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孩也一样。那次我从食堂打饭回来,恰好碰上刚从浴室洗澡出来的小猴儿,天哪,我都快认不出来他来了,那个瞬间我一定很出糗,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连话都忘了说。
    
    呃……我要怎么才能把那幅美男出浴图完整地描述出来呢……小猴儿那时已经比我高一个头了,我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的头。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被蒸气蒸过的皮肤那叫一个唇红齿白,活色生香……大概还没怎么缓过神来吧,眼神里有一丝迷离,又有一丝忧郁……啧啧啧,就那样,我被震倒了。
    
    也许是对自己的外形同样比较满意,小猴儿比初中时自信了不少,但他性格仍然内向,看到我,招呼了一声:现在才吃饭呢?
    
    我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刚想跟他说点什么,这家伙已经走了。
    
    个子最高的小猴儿坐他们班室最后一排,于是我路过走廊时,总能很顺利地一眼找到他。有意无意地,只要路过,我都会瞟一眼。乖乖,他妈怎么生的,这么帅。每看一眼,我都会在心里感叹一声。
    
    高中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男生和女生的目光在空气里互相吸引,碰撞,那些清纯的,像水样的美好。是最单纯的吸引,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如高山之巅的清泉一样纯净。美丽恋爱了。她喜欢一个脸圆圆的戴眼镜的男生。他们每天形影不离。回宿舍楼,吃饭,都在一起。周末她也再不来找我了。妈的这娘们儿,重色亲友。我忿忿不平。
    
    有一个上课总是偷看我的男生给我递情书,他把它折成千纸鹤的形状,然后一张脸憋得通红,从我身后匆匆走过去,在路过我的那一瞬间,就像特务接头那样把情书迅速塞到我手里。尽管表情是那般窘迫,动作却稳、准、狠,没有出一丝差错,像是事先已经排演过数百遍一般。没有练过火眼金睛的人,是不会在那一瞬间看出我俩在干嘛的。
    
    然后每天我都能在那条路上远远的看到他,用手指头都能想出来,他那一脸期待的神情。我总以为他要跟我说点什么,因为他每天都等在那里,但是只要我走过去,还没走近,他的脸就又憋成了一个苹果,支支吾吾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跑掉。有好几次我仿佛依稀看见他手里还拿了一个纸条。这可怜的娃娃,他把想说的话写到了纸上,我故意放慢脚步,但他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像初中时的小猴儿一样。
    
    只有一次,他仿佛是终于鼓足了天大的勇气,把我拦在路上,说,信……信……看了吗。声音像蚊子哼哼。
    
    我说,看了。
    
    他不敢看我,一只脚拔弄地上的石子儿,支支吾吾地说,那你……你……你吃了吗。
    
    我又好气又好笑。说,吃了。
    
    然后我就走了。走没几步我回头,看见那孩子抱着头蹲在地上。是呀,多好一机会,让他一句吃了吗给毁了。
    

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41

有时候我和面瓜在天刚破晓的时候约会,地点就在学校教学楼后面的树林里。月亮还未褪去,淡淡地挂在天上,周围稀稀疏疏几点星光。
    
    拥抱,那时我们做的最多的就是拥抱。像恋人般拥抱,像亲人般拥抱,像爱人般亲吻,像情人般抚摸。面瓜从头发到脚尖都留下了我魔爪的印迹,同理,我的身体也到处都是他的印迹,我们的身体对对方来说没有秘密。那时我还不知道男人弟弟的秘密,于是每次我的魔爪往面瓜裤子里一伸就会大呼小叫起来:硬了哦!哈哈!又硬了哦!说,为什么会硬的?……
    
    每当这时面瓜就会很郁闷,但他也说不出来,尽管我们看了那么多片子,但都仅限于纸上谈兵,雾里观花,水中看月,男女之间,我们也就认为和片子上一样,脱光了互相看看,摸摸,蹭蹭,也就搞定了。还需要什么呢?有一个人可以毫不在乎地和你坦城相见,已经很幸福了。
    
    面瓜说,小容,我爱你,一辈子。
    
    面瓜说,小容,毕业后,我一定会娶你。
    
    面瓜说,我们还会生很多孩子……
    
    我打断他,说,猪头!党教育我们只能生一个的。
    
    面瓜说,生一个就生一个。哎,你知道生孩子是怎么生的吗?
    
    我说,不知道。要不你去试试?
    
    面瓜却不跟我开玩笑,一脸郑重地说,小容,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们这样子会不会生出孩子来啊……
    
    我被他的话说得身上一个激灵。黑暗里我们大眼瞪着小眼,突然我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死命地掐他,一边掐一边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面瓜拼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委屈地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嘛,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唉,你说如果有了孩子,给他取什么名字好……
    
    就叫倭瓜!我脱口而出。然后我们像两个傻子似地对看,哈哈……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尽管只是个玩笑,但从那天起,我的心底里就仿佛被埋了一桩事,总会时不时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儿啊,我对肚子里假想的孩子说,你千万不要来到这个世界啊,外面风大,又吵……
    阿弥陀佛……
    
    我扎扎实实地担心了两个月,这该死的面瓜。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趁个周末的工夫,一头扎进了新华书店里,也不顾营业员吃惊+BS的眼光,像一枚钉子样牢牢扎在了《新婚/育儿》那栏,直到天黑,我才像条濒死的鱼,从沙滩上哧溜哧溜滑回到海里,一回去我就找到面瓜,呲里哇拉一顿暴打,面瓜被打得莫名其妙,说,小容你怎么啦?干嘛打我?
    
    我打完了,拍拍手,说,解气了。丢下面瓜仍然像根木头杵在那里,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41

高二分文理科,很意外的,美丽选了理科,而小猴儿倒选了文科。我一见数字就头大,自然,我也是文科——于是我和小猴儿又在一块儿了。天啊!子啊!神啊!我和我们的大帅哥低头不见抬头见了!文科班里男生物以希为贵,所以小猴儿不仅是“班草”,而且是“稀世班草”,连上课时年轻的女英语老师都要多瞟他几眼。
    
    作为红花丛中的一片绿叶,还是比红花都醒目的一片绿叶,小猴儿很有大将气势,端坐其中兀自不动。他在蓝球场上的一个任意的投蓝动作,都能引起场外女生们的起哄和尖叫——我尖叫得最厉害——他妈的那动作真是帅,那举手,那投足,那长长的胳膊和腿,乔呆来了都没那么帅。美丽也来凑热闹,这女人天生就是无事生非的料,她把手放在喉咙边叫:小猴儿,花小容爱你!
    
    周围的人齐刷刷地看我,纵使再有城墙厚的脸皮我也顶不住那架势啊,脸一下子红了。小猴儿显然已经听到了,但他无动与衷地仍在场上自顾蹦达,连头都没往这边回一下。倒是另外一个人定定地回过头来看我——是面瓜。
    
    我对美丽嗔怒道,死女人,你不胡说会死啊!美丽嘻嘻笑,你就嘴倔,死不承认!我说面瓜在那儿呢!美丽说,我就是让他听到,你不忍心说,我替你说,我是你的好姐妹吧?……我真怒了,去死!……我把美丽连拉带扯拖出了操场。
    
    托我这个最好的姐妹的福,第二天,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了我,花小容,暗恋小猴儿。这个败家娘们儿,我的一世清名,就这样被毁了。暗恋啊!啥叫暗恋,就是你总拿热脸去帖人家的冷臀部,这就是暗恋。面瓜说,怪不得你总是对我不冷不热,原来你喜欢上小猴儿了。我们大吵一架,我说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猪脑子啊!
    
    我就是猪脑子才被你玩了这么久,面瓜一脸愤怒,如果不是美丽,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喜、他、他!我冲面瓜喊。
    
    不喜欢你叫得那么带劲干什么?面瓜说,我还以为你是在看我,搞了半天我就是一猪,你看的、你尖叫的是他!
    
    我有些心虚地看面瓜,我只是叫叫而已嘛……人家球打得是比你好啊……要勇于承认事实,面瓜同志……
    
    面瓜更愤怒了,啊!他是打得比我好啊!也长得比我帅是吧!……
    
    我大概是脑子进水了,竟然小声嘟啷了一句,人家本来就比你帅……
    
    花小容!面瓜被我气得直翻白眼,可是人家屌你么?人家根本不拿正眼看你!不要脸!
    
    我也真生气了,不就是看看小白脸吗,这厮实在是太气人了,分手!分手!我冲着面瓜吼出这两个字,扭头就走。
  
  

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41

我和面瓜就这样掰了。其实我还是有点留恋的,毕竟我俩是一路摸黑滚爬好容易走过来的,起早贪黑地在树林子里头幽会,你说那容易么。第三天时我想算了,和好吧,可是等我去找面瓜同志时,发现这厮正在教室里和一个漂亮女生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也就罢了,可是面瓜看见我,就当我是空气,和人家亲热得更厉害了,那张谄笑的脸哦,只恨不得当初从他娘胎里出生时没一脑门子扎到蜜糖堆里去,就怕讨好的表情不够媚,不够甜。我那个气啊,心想面瓜啊面瓜,你够狠。我什么话也没说,一扭头走了。
    
    我失魂落魂地回到教室,大家都去吃饭了,我坐在课桌前发呆。
    
    小猴儿走了进来。看见我,他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一下。我也笑了一下。他的笑是真笑,我的笑比哭还难看。
    
    他朝我走过来了。我的心开始扑通跳。天啊,他过来干什么?问我暗恋他的事?这该死的美丽,给我闯这大一祸。我在心里把美丽从猪头到驴头各种动物都骂了个遍。
    
    小猴儿在我对面坐下。微微仰着脸,又是一笑。他一笑我就眼晕。我有点心虚地说帅哥,你能不能不对我笑啊。你一笑,我看着你洁白的牙,容易自卑。
    
    小猴儿又笑了。噢卖糕,我扶住一条桌子腿,才好容易让自己摇晃的身体没掉下去。
    
    小容,你妈给你带话了,让你这周一定回去一趟。小猴儿说。
    
    ……就这个?我看着他,忍不住问。心里说不清是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还是失望。
    
    是啊,就这个。小猴儿说。你老不回家,你妈只能托我转话了。
    
    我说,哦。
    
    小猴儿起身欲走。我不死心地问,再没事了?
    
    没事了。他说。
    
    真没事了?
    
    哦,你妈病了。
    
    ……
    
    小容,还是回家吧。小猴儿说。她憔悴多了,一个人,很可怜。
    
    哦。我无精打采地应。她什么病?
    
    不知道。她没有明说。
    
    小猴儿……
    
    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
    
    他走了。临走前仍然是灿烂地一笑,笑得我心惊肉跳。我本来想跟他解释那天的事,想说那些传言只是美丽信口胡诌,不过看他倒是根本不在乎,我一个女孩子家又哪好意思上赶着说这些事,于是也就罢了。可是看他一点不放心上的样子,我心里又酸溜溜地很不是滋味。面瓜和人打情骂俏时当我是空气,小猴儿听到我暗恋他时,竟也当我是空气。我花小容什么时候居然混到这么惨的境地啊!我满腹愁肠。
    
    至于我妈说她病了,我知道那不过是她的伎俩。她说她生病了,于是我就会回去看她。而回去时,她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其实都是些维生素片。这是她精心编织的谎言,我不会拆穿她。
    
    反正我在家里的日子,也是时日无多了。高三很快就来,最多一年,再加一个暑假,我就能彻底离开——如果我能考上我梦想中的学校的话。
    

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42

看着我妈那失魂落魄终日憔悴的样子,我不是不心酸。昔日那么一个强壮的可以称得上生龙活虎打起我来连着两个小时都不会手软的人,如今竟然似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好几次看见她的背影,就那样拖着步子,腰都弯了下去,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真不知道她给学生上课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对我爸,我也不是不恨;不过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跟我妈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我爸,日子过得都比较窝心,我是小孩,还意识不到那么多,被骂被打了也就算了,但我爸是成人,他的感受就和我完全不一样。所以对离婚,尽管他觉得对我愧疚,却从没有后悔过。而且,他和张阿姨还打算再要一个孩子——我就要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或者弟弟了。
    
    挺混蛋的——这是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反应。我不是骂我爸,也不是骂张阿姨,我也不知道我在骂谁,但我就是觉得挺混蛋的。特别混蛋。我很担心我妈听到这事儿后又变得失控,所以那段时间,我开始比较频繁地回家了。
    
    还好,我妈始终都很平静——应该不是平静,她大概是彻底蔫了,所以再坏的消息,对她来说也变得不过如此,失去了杀伤力。我每次回去,她都只是张罗着给我做好吃的。鱼,鸡,肉,大虾,她想要食物来弥补我。
    
    吃过饭后,她想强打着精神来跟我聊天,但我知道,她心神不定,心不在焉。她问我一句什么话,我答了,然而她却把自己问的内容给忘了。看电视,她换频道,换着换着嘴里说,咦,怎么换不动?我只好捂着耳朵大声跟她说,你摁的是声音键!
    
    我觉得这桩婚姻把我妈毁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我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更为残酷的现实是,我将要离开她。尽管我觉得可以慢慢地去体谅她,同情她,但我仍然无法面对。更为重要的是,我向往西安,已经向往了很久了。
    
    
    我想我妈的生活中需要有一个人的出现,而这个人应该像场及时雨般能够抚慰她受伤和干涸的心田。于是我偷偷在报纸上以我妈的口气登了一则征婚启事。这则启事好贵啊,几乎花光了我爸给我的全部零花钱,还找美丽和小猴儿赞助了一部分。
    
    启事的地址,我留的是我爸的单位。我爸开始死活不答应,但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和软硬兼施,我说我妈今天这个样子,你是罪魁祸首!你要给她赎罪!我爸叹一口气。
    
    没多久信件就雪花一样地飞来,多得我爸的一张老脸都有点挂不住。我在其中挑了几封出色的,一一回信——当然是以我妈的口气。但有件事我开始犯起愁来,就算是我帮我妈挑了几个看得过去的,也能挑出个理想人儿来,但毕竟她不知道啊。到时候要怎么跟她挑明呢?

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42

这事儿没能瞒多久,因为有一位叔叔对我妈的回信非常满意——废话,那是我费了N多脑细胞才写出来的啊——在信里说,我们能见面吗?我在学校呢,还没来得及回,那人却误以为我妈默认了,便直接找到了我爸的单位。恰巧我爸不在,他同事说,哦赵红丽啊,我们这没这个人,不过她在×××××……
    
    于是那人就怀惴着一颗芳心喜滋滋地去找我妈了。我妈下班回来,刚进院门就被小猴儿妈叫住,哎老赵啊,有人看你来啦!瞧你,都街坊邻居的,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俺们吭个气儿!
    
    啊?我妈看着小猴儿妈和她身后满脸堆笑的陌生男人,一头雾水。小猴儿妈嘻嘻笑着回房了,那人激动地走上前来,一点不顾及我妈的脸黑口黑,您就是赵红丽同志吧?和照片上一样漂亮……
    
    搞明白状况后我妈当即就跳起来了,征婚?你开什么国际玩笑?那人从包里掏出几封信来,这,这不是你写的么?……
    
    事情的结局是我妈拿起笤帚,怒气冲冲地把那可怜的人赶了出去……
    
    唉。我回家时,我妈径直把信朝我面前一摔,就哭起来了。边哭边说,花小容,如今连你也嫌弃起我来了是吧?居然把你妈给卖了!替我征婚!……我再结婚对你有什么好?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懊恼地要命。我想我大概真的是狗拿耗子了?我妈的反应如此激烈,出乎我的意料。唉,我又好心办了坏事儿。
    
    我妈一口咬定我出卖了她,是和我爸串通好了,来看她的笑话。甚至那男人也是我们找来的……那天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哭啊,骂啊,数落啊,数落我爸,数落我。我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任她骂。张阿姨怀孕的消息都没刺激到她,如今我帮她征婚却彻彻底底地把她给激怒了,我内心的愧疚无以复加。
    
    我跟美丽说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每当我想要做什么事,结果总是弄得一塌糊涂。美丽安慰我,小容,你别想得太多,你妈妈过几天就会自己想明白了。
    
    美丽没说错,下次我回家的时候,大概是那通发泄起到了作用,我妈的情绪好了很多。她摸着我的头说小容,是妈妈错怪了你。对不起。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我妈又说,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我们大人间的事,还要连累着你这个孩子操心。小容,你就专心念书吧,争取明年考个好大学。妈没事。
    
    她的语气有些哽咽。我看着她两鬓旁新生的几根白发,伸出手去想摸摸它们,我妈苦笑地一偏头,躲开了。
    
    于是我们对此事就再只字不提,当作完全没发生过。我妈照常上、下班,我上学。一到两周回家一趟。直到慢慢地临近高考。学业繁重,课堂上的气氛都变得凝重了不少。
  

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42

我和小猴儿成了朋友。我问他想考什么学校?他说,武大,或者西安交大。帅哥啊!……我眼泪哗哗地握住他的手,要知道我最向往的地方可就是西安啊!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古都,路边随便拾起一块瓦那上面都写着两字儿:历史。
    
    我极力游说小猴儿,考西安吧,那样咱俩还能有个照应……想想始皇陵……无字碑……仅这两处就足以让人心潮澎湃了,咱学文科的人,谁还能没有点或真或假的人文情怀啊。
    
    而美丽却很沮丧——她的成绩不够好,可能就算是考个三类大学,都要提心吊胆的。她家里对她也不抱什么希望,说女娃嘛,赶紧书念出来嫁人好啦。不管怎样,有件事是注定的,高考过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人生何处无别离。
    
    那段惨烈的日子……大家都经历过,不提也罢。我只觉得那个在酷暑的考场里挥汗如雨奋笔疾书的人不是我——是幻觉,是另一个分身,反正不是我。考完一科,头脑里所记得那科的内容全部自动DELL掉,又自动填充好下一科。有几个考生也许是中暑,也许是压力过大,在考场上晕倒了。其中有一个,是美丽。
    
    那一科的挂掉让美丽没能考上大学。她落榜了。而且,她家里不肯掏钱让她复读。
    
    那一年的夏天对美丽来说,是黑色的。除了让她抱着我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是我自己心里,也是一片迷茫。高考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我们各自的神经都崩到了极限,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再无丝毫多余的空间和精力去承担别人的痛苦。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无论何种语言都显得苍白。
    
    那个暑假我一直做同样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爬一座高山,山路很陡峭,却怎么也爬不上去,一次又一次地摔下来。后来问小猴儿,他在那些日子也不好过。这种惴惴不安的等待是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事,因为除了徒劳的束手待毙,你什么也不能做。
    
    馒头以过来人的神情同情而悲悯地看着我们一个个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说,得得得,考不上就复读,有什么大不了的!话没说完小猴儿偷偷地底下踹了他一脚。再看美丽,已经又要哭了。
    
    我们一起玩牌,玩双扣,我和小猴儿一组,馒头和美丽一组。为了转移话题,小猴儿问他哥,方小玲呢?听说她现在在一家理发店里上班?
    
    提起方小玲立马馒头的表情就不一样了,喜滋滋地眼里全是温柔。是呀,他说,她在那里当学徒,想学成了以后自己干。
    
    馒头和方小玲在那所学校时,高考都只得了很低的分数,方小玲索性不上学了,而馒头上了一所很差很乱的破大学,代价是一笔高数额的赞助费。
    
    等以后我娶了她,你就该叫她嫂子啦。馒头甩出两张红桃A,心花怒放地说。
    
    没想到馒头和方小玲居然真能修成正果,我和美丽互看一眼。
    
    你们呢?馒头问。
    
    三个人都抬起头来,傻傻地看他。
    
    看我干嘛,小容和小猴儿啊。美丽说你们不是一直都互相喜欢嘛。
    
    又是美丽——我和小猴儿同时看向美丽,相信如果眼神能杀人,那美丽应该早被我们杀死几万次了——小猴儿这次倒没红脸,他说,哥,你别瞎说。我和小容只不过是好朋友。
    
    哼,我才不信。馒头撇嘴。两个人都约好要考同一个地方的学校了,还只不过是好朋友?
    
    真的……我心虚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尽管小猴儿说的是真的。
    
    那好,馒头看着他弟,你告诉我你喜欢哪个女孩子?我就相信你。
    
    ……没有。我谁也不喜欢。好半天,小猴儿翁声翁气地说。
    
    哈哈,馒头笑起来,还是嘛。唉你们啊,喜欢就喜欢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一点都不像我们。
    
    馒头已经长成了比小猴儿还高的一个帅小伙了。我看着他大笑的样子,竟然想起小时候为了方小玲,他自愿脱裤子给我看的事……那一刻我很羡慕方小玲,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全部无私的爱,她是幸福的吧。
    

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42

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让我实在是没意想到的是,小猴儿果然考了西安……而且……还和我考的是同一所学校……
    
    什么叫猿粪!这就是传说中的猿粪啊!!!
    
    后来小猴儿说,他本来就想考西安,又经不起我再三怂恿,而居然还这么巧地在同一所学校,他也没有料到。但不管怎样我俩都很高兴。两边的家长也很高兴,毕竟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一路小学,中学,大学,可以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了,都在外地又能相互照应,真是再美不过的事啊。
    
    但高兴归高兴,我妈私底下悄悄跟我说,小容,你大了,又不在了身边了,我可要跟你说啊,不能跟男孩子胡来……那个,不管小猴儿对你怎么样,都要以学习要主……
    
    我满头黑线,说,妈,你说什么呢。
    
    没想到美丽也对我说,小容,如今你和小猴儿又在一块儿了,这是天意啊……我都不明白你还在等什么,要是我,早两眼放光扑上去了!
    
    我不置可否地一撇嘴,你喜欢他,你上啊!
    
    美丽说,切,又不是我喜欢他。我说你吧,喜欢就喜欢了,有什么好装的。
    
    我真有点急了,谁说我喜欢他了?都是你那张破嘴,我要喜欢他我就是——
    
    是什么?说不出来了吧?美丽鄙视地看我,敢做不敢当,花小容,孬鬼!
    
    我瞪着美丽,真想把她那恶毒的舌头从嘴巴里揪出来,绕到脖子上缠一圈,再一拧——这个世界就清静了。但我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她,我本来想说我要是喜欢我就是猪来着,可不知怎的这个猪字到了喉咙口就自己不肯出来了。
    
    难道我真的喜欢小猴儿?……
    
    不可能不可能,我连连摇头,这太可笑了。
    
    美丽看我一脸白痴的样子,又继续开导我,喜欢就直接告诉他啦,小猴儿人帅,脾气又温和,你从哪再见过这么温柔的帅哥啊?我告诉你啊,等到他被别的女生抢走,你就会欲哭无泪啦!
    
    ……
    
    我的心里被她一席话说得像刚翻了场八极地震。那个呼啸啊!小心脏在身体里剧烈地地动山摇。难道我真的喜欢他?我喜欢他?我怂恿他考西安,怂恿他和我考一样的学校,原来是因为我喜欢他?……
    
    那么……他接受了我的怂恿,他喜欢我么?……
    
    那一夜,我被这几个问题折腾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起来,两眼挂两灯泡。
  

泉水 发表于 2009-3-17 21:42

送我上火车的那天,我妈和我爸都来了。我妈拼命地往我书包里塞苹果饼干鸡翅膀什么的,我爸站一边拍我脑袋,说闺女,不像你爸,将来一定有出息!又说,西安那边气候不比咱家,热得热死,冷得冷死,小容啊你去了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嗯嗯地应,就看见我爸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他说小容,这辈子爸爸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我妈也说话了,小容,你走远了,妈也管不上你了。自己照顾自己,天凉了多加衣,晚上睡觉被子折身子底下,免得又踢翻了。多吃饭,多喝水,你打小就不爱喝水……
    
    我看着我妈耳边的白发,听着她N久都不曾再有的唠叨,鼻子一酸,眼泪就不听话地跑了出来。我妈回头看看我爸,也哭了。
    
    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最后一次碰面。我看看我爸,又看看我妈,泪水里恍惚了一下,仿若我又回到了小时候,我穿着花裙子在院子里跳舞,我妈,还有我爸,两个人一起笑呵呵地给我打拍子。
    
    幻觉只是瞬间,我一眨眼,便看到站在过处静静等候的张阿姨。和她怀里抱着的一个正扭来扭去的小孩儿。那是我同父异母的新妹妹。
    
    我爸,已经彻彻底底地离开了我妈,也离开了我了。
    
    我听到我妈在说,小容,别哭。还有我爸的声音,小容乖,要上车了,别哭了,这么大女孩子了,会让人笑话的。
    
    可是我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我也不知怎么了,泪水仿佛不是我的,一直哗哗地往外冒,就是停不下来。最后是小猴儿搀病号样搀着我,对我爸我妈说,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小容的。
    
    火车开了,一车厢的人都在默默地看我。我趴在小桌子上,哭得是那个惊天动地,哭得忘了形,忘了自己还在火车上,小猴儿怎么劝都劝不住。我只觉得难过,很难过,铺天盖地的难过,我一直在憧憬着离家的这一天,可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我却突然手足无措。生活的残酷无情,在我看到我爸和我妈一起出现的那一刻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哭着哭着,哭到一半,抬头用一对哭红的桃花眼看小猴儿,能不能借你袖子用用?
    
    啊?你用吧。小猴儿一脸茫然。
    
    我凑过去,拉起他T恤的袖子,擦了擦哭出来的鼻涕——没办法,我穿的是连衣裙,总不能把裙子撩起来擦。
    
    好了吧?不哭了?小猴儿看看可怜的袖子,无奈地问。
    
    去学校后我给你洗啊……我可怜巴巴地说。
    
    不哭就好了。小猴儿说,你不知道他们都盯着我看,看得我都想哭了。
    
    小容,还从没看你这么伤心过。小猴儿又说,瞧你以前大咧咧的样子……装的啊。
    
    不许跟别人说!我瞪他。你发誓!
    
    还用发誓吗,这一车厢的人都快被你的大水淹没了……
    
    对面的人听到我们的对话,偷笑。我气鼓鼓地看着小猴儿,说,好,你跟别人说也行,反正你还有把柄在我的手上……哼哼。
    
    把柄?小猴儿看着我,我看着他。呀!他大叫一声。然后我就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小猴儿啊小猴儿,别忘了咱可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有了那一出,你小猴儿就永远别想逃出我花小容的五指山,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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