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梁应物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是脱困,还是重新陷入死亡的深渊?
梁应物的脚步突然停住。
“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没什么,走吧。”梁应物说。
又走了十几步,我猛地停了下来,心一下子凉了。
“你也发现了。”梁应物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疲惫。
是的,我也发现了,我不知道我正在走的路通向哪里,但至少,这不是出去的那条路。
因为脚下的地形,平坦依旧,没有一点高低起伏。梁应物显然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再往前走了一段,闭着的眼睛却感觉到一团红色。是外面的阳光吗,还是……
“回来了,梁老师和那多回来了。”学生的喊声宣告了我们的失败。我睁开眼睛,手电筒的光线照在我的脸上,耀眼生花。
又走回来了。在只靠触觉沿着一边前进的情况下,我们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梁应物紧跟着我走出了甬道。
“走出去了吗,走出去了吗?”何运开问。虽然大多数的学生,看到我和梁应物回来时的样子,就可以猜得出结果,但何运开一问,所有人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期盼之色,只可惜他们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不要气馁,我们才刚刚开始。今天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各种实验,排除一些可能性,找出最接近我们目前处境的可能性,并且走出去。你们曾听说过哪个科学家只搞一次实验就成功的吗?”梁应物坚定的语气让这些大学生开始找回丢掉的思考能力,一些人的眼神若有所思。
如果这真的是一种阵法的话,那么当现代的科学精神和科学实验碰到古典深奥的阵法,会发生什么?我忽然对走出去有了点信心。
“现在先分配今天的食物,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什么时候吃掉它。”
我分得的是五块压缩饼干,这在平时,连一顿的量也没有,可是即便每个人分到的食物那么少,那一堆食物,还是一下子少了大半。
至于水,我和梁应物率先拿空的可乐瓶从水潭中打满。我先细细尝了一口,接着就灌了半瓶下去。水质清例,还微微有些甜。自从知道了这堆白骨当初的死法,我就断定这水潭里的水该没有问题,如果当初缺水喝的话,人根本撑不到需要吃人肉的地步。
我吃了三块压缩饼干,剩下的用餐巾纸小心地包好,装进小塑料袋里,放入裤子口袋,再拉上拉链。最后时刻,我可能会把那张包饼干的餐巾纸也吃进肚里。刚才又走了一遍甬道,并且用的方式较寻常走更消耗数倍的体力和精力,再加上时刻处于紧张状态中,我的胃早就开始抽搐,否则我会在口袋里留下三块饼干。
我看了一眼梁应物,他似乎在做和我类似的事。至于学生们,到现在早就饿坏了,能忍着不去动公用的食物已经很了不起,现在分到食物,转眼就扫荡一空。
如果是昨天刚进洞的时候,恐怕很难想像,这些学生可以在白骨堆中吃饭。一夜过去,学生对这些白骨的恐惧已经削弱了些。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已经身陷更胜过这些死人骨头的恐惧中了。
现在的时间是清晨,可是在洞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黑暗和磷火。所以清晨该有的精神,在我们这14个人中一点都找不出来。手电筒还剩下7支能亮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就算我们一共还有四节电池,能够保持“常明”状态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如果在陷入黑暗之前,还一筹莫展的话,就糟了。当然,我们现在已经很糟糕了。
梁应物思路清晰而且善于表述,所以向学生们传达我和他迄今为止对形势分析的任务,显然非他莫属。梁应物把所有的猜测、疑问、各种可能性都一一告诉学生,在现在的形势下,保留什么显然并不是个好主意,我们需要集纳众人的智慧,才有可能重出生天。当然,关于吃人的事,梁应物并没有告诉学生,这是个例外。
尽管也有一些奇思怪想,但归结到最后,学生们还是基本倾向于我和梁应物的判断。即我们自己的感知被影响了。因为没有已知的科学理论,可以支持沿着同一条路前进会回到原点这个事实。我们既然不可能重新创造一条科学理论来支持这个事实,那么只有认为,从客观上讲不存在一条会回到原点的路,毛病是出在我们自身。
这是目前我们所能想得到的惟一的前进方向,我不敢说他百分之百正确,甚至一定正确,但我们只有这一个方向,否则,就只有坐下来等死一条路了。
如果路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们自己,那么这个局,应该有破绽。我们一定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来证明我们的感知确实出了问题。只要我们找到这个破绽,就可以顺着破绽找到出去的方法。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要快。我的胃在接收了三块压缩饼干后,依然抽搐着,这三块饼干还不足以喂饱它。
我们的视觉一定出了问题,否则走了几遍,不会都没有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走了回头路。而刚才我和梁应物的实验,又证明,我们的触觉也出了问题。那个在黑暗中隐然起着作用的力量,完美地欺骗了我们的视觉和触觉。 我们必须找出一些对人的感觉依赖性很少,甚至不依赖的实验,来对甬道进行测试。
此外,卞小鸥和费情提出,如果说正如我所说,是一种类似阵法的东西在起着作用,那么按照一些古书中所写,有些阵法,生门在一天中的某个时候会开启,是不是该派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走一次甬道。尽管我怀疑所谓的“古书”只是一些仙佛神怪小说,但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万一这个鬼洞在某个时候会失效,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能放过。于是我和梁应物商量后决定在实验之外,每个小时都会派出一支由两个人组成的探索小组,带着一支手电,走一遍甬道。
所有的人坐成一圈,大家都已经把早餐解决了。这一次我们没有点亮手电,因为大家都已经想通了,如果在这里也有可能有危险的话,那么靠一点点微弱的手电光也绝对无法幸免,还不如把电源节省下来,除了大小解必需的光源外,把所有的光都用到甬道内的探路上。
在黑暗里围成一圈,每个人都用手环抱在胸前取暖,彼此只能听见重浊的呼吸声,只有人的眼睛泛出微光。这种瞳孔里泛出的光,用心看去,是绿色的,因为那是周围白骨的磷光反射。如果没有这些白骨,那么就连眼睛都不会发出光来。我在心里暗想,其实如果找一堆磷火强的白骨来,堆成一堆,恐怕也能起到一定的照明效果,这种念头只能想想而已,真的实施起来,说不定会把心理承受力弱的学生逼疯的。天,如果在这种地方有人发疯了会怎么样,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我不敢再深想下去。
尽管气氛诡异无比,但是大家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提出了对甬道的测试方案,事实上这种时候只有把自己的大脑全力运转起来,不让它有时间想不该想的东西才行。
刘文颖提出了一个名为“背向视觉定位”的方法,我们都觉得可以试一试。这种法子需要两个人,背贴着背,前面的人向前走,后面贴着他的人要以同样的速度后退,保持背部的紧密接触。每个人一支手电筒,一个人看前面,一个人看后面,这样就可以保证不走回头路。如果这个甬道对人的视觉影响不能做到完全同步,也就是说,一个人在受到影响之后,另一个人还没被影响,哪怕只有一秒钟,都会被发现。而如果有某种力量,使人走到甬道内的某一点上发生特殊情形,那么这种方法应该也可以发现。
梁应物补充了一点,一边走,要一边仔细观察甬道四周的情况,并且用心记下来,这样如果走回了上一段甬道,就可以马上看出来。
我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准备再次和梁应物用这个新方法探索甬道,却听见了几个近乎异口同声的声音:
“让我去。”
我努力地辨认了一下,是何运开和卞小鸥,居然还有那个内向的郭永华。
“这是我们大家的事,”何运开说,“反正以后每小时也要有人去探路,不可能永远让你和梁老师去。”
“是啊,就让我和何运开去,”郭永华说,“或者,或者,路……路云,你……你要不要,要不要和我去……”郭永华又口吃起来。
我心里微微一动,我猜想郭永华这时脸一定通红。这小子,平时那样木,居然现在还有胆子泡妹妹,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种情况,倒真是个不错的机会,是展现坚实可靠的肩膀的最佳时机。当然,这还得要以出的去为前提,否则大家死在这里,纵是红颜也终化为枯骨,肩膀也是一样。
“我……我……”路云明显很迟疑。
“我去吧,我和费情一起去,我们两个,配合起来应该更好一些。”卡小鸥的话更有说服力,靠在他身边的费情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好吧,小心点。”梁应物同意了。
就在卞小鸥和费情拿着手电筒快走进甬道的时候,我提醒他们:
“保持背靠背的姿势进甬道,从现在起要集中精力,尽量别被其他东西分散了你们的注意力。精神集中的时候不太容易受影响。还有,注意看手电筒照出去的光柱,看看有没有扭曲的迹象。”
卞小鸥和费情背靠着背,小心翼翼地进入了甬道。
大家并没有离开生活圈,但所有人都看着甬道口,等待着,尽管那里看走来黑漆漆一团。黑暗的寂静里,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我看见甬道口亮起了微弱的手电光线。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他们失败了。
又过了几分钟,卞小鸥和费情背靠着背,从甬道里慢慢地走了出来。
“失败了。”卡小鸥说。他和费情走回生活圈,熄了手电。光线熄灭之前,我看见两个人的面色都很差。
“什么异常都没见到,而且,而且。”卞小鸥转头看了费情一眼。
“这真是太不可思异了,我竟然分辨不出这三段甬道,你呢?”卞小欧问费情。
“所有的甬道都一模一样。”费情说。
“一模一样,怎么会?”好几个人问了起来。
“真的一模一样,我已经非常用心地看了第一段甬道的特点,比如在刚进去的时候,左边有三个陷下去的小圆槽,顶上还有一块三角形的微微垂下的岩石。”
“右边石壁走五步的时候还有一大块大约三厘米高的凸起圆石头。”费情补充。 “可是转到第二段甬道的时候,所有这些特征,竟然和第一段甬道里一样,第三段也一样,就好像一个模子里浇铸出来的。”
大家一阵骚动,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真是,太完美了,完全无懈可击啊。
“我们来分析一下吧。”梁应物说。
“首先,这个甬道对人的影响力,至少从甬道口就已经开始,甚至不排除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洞里,也受到影响的可能。”
“其次,这种影响对多人而言是同步的,并且影响途中不会中断。”
“第三,这种影响力非常强大,强大到常人就算全神贯注,也无法幸免,并且初步看来,在细节上也做得很好。”
梁应物最后总结:“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新的法子,找一个新的切入点。”
学生们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而我的心里却一点都不乐观。
梁应物似乎发现了我情绪有些低沉,走到我身边问:“怎么了那多?”
“这样的细节也做得这么好,我担心很难找出突破的法子。”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我不这么想,不论用什么法子,如果造成的幻象和自然状态相近,或者说没有明显的逻辑冲突,那就非常难解,可是现在,我们面对的状态太过离奇,过度的离奇,其中必有破绽可寻。”梁应物坚定地说。
“希望是这样。”
我被梁应物这一番话又鼓动了起来。念头一转,忽然想着如果这里有炸药,炸他一炸,说不定就把阵势破了。不过要是引发山崩,只怕最终结果也是一样。这样想着,我拖来自己的旅行包,在里面摸索着,看看还有什么有用的玩意儿。
手在包里摸来摸去,摸到的净是那一大段的登山绳。这段绳索足有100米长,足够吊起200公斤的重量,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什么用都没有。
等等,100米长的绳子。
我忽地想到一个法子,不由得喜上心头,叫道:“我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一下子所有的学生都围了过来。
“用绳子。”我把登山绳拿出来。
“绳子……”梁应物一拍大腿,“好办法。”
别人好像还不太明白,我解释说:“如果一个人拿着绳子这一头,另一个人拿着绳子向甬道内走,时刻保持绳子绷直,也就是说,自己并没有在走回头路,一直到三段甬道走完,什么妖法都破了。”
大家顿时兴奋起来,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法子,很有可能就把这个阵给破了,至少我到现在还想不出,如果站在布阵人的立场,有什么法子可以破我这个“绷直绳索向前走”大法。
“我想出的法子,我自己来,你们谁也别和我抢。”我说。
不过最后算下来,整段甬道该有250米左右,我这100米的登山绳还远远不够用。好在梁应物和何运开各带了一条50米长的绳索,还有近十条加起来不到二十米的各色短绳,全都结起来,还有三十多米的缺口。
“拆包。”梁应物当机立断。我、梁应物、朱文颖、卞小鸥、何运开、赵刚、王方圆、林质朴、郭永华九个男人的包被剪刀完全剪开来,拧成绳子,终于完成了一条约300米长的“百色绳”。比原先估计的还长了50米,总要留一点余地吧。
这一次我的助手是梁应物,他站在甬道的入口处,握着这一长条材质各异的“百家绳”。之前我们做过简单的测试,绳子的强度不成问题。我拿着绳子的最前端向洞内走去,每走一步,梁应物就松一段绳索,透过绳子,从梁应物那边传过来的力量让我比此前任何一次都有信心。
黑暗里的异变
我并没有带手电,前几次的经历证明,手电并没有太大的作用,这一次,有手中的绳索就足够了。第一个弯到了,转过去走了几步,绳索紧贴着转角处的石壁,略略增加了一些摩擦产生的阻力。我有些担心,绳子是否会被转角处的粗糙石壁磨断,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量。梁应物在那一头立刻就感觉到了,绳子被他连着拉了三下,我回拉了几下,以示并无异常。当然我可以放声大喊,他也应该听得到,不过在这种地方,我可不想干出这等吓人吓己的事。每向前走一步,我的心跳就快一些。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惶恐,总之我依然可以感觉到绳子自始至终都绷紧着,也就是说我并没有走回头路。第二个转角已经到了,如果转过去,向前走,绳子依然绷紧着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
想到这里,我深深呼吸了一下,平复一下心情。扯着绳子的右手早已经满手心的汗,腻腻滑滑的。
转过去了,绳子紧紧贴着石壁转过第二道弯,我可以听见它和石壁擦出的“沙沙”声。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加快了脚步。那一头的梁应物花了几秒钟才适应了我速度的变化,不过我相信,他的脸上一定露出了笑容。
因为,我就要走出去了。
快接近第三段甬道的终点了,前面隐然有光线!
“绷直绳索向前走”大法,果然是无敌的。
或许是就要脱困使我太兴奋了,直到快走出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脚下的路依然平坦。或许这并不是一条出去的路,但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一个进展,总比困在那个白骨洞强。
还有二十步,十五步,十,九,八,七……我迫不及待地以几乎是冲的速度向前向前,全然不顾到一个全新陌生的环境时该有的谨慎小心。通常情况下,我是不会这样鲁莽的,可是之前白骨洞的数十小时幽闭事实上已经让我失去了平常心,难道说,还会碰上更糟糕的情况吗?
一个人从云端摔落到崖底是什么感觉,我终于知道了。就在还有四五步便可以走出甬道的时候,我被雷劈到似的猛然站住,我已经可以依稀看到前面的情形,那是我绝对未曾想到过的,背上就如同有几十只蜈蚣在爬,毛骨悚然。
我下意识地用力地拉着手里的绳子,这条绳子从我进洞起,就一直绷紧着,直到现在,但是,站在前面不远的,不是梁应物他们,却又是谁!
“天!”我听见梁应物低呼了一声。
这几步路我走得无比艰难,每走一步,透过梁应物身边路云手上的手电光线,可以清楚地看到,神情木然的梁应物,是怎样配合着我的脚步,一点点放出手上绳索的。
走到甬道口的时候,每个人都被这股难以言说的妖异镇住了,或张大着嘴,或紧咬着嘴唇,发不出声音。我缓缓回头,颈骨因为用力而发出“格格”的响声。没错,手电光线的照射下,两道绳索,一道一头攥在梁应物手时,一道一头攥在我的手里,贴着甬道石壁的两边,绷的笔直,直通向甬道内那无边的黑暗里。
绳子一直绷着,所以我没有走回头路,但是我还是走回来了。而这根绳子还是绷着,以一种没有人可以想像、可以解释的方式,紧紧绷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最基本的物理学常识,在这一刻,被完全颠覆了,我真的感到自己的无力。
“怎么办?”胆子最大的何运开,这一刻也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问。
“进去,进去看看。”梁应物声音干涩。
学生们都被吓住了,所以没有人和我及梁应物抢着再进甬道去看一个究竟。而我,心底里也有着逃跑的念头,但仅存的理智让我不能单让同样惊恐的梁应物独自进入甬道。
我和梁应物慢慢地向前走,同时一把一把地收拉着绳索。梁应物左手的手电因为双手要抓绳索,无法牢牢握住让光柱笔直向前,所以不稳定地晃动着。
我把注意力完全集中起来,待会儿不知会看到怎样的情形,发生怎样的事。这一回,注定不寻常,虽然我还是没有走出甬道,但是借着以绷直状态诡异折回的绳索,这个一直找不出一丝异状的甬道,不可能再保持它的沉默。要知道,绳索一共也就300米长,而甬道的总长在200米以上,让绳索发生折回状态的那个点,一定就在第二段甬道里。当然,这样的推测是基于常理作出的,也许,绳索根没有折回,在绳索所处的空间里,的确是笔直绷成一条直线也说不定。
果然,第一段甬道并没有发现什么,两道绳索延着石壁转过了弯道。又一个违背常识的情况出现,我拉着的绳子是贴着内侧的石壁转角没错,可是梁应物拉着的那一边,竟然像被一个无形的钉子钉着一样,沿着另一边外测的石壁向前“走”。
我已经没有办法顾及,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使那根绳子像被一张大手一样死死按在石壁上。因为才转过第二个弯,借着手电筒的微光,我赫然看见了绳索的尽头。
从转过第二个弯开始,绳索的状态就和第一段甬道里不同,偏离了两旁的石壁,开始向中间收拢。而绳索尽头的情形,一时很难用文字描述出来。硬要说的话,就好像在地上立一个桩子,两个人各执著绳子的一头,把绳子绕到桩子上,再向反方向跑,那么跑到绳子长度一半的地方,就会被桩子“拉”住,无法再前进,而这一条绳子,在桩子的地方,会折成一个锐角。 我和梁应物,就好像是拉着绳子向反方向跑的两个人,区别在于,借着手电的光线,我拼尽目力,也看不到那个应该竖在那里、把绳子拦住不让它回来的桩子。
换言之,在前方十几二十米的地方,有一个无形的桩子,或者,有一个无形的手,紧紧拉住绳索。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情景,是一条绳索凌空折成一个极小的锐角,锐角的角尖部分离地一米多,定在半空中,我试着用力拉,却依然一动不动。
梁应物看了我一眼,他的鼻尖早已布满细小的汗珠。
“谁,谁在那里?”
嘶哑干涩的声音在甬道里回响,我和梁应物喘息着,全神戒备。那股让绳索悬空的力量就在前面,隐身在石壁里,甚至在空气中。
“叭”,汗珠从我的鼻尖跌落到地上,问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半空中的绳索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我缓缓向前迈了一步,再一步,到了这样的程度,如果有危险的话,相信转身逃回去死的更快。
当我和梁应物走到离目标还有五步距离时,那股牢牢抓住绳索的力量毫无先兆地消失,绳子一下子落到地上。猝不及防之下,我们两个人收势不住,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我扶着石壁站稳,想上前去,却又猛地站住。梁应物此时和我心意相通,抓起绳索再向前抛去,连着扔了几次,都毫无异常地可以轻易收回,仿佛那力量玩够了,把我们扔在这里,神秘地消失了。
我和梁应物鼓起勇气走到刚才绳索落下的地方,在周围来回走了几步,手电筒细致地上下照着,却什么也发现不了。
如果按照我的理论,那这里就是关键的那一点,可是不管是我看着梁应物在这一点上徘徊,还是梁应物观察我的举动,都没有一点点被传送或者被“反射”的迹象。
尽管有新的状况出现,但对我们的处境却没有一点帮助,反而使事件更加扑朔迷离,我和梁应物只好再往前走,转过弯去,很快又走回了白骨洞里。
和学生们把刚才甬道里发生的异像一说,每个人都神情呆滞。
梁应物叹了口气,说:“先休息一下,再想办法吧。”
坐定下来,饥饿感潮水一般涌来,我摸了摸怀里的压缩饼干,强自忍住。
定下心神,我开始解析刚才诡异现象背后的东西。我相信,无论刚才看见绳子停在半空中的情景,是我和梁应物同时产生的幻象,还是真有其事,这段甬道已经证明,它不仅有着迷惑人的能力,而且,有着真正的“力量”。可以抵抗住我和梁应物两个人的拉力,仍然使绳子纹丝不动的力量。这股力量,从我回到白骨洞口,和梁应物两个人发现不对劲开始,一直到走回到第二段甬道,看见半空中的绳索为止,都让我和梁应物清晰地感受到。
我们两个男人一齐发力,总有百把斤的力量,而居然可以使绳子一点晃动都没有,这份力量,恐怕刚刚才露了一小角。而这力量除了拉住绳子外,还会做什么,是不是只在甬道里存在,还是一样能延伸到这白骨洞中,谁也不知道。更要命的是,原先绳子只在我和梁应物双方力量的作用之下绷直,这第三方力量是什么时候介入的,我们两人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把这个猜想告诉梁应物,他却依然沉默不语。旁边的路云却提出了完全相反的说法。
“不一定存在着拉住绳子的力量,或许,如果那段甬道能影响人的视觉、触觉,是不是也有可能影响其他的更多的感觉。”
路云的话一出,黑暗里立刻传来吸气声。天,她的意思是说,很可能我和梁应物看到有两条绷直的绳子,用力拉也不动,围观的学生也看到了,却可能全都是错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对自己就连最后的信赖都不复存在。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观点,的确有着现实的可能性。
我们所有人,如果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并不是完全受着自己的控制,我看见自己抬起了手,其实是错觉,认为自己在用力地跑,其实根本没挪动一步,甚至伸手去揉眼睛,却可能正在用手去挖自己的眼珠子……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想像下去。
“路云所说的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我们在寻找出去法子的时候,不必把这个可能计算在内。”梁应物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
“为什么?”不仅是我,许多人都一齐问梁应物。
梁应物却没有回答,黑暗中,不知他在想什么。
路云忽然笑了,她的侧脸被越来越弱的手电光照着,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别人的笑容,瞥见路云的嘴角和脸上的肌肉皮肤变成“笑”的模样,心里竟有一丝妖异的悸动。
路云用有些变调的声音说:“因为如果真的像我说的那样,那么,我们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我的心里一震,这话一点不错,如果我们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还谈什么出洞?
梁应物似乎点了点头,黑暗里我看不真切,但他还是不说话。
现在是自被困洞里以来,学生们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刚才路云的口气已经让我开始担忧,平时神经称不上坚强的学子们到了这种九死一生的境地,就算不知道曾发生在这里的人吃人惨剧,会有怎么样的反应,还真是难说的很。借着手电的微光扫了一眼,蒋玮似乎正在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而朱自力则把头整个埋到自己的双膝,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卞小鸥和费情抱在一起发着抖。 梁应物却在这个关头一言不发,一反他之前的做法。
“你在想什么呢,赶紧说两句,让大家打起精神,好继续想办法。”我压低声音对梁应物说。
梁应物竟然叹了口气,尽管他很快就把气憋了回去,但他的确在叹气。
“刚才那根绳子,你也看到了,你说,还能想什么法子?”
我终于明白了梁应物为什么这样颓丧。刚才的“绷直绳索向前走”大法,实在称得上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方案,也正因为这个方案非常有效,才让原本一直隐而不出的力量显了形。可是这样的显形方式,却已经让梁应物明白,这个神秘的甬道,仿佛已经开始正面向我们“宣战”,之前的种种探索,是想试出这甬道到底诡异在什么地方,并且要找出一种运用身外工具,代替自身的感官走出甬道的办法。但神秘力量一出,无疑宣告就算借助工具,也一样徒劳无益,这种情形下,再想什么办法,得到的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好,如果还能找出更好的测试方式,甚至要冒着被神秘力量反咬一口的危险。
“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我想我的结论与你正好相反。”与梁应物不同,我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因为我想让所有的人都听见我说的话。
“的确,如果再想出各种办法对甬道进行探索,可能会有危险。刚才那股力量抓住绳子,这是一种温和的表现,如果暴躁起来的话,抓住的就可能是我们的脖子。但是,我们的机会也在于此,照现在的样子,如果我们就此离甬道远远的,那么不用说,我们一定会饿死,既然横竖要面对死亡的威胁,不如不断地探索这个甬道,不停地刺激那股力量,让它再也无法隐藏,仅仅凌空抓住绳子,这还不够,要让它再多暴露一点,当危险完全把自己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才能看清楚一切,并且找出脱困的办法。置诸死地而后生,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
第一次,我没有在学生面前避讳“死”。因为这个时候,我需要用死亡来刺激他们的勇气。
“我想明白了,你说的没错。”梁应物向我点了点头,他已经从刚才短暂的困扰中解脱了出来。
至于其他人,显然也被我的话打动了。用不着看他们的表情,我也能感受到他们看着我的目光里的东西,男生有豁出去的气魄,女生则有些敬佩,她们一定在想,梁老师说的没错,这个叫那多的记者果然见多识广,或许只有经历过死亡危险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吧。唉,我这个人,看来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自我陶醉。
不过要再找出和“绷直绳索向前走”大法同样优秀的大法,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或许以后看这个故事的人可以想出很多种办法,但是“当局者迷”这句话,真正是一点都不错。黑暗仿佛把我们的脑子都糊住了。
我们讨论了很久,其间每小时一次的探索也进行了两次,手电已经只有一支还有一点点光,此外还有四节电池。梁应物已经决定,等到用完两节备用电池,就把剩下的两节保留起来,就算是走甬道也不再启用,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多小时前,大家被我一席话激起的那么点漠视生死的气概,很快在无边的黑暗和胃部的抽搐中消磨殆尽。每个人心里的压力都越来越大,何运开甚至捡了一个骷髅头,大喝一声,狠狠扔将出去,骷髅头打在远处的白骨上,发生一阵“喀拉拉”的声响。梁应物及时叫住了何运开,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心里对学生的情绪,充满了担忧。
任何人的精神承受力都有底线的,不知这里的14个人中,第一个承受不住的是谁。应该不会是我,也不会是梁应物,但终归会有的。
过了一会儿,又到了每小时例行的探索甬道时间,如果连续24小时的探索,都无法走出去的话,那么基本上所谓阵法生门定时开启这个原本就可能性不大的设想,就可以寿终正寝了。
这一次轮到何运开和刘文颖。两个人站起来,拿起那支只能射出昏黄光线的手电,向甬道走去。何运开走出生活圈,再一次踏入白骨堆的时候,又狠狠踢了一具白骨一脚,把那具相对完整的骷髅踢得支离破碎。
这一脚踢出,何运开却忽然停在那里,随即叫起来:“该死,怎么刚才没想到,可以做路标啊,捡白骨做路标。”
“好。”我脱口而出。这么简单的办法,刚才竟然没有人想到,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怎么堵塞到这种程度。
走个十米就放一个路标,只要前面的路没有路标,就是没走过的新路,有路标,说明走反了。
“是个好主意,不过你们很可能会在第二或第三段甬道里碰到前后都有路标的情况,这时你们就分头,一个往前走一个往后走,看这个鬼洞有什么法子。”梁应物说。
又是一个看似完美并且无懈可击的方案,我倒想看看,这一次甬道的力量会以何种方式显形。
“可是,可是,要用白骨当路标吗?”刘文颖对此显然相当顾忌。
“这有什么关系,要是你不敢的话,就换个敢的男生来。”何运开气势如虹地说。
“不过,背着一大堆白骨走路,也确实不方便。我这里有刀,你可以在石壁上刻记号,又有手电,就不用一路扔骨头了。”梁应物说话间拿出一把小钢刀。 “一发现不对,别逞强,能逃就逃。”我说。
何运开和刘文颖应了一声,走进甬道。
这一次,大家都跑出了生活圈外,候在甬道口,等着两人回来。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四十分钟……
上帝,不信基督的我不由在心里念出了耶和华的称号,怎么会,已经一个小时了啊,就算是刻记号要时间,这短短半里路,再怎样都该在二十分钟前就回来了啊。
眼前的漆黑仿佛已经把两个学生永远吞噬。
“何运开,刘文颖,你们在哪里?”不知是谁忽然大声地喊起来,随后所有的人都嘶喊起来,包括我和梁应物。巨大的声浪在洞里回荡,回声阵阵。这样的声音,就算是在甬道深处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但是那里却没有一点回音。
大家喊了足足有十分钟,终于停了下来。
“说不定,他们走出去了。”林质朴突然冒出了一句。
这句话把所有人从恐惧里带出来,真的,说不定他们是走出去了。
的确,如果何运开和刘文颖真的走出去了,别看何运开表面上一副胆大包天的样子,多半还是不敢再次走进这个魔洞,谁知道这一次进去还出得来出不来,打电话找救援才是上策。
可是,万一他们没走出去呢?
“我进去看看,万一我也走出去了,我保证,一定回来告诉大家。”我说。
“我和你一起去。”梁应物说。
“不,万一有什么事,还在你在这里和学生在一起。”
“那,你自己小心。”梁应物没有再坚持。确实,如果我和他都一去不返,不出多久,这些学生就会彻底崩溃。
我拿了一支已经没电的手电,倒出电池,把口袋里收着的两节电池装进去,一开电源,耀眼白光笔直地在甬道里照出一条光路。顺着这条光路,我再次走入甬道。
我用心地察看四周,很轻易地在左边的石壁上发现了何运开他们做的记号。每隔几米,就有一个用刀刻出来的三角形标记。刻得很深,看来是何运开的杰作,用手都可以摸得出来,如果我还可以信赖自己的触觉的话。
转过第一道弯,标记还是笔直向前,第二段甬道里,不见两人的踪影。
我用手电照着路标,刻得还是那么用力,三角形也还算规整,说明他们还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状况。然而,这安静的甬道中,依然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除了石壁上的路标,一点都嗅不出两个人的踪迹。
很快,第二段甬道也已走到尽头,居然还没有什么发现,我顿了一顿,然后转过第二道弯,走到下一段甬道。按照惯例,我该正走在回到白骨洞的路上。
手电照在旁边的石壁上,我又看见了路标,依然是刻得很好的三角形。手电的光柱转而笔直地照向前方。
还是没人。
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就这样消失了吗?一点迹象都没啊。我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更加用心地看着旁边石壁的路标,不让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可是,直到这段甬道过半,快要走回白骨洞的洞口时,路标还是每隔六七米就出现一个。
终于,在离洞口大概只有十米左右的地方,我赫然看见一个和之前都不太一样的标记。
还是一个三角形,可是非常明显,刻下这个图案的人,手在发颤,以至于每一边都不笔直,歪斜得厉害,而且从较之前的记号更深这点来看,无疑这个记号,也是何运开刻下的。
这两个人就是在这里出事的,以至于让何运开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慌,无法让自己粗壮的手臂停止发抖。但是,要刻下这个路标,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也就是说,他们遭遇的事,还能让他们有相当充足的时间刻下路标。
等一等,如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只刻下路标,却不索性留言示警?
这真是太奇怪了。
所有这些念头,都是一瞬间在我的脑中闪过,在想到这些的同时,我迅速后退了几步,手电筒照向四周,凝神戒备。
尽管离洞口很近,但何运开和刘文颖就是在这里出的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当我的目光随光柱射向前方的时候,我猛然明白了,何运开和刘文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刚才一路走来,我的注意力大都放在旁边石壁上的路标,否则,我该早就发现了才对。
前面不远处,在我脑子里理所当然认为该是通向白骨洞的甬道口,却赫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又一个转弯口。在那里,还有一道不知通向何方的甬道,第四段甬道。
所以,何运开和刘文颖才会这样震惊。
这一次刻路标,竟然刻出了新的甬道!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了第三道弯。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段和之前差不多的甬道,我用手电一扫,石壁上有路标,向前照,尽头看不太清,不过,不太像是出口的样子,黑洞洞一团。
沿着有路标的那一边,我缓缓向前走。如果路标不断,可能就不会发生什么危险。顺着直走就是。
为什么两个人没有回来现在也有了解释——他们走到了新的地方。 很快这一段甬道就走到了头,又是一道弯,转过去,还是一段甬道。
走到第八段甬道的时候,我已经感觉有些不妙了。这甬道到底有多长,还有多少道弯?我从进来到现在,过了大概也有半个小时,何运开和刘文颖去了这么久,要是到了新的地方,照理会立刻返回,如果甬道过长,也该停下不往前走,回来报告才对。可是我居然到现在也没有碰到返回的两个人。
而且,这每一段的甬道,尽管我没有非常在意地去辨识,却还是感觉彼此相似的可怕,大自然怎可能生得出这样相似的甬道?
又转了几个弯,旁边的路标变成每个弯口一个,并且越来越浅,越来越随便,终于不再出现。我明白这并不是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而是,两个人已经没有心思去画记号了。
我向前奔跑起来,连着跑过七段甬道,终于停下来,撑着石壁弯下腰喘着气。我心里明白,并不是没有状况发生,自己已经和何运开刘文颖一起,从踏入甬道的第一步开始,就早已经陷入到状况中了。
这个状况,只怕就是,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黑暗甬道。
这小小的山腹,哪里可能会容得下这样一圈又一圈的甬道,这无穷无尽的甬道,一定是那神秘力量的杰作。我想到了当年诸葛亮设下的八阵图,困在那里面的人,莫非就是这个样子?
我已经记不清转过了几个弯,走了几段甬道。时间过去了两三个小时,梁应物他们只怕已经绝望。
一个人在走不出去的甬道里不停地向前走,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能看到的只有越来越暗的手电光线,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不仅是体力,精神上每时每刻所受到的压力,那种从心底里压抑不住泛出的绝望,不停地撕扯着我的神经。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绝望过,从来没有,哪怕是从前,死亡离我只有半米远的时候也没有。我的意识随着自己清晰可闻的喘息声越来越混浊,我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让疼痛保持自己心底里的清醒,我看了看表,下午3点50分。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10点,还是11点?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我从怀里摸出剩下的两块压缩饼干,我的胃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这两块饼干可以让我多走一点路。
我没有停下来,坐在地上吃饼干,而是一边走一边吃。我怕自己一坐下来,就再也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力量和勇气。
我的脑子已经渐渐无法思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走,别倒下去。或许很多人会不以为然,要知道军队作野战训练,常常连续急行军一天一夜,而背上背着的东西有几十斤重,远远超过我现在。可是那和我此时的情况有一个根本性的不同,就是知道。知道终点在哪里,哪怕是连着走一天,走两天,许多人也能坚持下来。可是在这样的黑暗甬道里,完全不知道要走多久,转多少弯,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走着的甬道是不是真正的存在,这对一个人心智的考验残酷到了极点,远甚于肉体上的疲乏。
更何况我已经饿了这么久,肉体上也真正是极度的疲惫。
手中的手电,不知在多久以前,已经完全没电了。我摸着石壁向前走,一定要摸着些什么,才能让我的心里踏实一点,让我坚持着,不要放弃。
汗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可是手脚和我的心一样冰冷。
“那多!”
“看,真的是那多!”
我隐约听见前面的叫喊声。然后一道亮光打在我脸上,我蒙眬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大脑在几秒钟以后反应过来,是手电光。
手电的光很快就灭了,那是最后的一支备用手电,我听见似乎有人向我跑来,心里一松,直挺挺向前扑倒在地上,手里那支没电了的手电滚出老远。
白骨上的秘密
我花了大约十秒钟的时间,才确认自己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因为闭着眼睛的时候瞳孔感觉不到光,黑暗让人有着不真实感,刚刚苏醒时犹为强烈。我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无法再支持已经达到极限的肉体。我努力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整个人还处于虚脱状态。
“你醒了。”梁应物就坐在我身边,见到我有动静,忙扶了我一把。
“现在什么时候?”我问。
梁应物看了看表,绿色的荧光闪了一下:“11点20分,你睡了一个半小时。”
这么说来,我在那甬道里一直走了超过十个小时。我想如果不是我的潜意识感受到自身仍处在巨大的危机中,照现在的身体情况,只怕睡十二个小时都不会醒来。
梁应物递给我一些东西,我借着微弱的绿光,看清楚那是三块压缩饼干。
“这是……”我可不想梁应物把自己的食物这样让给我。
“吃吧,是大家同意的,何运开和刘文颖也有。”
我这才想起我进入甬道的目的:“他们什么时候出来的?”
“比你早大约九个小时,”梁应物语气沉重,“在你之后,没有人再进入过甬道。”
我顿时呆住。
“是那个力量,它不准我们继续进行实验。”
按照原先的样子,一个个具有科学精神的方法一一尝试过去,非常有可能找出甬道秘密的蛛丝马迹,可是那股力量以最野蛮的方式终结了这一切。最初的甬道只不过转两个弯就可以回到原点,快步走的话也就几分钟。可是何运开他们走了足有三小时以上,而我又花了何运开三倍多的时间才走出来。如果有人胆敢再进入甬道,恐怕还没走出来,就横尸其间了。
怕是真要死在这儿了。我第一次闪过这样的念头。
我奋力把第三块饼干吞下去,脑袋里杂乱无章,甚至忘记了要留下一块半块备着。吃完的时候我抖了抖手,把饼干屑并在一起,吸进嘴里,然后拍了拍手。忽然我发现手背上有着微微的绿光。我的头脑现在还不大灵光,刚才接过饼干的时候就看见这光了,那时还觉得该是梁应物手表的荧光还亮着,现在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才抬起头向光源处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是磷火。就在不远处,原先把白骨都清理干净的生活圈的中央,现在赫然有一堆发着碧绿磷光的白骨。都是一些大骨头,头骨、腿骨等等,很明显是费了一番功夫,从洞里的白骨堆里发光的白骨中挑选出来的。
“你注意到了。”梁应物说。
“这,怎么会……”
“最后一支手电我不让用,可是他们已经受不了这样的黑暗了。”梁应物叹了口气。
我又呆了一会儿,然后领会到了梁应物没说出口的意思。甬道再也不能进去,连原本就希望渺茫的探索性实验都无法再进行下去,这些学生当然会绝望,心理已经发生了变化,以至于一方面忍受不了黑暗,一方面由于和死亡越走越尽,对代表死亡的白骨,已经不那么害怕,说不定更有着变态的逆反式亲近感。
我朝学生们看去,他们死气沉沉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发。刘文颖蜷缩在梁应物的旁边,看来虽然比我早了九个小时出来,她却还未从恐惧中恢复过来。这个曾经开朗的美丽少女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几天前的影子。
“她一定要挨着我才能安静下来。”梁应物低声向我解释。
如果换了别的场合,我一定会大声的调侃,现在听了这句话却一点回话的兴致都没有。
“咯吱。”
“谁?”“什么东西?”几个声音同时叫了起来。
就好像是咀嚼着什么的脆响。我打了个冷颤,这让我想到了死人,咀嚼死人。
“操!朱自力,你在干什么?”何运开一把抓住朱自力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我,我没……”朱自力努力地想要挣脱,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了?”梁应物站了起来,朝那边走去。我也想站起来,双腿一用力,却一阵酸麻,又坐回地上。
坐在朱自力另一边的赵刚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他,偷吃。”赵刚愤怒地说。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其他人顿时喧哗了起来。
“先把他放下,何运开。”梁应物厉声说。
何运开重重地哼了一声,松开双手。朱自力踉跄退了几步,直退到生活圈外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手撑在几根白花花的骨头里,不停地咳嗽着,看来是被刚才吃的巧克力华夫饼干呛到了。
赵刚紧紧地抓着从地上捡起的大半块巧克力华夫饼干,狠狠地看着,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何运开一把握住了赵刚的手:“你想干什么?”另一只手顺手夺过了饼干。
“你!”赵刚怒火上冲,眼看就要翻脸。
梁应物大步走到两人跟前,大声说:“给我。”
何运开没有反应。
“给我!”梁应物声色俱厉。
何运开犹豫了一下,终于把饼干给了梁应物。
梁应物走到咳嗽渐止的朱自力面前,问:“剩下的呢?”
“没,没了。”
梁应物紧紧盯着只看得见一双反着绿光的眼睛的朱自力,说:“或许该让何运开搜一搜。” “不,不。”朱自力把手伸进裤裆里,又拿出一块密封包装着的巧克力华夫,天知道他到底把这东西放在了什么地方。
“就这一块了,真的,我,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
“要是再看到你偷藏,我劈了你。”何运开大声说。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附和声,其中还夹着几个女生的诅咒。
“你去死,死了就不用再吃东西了。”路云的咒骂让我心中一寒。我担心,要是再发生这样的情况,何运开很可能会真的动武。
梁应物掂了掂手里的华夫饼干,又扔回给朱自力,然后走到那一小堆食品边,说:“现在,我把所有的食品平均分配给大家,你们可以一次吃完,也可以留一点慢慢吃,但请记住,这是你们最后的食物,朱自力,你吃掉的那一小半,会从你那一份里扣除。”
我很庆幸没有被分到大包的薯片,不但不管饱,那样大的体积更让我有着不安全感。我分到了整整十块压缩饼干,梁应物自己分给自己的是一整包的苏打饼干。我想他是特意优待了自己和我,对他而言,尽可能地保存自己和我,才能多挣取脱困的可能,这是把资源优化分配,他一向就不是呆板的绝对公平主义者。许多人分到的是很好看的一大包或两大包膨化食品,包括努力把身子挨着梁应物的刘文颖。到底什么能使人活得更长一些,能分辨出来的人并不多。
自我醒过来开始,我就隐约觉得些什么,但却始终抓不到重点。直到刚才,想到梁应物有意识地给自己和我留下了最优厚的食物,以期能有更大的机会走出甬道时,我脑子里仿佛灵光一现。
“它是有意识的,梁应物,它是有意识的。”我叫了起来。
“有意识的,为什……”梁应物反问了一半,就想到了。
原先,我们一直以为,我们所陷入的是一个类似阵法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总之已经在这个人洞存在了不知多少时候,无辜的我们完全是被自己的好奇心陷害了。
可是甬道里的神秘力量,很明显地是由于我们的探索行为,而改变了甬道的模式,让我们无法继续实验,这已经不能用什么阵法的自然反应来解释,这几乎肯定是一种有意识的、基于智慧思考的反应。
一股有意识的力量,也就是说,在这里存在着我们从未接触过的生命……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它要这样做?
我躺在地上,极度的疲乏感正在慢慢退去,但是身体依然较平时虚弱得多,耗掉的体力不是几块饼干就能补充回来的,睡一觉,到明天早上或许会稍稍好一些,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更何况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思考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脱困,哪里睡得着。
甬道已经不能进去了,可是这是通向外界惟一的路,如果放弃,难道还能自己开山打一条路出来?如果这是在打对战游戏,可以看做已经被人瞄准,就等着一枪爆头GAME OVER了,可是发生在现实里,又落到了自己头上,怎样也要想办法垂死挣扎一下。
其实我已经想到过,对付进了洞就走不出来这个问题,可以通过在人的腰上绑绳子,到时候前面的甬道走不完,就顺着绳子走回来。但那股力量明显不希望有人再进行这样的实验,难保不会悄悄把绳子弄断,到时候出什么事情就难说了。所以要不要把这个方法拿出来和梁应物讨论,我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但真要完全舍了这甬道另寻它途,实在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哗”的一声响。我急忙支起身看,只见不远处那个闪着磷火的用于照明白骨堆已经塌了,何运开站在旁边,摔在白骨堆里的朱自力正努力要爬起来。
“何运开抢东西了,何运开抢东西了。”朱自力大叫。
“谁知道你到底偷吃了多少东西,我看已经吃了两人份都不止,还要这么多吃的干什么?”何运开抓着朱自力旅行包的背带,使劲地拉着,脸上肌肉抽动,在绿光里狰狞得可怕。
朱自力虽然知道打不过何运开,但现在食物就是命,哪里肯放手,也顾不得再站起来,死命地拽着包不肯松手。
“松手,何运开。”梁应物大喝了一声。
何运开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听从梁应物的话,而是反驳说:“我平时一顿要吃四碗,这小子才吃一碗,我分到的食品和他的差不多,这不公平,他一定要分我一点才行。”
朱自力趁何运开分心和梁应物说话的当口,一翻身站了起来,右手还拉着自己的包,左手却顺手操起了一根大腿骨,一付要和何运开拼命的样子。
我和梁应物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旁边的学生终于反应过来,和上一次相反,这次所有人都劝何运开不要动蛮。
何运开铁青着脸,却没有放弃先前的念头,右手用力一拉,朱自力踉跄着向前冲去,左手高举着那根白骨,眼看就要和何运开干架。
路云大声喊:“何运开,你现在抢别人的,以后就有别人来抢你的。”
“谁敢?”何运开大吼一声。
几乎所有男人的火气都被这一声“谁敢”激了起来。
“我。” 赵刚、王方圆、林质朴甚至郭永华都大声和何运开对吼。
“不要太过分了,何运开,”朱自力握紧了手里的白骨,“否则,这里没有人会希望身边待着一个随时会抢食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