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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doppiaw

[中长篇小说] 没事来搬文:<非法入境>by钫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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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董医生还是那个老答案,“护士站人手不够。”他又问舒远一遍,“现在有没有感觉更好一点了呢?”

    舒远苦笑,“你给我仙丹了吗?哪儿有那么快?”

    董立彬悄声嘀咕,“我是着急。”嘀咕完这句,就再没话,安安静静立在那里。

    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所以舒远的脑子被床前立着的,这位清俊儒雅的医生搅得乱七八糟。想愣掰出点什么,打破这病房里难言的静默,嘴

    里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两人的目光在沉沉浮浮的灯光里交汇几次,又都不自然的避开来。

    “我先回办公室了。”默然半晌,董医生斯斯文文的说,“要是痛的厉害叫令堂来叫我。”转身走两步要出去,又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个

    整洁的小纸包,打开来,满屋子弥漫起含笑花的幽幽芬芳。这次的两朵含笑花,被安置在舒远的床头,香气袅袅,犹如一团甜梦。

    舒远的疼痛翌日一早便消除贻净,这让舒妈妈放心不少。拎热水给舒远擦身时,一直碎碎念,“这可都遭的什么罪啊?瞧瞧,后背的骨头

    都出来了。”

    舒远还是嘴硬,“瘦是流行好不好?一边治病,一边减肥,出医院门我就以美女了,两全其美啊。”

    话是这样说,想到昨天晚上曾意图放弃自己的可怕念头,舒远心中生出无限愧疚感。怎么敢?自己怎么敢因一时痛苦那么想?她根本没那

    种权利和理由放弃自己,她凭什么逃避责任,让父母老无所靠?以后不会了~~舒远一时感慨,对妈妈说:“对不起哦,妈。”

    “嗯?什么?”舒妈妈不解其意。

    舒远傻乎乎笑,“妈,我生病前偷偷穿过你的那双新皮鞋,还把跟给弄坏了,真抱歉,等我出院后拿去修鞋的李老伯那里给你修修?????”

    喉咙再痛,胸口再痛,都会过去的,舒远相信这一点,她不是一天比一天精神吗?所以,忍忍就好。舒远自己也会找乐子,中午大家都午

    睡的僻静时刻,她拿着纸笔,在走廊的镜子前画自画像。董立彬穿着他的白制服,系了条碎花细格子领带,背着两手,闲闲在走廊晃过,插嘴

    ,“听说能画自画像的人,都是个性坚韧的人,因为他们能很勇敢的看见自己身上的优点和缺点。”

    舒远吊眉一笑,“过奖过奖。”画拿给董立彬看,“医生给点建议吧。”

    董立彬捧着画纸,倒抽口凉气,所谓自画像,不过就是一个个类似外星人的怪物,每个外星人,都拖了条长鼻子~~不,注解是说,那叫

    防毒面具,面具形态各异,还有编号。董立彬镇定下来,赞叹,“构思真独特。”

    舒远不客气,“谢谢,我也觉得自己创意无限好。”

    “你是美术专业的?”

    “不是,建筑。我不学美术专业是艺术界的损失。”

    董立彬那表情,“女生学什么建筑?”

    舒远严肃,“那是个很棒的专业,女生当然也可以做出色的建筑师。”

    董医生鼻子里哼一声,好像不服气。又看看那些奇形怪状的戴防毒面具的长鼻子外星人,道,“这么恨胃管吗?”

    “恨,”舒远一把夺过自己的大作。”义正词严,“尤其恨明明有细胃管,还给我用粗胃管的医生!”

    “那是因为我们这里没有细的了,我从楼上肠胃病区找到细的已经来不及??????”董立彬话没说完,瞅着舒远,面孔竟红了。手极不自然

    的摸摸后脑勺,彬彬有礼的向舒远欠欠身,“我要去忙了,你好好休息。”扭头逃走。

    舒远独自留在镜子前,继续画她的长鼻子外星人,嘀咕,“不知所谓。”话是这么说,镜子里的女孩儿,虽面色苍白,嘴角却越咧越大,

    笑不可抑,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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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舒远的胃管,在舒入院第十六天,终于被革命掉了。说起来,要感谢肇事的实习生,他那个复式一截棍弄的摇摇晃晃很不牢靠。舒远每天

    早上刷牙本来都会因为胃管而呕一阵子,结果,这天早上因为呕的特别厉害,那条胃管就像董立彬曾经说的那样,被呕出去了。

    想到要再插一次胃管的恐惧,舒远吓死,又哭~~好像早上时间人会特别脆弱一样。重点是,因为胃管拉出的过程,上呼吸道受到刺激,

    黏液超级多,她不得不一边哭的淅沥哗啦,一边擤鼻涕擤的哗啦淅沥,丑到无法控制。

    舒妈妈去垃圾站丢那条看起来实在是有点恶心的胃管。

    刚刚上班的董立彬被惊动来,站在舒远旁边,一厚沓一厚沓的纸巾叠的好好的拿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这让舒远更伤心。空窗半年,好容易遇到一个帅哥,职业高尚,个性温柔敦厚,难得的是好像对自己还蛮有兴趣的样子,偏偏是这种情况

    下相遇。最不堪,自己生命中前二十年最丑的样子全被这厮看了去,这是什么状况?她那不靠谱的命运啊。

    细寻思起,不免悲从中来,眼泪煞都煞不住,擤鼻涕擤的很大声。

    董立彬不是很善于安慰人,对舒远的情绪化完全束手无策,基于医生的立场。

    他只说,“你要保持心情平静,这么哭对身体不好。”

    后来看劝慰无效,那长串话就减了几个字,“不要哭了,对身体不好。”

    再后来说,“好啦好啦,不要哭了。”

    最后说,“别这样~~”他看起来也很不好过。

    舒远已经管不得董立彬了,她是越想越伤心。抽抽噎噎,边哭边数落,乱七八糟,“为什么要生病?我不过就是吃了顿饺子和麻辣烫嘛,

    别人比我吃的凶,都不会生病啊。现在还被插胃管,怎么办?这么难看又难受,恋爱都谈不成,还碰到前男友,好倒霉~~”

    董立彬说,“你别这样,再插胃管我一定给你找来细的??????”

    舒远崩溃,还要插?哭更大声。

    舒远同病房的婆婆已经出院,这次住进来的是一个活泼爽朗的年轻妈妈。她跟着董立彬一起劝舒远,“不要哭了,你看,你再哭下去连医

    生都要哭了,你让医生多为难?”

    他为难什么啊?舒远抬头,泪眼模糊里看见的是董立彬隐忍的面孔和泛红的眼圈。他和舒远对视两妙,抿抿嘴角,将一沓叠好的纸巾放在

    她身边,大手掌摸摸她的头发,快步离开病房。舒远有一刻的怔忪,终于收了眼泪。他手掌留给她的温度,和孙朝阳的不一样。

    舒妈妈丢完垃圾回来,碎碎念,“我的祖宗,你哭那么惨干嘛?人家还以为是我死了呢。”

    主诊黄医生被通知,他的病人因为怕再被插胃管,哭的象死了妈似的。因此黄医生特别在近午时分来探舒远,郑重声明,“本来是想过几

    天再给你卸掉胃管的,不过现在摘掉就摘掉吧,没关系,你不要怕,那就不插了,不过你要继续喝中药。”

    “好!”舒远一口答应,假如是在中药和胃管里做选择的话,她宁愿选中药,反正董医生会来给她灌~~~等等,没有胃管,就不是灌药

    了?她得拿嘴巴喝。

    神啊,舒远以头撞被,哀号,“为什么这样考验我?”

    舒远为了这次的中药,做足准备功夫。床头摆满用来漱口的各种橙汁,茶水,白开水,还有草莓。中药房再送来熬好的药包时,舒远可以

    很勇敢的硬着头皮喝掉一包,然后忍着熬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发着抖嚼草莓,再吐掉,她说那是拿草莓漱口。

    因为漱口的次数太多,舒远那个半透明的塑料漱口杯子里的漱口水,常常呈现一种类似果汁和啤酒的颜色。

    而董立彬被那只杯子骗到不是一次两次。

    看到拿着大水杯吐口水的舒远,也常常脸色大变,疾声历呼,“16床,你在做什么?”

    舒远说,“医生,我在喝啤酒。”

    有一次说,“我在吃草莓。”

    还有一次说,“我很辛苦啊,医生,为了喝中药啃掉半个苹果。”

    董医生是在被骗过好几次以后,终于相信舒远只是拿水果和果汁来漱口,不会真的吃喝,总算没再那么紧张。

    舒远对董立彬好奇,这位董医生是~~对每个人都那么紧张,还是对她特别一些?想知道答案,但又不能很二百五的直接去问。她总希望能

    多些机会见到他,多找些机会证明,他只对她特别的关心。但他又那么忙碌,他每天无数次经过她病房的门口,舒远却没有理由留住他的身影

    ,真正煎熬。离他好近,却又相隔遥远。偶尔,舒远很危险的希望自己哪个地方再痛一次,只为多一次享受他待她的温柔。

    好在,还有夜晚。董医生会在半夜左右进病房检查一下舒远的输液接口,看看有没有被堵住或被压住。可惜那个时间舒远已经睡的很沉了

    ,知道身边的人是他也没力气聊天,模糊着说句,“谢谢医生。”静夜里听得某人一声轻笑,就又昏昏睡去。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舒远

    多数是望着窗外的天空懊恼,唉,又睡着了。

    因为期待太多,每天早上那次等他巡诊的时间,分分秒秒都显得珍贵异常。有一天黄医生给实习生们看舒远之前拍的CT片子,说舒远虽然

    恢复的很好,但胰腺有并发症,叫做胰腺囊肿。黄医生有指点那个囊肿的阴影部分给学生们看,有个学生却很白目的问,“那条发亮的竖条的

    是什么?”

    黄医生冷哼一声,“那是胃管。”

    舒远好想笑哦,硬忍住。望向董立彬,他的眼睛里也写满笑意。于是,这样一整天,舒远的心情都会很好。

    已经开始有饿的感觉了,想吃东西。每次舒妈妈吃饭,舒远会闻着饭菜的香味流口水。主诊医生说,这是好现象。会饿,是生命复苏的最

    基本欲望。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好看,旧蓝棉布小熊图案的睡衣换成了橘色带荷叶边,胸口缀小花的。爱美,也是生命复苏的体现。

    不用妈妈再亦步亦趋的照顾,舒远可以自己举着一大袋子营养液去洗手间和在走廊上散散步。虽不能走太久和太远,腿没什么力气,但仍

    是不甘寂寞的到处走走看。

    有次舒妈妈说去楼下买点必需品,舒远自己举着吊营养液的袋子试着爬了层楼。咦?原来楼上是肠胃病区。舒远慢慢晃悠,见护士站没人

    ,探头往里瞅瞅,发现肠胃病区护士站墙上,那个小小公告栏,和肝胆病区的不一样。肠胃病区的公告栏里用图钉钉了些相片在上面。舒远本

    想随便看看就离开,但是,其中一张相片上有董立彬,忍不住走进去。

    相片里的董立彬和几个医生与护士的合影。他的手松松搭一个护士的肩上,脸上的笑容哦,灿烂一如照射在玻璃窗上的阳光,炫目,刺眼

    。舒远想,为什么对那个护士很特别呢?是他女朋友吗?等等,这个护士很眼熟诶,哪里见过?舒远举营养液袋子的右胳膊好酸,换只手,恨

    不得把头钻进公告栏里去,对着那张相片猛研究。对诶,那护士是象一个人,是谁呢?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董医生的声音

    舒远笑,“我吗?我来散步。”

    回头向护士站外,心惊。外面站了两个护士一个医生加上董立彬,一个个面色苍白神经惊惶,象是马上要晕死过去的样子。干嘛啊?舒远

    疑惑。哦,对,这几个医生和护士都是相片上的人,独独缺了看起来很眼熟的女护士。

    还是董立彬先恢复正常,“你散步散到这里来?还不快下去?”

    舒远乖乖从肠胃病区的护士站出来,和外面几个人笑笑。人家也礼貌性的回以微笑,很僵。

    董立彬极自觉的接过舒远举着的营养液袋子,舒远只得跟着他走,问,“为什么她们见我象见鬼似的?”

    董立彬说,“要不你试试?突然间看见不是自己病区的人在那里东张西望的,不奇怪吗?”

    “奇怪不是那样儿的,她们那是吓倒??????”舒远话音没落,脚底下软了一下,几乎绊倒。董立彬一只手牢牢的将她拎住,舒远道歉,“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累了是不是?”董医生也不看舒远,直接拖她去电梯前,“你自己走上来的吧?”

    舒远纠正,“不,我是爬上来的。”电梯太难等,舒远耐心不好,加一句,“我也可以再爬下去。累是累,但能撑住。”

    “你是来治病的,没事总撑什么啊,”董医生瞟一眼舒远,“抓住我胳膊。”

    “啊?”舒远没明白这医生啥意思。

    “不是站不稳吗?我让你抓着我胳膊。”

    “哦。”

    舒远抓住医生的胳膊,和医生一样,眼睛盯住墙壁上显示的电梯数字,耳朵却慢慢的红了。一种久违的,青涩的甜蜜缓缓在心底蔓延。舒

    远被那一点点甜蜜搅昏了头,也忘记再去追究,为什么肠胃病区的医生见了她象见了鬼似的?还有相片里被董医生搭着肩膀的眼熟护士到底是

    什么人?

    等舒远这一贴中药用完的时候,主诊医生说可以撤掉营养液,让舒远喝点米汤喝果汁。舒远哈哈大笑,几乎想去拥抱医生。当然她没那么

    神经,她去拥抱了妈妈,高呼,“进入解放区咯。”

    虽然只是一点流食,但舒远已经心存感恩。她小口小口的抿着米汤,却发现,自己那条满是厚苔的舌头辨不出米汤的香味来。还有,她以

    为饿了整整一个月的自己能吃掉一头牛,错,这是没常识的想法。事实上她的胃因为饿太久已经有点萎缩,即使只喝半杯白水,都要消化半天

    。

    舒远的饮食恢复不太理想,医生给她开了好多包口服营养素,让她每天象冲牛奶样喝掉一包,维持她身体所需的营养。那东西不好喝,但

    绝对比中药好一点。舒远每天分几次喝,喝完就象幽魂一样在走廊上散步,想办法消化掉胃里的东西,不然胀得非常不舒服。

    有一天,舒远散步到医生办公室门口,见董医生独自在里面坐着,蓦然想起那句,“抓住我胳膊。”舒远心里暖暖的,就对他颔首一笑。

    想进去聊天,又怕打扰人家工作,笑完就顺着走廊往回走。

    但,不甘心,所以,舒远故作无意的散步回走廊这头,又回去医生办公室那边。见董立彬仍安安静静的坐在写字台后,头歪向左面,半扬

    着下巴,皱着眉头看舒远。舒远就笑呵呵再对他点点头。不行,没办法说话,她废柴了。

    可还是不甘心啊,舒远又晃一圈,重回到董立彬办公室门口。这次见董立彬头歪在右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好像在等她

    经过似的。

    糗大了,舒远面红耳赤,这次笑不出来,直接低头逃走。

    好难哦。晚上舒远靠在床上看窗外天空满布的繁星,对自己说,好难。

    不知道该怎样和他开始,是说,开始一种不是医生和病人那样的关系的关系。

    她不用再输营养液了,所以,晚上,再也没人来检查她的静脉输液接头了,真寂寞。

    轻松时,离他那么远,

    痛苦时,他才肯靠近。

    要不要装病?

    还没等装病,舒远的外公因为摔了一跤,伤了腿。舒妈妈不得不放下舒远,回去看顾父亲。也生气,念叨,“今年流年不利啊,怎么没消

    停日子呢?”

    虽然舒远是在恢复期,不用再打针,已经能照顾自己,但舒妈妈仍然不放心。她交代了同病房的病友,交代了护士,交代了医生,甚至交

    代了打扫卫生的梁大婶,才放心离开两天。

    没有妈妈一天24小时看护的舒远,好像重获自由一样的爽。大早和同病房刚开完刀不久,等拆线中的漂亮妈妈跳恰恰。

    她说,“一直想学,没学会,你教我。”

    那漂亮妈妈就捂着肚子,不顾旁边老公已经快绿了的脸,很高兴的慢慢走那几步恰恰给舒远看。

    舒远嘴里边哼着歌边恰来恰去,太兴奋,也忘了瞻前顾后,踩了身后人的脚。

    等看清楚来人,正是董医生呲牙咧嘴的忍痛表情。

    巡诊的主诊医生完全无视下级所遭受的痛苦,连连夸赞舒远,“嗯,保持心情愉悦很好,但是不要太劳累了。”

    舒远见主诊医生心情好,得寸进尺,上诉,“我可以去附近的商场逛逛吗?我的心情会更好的。”

    “不行!”舒远的上诉被驳回。

    等巡诊完毕,董医生来找舒远,很严肃的,“你还想去商场?你知道商场有多少人吗?你的胰腺上有并发囊肿诶,你不能被撞到的,你知

    道你的囊肿被撞破了有多严重吗?傻瓜兮兮的,还敢跳恰恰???????”

    舒远嘴坏,“来报仇的是不是?被踩尾巴了?有那么痛吗?”

    董医生快被气死了。

    舒远却高兴。

    她喜欢被他关心,喜欢对他任性,喜欢折磨他,看他抓狂又无奈的样子。

    归根结底,她有施虐倾向是不是?

    舒远问过主诊医生,她是不是能吃一点豆花?

    医生说可以,但只能一点点。

    为了那一点点豆花,舒远趁母亲不在,私自离院。目标是隔壁街“豆花坊”。因为没别的衣服在医院,所以舒远只能穿她的睡衣,外面披

    了件白色开司米开衫,脚下穿的是拖鞋。话说,去市场买菜的大妈看上去都比她利索,她那身行头还挺让出租车司机疑惑的。不过没办法,舒

    远实在想念~~这个世界。对,她虽然被关进医院有一个月多,但就像与世隔绝了很久似的。她想念穿梭的行人,嘈杂的街道,来往的车辆,

    还有热闹的饭馆。

    在豆花坊,舒远只要了碗没啥油的水果豆花。还没等吃,有人不打招呼径自坐到她身边。

    董立彬?不是吧?这样也能遇上?

    董立彬杀气腾腾,瞪住舒远,不过拿在手里咬了一半的雪糕让他减了不少气势。

    舒远先发制人,“不是跟踪我吧?”

    不给董立彬开口的机会,舒远又说,“那就是有缘了?你也来这里补充能量的吗?我还以为你天天吃食堂呢,多闷啊。”

    “我~~”董立彬刚开口,舒远自顾自打断他,“我推荐这家的沙锅牛肉,非常地道?????”挥挥手,脆生生喊,“服务员儿?”

    董立彬铁没辙,嘘口气,靠在椅背上吮他那半只雪糕。

    舒远有意见,“你怎么可以在我这种病人面前吃这样子的东西?什么医生啊,都不懂照顾病人情绪的?”

    董立彬毫不相让,“你都能私自离院跑来向我推荐沙锅牛肉了,我吃根雪糕不是小意思?”硬当着舒远的面,美滋滋的把那只雪糕吃完。

    舒远的口水啊,一口口往肚子里咽,气~~

    “为什么你在这里?”两人同时相问。

    舒远笑,先答,“我来吃豆花,太馋了。”

    董立彬说,“我就是来吃沙锅牛肉的,工作好累,补充能量。”

    服务员拿着菜单来让董立彬点菜,董医生却问舒远,“你最讨厌吃什么?”

    舒远想想,“我不挑食,不过不太爱吃苋菜。”

    “就只苋菜?”

    舒远望天花板,大便干燥似的,冥思苦想,终于又吐出一个菜,“丝瓜。”

    董立彬点菜,“清炒苋菜,丝瓜肉片,不要酒,一份米饭。”

    舒远惊讶,“你干嘛?不是来吃牛肉补体力的吗?为什么?”

    董立彬对着舒远一笑,坏坏的,“怕你肚子里的馋虫作祟,来抢我的牛肉。更怕你吃了牛肉胰腺病发还要我救你。不过最怕的是,我救完

    你,却要被你投诉说是医生点错了菜故意害你。这样,你懂了没有?”

    舒远脸红,“哼,小器。”话是这样说,却对董医生的体贴心怀感激。

    董立彬的菜上齐,他开动起来。

    舒远吃几口豆花,也就饱了。看董医生胃口尚可,问,“你喜欢吃苋菜和丝瓜?”

    董立彬说,“我都可以。”问舒远,“你说你不挑食是吗?”

    “是啊,”舒远道,“很好养活。”

    “这么好养活为什么恋爱谈不长久?”

    舒远一口茶噗的喷出来,“这是两回事吧?”

    董医生却是很正经,“为什么会分手呢?那位孙先生看起来人也不错的。”扒口饭又补充,“你可以拒绝回答。”

    “你好奇?”

    “是,好奇。”

    “那就说给你听听吧,看在你救我命的份上。”舒远筋鼻子瞪眼的,“你知道吗?认识孙朝阳之前呢?我一直谈不到恋爱。不是没有男性

    朋友,是和我在一起的男生都把我当兄弟。好容易有个孙朝阳终于把我当女生看了,可惜相处了半年,他说,怎么办啊远远?和你在一起都不

    像谈恋爱诶,怎么越来越象兄弟?,就这样,他提出分手了,我也答应了。失恋后有不爽几天,觉得也没什么,看人家每次失恋要死要活的真

    不理解。”

    董立彬准确论断,“你是说,你遇到的是友情,但被误会成爱情了,最后有所觉悟,就分手?”

    舒远一拍桌子,“总结的对。”疑惑,“学医的要比学建筑的更有文化吗?这么会总结?”

    “切~~,”董立彬整个人拽得,“当然,学建筑的都水泥脑袋。”还是很好奇,“那你不是没爱过?”

    舒远气恼,被这厮一问,她觉得铁没面子。嘴硬,“干嘛跟你说那么多?要不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董立彬,“好吧,你问。”

    舒远想问那个她一直想问的,董医生你是对所有的病人都这么好?还是只对我一个人特别好?瞪了董立彬半晌,他耷拉在眉骨上的刘海丝

    丝分明的,他似笑非笑的酒窝坦坦荡荡的,一双眼睛澄澈清亮的。不知怎的,舒远要问的就问不出来了。溜出口的话毫无爆点,“你为什么会

    当医生?”问完都觉得没力,好想打自己一巴掌。

    “因为我父母啊。”董立彬说,“我爸妈都是医生。”

    “是因为父母是医生所以才当医生?”

    “那也不是,最初的梦想是想做游戏软件设计来的。”

    舒远接口,“是你爸爸妈妈不允许你学,逼你当医生的?所以你就放弃自己的梦想?”

    董立彬嗔怪,“真是水泥脑袋,那么性急干嘛?不会慢慢听我说?”放下碗,娓娓道来。

    “高一那年暑假,一直玩游戏,没什么时间陪家里人,觉得很愧疚。有一次,去接我爸下班,想和他一起晚饭。正好听他给学生讲课。

    我爸拿了一份病例,跟学生讲,不要小看病例,一份完整的病历上,可以看到一个人的一生。

    比如说,某个人最早的一次生病,是在他八个月的时候。他的病因,可能是因为那年流感肆虐,不小心被感染了。也可能是因为有次洗澡

    完,他的妈妈没有尽快给他穿衣服。于是,生平第一次注射了抗生素,也第一次领略到病痛的滋味。

    他成长过程中,在八岁之前,这样的病痛经常来骚扰他。每骚扰他一次,他的抵抗力都会加强一些,同时,抗药剂的能量也在加强。这样

    ,他的病例上的抗生素剂量,随着这个孩子的成长,也在慢慢的加强。

    到了十岁之后,很多年都不会再进医院了。不过,十六岁那年,因为打球崴到了脚,来找医生诊治。医生给开了一些药物,这次的痛苦让

    他了解,做人不能太急进。

    再后来,20岁那年因为喝酒后淋雨发了高烧,在医院吊了几天盐水。他病好的时候,初恋也随之告终,可能,他的青春也就这样跟着一场

    病痛走远。

    再到32岁那年,去医院做检查,肝功,血脂和血糖测试,因为融入了社会这个大染缸,长期与烟酒为伴??????

    舒远听的完全呆住了,望着眉目清隽的眼前人,蓦然想起某次他给她录病例,那认真专业的表情。

    董立彬结束高论,“就是那次,我被我爸影响,有所觉悟。我觉得那个病例上的人生太迷人了,所以,填志愿报考医学院。做医生后,又

    发现,这是个很有成就感的专业,当然也很闷,很累,有时候就安慰自己,我们在病例上记录的是人生,治疗的是痛苦,给予的是轻松和幸福

    ,这样想就好像自己很伟大,很容易支持下去。”说完看舒远,“喂,喂,干嘛发呆?怎么样,觉得我很伟大是不是?喂??????”

    舒远是呆主了,她根本不能直视这个医生,所以,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云,心里塞满一种难言的情绪,象块泡在蜜水里的海绵,软

    软的,沉沉的,却也是甜甜的。

   唉,这个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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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舒远睡不着觉了,那些董立彬跟她说过的话,做过的表情,象车轮一样,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彻底走火入魔。什么都是可以细细回味的

    ,她与他相处时的每分每秒甚至每个标点符号~~就连她们一起回医院,整条走廊上的医生护士,好像连吊灯也行注目礼时候的惊诧,都是甜

    的,笑的。

    一夜翻来覆去,至凌晨时候仍是睁着眼睛。四点钟,天光未亮,披衣去卫生间。真是,饮食不正常,排泄也这么不正常,舒远不无埋怨。

    在小隔间里用力“嗯嗯”的舒远,无意听到外面洗手台那里两个护士的对话。这不能怪她,谁让她们提到16床呢?

    一个护士说,“16床快出院了吧?这段时间董医生陪了我们不少大夜班,现在她好痊愈了,我们反没那么轻松了。”

    另个说:“可我一直担心呢,虽然每次他都有帮我们忙,但到底是不合工作条例的。不出事就算了,真出事查起来,我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

    “出事?董医生怎么可能让16床出事?再出事他会疯掉的吧?”

    “你才疯了吧?16床是16床,雨晶是雨晶,不一样的。董医生糊涂就糊涂吧,你怎么也跟着糊涂呢?”

    “可实在是很象啊,尤其是病好以后,笑起来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雨晶。”

    雨晶?是谁?舒远隐约觉得事情的关键到了,屏住呼吸想听个究竟,谁知道两个护士整理完毕,走人。舒远独个儿又蹲半天,百思不解。

    站立起来的时候,头晕目眩,眼前昏黑一片。过很久睁开眼睛,日光灯雪亮的光线里,舒远蓦然想起,那张在楼上肠胃病区护士站看到的相片

    ,董医生的手松松的搭在一个护士的肩上。还有她回头的一瞬,那几个护士和医生见鬼样的表情。

    她是谁?舒远回病房时,路过走廊拐角处的那块镜子,望向镜中的自己,我是谁?

    护士站在这样的凌晨时分依然忙碌着。打印机不停运作,打印昨日的费用单据,咝咝的声响听起来略显刺耳。

    忙于整理交接记录的护士乍见游荡在走廊的舒远,惊异,“怎么没在休息?哪里不舒服吗?”

    舒远想说自己其实是去洗手间,话临出口改成,“睡不着,白天睡太多的关系。”

    护士叮嘱,“还是去休息吧,你应该多睡一些恢复生病时消耗的体力。”

    “是。”舒远答应的很好,脚下却不肯挪动分毫,仍站在那里。

    护士好脾气的问,“怎么了?有事情吗?”

    舒远带着好奇,“每个医院都有鬼故事,这里呢?有流传的鬼故事吗?”

    护士的脸蓦地白了,并不看舒远,仍忙着手里的活儿,却语气坚定的对舒远说,“没有,我们这里没有鬼故事,这个病区煞气重,神啊鬼

    啊都得退避三分。”

    “那真遗憾,”舒远声音轻轻的,“我最喜欢听鬼故事了~~”

    独自走回病房,躺到床上,舒远心里说,那真遗憾,没要到她想知道的结果,但,一直以来照顾着她的护士,是很好的护士。

    又私自离院了。

    这次舒远不是去吃豆花,是跑到医院对街的那家酒店洗澡敷脸做头发。早上刷牙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头发很久没护理过,有点油嗒嗒的

    不够顺滑。脸上的皮肤也因为病太久而显得不都健康水嫩,应该好好打理一下。舒远这样想着,就回去病房,拎上外套钱夹,直奔酒店。

    还很早,酒店的桑拿房刚刚开门。舒远倒没去蒸桑拿,她理智尚存,知道搞不好自己就会被闷晕在里面,也就是冲了个澡,然后去做头发

    敷脸。她记得妈妈下午会从外公家回来找自己,所以很好的计划着,敷脸完再去喝点豆花,要赶在妈妈回医院之前回去。

    问题是变化远比计划快,舒远敷脸完还意犹未尽的享受了一下按摩。又因为被按的太舒服,她睡着了。重点是,酒店的服务真不错,想是

    早上生意不多,她们竟允许舒远睡足三个钟头才去叫醒舒远,极客气的道歉,“对不起,客人,因为下午人会多起来,所以才叫醒你。”

    舒远看表,下午三点耶~~疯了~~

    终于,还是,在,老妈后面回医院的。舒远头上挨很多下巴掌。

    舒妈妈怒气冲天,“为什么不开手机?”

    “手机没电了嘛。”舒远做出无辜透顶的表情。

    “那你干嘛又跑出去呢?”

    “又没跑很远,只是去对面酒店洗个澡整理整理头发,想漂亮一点啦,谁知道被按摩了一下就睡着了~~”

    “去酒店洗澡做头发?”舒妈妈嘴撇的,“哟哟哟,你那一年实习期手艺没见长,倒学会怎么腐败了是不是?就只是去洗澡做头发没别的

    ?”

    舒远睁大眼睛,“别的?妈?你是说还要找小姐陪吗?哎哟~~”舒远又挨一巴掌。

    “少跟老娘瞎扯,”舒妈妈表情很复杂的再问一次,“我是说,你出去就是为了想洗澡做头发对不对?

    不对,舒远想说,不对。她不是只为那个,她是生气,生气某人对她的好是因为另一个人,生气自己对这件事情如此介意,并因此而觉得

    委屈。

    到底,只是揉着被老妈打痛的脑袋乱七八糟的喊,“对啊对啊,就是洗澡做头发啊,不然还要怎样?”

    舒妈妈气哼哼对女儿,“就是这样吗?那好,你跟黄医生解释去,讲清楚这事儿和董医生没关系。那孩子找你找了一上午,又被训了一下

    午,嗨~~真是的。”

    他去找过我?还因此挨训?舒远心中震惊。跑到医生办公室,正巧听到黄医生正对董立彬苦口婆心,“我跟你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吧?16床

    就是16床,你的病人而已,你的行为不能逾越医生和病人的本分。可你看看你都做过些什么?每天晚上留在医院到半夜,早上又一大早来上班

    ,你别告诉我那是因为你爱自己的工作爱晕头了。小董,你的伤心,难过,遗憾,我们都了解。但是病人不了解的,你随便招惹人家对人家不

    公平。你看现在这情况,你要怎么处理??????”

    舒远摆出百分之二百的笑容,敲门,把嗓音也清出超越水准的甜美,“黄医生,我回来了。”

    或是舒远出现的太过突兀,两位医生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怔在那里,满面错愕。

    舒远鞠躬,“对不起,我又偷着跑出去了。因为早上的时候觉得自己好丑,头发好乱,就到对街的酒店去整头发。真抱歉,我太任性。没

    有打招呼,是担心被抓回来。让大家担心了。”舒远又对董立彬说,“是我太自私,只考虑自己,还让医生到处找我,对不起。”

    董立彬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望住舒远。他的目光,复杂的象是~~暗夜里隐隐开了花的原野,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倒是黄医生,笑笑,半是埋怨,半是认真,“不可以再这样了,以后有事情要说一声。”

    “说一声?说一声您才不会答应我出去呢。”舒远又对黄医生鞠躬,“不过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这一次请您理解女生这种爱

    臭美的心情,原谅我吧。”舒远着重解释,“我就是实在受不了自己的油嗒嗒的头发??????”

    好像没用,无论舒远怎么描述自己有多爱臭美,董医生还是再没和舒远说过话,他被调去另一组,不再和黄医生一组了。他仍然每天会进

    舒远的病房,不过,不是再站在舒远的床前,而是舒远同病房新入院的一个老人家的床前,嘘寒问暖,“老人家,今天觉得怎么样?等等心肺

    专家会来给你做会诊,我们要检查清楚了再给您定手术方案?????”

    每当这样的时候,舒远都会捧着本书躺在床上孜孜不倦的读,可往往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有一次黄医生巡诊时跟对着杂志发呆的舒远玩

    笑,“书倒着读会读到不一样的东西吗?”

    舒远脸红,强撑着跑句话来,“我在练习倒读书的特异功能,说不定真能读到不一样的东西呢。”

    舒远这样说的时候,董立彬就在旁边给隔壁床的阿婆做检查,眼珠子都不斜一下,认真而仔细。舒远不得不承认,她因此失落到不行。

    黄医生有找舒妈妈和舒远谈舒远手术的事情,因为舒远胰腺上的囊肿长的还不够成熟,不适合现下立刻手术,他说,“而且你的腹水还没

    有完全清除,现在动手术,胆管很容易被感染,那样会有点麻烦的。而且,就算现在真动手术,又不能碰囊肿,今后还要再来处理囊肿,不是

    多受罪一次吗?我们的建议是,等过上两三个月再来手术,你们考虑一下吧?”

    舒妈妈不放心,“就这样带着胆里的石头回去吗?想想都害怕,我会做恶梦诶。”

    黄医生笑了,“怎么会做恶梦呢?没那么严重的。”

    舒远插嘴,“好啊,过两个月再动手术吧,我听医生的。”

    黄医生点头,“嗯,16床,是这样,你胰腺炎阶段的治疗已经结束,恭喜你康复,你可以出院了。”

    要出院了,想不到,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真就被舒远熬过去。时已五月,南方的春天,桃花早就落尽,杜鹃业已开败,柔媚的春天悄悄

    走远,热热闹闹的夏天即将到来。

    舒远收拾行李的时候,将不愿意带走的报纸和一大袋子水果送给打扫卫生的梁大婶。梁大婶很爽快的拿出一只苹果就啃,顺带极哥们儿的

    拍拍舒远的肩膀,“丫头,你出院后,这条走廊会冷清很多呢。”

    舒远大言不惭,“那是,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啊。”

    梁大婶笑舒远,“说你胖你就喘,瞪鼻子上脸的丫头。”

    舒远跟着梁大婶一起笑,边笑边问,“大婶,这间医院有没有鬼故事啊,护士都说没有。”啊,她还真是不死心。

    梁大婶神秘兮兮的,“谁说没有?当然有啊。都说,若是哪天半夜,听到没人的走廊上会响起脚步声,就会有病人要走了,从无例外。虽

    然是这样,我们也都很希望,鬼故事偶尔能改改,就是,如果哪天,半夜没人的走廊上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人出事,这样的鬼故事就比较有

    爆点了。不过呢?”

    梁大婶盯着舒远,意味深长,“我们这个病区今年最惊人的鬼故事,是某位医生与某位护士。她们本来是分手半年的恋人,后来护士生了

    重病,医生很难过,一直很尽心的照顾着护士,护士却没能撑下去,死了。据说护士死的那天,半夜的走廊上脚步声又多又乱。护士死后没两

    个月,一位和护士生的一摸一样得了同样病的女孩子住进来,不过,这个女孩儿的病却在那位医生的照顾下痊愈了。到目前为止,这是我们听

    到的,最好听的鬼故事。”

    梁大婶又说,“我们也都希望,这个故事的结局能再好一点。要是能有个很好的结果,那就不是鬼故事了,有点象奇迹。象什么呢?对,

    象神话。”

    “神话?”舒远重复那两个字,乐,“大婶,你小说看多了吧?哪儿有那么多神话?不过,听到这么好听的鬼故事真是大收获。”

    穿粉衣服的护工最后一次为舒远换了床单,那是层叠叠缝了几大块补丁的白床单。有病友的家属替舒远不平,“干嘛给换床破床单啊?”

    舒远心平气和,“没关系啦,不是一样用?这样的床单看起来很有历练的样子,而且很有人情味,”说着说着搞笑装哭,“重点是,这上

    面到底死过多少人啊?”

    满屋子人都被舒远逗笑了。

    舒远却鼻子酸酸的,真有点想哭。

    终于拎着行李要离开了。舒远一路和护士打着招呼走过那条走廊和熟悉的护士站。电梯门口围了一群人,说是有位病人的家属晕倒了。路

    过的医生没人理会晕倒的家属,都说这种状况应该将人抬去门诊。只有一位医生例外,董立彬。他掐那位晕倒妇人的人中,将其救醒,叮嘱着

    ,“去门诊做个检查吧,看看是什么情况??????”

    还来不及听完他说的话,来不及再看他的眼睛和笑容,来不及与他道声再见,舒远等的电梯来了,走进电梯的舒远,甚至没办法从人群里

    找到他的面孔。

    “雨晶,雨晶,那个和我长一个模样的雨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舒远掠过医院门诊大厅拥挤的人潮,重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

    禁满目茫然,扪心自问,“为什么在昨天离去的,和我如此陌生的你,却在今天的我心上,划过这样一丝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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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舒远出院后睡眠一直不好,她从来没这样失眠过。

    有时好容易睡着了,却又作些莫名其妙的恶梦。

    比如有一次她梦见过世很久的奶奶躺在她身边,给她一种颜色鲜艳的红色果子吃。

    早上醒来把这样的梦讲给外公和外婆听,把老人家吓的脸色发青一路念佛。

    舒远初时觉得好玩,后来见老人家是认真的,也就三缄其口,不再将自己那些诡异的梦境再讲给家里人听了。

    为了能让晚上的睡眠质量好些,舒远改了午睡的习惯,下午时光,靠在外婆家院子里的那株含笑边的藤椅上看书。尽管每天不足五个小时

    的睡眠让她看上去气色甚差,但闻到满院子含笑花香的她,表情却很是满足。

    舒远拿到她建筑专业本科毕业证那天,心血来潮,非常想用电话骚扰~~或者说招惹那位笑起来很好看的董医生。很没道理的,她想听他

    跟她说声恭喜,或是祝你好运之类的话。即使,他说的很不真心,特别客套和冷淡,她都想听。

    记得,好像是下午三点以后,医生们要特别空闲一点的样子。

    舒远这天下午诓外公说去超市买橙汁,其实是拐到几条街外的电话亭打电话。

    这么奇怪的电话,她可没办法在家里打。

    其实,舒远不知道董医生的手机号码。

    她从妈妈的手机里找到的是主治黄医生的手机号,可是她不能冒昧的去问黄医生对不对?

    所以她只能通过查号台查医附院肝胆病区的电话,为了能好好听一次某医生的声音,她特别买了张100元RMB的IC卡。

    电话打进了护士站,舒远手心里紧张的全是汗,颤巍巍的,说找董立彬。

    好担心,生怕他不在,又怕他太过冷淡客套自己不能应付。

    话筒里清晰传来他的声音,“请问哪里找?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舒远嗫嗫道,“呃~~你好,董医生。”

    “你好,你是哪位?”话筒里清清淡淡的声音冷静相问。

    舒远放下听筒,收线。

    六月午后的太阳又毒又艳,舒远顺着街边的绿化带走回家,脸被太阳晒得通红。

    舒妈妈下午找不到女儿正在生气,见到舒远回来劈头责问,“去买橙汁要三个钟头?你的橙汁呢?”

    舒远笑呵呵,“边逛街就边喝完了,天气很热嘛。”

    夜半时候,舒远外婆怕空调太冷,半夜起来为孙女盖被子。

    舒远有点小中暑,睡地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随口一句,“谢谢医生。”话音甫落,自己被吓醒,沉在一室朦朦的月光里,沁一脑门凉汗

    。

    不过,生活向来如此,那些细密零碎的不安永远不会成为主流,都在时间的流逝里成为过去。

    恶梦,已经不做了。

    睡眠,逐渐正常了,

    饭量,慢慢增加了,

    脸色也转为柔润了。

    伙同死党逛街,买回好几套男式格子睡衣睡裤。

    舒远的橙色带小荷叶边的睡衣已被抛弃,回家换格子睡衣给妈妈看。

    “妈,她们说我穿这个很酷,象女同志。”

    本来以为妈妈的巴掌会拍到自己头上,没想到忙于扫地的妈妈却对着地上的垃圾念叨,“谁掉了这么多头发啊?”

    是舒远,舒远最近狂掉头发。

    早晨起来梳头的时候,象特效镜头那样,梳子上带下来一绺绺黑鸦鸦的发丝。

    舒远心里是有点怕,还是很逞强的跟妈妈玩笑,“象拍鬼片的特效吧?”

    舒妈妈白女儿一眼,心情差,懒得搭腔。

    到附近医院做定期体检的时候,舒远跟医生说,“最近掉太多头发,我以为只有做化疗的病人才会这么掉头发呢,难道我有癌症?”

    几乎是看着舒远长大的医生伯伯研究舒远的CT片子,揶揄她,“做化疗的话你早就成秃子了,现在还能见人不是吗?瞎操心什么?等手术

    完坚持吃一段时间保健品,调理条理会没事的。嗯~~喏,你用药的关系,肾脏有点受损,肝脏的密度减低,还有,胰腺上的囊肿差不多有相

    当程度,应该准备联络手术咯。”

    联络手术?不是要回医附院吗?舒远不是很想回去。

    曾经,是很想回去的

    曾经,总是在空气中漾着含笑香的夜里,想起他说过的那分包涵了人生的病例。

    舒远的枕头下面也有自己的病例。

    幼时的她,身体一直很好,

    人生中第一次生病,是十个月大的时候。

    妈妈爸爸带她去吃一个阿姨的喜酒,大概是公众场合病菌多被传染到,她咽喉红肿伴有高热。

    医生给她用了病毒痤和抗生素。

    后来,舒远记得听外婆说,其实她第一次生病,是因为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无论如何,她都算是个健康的孩子。

    五岁之前,虽偶有小恙,但都是,吃点小药丸就能好的那种。

    比较严重的一次,是六岁时因爱吃糖果有了龋齿,牙痛,半边脸肿高高的,连带淋巴发炎,不得不去医院吊几天水。

    那时她很怕打针挣脱了父亲,跑出医院,逃进医院住院部的院子里,绕着墙跑,跑很快哦,爸爸妈妈都很难追上她,这么跑跑闹闹着,她

    的童年差不多就这样过去。

    十二岁之前,因舒远太怕痛,不肯去拔她的牙,她的牙痛时常来骚扰她,每年,她都会被抓去医院打针。

    终于在十五岁那年,她拔掉那颗肇事的龋齿,装了粒假牙,她没再进过医院了。

    当时间过去,她长成一位如花少女的时候,因为身体里对抗生素的抵抗力逐渐增强,她对疼痛的忍受力也逐渐增强,同时,她也慢慢了解

    ,怕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面对痛苦,是最好的办法。

    懂得了这个道理的她,在22岁那年遭遇一场大病的时候,已经比较清楚如何处理自己的痛苦了。她在这一年,用了很多药,遭了很多罪,

    重点是,22岁这一年,她除了生病之外,还遇见一位很好很好,很懂得怎样照顾病人的医生?????

    她很倒霉的爱上那个医生,但她的爱很无力,不知该如何投递

    舒远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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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舒远下巴脱臼了,在整理好行李,准备去做手术的前夜。

    都不懂是为什么。她不过是想在手术前任性一下,熬个小夜看个影碟嘛。

    后半夜两点,坐在出租车里,舒远闭不上嘴,揉着因脱臼而牵扯的分外疼痛的太阳穴,听妈妈在身边唠叨,“就不该纵容你熬夜,什么看

    影碟好好玩儿。要是早点睡你会打哈欠吗?不打哈欠你会脱臼吗?????”

    舒远哭笑不得,心叹倒霉,啊~~生不如死~~

    本来是跟之前的主诊医生打好招呼,星期五住院的。

    舒远也确实实在星期五回去医附院的肝胆病区,不过却是在凌晨二点。

    在急诊那边终于料理好脱臼的下巴,舒远还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跟在妈妈身后,任凭老妈一路唠叨,嘴边忍不住笑。

    不痛了的时候,回想这件事情,只觉荒谬扯淡。唉,她这一生啊,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接近光明形象的时刻,上厕所会胸口痛,打个哈欠下

    巴会脱臼,哪类人种可以活的象她这么糗?

    肝胆病区戴眼镜的护士还记得舒远,给她量体温做记录,交代一些应该注意的规则和事项。

    舒远一一答应,非常好耐心。

    护士说,“知道你知道,不过我还是要说的,条例是这样。”

    舒远扯扯护士的袖口,“我过几天手术,我还没嫁人呢,绝对不能有事的,姐姐,全靠你了。

    护士噗哧一声笑出来,拍拍舒远的手掌,“你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护士站旁边的深切治疗病房出来一个人,恰是董立彬。见到舒妈妈和舒远,怔一秒,立刻极礼貌的欠欠身,面带疑惑,“不是说明天天~

    ~哦,是早上入院的吗?”

    舒妈妈说,“是想早上的,可我们家这位小姐不合作啊,她打个哈欠??????”

    舒远觉得妈妈真是~~也不用把女儿的糗事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吧?做人真潇洒。

    拎好行李,拉妈妈去病房,“走啦走啦,好困哦,我要睡觉了。”

    这次,舒远的床位是19床。就是以前她病房的隔壁,和她上次的病床,隔了一道墙。

    舒远翌日起床洗漱时发现,隔壁是男病房,16床住着一位十几岁男孩子的父亲,插着胃管躺在那里,神清委顿,也是因胰腺炎住院。

    再见主诊黄医生,黄医生对舒远大为赞赏,“看上去回复的不错嘛,到底是年轻人。”

    接着,按照程序,又给舒远开了一堆单子。

    这次舒远不需要再做轮椅,也没用妈妈照顾,熟门熟路,自己去照胸片,做CT?????。

    还有,她顺便出去了一趟,到附近买了最爱吃的樟茶鸡中翅和酸奶可乐水果之类的东西。

    话说,也不知道这次做手术有没有危险,万一真的死掉,好歹也要做个饱死鬼吧?

    按照医生们的要求,一般做手术前12个小时就不让吃东西了,真残忍。

    中午时分,舒妈妈不在,舒远一个人孤坐病房。

    这次舒远住院,恰逢医院的电子系统大调整。为了保证新旧系统顺利过度,除了提前预约和急诊的病人,这个病区再不收新病号。所以,

    舒远的病房只有她一个。目所能及,干干净净白茫茫一片的颜色,让人闷到不行。

    舒远诚恳而努力的啃着鸡翅,看到董医生,拿着一叠病历,脚步轻捷的路过舒远的病房。

    他有望一眼舒远,是舒远熟悉的那种样子,头上的短发一丝不乱。

    过没一会儿,舒远又见他路过自己的病房。

    他的刘海自然下垂,略挡到眉毛。一双眼睛仍是澄澈清净,黑白分明。

    他有对舒远笑一下,脸颊上的酒窝深深的,象汪了一泓春天。

    舒远也有对他颔首示意,喝一大口可乐。

    再过一会儿,董医生再次路过舒远的病房。

    他看上去唇红齿白,神清气爽,舒远懒得再抬头看他。

    舒远穿的是男款黑白大格子睡衣睡裤,扎着马尾。

    靠额头处因头发脱落的关系,薄薄的发丝下头皮隐约可见。

    和那没心肝的小子比起来,她舒家远远活象倒霉了十八年的怨女似的,还是各过各的好一点。

    只是,这位医生二十分钟内路过舒远的病房十来次,频率会不会太高了?那叠病例有那么难送出去吗?只能说,这医生好敬业。

    舒远低头,索性不再关注门口,拿出本最近很爱看的画册慢慢翻阅。

    这本书叫做《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

    开头的一篇,是说一个死神,想带一个小女孩儿走。

    可是小女孩儿很忙,恳求死神给她点时间做完数学作业,死神答应了。

    后来,小女孩儿还让死神帮忙她解答一些数学上的问题,帮他清理写完作业的课桌,还要打扫教室,死神为了让小女孩儿快点忙完这些事

    情,不得不一直帮小女孩儿的忙,然后~~然后呢?时间就这么慢慢的过去了,小女孩儿长大了,死神老了?????

    舒远喜欢这本书,喜欢到没办法拿沾满油渍的手去翻那些印刷漂亮纸张张。

    又懒得翻纸巾,她用最方便的办法,就是,记得那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不?舒远用嘴吹~~书~~来翻页,但她不是清风,所

    以,翻的很不成功。

    一只指甲修剪的极整齐干净的手出现在舒远的眼皮底下,帮她翻了一页。

    就冲那几根修长的手指头,舒远也知道他是董立彬,那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又来干嘛?想试自己的魅力够不够?还是想在快秃顶的她身

    上找找前女友的影子?

    心里想的事情不痛快,舒远的表情就不漂亮。

    董立彬好像有点紧张,耙耙头发,递给舒远几包中药,“这是潘仙叶,有清理肠道的作用,象泡茶叶那样喝,它会让你有点不舒服,拉肚

    子。从今天中午开始,你要吃流食,只能喝点牛奶米汤之类的?????”

    舒远举着手里最后一只鸡翅,翻眼睛,“医生,你应该在中饭之前告诉我。”

    “没关系。”董立彬笑笑的,“从下午开始也可以。”

    舒远欲用自己的油手去接董医生拿来的药包。

    董立彬说,“我来吧。”极殷勤,将药包帮舒远放到床头柜上。

    还把自己口袋里的纸巾掏出来给舒远用

    舒远应付的说声谢谢,心里却嘀咕一句,无事殷勤非奸即盗。

    “这本书好看吗?”董立彬并没急于离开,没话找话,“讲的是什么?”

    舒远答,“是说,死神其实一直存在我们身边,但是只要我们只要对这个世界保持着热情,死神也会帮忙我们,和我们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的。”

    “是本好书。”

    “还不错,”舒远终于啃完鸡翅,心满意足,“你还跟黄医生一组?”

    “是。”董立彬颇觊觎舒远那本书的样子,“可以把书借我看看吗?

    舒远很痛快,“不可以。”

    拒绝的这么直接?董医生大为惊讶,不死心,“为什么不可以?”

    舒远一笑,阳光明媚,“我去洗手了,医生,谢谢你。”站起来走几步,又倒退回来拿起自己的书,很小心眼,象是怕书被医生抢走似的,连书一起带去洗手间。

    切~~老子不借就是不借,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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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一夜好睡,早起时舒远精力充沛。

    做完麻醉测试后,舒远和妈妈一起去医生办公室听黄医生制定的手术方案,董立彬正在另张写字桌上写报告。

    黄医生跟舒远说,“这次要进行两个手术,胆囊切除和胰腺囊肿内引流,不能做微创,我们只能开刀。胆囊切除很简单,囊肿内引流稍微

    复杂点,我们考虑到囊肿有复发的可能,所以会在你的大肠上截取一段下来接在囊肿上??????”

    好像挺复杂的,舒远有点呆。

    黄医生和舒妈妈讨论半天后问舒远,“你有什么意见吗?”

    舒远皱眉头,“为什么我这么年轻就要做终身制无胆英雄?我舍不得我的胆,它要这么早退休吗?那等我老了死掉的时候,身上的零件不

    是很不齐全?这也太~~伤感了。”

    黄医生很正经的安慰舒远,“不要这么想,其实很多老了死掉的时候,身上的零件~~”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不符合专业医生的形象,改口

    ,“是说器官~~都不是很~~”黄医生快词穷了。幸好有各十六七岁精神不振的少年进来救他。董立彬看到那位少年就拿起他一直写的那分

    报告和他出去了。

    “16床昨天晚上过世了,心脏衰竭。”黄医生终于找到摆脱舒远那个话题的理由,说:“昨天他儿子看护他的时候睡着了,还是护士巡房

    的时候发现16床已经没有呼吸,我们抢救无效。”

    16床~~?舒远心跳了很久方清醒过来,黄医生说的是16床,她现在住19床。她此时才发现,原来当时的自己曾经与死亡那么近距离。

    好像看出舒远的恐惧,黄医生安抚她,“听你妈妈说你最近掉了很多头发是吗?不要担心,是肝肾功能有点受损的关系,手术后好好调理会好的。其实我也掉了很多头发,工作压力太大的关系,正常的。”

    舒远看着黄医生一脑袋黑亮浓密的头发,笑。她觉得自己是个好运的人,这辈子碰到很多好人。

有件事情很奇怪,舒远喝了很多潘仙叶泡的水,还是不拉肚子。是不是手术前拉肚子是很重要的事情呢?舒远记得以前和为了减肥,曾用过的那种什么纤维素,喝下去拉肚子效果倒是很明显的。星期天,中午的医院静悄悄一片,舒远离院。

    离院其实只是想和找到那个卖口服的纤维素粉的。不过反正出去了就又跑去公园划了划船。啊,公园的荷花开的太漂亮了,舒远趴在

    船里哀号,“为什么不是到十月再手术?我可以看完荷花再被屠宰啊,我的零件即使坏了,也能和我共存过这个夏天~~”

    可是,她还是要做手术的,不然那一天饿不是白捱了?还有,那难喝的潘仙叶不是也白喝了?

    舒远当然要回医院,大热天,跑出一身大汗。

    刚进病房,惊见董立彬穿着便服,白衣黑裤,玉树临风般站在她病床前发呆。

    见到舒远,声色俱厉,“这一下午跑去哪里?手机也不带?都跟你说过你身上又囊肿不能被撞到,怎么不听话呢?”

    舒远本来想回一句,可是太渴了,懒得理这神经医生。

    天啊,好热,舒远抓本杂志边扇风边喝水。这间病房的空调怎么这么不强劲?想调大点,医生又有意见,“出完汗吹冷风,不怕感冒吗?你

    还要不要做手术?”

    舒远决定不理医生到底,把拉肚子效果很好的果维素添在水杯里,晃晃,一仰脖喝光。

    董医生真的非常麻烦,他检查完舒远丢在桌子上的包装纸,怒气冲冲,象要杀人,“你想气死我吗?你只有半个胰腺了你懂不懂?怎么敢

    乱吃东西?”

    真是老虎不发威,就被当病猫。

    舒远火大,同样怒气冲冲吼回董立彬,“你是谁啊,敢在这里对我鬼叫?谁让你那潘仙叶不好用,我喝了就是不拉肚子我当然要想点办法

    了?”

    “你不拉肚子可以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你为什么要自己想办法?你这么有办法干嘛不自己给自己动手术?”

    舒远无言以对,是诶~~不过~~这厮也不用说这么刻薄吧?

    再说,他又在这里瞎操什么心啊?难道喝点果维素她那半粒胰腺就会再次造反吗?危言耸听!

    哼!上个月不是还装不认识自己吗?现在这么假~~舒远的不满和怒意全写在眼睛里,毫不避让的回瞪着董立彬?????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僵持不下,练了半天眼神,董立彬认输,态度缓和,温温柔柔的,“你别生气,对身体不好,有件事情我得解释一

    下?????”

    “19床?舒远是不是?”门口进来一个医生,打断董立彬,笑呵呵和他打过招呼,问舒远,

    “你家里人呢?”

    “出去了,什么事情?”

    “你好,我是你明天手术时候的麻醉医师,来和你签术前麻醉协议书的。”

    “我可以签吗?”

    “可~~可以是可以,但是~~”

    “拿来,我签。”舒远抓过协议书,豪气干云,签了,落笔无悔。

    “你看都不看?”麻醉师大概没见过这么痛快的病人,很没专业形象的张大嘴巴,“你不看看吗?”

    舒远鼻子里哼气,“我看有个屁用?你办公室有一抽屉这种印刷好的东西吧?每个病人签的不都这玩意儿,我光看有用吗?再说我真死了

    也不会让我妈跟你们打官司的。我听人家说,私人跟公家打官司从来不会赢,医疗纠纷的官司病人家属也很少赢。反正我有保险,有那功夫还

    不如让我妈再生一个,拿我的保险费坐月子呢。”

    舒远这次遇见的麻醉医师和上次遇见的麻醉医师相当不同,这次的表情很多。听完舒远的话眼珠瞪圆,瞠目结舌,“19床,舒远是吧?谢

    谢你的信任,你真想的开。”

    董立彬在一旁却噗哧乐出来,调侃舒远,“养你这么牙尖嘴利缠人的女儿你妈已经很够了吧?我打赌令堂不想再养一个。太麻烦。”

    舒远想把麻醉师的笔丢到这可恶的医生脸上去,却被他眼疾手快将笔抓到手里,对舒远一笑,笑的那个春光灿烂,好像捡到宝了似的。这

    厮,得意个什么劲儿~~舒远气得肚子痛~~来了来了~~那个果维素,真的比潘仙叶好用,舒远一晚上拉了好几次。

    手术前舒远不能避免的再次被插胃管,这次为她插管的是董立彬。舒远盯着他手里的管子,极没种的靠在枕头上,抗议,“这次不要想呼

    咙我,我知道有细的透明塑胶管,我不要粗的。”

    “不是粗的,董立彬毫不怜香惜玉,六亲不认,打开石醋瓶子,“细的,透明塑胶管子的用完了。”

    是细的砖红色橡胶管子~~舒远抗议无效。一如既往,沾着石醋的管子一插入鼻腔,又呕又咳,折腾半天,凶董立彬,“你怎么这么半天

    也没弄好?”

    董立彬说,“你要往下咽啊,你不吞咽下去,当然弄不好。来,坚持一下,你行的。”

    舒远看到眼前的医生,他不比她好多少,一头的汗,脸通红。

    舒远不由得内疚,这会儿觉得自己没用,把医生难为成这样,强撑着咽下去那条让人神经发炎的管子。

    舒远上次出院前,还和妈妈说,没见识过手术室长什么样子就出院了,划不来。今天,她终于知道手术室长什么样子了,其实~~好气派

    。好多亮闪闪的仪器摆在各自的位置上,看上去很有人性,随时打算大干一场救人一命似的。每个忙来忙去的医生都穿款式差不多的绿衣绿裤

    ,手术室的护士身材都很棒,皮肤都白皙,看上去都特干净特专业。

    有护士过来,将舒远的手脚固定在床上,但固定的没那么紧,舒远感觉新鲜,不停的扭动一下手脚,感受着手术室里不一样的氛围。护士

    给舒远的手腕上扎了一只特大针头,说,“不舒服要告诉我,现在给你吊瓶水,还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住几床?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手

    术吗?????

    做护士的都是很有耐心的人,同样问题问了舒远N遍,舒远也就不厌其烦,回答了N遍。

    昨天让舒远签字的那个麻醉师迟到了,主刀黄医生带着助手在那边等着,很大牌的到处叫人电话招麻醉师回来,那样的场面很有趣。

    等待的时间里,舒远发现手术室的空调温度低,要求,“我很冷,要盖被子。”于是,就有护士给她盖被子,舒远强调,“我不能感冒,

    听说手术之后的人如果因为感冒想咳嗽的话,会痛的想死。”

    过一会儿,又叫,“对不起,我想吐痰。”

    很快有人替她拿来一块好干净的布让她吐,不用这么奢侈吧?给块纸巾就好了啊,舒远惊的一口痰咽回去,“对不起,咽回去了。”

    “有点害怕吗?”替她拿布来吐的人问,仅凭他露在口罩外的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舒远认出他是董立彬

    “有点,”舒远承认。不过因为看见董立彬,心里安定不少。原来,刚才在手术室走来走去的一大群人里有他在啊。问他,“你来做黄医

    生的助手吗?”

    董立彬没说话,站在舒远床边,只点点头。

    想到自己破皮豁肚的样子会被这厮看见,舒远冲口而出,“真糟糕,我的丑样子全被你看光了。”

    董立彬好像是在笑,隔着口罩,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怎的,那些不能成眠的夜里对他的思念,为他掉的那些眼泪,突然在此刻统统的

    跑到舒远脑子里,让她稍有失控,忍不住对董立彬说,“医生,听说做手术会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情是吗?以前病房的婆婆说,她的一位旧同事

    推进手术室,一上麻药心跳就没了,后来没抢救无效,死了。还有一个人,打开肚子切除胆囊的时候,胆管一碰就碎,这个人也没救到。我呢

    ?我会不会也这样?”

    董立彬沉默无言,只是盯着舒远。

    舒远并不真想要答案,径自自说自话,“要是碰到这种情况,医生,你要救我啊,我可不能死的,我妈还在外面等我,我外婆还想我生个

    胖娃娃给她,等着我们家四世同堂呢。还有,我最近认识一个男生,都没来得及跟他说我喜欢他??????”

    麻醉师终于到了,抓着只大针筒对舒远道,“现在给你打麻药。”

    手腕上的血管,有一种冰凉的感觉,舒远望着董立彬那双水光闪烁的眼睛喃喃,“医生,你要帮我,全靠你了??????”

    一只透明物体扣在舒远口鼻上,舒远想,有点累,先歇会儿,还有话没跟那医生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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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舒远是被人拍醒的。象是魔术,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来,她的胆没了,肚子上多一道刀口。那种感觉,象是生命中有段时光莫名丢失

    了似的,很妙。

    护士重新问她一遍那几个问题,“叫什么?住几床?记得做什么手术吗?”

    舒远准确回复后,她被拉回病房。

    舒妈妈在舒远没昏睡前给她看那些从她胆里拿出来的石头,黑褐色,有大有小,装在一个瓶子里。就是那些石头,害她那么痛苦。

    不过,舒远也很遗憾。据说有个人手术后从胆里拿出来的石头是彩色的,象珍珠一样光滑漂亮。相形之下,舒远身体里的石头长的太没爆

    点了。

    又被人堵了鼻孔强迫吸氧,不过舒远这次实在疲倦到没力气反抗,给爸爸打个电话报完平安,她沉沉睡去。睡之前有想过一下,应该和妈

    妈聊聊天,她独自在手术室外等的孤独又辛苦。可惜,最终还是那样,想闭眼睛休息一下,最后狠狠的睡到翌日清晨。

    舒远这次醒来后,终于搞清楚状况,她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不知道多少条管子,吊了多少个袋子。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刀口没想象中痛。而

    且她也能挪动身体,左侧卧右侧卧都可以。护士长巡房的时候特别交代舒远,“不要不敢动,总平躺着屁股后面的皮会磨破的。”

    舒远答,“不会,我可以动。”

    护士长笑,“是,你最争气。”

    再见董立彬医生,他跟在黄医生后面查看舒远的刀口。

    黄医生安慰舒妈妈说,“不要担心,一切都很顺利。”

    舒远已经急不可耐,“我身上的东西太多,什么时候可以全部拿掉?”

    黄医生,“过几天,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

    “那再给我点麻药吧,”舒远逃避,“等我睡一觉醒过来,这些管子就不见了。”

    董立彬在旁边瞪大眼睛,一脸不能置信。

    黄医生较真,“麻药不是这么用的。”

    舒远暗暗叹气,话说,当医生的是不是都这么没幽默感?

    董立彬来给舒远刀口换药的时候,道,“从没见人想要这么打麻药的。”

    “以前没人要求过吗?”舒远不信,“我觉得就那么睡一觉起来,什么都解决掉的感觉还不错。象童话故事那样,睡公主一梦起身,百年

    光阴弹指而过,不劳而获就当王妃了。哎哟~~”纱布揭开时候有点痛。

    董立彬紧张,立刻按镇痛棒,“怎么样?很痛吗?

    “还好,能忍住。”舒远道,“哪里需要用镇痛棒?”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听说打完麻药的人会变笨是不是?”

    “你试过了的,觉得有变笨吗?”

    “时间短,说不定那种笨有潜伏期呢?”舒远狡辩

    “笨~~也有潜伏期?”

    “难讲吧,”舒远促狭,“笨~~有没有药治?你们医生把病人弄笨了就不管了吗?”

    “等你笨了再说啊。”董立彬仔细给舒远的刀口换好药,口罩后的面孔不知道是不是带了笑。他有看舒远一眼,那眼神暖而柔,舒远心头

    有因此而跳那么一下下。

    “多亏董医生,”舒妈妈私下里跟舒远夸医生。“对你可算真尽心,你睡了一个晚上,我害怕你手乱动去抓刀口,也不敢睡,还是董医生

    来照看你半夜。”

    那不是又超越了医生和病人的本分?

    舒远沉默,她并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被当做任何人的替身??????

    在术后第二天,舒远顺利通气,大小便均正常,第三天,她身上各种管子袋子都被撤掉。

    主诊医生和护士都夸奖舒远能干,是个合作的病人。舒远也就笑笑,没人知道她这次这么争气是因为想快点好起来离开医院。她很怕在面

    对那个医生的时候,自己说出什么逾越医生和病人关系的话来。是真的哦,偶尔她很想揍那个医生的,谁让他有时候表现的那么欠揍?!

    比如舒远通气后的第三天喝下一口橙汁,她吓慌了,去找医生。

    中午的值班医生是董立彬,她就直接跟医生说,“糟糕,我不小心喝了一口橙汁。”

    “没人会不小心喝下东西的。”董立彬慢条斯理,笑回舒远。

    舒远发誓,“我真的是不小心,我和隔壁病房的病人说话,想用橙汁漱口的时候就咽下去了。”

    董立彬走到门口,很专注的看舒远,“你紧张什么,你通气后已经可以吃东西了。喝就喝了啊。”

    舒远猛摇头,“不行,我一直没吃过东西,万一我喝完吃完那些食物漏到肠子外面流满腹腔我不是又要挨一刀?”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谁告诉你的?”董医生脸色稍变,“你该不是通气后一直没吃过东西吧?”

    “我是啊。”舒远答。

    “你没什么不舒服吗?”

    “有一点儿,不是特别严重,就是头会晕,没力气,胸口痛,还会发冷汗,闻到油味会恶心想吐。可是手术后的病人这样算正常的吧?”

    董立彬的脾气就上来了,“看起来你的笨潜伏期很短嘛,这么快就发作了?你知道不知道因为你可以正常进食,我们把你的营养用药逐渐

    停掉,你一直不吃,营养不能支持你的身体,血糖血压完全不合指标,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你知道不知道?你当我们医生白痴啊,要是食物吃下

    去有漏到肠子外面的危险,谁敢让你吃东西?笨丫头?????”

    舒远不高兴,这自己骂自己笨和被别人骂笨完全两回事嘛,再说,他只要解释清楚情况就好了啊,做啥发脾气?做医生的敢让病人心情不

    漂亮?欠揍!

    舒远明明没道理,居然还理直气壮的凶巴巴瞪回董立彬,握紧拳头。心想,他敢再骂一个笨字看看?她一定揍过去。还行,医生挺识时务

    的,扶着舒远的肩膀把她送回病房,指着她床头的那些橙汁牛奶,“你可以喝,也可以吃,懂不懂?”

    舒远懂是懂了,但心怀不忿,因为自己被骂笨。他欠揍,舒远确定。

    董立彬医生另外一件做的很欠揍的事情,是还没等做上主治医生已经开始对着实习生拿架子了哦。本来每天早上来给舒远换药的都是董医

    生。有一天,舒远因为晚上没睡好,早上医生巡诊的时间她还在睡,换药时间也在睡,医生们没人吵她一直让她睡。等舒远睡醒后,是一个刚

    进肝胆病区的实习生来给舒远换药的。舒远也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实习医生说医院规定,每个手术病人刀口上的纱布放几块是有限制的。这个实习生说这么说的,但给舒远用纱布的时候却是大方极了,左

    铺一块右铺一块。舒远就和实习医生玩笑,“假如有人嫌你的纱布用太多,你可以跟他们说,是因为病人太饿把纱布煮煮吃掉了。”

    这个实习生认真回答,“纱布怎么能吃呢?”

    舒远简直是~~无语。想到董立彬断定学建筑的是水泥脑袋,荒谬啊,学医的才学傻了吧,再次印证他们毫无幽默感。

    这个时间,董医生捧着他那个装着剪刀镊子纱布的不锈钢盒子就进来了。实习医生和他打招呼,他不理,走到舒远床边盯着实习医生操作

    ,露在口罩外面的那双眼睛,冷得哦~~。实习医生手都抖了。然后董立彬一句话没讲又冷冰冰的离开。

    天啊,他拽个屁咧,好幼稚!越来越过分了。舒远崩溃。这样的人欠揍不欠揍?他不欠揍谁欠揍?!

    后来舒远不想再和这么欠揍的人说话。有一天黄医生说可以给舒远的刀口拆掉几根线,董医生要给舒远拆。舒远拼命把自己往枕头里缩,

    不肯,还恐吓,“你不能弄痛我,要是我觉得痛我会扁你。”

    董立彬强调,“会有一点点痛,但绝对在你能承受的范围内。”

    舒远还是别扭,“我要打麻药。”

    董医生晕,“你见过谁拆线打麻药的?过来。”

    “不要!”

    两人僵持不下,还是黄医生说,“来,我亲自给你拆线。”

    舒远待遇不错,鲜少见主诊医生给病人亲自拆线的。

    然后董立彬看舒远的眼神就那个样子,有点倔强,有点不解,还有点哀怨。

    他哀怨他的,舒远自恢复神速,她抄偶像剧里的台词,形容自己的复原能力象狗一样好,这个形容被护士们笑很久。她的病房仍是空荡荡

    的,没有病人被安排进来,医院那套新系统搞了好多天也没搞好,舒远一个人守在白茫茫的病房,寂寞极。无聊之下只好天天窝在床上看小说

    。独自一人对着别人的故事又哭又笑,颠三倒四。

    她出院前一天,一个人对着小说抹眼泪的当口儿,董立彬又进来了。问舒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舒远说,“我看小说就这样,医生不用担心。”

    董医生好言相劝,“你现在应该以休息为主,不要看太伤感的故事。”

    “嗯,”舒远答应,放下书起身,右手护着腹部的刀口,撑的很费力。董医生肘部半弯,半弯腰,示意舒远拉他的胳膊起来。舒远没有,

    还是自己撑起来,“我去洗手间。”她不想面对董医生,打算尿遁。

    “我送你去。”董医生跟在舒远旁边。

    舒远拒绝,斩钉截铁,“不用。”

    “为什么要这样?”董立彬栏在舒远身前,“哪儿有病人总对医生发脾气的?”

    “我有对你发脾气吗?”

    “你没有吗?干嘛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咦?这厮倒象很委屈似的。舒远气往上冲,终于口无遮拦,一股脑儿,所有的疑问一次倒出来,“是,病人不该发医生的脾气,但那是医

    生自找的。医生就可以随便招惹病人吗?我还想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是对所有的病人都这么好吗?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谓的,超越医生对病

    人的关心?是因为我和她长的象吗?”舒远双目炯炯,盯住董立彬。

    董医生欲言又止,抿紧双唇。

    舒远愤怒,“我不喜欢做别人的替身,就这样。明天我要出院了,我们不会再见面,虽然我喜欢你,对,很喜欢你,但我还是要说,我警

    告你,我还在这里的时间内,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不然我会打你!真的会打你!”

    “还,还打人?喂,那个,”董立彬很无奈的,磕磕绊绊嘀咕,“你~~你这叫恐吓。”

    “对,就恐吓了,要不你去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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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知道董医生是不是真的很怕被舒远打,他再没来找过舒远。

    真听话,舒远想,说不来招惹就不来招惹?!

    留宿医院的最后一夜,舒远没睡好。

    没睡好的原因,是下雨了。

    豪雨伴着雷鸣电闪,轰隆隆让人心惊胆战。

    听着一枕凉雨,舒远想起自己白天跟董医生任性的时候,清楚明白的说出过喜欢他,很后知后觉的尴尬和心跳。当心头的委屈怒火在暗夜

    里慢慢的消散,同时,另有一种酸楚弥漫上来。没天理啊,生平第一次向喜欢的男生示爱,竟然是带有恐吓性质的。舒远无限唏嘘,她的人生

    ,果然被她的粗暴生生毁掉,不靠谱~~

    次日舒远出院。外公大早来接,帮忙拎行李,舒妈妈扶着女儿。

    走过医附院忙碌却整洁明亮的大厅时,舒远心头不由自主的,升出无数伤感。

    是不是就这样错过了?是不是就这样离开了?再也不会再见了吗?

    通往二楼专科门诊的电动扶梯上,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人一直叫,“19床?等一下,19床??????”

    舒远寻着声音来处看,电梯上向这边扬着脖子喊,身材挺拔秀场的大个子医生,可不正是董立彬?他手里拿了本书对舒远招手微笑,脸颊

    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哦,你动作好快,”董医生对舒远说,“忙着交班,所以现在才过来。”

    舒远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厮。

    跟他客套吧,好像有违自己恐吓他的初衷;

    跟他冷个脸装不熟吧,好像又狠不下那个心;

    只得支支吾吾的随便嗯一声。

    好在舒妈妈一点都不想董医生为难,很客气,“你忙你的吧,不用跑来送。”还跟老父介绍董立彬,“爸,我跟你提过的,这个就是小董

    了。”

    董医生半鞠躬,挂张铁温良恭顺的笑脸,“外公。”

    咦~~给三分颜色就开染缸?舒远不顺,“叫谁外公啊,跟你没那么熟吧?”舒妈妈的手利落拍去女儿脑后,根本不管舒远是不是刚开完

    刀,斥她,“没规矩。”

    吼~~舒远翻眼睛。她手术完元气大伤后小脸蜡黄,这会儿气哼哼,看上去一点都不漂亮,可怜兮兮的。

    舒远的外公,老头眼一扫,打量打量董医生,笑笑,跟舒妈妈说,“帮我拎这个包,住几天院跟出国旅游似的,这么多东西。让远远慢慢

    走,我们先叫车,这地方偏,不好叫车。”

    这里会偏?不好叫车?不是吧?舒远惊的差点闪自己舌头。然后,就看到妈妈真跟外公撇下自己去大厅外面了。人老精哦,舒远长见识,

    做人要不要这么灵啊?

    “呃~~书,”董立彬跟住舒远,递书给她,“还给你,谢谢,很好看。嗯,你应该再看一遍。”

    舒远拿回自己那本《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瞠目结舌,“我没借给你过吧?”

    “哦,是你手术那天晚上,我陪你妈妈聊了一会儿,她借给我的。”董立彬笑,看起来还蛮诈的样子。

    舒远无话可说,啊,她那善良的老妈,尽做“拖后腿”的事儿。

    因为怕伤到刚拆线的刀口,舒远走不快,董立彬也就跟着她慢慢走,却又不聊什么。

    医生不说话,病人舒远也不知道该说啥,一路沉默到医院外面。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虽有稍嫌闷气,但不会太热。路边绿化带栽种的梧桐树荫如盖,舒妈妈和外公站在树下,她们还没拦到的士???

    舒远跟着站到树底下,逃避性跟董立彬说:“不用送了,你回去忙吧,不是要巡诊了吗?”

    董立彬很理所当然的,“没关系,我请了一个小时假。”

    舒远却觉匪夷所思,此君到底是为啥啊?他该不是还想在自己身上找谁的存在感吧?欠揍,又欠揍了,忍不住瞪董立彬。

    董立彬清澈无杂质的眼迎向舒远,并无退缩之意,清楚吐出两个字,“不是。”

    “那是什么?”舒远不放松,“不要做没理由的事情,不然我还是要打你的。”

    “又恐吓?”董立彬声音轻轻的笑说,象是怕打扰到舒妈妈,“我是想谢谢你。”

    舒远不明所以,“谢我?什么意思?我好像没为你做过什么吧?”

    “有的,你当然有做过,给我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你还记得你说的那个奇人一号吗?就是我们德高望重,不说话只打手势的老主任。还有

    奇人二号,我们护士站很会打针的护士。”

    “嗯,是啊,我说过,又怎么了。”舒远还是不懂,却有点期待,难道他是发现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喜欢他吗?

    “呃~~还有你说的,医院里那些不会用胃管和微波炉的病人,你让我重新看待我生活的这个环境,和我身边的这些同事和病人,觉得,

    其实这一切都挺可爱的。以前,我没这样发现过,所以,谢谢你。”

    原来只是这样吗?无语问苍天,舒远相信,这厮是老天派来耍她的,太考验她的耐力了。这也要谢?她不用他谢这个啊。气,回头跟外公

    撒娇,“外公,没力气了,怎么车还没叫到?”啊,真是~~舒远都看到不止一辆空车过去,妈妈就是不拦,安的什么心?

    他们都误会了,这个坏蛋医生不是她们想的那个样子,他可一点都没想追舒家的远远好不好?

    董医生好像发现自己得罪了舒小姐,期期艾艾的,“还有件事情,我要解释一下。”

    “不用解释,”舒远冷淡,“我无所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董立彬还没说完,舒远的外公终于拦到了的士。舒妈妈照顾女儿上车,跟董医生道别,“再见,谢谢医生哦

    ,这段时间辛苦了。有事情电话联络?????”

    舒远的目光,没有再看一眼窗外的董立彬。罢了罢了,不该是她的,就不是她的。

    他还是最喜欢那个雨静吧。就那么喜欢吗?喜欢到完全无视舒远的存在吗?

    舒远回家,胃口一直不算好,睡眠又出状况。

    出院第三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太多的关系,晚上只睡了半个钟头,还做了个怪梦。好累,翻来覆去想找最舒服的位置躺好,就是

    不能如愿。

    舒妈妈早上起床,看到女儿窝在藤椅里,脸色苍白,大惊,“你干嘛?“

    舒远:“睡不着,起来看电视。”

    “你几点起来的?”

    “早上四点。”

    舒妈妈心急,“手术后休息不好,胃口也糟,你不是在找死吗?”

    舒远无力,“妈,我不是找死,只是不舒服。要不你找体温计来给我测一下体温吧,我好象发热似的。”

    舒远真的发烧了,舒妈妈对着体温表上快近39度的体温,立刻操起电话。舒远还以为她要叫打给黄医生呢,却听妈妈说,“董医生啊,舒

    远突然发烧了??????”

    董医生?找董医生做什么?舒远真是要抓狂,这老妈想她累死是不是?

    舒妈妈跟电话里的董医生聊了一会儿,又把电话递给舒远,“你跟董医生说一下你的情况,我去给你买感冒药。”

    舒远莫奈何接过电话,董医生问,“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或者觉得哪里痛?”

    舒远答:“我哪里都不舒服,但没觉得哪里痛。”

    “是昨天晚上开始的吗?”

    “不是,是一直都觉得不舒服,昨天晚上特别严重一些。”

    “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舒服就要说啊,非要自己撑着,撑到现在生病,知道难受了吧?不听话。”是错觉吗?舒远觉得董医生的声音里

    流露出些许怜惜和心疼。不过,又是因为那个雨静吧?

    “你有没有记录过自己每天发热的时间?”董医生又问,还那么一丝不苟的。

    “没有,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自己在发热啊。”舒远忽然想起夜里做的怪梦,“医生,我的刀口会不会在有一天我大笑的时候突然裂开

    ?”

    董立彬失笑,“怎么可能会出这种事情,不会的。但是你现在也确实不适合大笑和做重的体力活儿。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哦。”舒远答应声,不再讲话。估计正事儿说完了,等着董医生跟她说再见。

    没料想董医生抛出个冷到人闪腰的问题,“是因为昨天晚上在发热,所以忘了电话通知我吗?还是故意爽约让我等到晚上12点?”

    舒远本来迷糊糊,这一下被问清醒了,“你说什么?我故意让你等?医生也生病了吧?是不是比我烧的还厉害?”

    董立彬语气委屈又无辜,“你不是故意让我等,为什么不通知我?我都把手机号码写给你了,你看完还不清楚吗?”

    舒远揉生痛的太阳穴,“医生你没事吧?见鬼了对不对?你让我看什么啊?”

    “啊?你没看~~”董立彬好似有说不出的诧异与失望,“我不是让你重看一遍还给你的书吗?你听我一次又不会怎样?不要总跟我别扭

    好不好?”

    舒远终于了解,原来还回来的书是内有玄机的,有意见,“你就不能有事儿说清楚吗?每次讲话讲半截,谁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在书里留

    了什么?鸡毛信吗?搞得跟地下党似的。”

    “对啊,鸡毛信。要不怎么说你们学建筑的水泥脑袋,能把鸡毛信想成是地下活动。懒得理你这小笨蛋。我要去忙了,还有,你用过感冒

    之后的情况记得告诉我,没有缓解的话要回来做检查。”

    “又要检查?”舒远没力。

    董立彬哄她,“你乖一点,好好吃药,真需要做检查的话我去接你。”

    是不是哪里这不对?医生让她听电话不是要问她病情的吗?现在弄得象是在调情。也不知是不是发烧的关系,舒远脸上烘烘的就热起来,

    慌忙断线,“我知道了,谢谢医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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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到底书里有什么?舒远去找被她塞回书橱里的那本书,翻开,“鸡毛信”被夹在“流浪的城市”那一章。

    董立彬的鸡毛信,写在医院专用的印有医附院名称和电话的红格子信纸上,而且,他很没温度和个性的这样称呼舒远,“19床,见信如

    晤?????”

    疯了,舒远对着那个19床猛翻眼睛。神啊,这辈子第一次收到情书,竟是如此天下无双的开头~~

    董立彬写:

    19床,见字如晤。

    提笔写信给你,实在是太过唐突,可又别无他法。有些话,总想找机会跟你说,但和你聊天时候的走向,一直不受我控制。每次,该说的

    话都没说出来,全扯飞了。(舒远嘀咕,不是你控制的难道是我控制的?鬼晓得为什么被扯飞了。)

    记得你手术那天,跟我说,你不要死,你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没来得及对某个人说喜欢他。那时候的我,心疼着你的坚强与脆弱的我,

    真的非常怕你喜欢的人不是我。还好,今天知道了,那个人应该就是我,虽然,在接收到这样讯息的时候,还被你恐吓。但我仍然是高兴的。

    不,应该说,很高兴,很高兴。

    其实,不止你一个人在疑惑,我对你特别好,到底是不是因为雨婧?(哦,是婧,不是静啊。)我也疑惑过。

    应该这么说,刚开始确实是因为雨婧。

    你来住院那天,笑起来的样子和她好像,尤其在听到你跟孙朝阳说,因为分手后心情郁闷,所以暴饮暴食,借酒浇愁,诱发胰腺炎这些话

    的时候,我受惊不是一点点。

    19床,(还在叫19床?舒远捏紧拳头)

    知道吗?这些话,雨婧跟我也说过,只不过,你是开玩笑,她是说真的。

    你和她,除了看上去相似,连病情都相同,甚至你们同样喜欢含笑花,对中药有恐惧。

    你们的相似,让我混乱,所以,我对你除了医生对病人的责任,还有私人的情绪。不敢稍有懈怠,每天都在医院守着你,看到你一天天好

    起来,就好像看到雨婧又回来了一样。抱歉,那时候,我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是我太自私了。

    可是,慢慢相处下来,我也感受到你们的不同。

    雨婧没你开朗豁达,她比你任性,比你脆弱,个性比你激烈,也没有你的体贴。

    上次你失踪了,大家都为你着急,猜测你失踪的原因,很多人都认为,你是因为我的关系。谁知道你再出现,竟将自己打理的神情气爽,

    对着那样的你,我终于清醒,你不是雨婧。一直以来,吸引我的你,也不全是因为雨婧。

    对我而言,你失踪的原因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对着黄医生猛道歉的那个你,让我有想哭的冲动。

    当然,我对自己的感情也有很多不确定,所以你第一次出院前不敢再招惹你。

    可是,当你离开后,对你的想念,开始一点一点的渗透我的生活。

    我没能预料到,会那样想念你,想的心会疼。(舒远浑身的细胞也一点点的活跃了,咦,原来他是有点喜欢我的吗?)

    每次经过你住过的那间病房,我总是不由自主的要往里面看看。

    想起你说的那些话,总是会偷偷微笑。

    去豆花坊吃沙锅牛肉补充体力的时候,也会点一碗水果豆花来吃。对了,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虽然对苋菜和丝瓜没意见,但并不喜欢吃

    豆花。

    每个星期,令堂电话给黄医生说说你的情况的时候,我总会很主动的帮忙接听。甚至,等令堂的电话,都变成很值得期待的事情。

    当然,我非常想打电话给你,但我怕古灵精怪的你问我,你是谁?(这种事情不是你董医生常干的吗?舒远记仇。)

    这就是为什么,你再次回来医院,我屡次招惹你的原因。

    因为我喜欢,就像你喜欢我一样多,想和你在一起做很多事情。

    你象是个不经签证就闯入我心中的非法之徒,等我意识到你的侵入,想把你驱逐出境,已经束手无策。

    19床,你得把你的非法入侵转做合法居留,呃~~,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还19床?不要!舒远一拳头砸到枕头上。让医院里第19床位

    和你谈恋爱好了,护士还会随时换洗床单和被褥,MD,舒远简直崩溃。)

    这个答案,不如星期六晚上告诉我。

    我知道你会回外婆家修养,还知道你外婆家的街角有家永和豆浆。我七点半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这就是他说我爽约的意思吗?原来他

    在永和等到半夜啊,还不敢打电话来问?笨死了~~还敢说人家笨)

    对了,这几天你要是不舒服的话,电话联络我。我把手机号留给你,想接到你的电话。希望你随时都能打给我。

    最后

    祝健康开心

    董立彬(字写的好,名字签的也不错,练过的吧?舒远对着董立彬三个字欣赏半天)

    董医生的鸡毛信,舒远读了好几遍。她看好几遍的重点只有一个,原来不是自己一厢情愿,这样~~真好。

    嗯,是不是应该打电话跟他澄清一下,他们医生才是笨蛋呢。鸡毛信就是用于地下活动的。舒远拿起手机按几个数字又停下,不行,这厮

    狡辩,既然是喜欢的,为何当时电话里故意装不认识自己?哼!不给他电话,就让他为难,就让挣扎,谁让他强词夺理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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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舒远吃过妈妈买回来的感冒药,总算在一夜未眠疲累欲死后小睡了一觉。

    醒来后很幸福的喝妈妈熬的鱼汤。

    舒妈妈趁机与女儿闲聊,“其实这次我特别感激董医生,你这次大病,你爸不在家,你外公外婆年纪又大了,你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吓

    得够呛。幸亏董医生说,他会一直在手术室里,我这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舒远知道,这几个月,妈妈受的罪,不比自己少,难得煽情一回,“妈,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舒妈笑笑,“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比啥都强。”话锋一转,步入正题,“我那天和董医生聊天,说起他那个和你长很象的女朋友,人家说

    了,虽然长的象,脾气可一点都不一样。”

    舒远眼睛瞪的都快脱眶了,“妈,你还和那家伙谈到他女朋友?你,你,妈,俺崇拜你。”

    舒妈妈鼻子里哼一声,“闺女,你崇拜,妈受得起。你别怪妈罗嗦,妈是为了你。”

    舒远不吭声,心里寻思,反正你问都问了,那就全说给我听吧。

    没想舒妈妈也不吭声,安心看电视。舒远坐不住,“妈,你到接着说啊。”

    “说啥?”舒妈妈整个儿拽到不行,“你要问我才知道该说什么啊。”

    被妈妈耍?舒远GING半天,鼓足勇气,“妈,那个~~和我长的很像的女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舒妈妈得意,当即口悬河,舌灿莲花。

    “我听董医生说呢,他前女友姓岑,叫雨婧。董医生第一年到医附院实习的时候遇到的。他是实习医生,岑雨婧是实习护士,在一次舞会

    上一见钟情,顺顺当当谈了六年恋爱,正要打算结婚的时候,雨婧却提出和董医生分手,说是倦了,工作单调繁琐,未婚夫也慢慢变得乏味无

    趣,她不想这样过下去。”

    舒远惊讶,“这个理由?那董医生答应了?”

    “没有啊,董医生是不答应,一直想挽回。谁知岑雨婧另外认识一个美院的画家,董医生没办法,只好分手了。跟董医生分手后,岑雨婧

    搬去和美院的画家住在一起,谁知道刚过小半年,和那个美院的学生也分了。”舒妈妈深叹口气,“董医生说那段时间,岑雨婧过的很不快乐

    ,喝酒也喝的凶,影响正常工作。董医生很担心,想劝劝她,岑雨婧有提出复合,但董医生又觉得他们之间横了太多波折,只说可以象朋友一

    样相处,至于能不能再做恋人,要看缘分。之后没多久,岑雨婧因胰腺炎入院,是董医生给她做的急救,而且,竟没救回来,亲自送她走。”

    舒远眼圈红红,强咽一口鱼汤忍回去,嗓子哑哑的,“那时候他一定很难过。“

    “嗯,除了难过还后悔。董医生一直觉得,当时如果答应岑雨婧复合,可能,她不会生病,也不会死。他为此压力很大的。所以,见到你

    ,忍不住移情作用,会对你特别好。”

    就是这个让人忍不下去嘛,舒远犟脾气上来,“谁要他对我好了,我才不稀罕。”

    舒妈妈这次却是替董立彬说话,“你不稀罕?妈倒是很稀罕的。其实设身处地为董医生想,他之所以那样很容易理解吧,换成是你遇到这

    事儿,你做的未必会比董医生好呢。何况,他还能比较清楚的分析自己的情况,有勇气约你。”

    舒远吓到,“妈,你怎么知道他约我?”

    “早上电话里说起过啊,”舒妈妈收拾碗筷,找机会教育女儿,意味深长,“你们年轻人谈情说爱,最喜欢要求的就是什么爱情的纯粹度

    。可事实上越是纯粹的东西可能越不长久,人生没那么纯粹的,感情这回事里往往包涵太多因素,刚开始可能味道有点怪,但时间慢慢过去,

    你只要坚持下来,可能又觉得味道越来越好呢。”

    舒远不解,“妈,什么意思?”

    舒妈妈真是无奈极了,“怎么说呢?就是,问问你的心,朝着心的方向走,不要别扭,不要骗自己,你够坦白,生活才不会为难你。就这

    个意思。”

    好深奥,什么叫只要够坦白,生活就不为难啊?舒远挠头,她的头发还在掉,现在舒远觉得,因为发愁的关系,死掉太多脑细胞,头发掉

    更多了。

    晚上舒远吃感冒冲剂的时候,横下心,多吃了一包。她以前感冒不舒服,就会一次两包,退热效果很好。唉`~~无论想做什么,先退热再说

    吧。

    有考虑过要不要给董立彬一个电话,不过舒远晚上听见老妈给某人电话过,仔细说清楚了自己的状况,所以,还是算了吧~~。让她打电

    话过去,只怕重点有偏差,寻医问诊的结果,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拌嘴或调~~那个情~~?

    舒远睡到后半夜药性发作,汗出如浆。

    之后后背冷得象是在飕飕跑风,没奈何只得把所有的毛巾被紧紧裹在身上。

    不过,倒是真退热了。

    看看钟,后半夜三点,哦,惨,好像又睡不着觉,怎么办?

    舒远拿起手机,翻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瞎琢磨,要不要骚扰一下谁?看看谁倒霉咯?结果,盯着刚输入不久的,董医生的电话号码,定

    格。

    妈妈说的,朝着心的方向走。妈妈还说了,只要够坦白,生活就不会与人为难。

    问题是,现在要是把一个睡沉了的人从床上拎起来,他会不会与我为难?

    舒远沉思未定,手机短信声音叮咚响起,这么晚~~咦,董医生?这男人想干嘛?

    舒远打开短信,医生说,“不敢睡,怕你的热度不能控制,也因此睡不着,练毛笔字散心。知道发这个短信,睡着了的你不能看见,不过

    是想,早上起床后,无论如何,要告诉我你的情况好不好。”

    这个医生哦~~舒远笑,心里暖暖的。振作点精神靠在床头,回复,“半夜三点练毛笔字,总不会在写岳飞的满江红吧?是想用才艺吸引

    狐仙的注意吗?居心叵测。”

    医生说,“对,我真的是在练满江红,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就是那只有法术的狐仙?”

    “你见过会生胰腺炎还要被你们这些医生开刀的逊狐仙吗?至于猜到你写满江红,那太容易了,就凭医生您那一脸严肃的革命相,也知道

    你不会拿李清照开练啊。”

    “哗,这话,让我怎么接呢?算你聪明吧。对了,为什么还没休息?又失眠吗?”

    “不是,因为多吃了一包感冒冲剂,出了好多汗,现在觉得冷,就醒了。”

    “你为什么要多吃一包?真是被你气死。以你现在的体重和体质,你哪里禁得起两包感冒冲剂?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受损的肝肾啊。下次不

    许,退热了没有?”

    “退热,头也没那么晕。”

    “快休息吧,你需要睡眠补充体力的。明天一早发现又烧起来,给我电话,我去接你,你最好回来做检查。”

    要来接?不用那么严重吧?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呢。舒远吐吐舌头,回医生,“那明天早上再说吧。我睡了,谢谢。”

    发短信还挺耗精神的,舒远丢下手机,这次一觉睡到天亮。

    然后,早上还真是又烧回来了。舒妈妈直接拎上钱包叫的士,一路嘀咕,“去医院,哎呀,你身体不会是又出什么毛病了吧?”

    舒远坐在的士里,路过街角永和连锁店的时候,方才想起,外公家其实离医附院很远,打车要一个来小时呢。坐地铁中间还要换线,也差

    不多要一个多钟头。不知道前天晚上,在这家店里等自己的董医生,是怎么赶来的?怎么等的?怎么回去的?

    因为黄医生在专家门诊轮值,舒远不需要找去住院部,当然也没看到董立彬。

    一系列检查做下来,被断定就是感冒而已。医生建议舒远慎用空调,多喝水。舒远一一答应。

    还有两项检查要等四十分钟。妈妈让舒远找个人少的地方等,检验室附近来往病人多,她生怕舒远抵抗力差再被传染了。何况时已近午,

    打算吃过午饭再回医院大堂。舒远不想走太远,拜托妈妈给她去食堂买份银耳汤给她,她在医院后院等母亲。

    其实,舒远是想老实一点等在长廊那边的。不过,她突然想起春天住院的时候,董立彬口袋里的含笑花,传说,那种话出自后院。舒远忍

    不住离开长廊,往院子里那片浓荫深处走。

    通往食堂那边的一架紫藤旁边的花坛里,种了几株将近一人高的含笑,叶子油绿,生机勃勃。夏日的阳光穿过饱含了雨水的高大梧桐,筛

    下无数珍珠样的光点,落在舒远脚下的草地上,空气里融合着草木香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很舒服。舒远索性坐到梧桐树下的长椅上,

    舍不得离开,反正妈妈从食堂回来会经过这里,她一定会看见。

    口袋里手机乍响,舒远接听,“午安,狐仙。”嗯?董立彬,这是他第一次打电话给她。

    舒远坐直身子,前仇旧恨,此时不报,还待何时?“你是谁?不认识,打错了。”话是如此,手机并不断线。

    “你真正小器。”舒远听到这句话的音有点重,却见董立彬从身后的梧桐后转出来对他笑。他的白制服干净的没半星灰尘,还是那么青山

    绿水般的人。再次回到医院见这个人,舒远心情仍会激荡,是真的喜欢他吧,所以才那么斤斤计较,那么小器别扭。

    “你很浪费,”舒远收起电话调侃,“地球资源不是这么浪费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妈告诉你的?”

    “才不是,”董立彬坐到舒远身边,跟舒远的距离恰好的那种,不近也不远,款款而言,“我打电话到你家,你外公说你来做检查了。我

    倒是有给伯母一条短信,告诉她黄医生今天在专家门诊。早上要开很多医嘱,没时间过来,刚才我是到前面找你的,因为没找到,所以到这边

    来找找看。”

    “嗯,谢谢。”

    “不客气,我刚才有在检验室看了一下你的化验结果,还好,都算正常的。你没有炎症,发烧应该是感冒。”

    “是,黄医生也这么说。”

    董立彬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关于上次电话那件事,一直想跟你解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说,都会被叉出来的事情打断。那天

    是误会。是你不好,平时那么理直气壮的人,说话声音突然软了一截,支支吾吾的,完全不象嘛。你收线了我才想清楚是你,打回去又没人接

    ,我后来查那个号码查很久才知道你是用公话打的,真是,给我打电话为什么要用公话?喂,告诉我,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你想知道我脑子里想什么?”

    “是。”

    “那你先告诉我你脑子里想什么,我就告诉你。”舒远促狭,对董立彬筋筋鼻子。

    董立彬看看舒远,再瞅瞅自己的皮鞋,舔舔嘴唇,耙耙头发~~小动作那个多。为难了,半晌挤出一句,“我就是很担心,象你这么小心眼

    ,以后我给你电话,大概你都会挂断吧。”

    “难说哦,搞不好就挂断了。”

    “你看,明知道你会挂我电话,也要打给你,就该知道,我有多在乎。”董立彬极难得的,平时那么淡定斯文的人,这回脸都红了,他诚

    恳而认真,“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拿你做替身。”

    “医生心机好重哦,这样也能找到重点。”舒远不看董立彬,盯着草地上的那些太阳投落下来的光点,“好吧,我也告诉你我都想什么。

    我就是在想,含笑花咯,现在花期都过了。今年都没机会好好看看,你们医院这棵含笑开花时是什么样子的,这样很可惜。”

    “树又不会长脚跑掉,明年啊,明年我陪你看,好不好?”

    舒远不说话,偷眼去看身边的医生,正巧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瞧过来。舒远的眼神碰到董立彬的,硬生生挪开,她的脸也红了。

    “明年春天,我陪你来看这几棵开花的含笑好不好?”董医生柔柔再问一遍

    舒远答,“好。”

    “就这么答应了?

    “是啊,答应了。”

    “没有怀疑了吗?”

    舒远侧头看他,“有啊。不过,有也答应。”

    “为什么?”

    “不知道,我的心是这么让我做的。即使我会怀疑,即使你仍在我身上找岑雨婧的影子,还是想这样做。”舒远笑,很甜,“大概,是觉

    得你值得我这样做吧。又或者,舍不得你,就很想试试。”

    董立彬把舒远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看着舒远的眼睛深深的,象两口深而清冽的井,舒远觉得自己就这么跌进去了。

    “19床,”董立彬紧紧握着舒远的手说,“19床,我每年都陪你??????”

    又19床?舒远哭笑不得,变脸,“你那么喜欢19床找我干嘛?哪儿有人把自己的女朋友叫19床的?气死我了,我去找我妈。”站起来要走

    。

    董立彬连忙拉住,“好啦好啦,舒远。”

    “不行,我家人都叫我远远。”

    “远远?你小名有点幼稚诶。”

    “你敢说我小名幼稚?再见,医生??????”舒远再次起身欲走。

    “不许随便说再见。”董立彬拉舒远的胳膊一用力,她整个人跌到他身上去。

    医生那张干干净净的脸正在眼舒远前,一双眼黑白分明,眼皮内双型,眼神纯净执拗。

    舒远与他的鼻息几欲相闻,好~~尴尬。想往回缩缩,董立彬环住她的腰,当机立断,唇盖上她的。那种感觉又来了,迷迷糊糊,缠缠绵

    绵的,好似天塌地陷似的晕眩~~

    本是浪漫一刻,偏有人大煞风景,在紫藤架边咳嗽。舒远和董立彬受惊,双双站起。

    来者是黄医生和几个学生。

    舒远蓦然想到,自己和董医生这么做可是不合规矩。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立刻把手从董立彬手里抽出来。

    为时已晚,黄医生开口,对着董立彬,“还不把你女朋友给我们介绍一下?”

    董立彬落落大方,牵回舒远的手,中规中矩,象读一份病例那样,“我的女朋友舒远,很明朗的女生,2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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