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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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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岩魅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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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16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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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翻开她的作文本,突然像被人用棒子在后脑重重打了一下,头晕目眩。作文本里根本没有字,而是密密麻麻用铅笔画满了眼睛,足足有几百只之多,都是一模一样的眼睛,画得活灵活现,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些眼珠中透出的凶光来…


李异著

[ Last edited by 粉色小猪 on 2004-11-13 at 03: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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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6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序幕

  这个事件过去很久了,虽然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然而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弄明白,所谓的灵异现象到底存不存在?那天晚上方革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还有,方安琳是如何独自爬上五十米高的烟囱?

  我点燃一根烟,继续批改学生们的课堂作文。烟头的火光在昏黄的台灯下忽明忽暗,像隐在黑暗里的红色猫眼。不一会儿,我又觉得困了,作文本上的钢笔字渐渐模糊,重叠,眼前也像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白雾,一直弥漫进我的大脑,正在夺走我仅有的一点清醒。

  “老师!”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方安琳!?我猛然惊觉,睡意像潮水般退去,叠在桌上的一堆作文本突然倾倒,哗啦啦地全掉落在地上。

  我揉了揉眼睛,房间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也许刚才我只是打了个盹,产生了睡梦前的幻觉。

  方安琳,这个整天坐在教室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女生,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她已经死了!

  我弯身去捡散落的本子,一本一本缓慢地整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一直很累,办事也没有效率,常常记错事情,因此还挨了校长的几次批,心情变得非常糟糕。我想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心情糟糕的班主任更让学生们感到不安的了,从这一点来讲,我就不能算是好老师。

  捡拾最后一本作文本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沙发底下似乎有一张纸片般白白的东西,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我跪在地上,用手臂探到沙发下面,摸出了那张东西,原来是一张五寸相片。那是去年学校组织初三年级去大鹿岛郊游时我替方安琳照的,背景是一片泛着白沫的青蓝色的大海,整个天空铺满了铅状的云块。我记得那天的天气并不好,风很大,方安琳阴郁的气质与背景恰好形成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氛。她穿着紫色的裙子,长发散乱在空中,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梦游般地半闭着。由于光线很差,洗出的相片也是暗乎乎的。

  方安琳说她不喜欢拍照,这是她初中时代唯一的生活照。当时我有些不相信,没有哪个女孩不喜欢把青春影像留住,除非她对自己的相貌很没信心,但方安琳长得很漂亮,与同龄人相较而言,她忧郁的气质更具一种早熟的美丽。

  相片洗出来后,我交给她,但她又转送给我作留念。

  “老师,以后你看到这张相片会想起我吗?”她说。

  当时初三学生已近毕业,学生问这样的问题是很正常的,我当即笑着点点头,说:“当然,每个学生我都不会忘记。”

  她向我微微鞠了一躬,转身默默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她自杀了。

  我坐在地板上出神,为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惋惜,挂钟的秒针嘀嗒嘀嗒走动着,在静夜里特别清晰响亮。我忽然想到,这张相片一直藏在相册里,至少已有半年没打开过了,它怎么会突然跑到沙发下?我每周都打扫房间,没理由不会发现。

  看着相片,我的脊梁骨渐渐爬上一丝寒意,莫名其妙竟感到沙发下好像有东西,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忍不住趴下身子查看沙发底,果然发现那里边还有一张相片。我侧过身子努力伸长手臂,去捡那张相片,可是差了一点点,怎么也够不着。

  我涨红了脸使劲,正当我勉强触到相片的边缘时,黑暗里猛然探出一只死人般冰凉僵硬的手,牢牢扣住了我的手腕,要把我拉进去。

  我悚然一惊,大叫着把手臂拼命往回拉,一脱劲,啪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尾椎骨痛得像裂开般,清醒过来,刚才那可怕的一幕,竟然只是个噩梦。

  我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从书架上取出那本相册,翻到夹有方安琳照片的那一页,才放下心来:那张照片还好好的在相册里。

  我拿着相册重新坐回椅子上,很奇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梦见这张照片,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在主宰我们的思想。

  胡思乱想了一阵,心里稍稍平静下来,合上相册,继续批改学生的作文,这是我布置的关于肖像描写的课堂练习。看学生的作文有时候是一种乐趣,他们总会用些出奇不意的词语,或充满稚气的怪异想象,常让人忍俊不已。每一篇文章我都要写简要的评语,学生们期待知道老师对他们的看法,而我则对他们的思想充满了好奇。对我而言,作文课是一种双向互动的娱乐,虽然我知道,有许多孩子一听到作文两个字就会犯偏头痛。

  可今晚我有些心不在焉,那些方块字接二连三地跳入我的眼帘,都是些头发,鼻子,眼睛,耳朵,皮肤之类的词汇,不知为什么,这些词让我感到恶心,就像藏在枕头里的细针,一次又一次地刺痛我大脑深处的敏感点。

  好不容易看完最后一篇作文,这篇文章虽然写得十分细致,但用了太多的书面语,读起来就像绕口令般拗口,也许作者为自己能够使用这么多的书面语骄傲,但这不是个好倾向,我认为学生从小就应培养从日常口语中提炼精华的能力,而不是从辞典上。

  我开始为这篇作文写评语,但刚写了一个字,钢笔就断了墨水。我在纸上划了几下,还是出不了水,现在产品的质量就是差,下午刚灌的墨水,说堵就堵住了。我懊恼地握笔甩了几下,再试着写字,笔头上突然出其不意地滴下一大滴红墨水,在白纸上溅开,像绽放了一朵红色的菊花。

  接着一滴,又是一滴,墨水从笔管里汩汩而下,仿佛被人割断了喉咙,止也止不住,一股腥味扑鼻而来,我赫然发现流出的竟然不是红墨水,而是腥红的鲜血!

  我像扔掉一根烧红的铁棒,啪地把笔甩得老远。

  滴在纸上的血水好像活了起来,像蛇一般爬行着,一会儿分叉,一会儿又重新汇合,我惊惧地看着那血水在纸上形成奇怪的图案。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些抽象的线条代表着什么,但渐渐发现它正在组成一张人脸,是一张下巴向上的倒置的人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当我把纸倒转过来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安琳!!

  这张人脸,是方安琳!!

  “老师!”纸上的人脸突然冲着我诡异地笑了。

  我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惊恐万分。想马上逃走,可手脚麻痹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极度的恐怖让人透不过气来……

  “喂!喂!你怎么了?”我被妻子推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在床上。我还是在做梦,刚才的梦中梦太真实了,我的额头上冷汗淋漓。

  “你不要紧吧?一直在叫喊,吓死人了!”妻子问。

  “没,没事,”我说,“只不过做了个噩梦。”

  “梦什么了?吓成这样!”妻子有些好奇。

  “你还记不记得我班上那个自杀的女生?”

  “是不是那个叫方安琳的小姑娘?”

  我点了点头,说:“也许我早点发现事情的真相,她就不会死了。”

  妻子擦了擦我额头上的汗,说:“瞎讲,这件事你没有任何过错,不要胡思乱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

  我说:“发生这样的事,任何老师都会觉得不好受,更何况我是她的班主任。”

  妻子看着我,我知道她了解我的心情。

  “她向我求救,我却保护不了她。”我叹了一口气。

  “你尽力了,而且,你已经找到了答案,那个坏人也得到他应有的报应,我想方安琳可以安息了。”

  “但愿如此。”

  窗外透进晨曦的微光,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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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6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见面

  灵岩中学是灵岩镇唯一的初级中学,位于镇西郊,是座古老的学校,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抗日战争之前,据说抗战时日本人在那里集体屠杀了五十多个村民。后来有人谣传,夏天打雷的时候,只要湿气够重,中学后面靠山的那堵败墙上会出现重重鬼影,还会隐约听到有人在惨叫,说得很玄乎,但从来没人亲眼看见过。

  那座败墙在校园的最里边,长满了爬山虎和青苔,墙后面就是雾气缭绕的灵岩山。要到达这座墙,必须经过一个柏树林,当天色暗下来时,树林里便显得有些阴森,胆小的女生会早早逃离了这地方。如果一个人在树林里,总会产生一种不安全的感觉,仿佛树的后面或者草丛里有许多陌生的眼睛在盯着你,但你看不到它们。

  与一般的初级中学比起来,灵岩中学的校园大得足以令每个学子羡慕,虽然校舍由于缺乏装修经费而显得有些破旧,但自然景致却是城市里的学校难以比拟的。校区里包含了一个五亩地大小的湖塘,湖里种满了荷花,对学生而言,湖畔是晨读的好地方。湖边上有两株寿命起码超过一百年的老樟树,枝干虬扎地歪向湖中,东边那株前年被雷劈中,一半已经枯死,另一半却依然绿叶繁茂,文科老师叫它做“半枯半荣”,理科老师却喜欢叫它“不死不活”。

  学校的五幢教学楼错落有致地在湖边排开,教学楼的后面是一个小操场和三个篮球场,操场的角落里有一些双杠之类的体育设施,这里是学校最活跃的地方。穿过操场,便是学生宿舍和教工楼,它们静静地立在灵岩山脚下,显得有些落寞。绕过教工楼,就到了刚才说过的那个阴森森的柏树林。

  充满乡村气息的校园就这样和灵岩山构成了一幅和谐的自然画卷。然而一年前,学校对面隔着河的那块空地上突然兴建了化工厂,并竖起一根五十米高的大烟囱,每天都有黑乎乎的浓烟从烟囱口不断吐出,夹杂着难闻的异味,把灵岩中学几十年的纯静空间打得粉碎。为此学校专门与厂方交涉,甚至闹到市环保处,但镇里已经决定把那块空地开发成工业园区,环保处调查了几回,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我从乡中学调到灵岩中学的时候,学校里正和化工厂闹得不可开交。我被分到初三(1)班任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每天从教室的窗户望出去,就会看到那根红砖烟囱像大棒子般指向天空,在乡野间显得很突兀,就好比一幅名家的水墨画被小孩子乱涂了一笔,十分惹人厌。

  开学第一天,我按照惯例拿着花名册点到,借以熟悉每一位学生。

  走进教室的时候,里面原本轰杂的声音立刻平息下来,变得静悄悄的,几十双眼睛都注视着我,学生们对我这位新来的班主任充满了好奇心。

  这时候,我发现教室里的不协调:与其他学生对我的注目不同,最后排靠窗的一名女生,她的头一直扭向窗外,像是在看那根大烟囱,也许她根本没有发现我进来。

  我走上讲台,简要介绍了自己,并讲了一个我在乡中学任教时的趣事,这样有利打破与学生之间的隔阂,果然,一阵笑声过后,课堂里的气氛不像刚才那样严肃,变得随和起来。

  我注意到,从我踏入教室的门到那个故事讲完,那名女生的姿式从没变过,依然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怔怔出神,好像课堂里的一切与她无关,这种漠然的态度使我有些生气,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我就暂且原谅她对我的不尊重。

  我翻开花名册,开始按顺序点名。

  “林枫。”

  “到!”

  “张小理。”

  “到!”

  每报一个名字,我都会抬头看那名学生,努力把名字和实人尽快联系起来。

  “李卫军。“

  “到了!”

  “陈宁宁。”

  “到!”

  “方安琳。”

  没人回应。

  “方安琳?”

  台下仍然没人回答,有不少同学开始把目光投向窗边的那名女生,可那女生仿佛浑然不觉。从学生们的眼光中,我已经确切知道那名女生的名字,

  我加重音调:“方安琳!!”

  那女生仍然表情木然地望着窗外,根本就不理睬我。

  “方安琳!!!”我对她的极端无礼深感气愤。

  但我还是强忍住怒气盯着她,静待她的反应,教室里的气氛十分尴尬。

  她同桌名叫王慧群的女生用肘撞了撞她,方安琳这才从梦中醒来般,扭过头看着我,缓缓地回应了一声:“在。”

  与她目光交接的刹那,我竟发现这名叫方安琳的女生有着与她年龄不协调的成熟,特别是那双眼睛,充满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阴郁,但又有一种说不清的锐利光芒,好像要穿透过你的眼球,看进你的大脑。

  “上课时不要开小差。”我用严肃的语调对她说。

  她低下头看着课桌,我不知道她是认错还是不想面对我,但我不能把大家的时间浪费在一个人身上,于是继续点到,接着对这学年的学习生活提了一些要求。

  不一会儿,下课铃响,教室里一下子又热闹起来。我看到方安琳默不做声地走出了教室,没有任何一个同学跟她说话。

  这是一堂并不愉快的见面课。

  我对方安琳的初次印象很糟糕,我相信她对我亦然。每次我上课时,她总是心不在焉,要么呆呆地望着窗外,要么就在纸上画些什么。有一次我们单独在楼梯口碰上,她微微怔了怔,阴郁的眼睛有些慌乱,低着头匆匆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好像有意躲避我。

  过了几天,我从她的同桌同学王慧群那儿了解到,她对每一个陌生人都这样,她不喜欢和人交往,一天到晚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阴阴怪怪的,同学们都不愿和她说话,所以她没有一个朋友。

  “这样下去对她可不好,我得找她的父母谈谈。”我说。

  “她没有父母。”王慧群小声对我说,“她的爸爸妈妈在她小时候就被车撞死了!”

  “是吗?”我没想到这个孤僻的女孩竟是个孤儿。

  “老师,你可千万别对她提起这件事。”王慧群一脸害怕的神色,“一谈起她的爸妈她就会发狂。”

  “这也难怪,方安琳的身世这么可怜,你们做同学的更应该帮助她,不要疏远她。”我说。

  “不行的,老师,她挺吓人的。”

  “为什么?”

  王慧群紧张地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才对我说:“她爸妈出事的前几天,她就好像知道要发生这种事,连她父母的纸钱都买好了!”

  “不会吧?这都是别人瞎说的。”我摇摇头。

  “但以后每当附近有人要死的时候,她总像早就知道了,她还说闻到了死亡的气味。”王慧群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怎么会呢?对了,她这么小就一个人生活?”我对这些谣言没有兴趣,倒是关心起这个命苦的小姑娘来。

  “不,她跟她的瞎眼奶奶住在一起,她奶奶是村里有名的灵姑,也怪里怪气的,让人害怕。”

  “灵姑?”

  “就是巫婆,她能召唤死人的灵魂附在自己身上和人交流。”

  “这些都是骗人的把戏,方安琳跟这样的奶奶在一起,难怪性格会变得有些怪。”

  “但我们附近乡村里的人都挺相信的,我爸妈也去过她家,说得还挺准呢。”王慧群神秘兮兮地说。

  “小孩子,不要相信这些骗人的迷信。”我说。

  王慧群伸了伸舌头,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背后好像有一道目光,我还没回头,王慧群已经脸色大变。

  “方安琳!!”她脱口而出。

  我回过头,看见方安琳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

  “老师,对不起,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这些。”王慧群站起来,语调有些颤抖,跟着匆匆跑出了办公室。

  “喂!喂!”我追上去喊道,可她早已下了楼。

  我重新坐下,思考王慧群说的话,这里面有多少是可信的?王慧群何以对她如此害怕?为什么她总是把自己封闭在自我的空间中?她的生活到底如何?

  方安琳是我遇见的最怪的学生,作为班主任,我要对每一位学生负责,我得亲自找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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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6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肖像

  第二天课后,我跟曾经在方安琳班上任过教的林国老师谈起这个奇怪的女孩,他在这所学校算是个前辈,敢当面骂校长,但一提起方安琳,他脸上就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他说方安琳曾申请过退学,但学校考虑到义务教育的指标,没有批准。这个女孩确实有点怪,特别是她的眼神,总像藏着什么东西,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她以前的班主任是谁?我想找他多了解些情况。”我问。

  林老师呆了呆,然后小声说:“你们班原先的班主任是个女的,我们都叫她小琴老师,刚分配来没几年。”

  “小琴老师?好像在学校里没见她。”我说。

  “你见不到她了。”

  “怎么?”

  “她被送进精神病医院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

  “我不是吓你,可你要当心这个叫方安琳的女生,在师生中间,从来就没有人管她。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林老师微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

  “你刚来,大概还不知道,这女孩有股邪气,谁挨着谁倒霉。”林老师有些神神秘秘的。

  “不会吧?有这么严重?”我大为不满,一个为人师表的老教师,竟然会说出这么不负责的话,实在让人堵心。

  “我实话对你说吧,那个小琴老师,就是去了一次方安琳家以后,才发的疯。”

  “可这两件事不一定就有因果关系啊?”

  “虽也不好说,但从那次家访后,她就整天魂不守舍,好像有东西吓着了她,问她,又什么也不肯说。三天后突然失了踪,学校和派出所到处找她,最后才在学校靠山的那幢败墙前把她找到,那时她已经人事不醒了。”

  “那么你们就根据这件事判定方安琳……”

  “李老师!”他打断了我的话,站起来用手在我肩上拍了拍,说,“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能不明白。好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吧,走,我请你吃桔子去。”

  我没有跟他去吃桔子,但从那天后,我就对方安琳格外注意了,虽然那些传闻都有板有眼,但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一直有个直觉,方安琳并不是像他们所描述的那样邪恶,她是个可怜的女孩,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已经超越她年龄所能承受的界线,她更需要有人去关心。

  几个星期过去了,方安琳仍像以前那样,上课时总是心不在焉,不是傻呆呆地看着窗外,就是低头全神贯注画着什么。同学们对她敬而远之,除了同桌王慧群偶尔跟她说几句话外,她就好像一个透明人,谁也不当她存在。每次下课后,方安琳总是独自走出去,不知去到哪儿,等下一节上课铃响才回来。

  灵岩中学每晚有两节课的自修,学校规定住宿生必须上完这两节课。住宿生大部分来自周边贫困的山村,有些学生的家可能要在山沟沟里走上一天,而走读生一般来自镇内,经济条件相对较好。这对学校来说是一个矛盾,住宿费一减再减,还是有学生付不起。方安琳虽然也来自山村,经济上却似乎没多大问题,也许是靠了她那瞎眼奶奶的迷信收入。但她从来不像别的山里女孩那样对外部世界充满好奇和向往,甚至从未买过新衣服,从我第一次见到她起,她总是以几乎相同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几件明显缩水的印花白衬衫,几条打着补丁的黑色土布长裤,就是她全部的衣饰。唯一和她的美貌相配的,就是那头黑得吓人的长发,笔直地垂下来,一直垂到腰间。

  我对方安琳有着很大的好奇心,这也许跟我从小喜欢神秘现象有关。虽然我并不相信它们,有时候甚至嗤之以鼻,但那些神秘现象总给我很大的吸引力,我相信,在那些谜的背后,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方安琳就是这样一个谜。

  真正让我下决心了解方安琳背后秘密的是一个奇怪的肖像。

  一晚,夜自修结束后,我回到教师宿舍准备睡觉,无意中想起有一本重要的笔记遗忘在教室里,只好穿回鞋子去取。

  那晚多云,雪白的月亮在云中穿梭,映得整个大地时明时暗,光怪陆离。此时教学楼已经熄灯,黑凄凄的像一只巨大的怪兽伏在地上。我走进楼门,忽然觉得它像一张流着涎水的大口,要把我吃掉。我第一次发觉原来日常见惯的东西在特定时候,也能让人产生不可思议的恐怖。

  我的心开始不由自主地跳动,硬着头皮上了楼。我们的教室在三楼,每上一层楼,我就觉得恐惧加深了一层,不知为什么,我总仿佛觉得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那是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打开教室的门,里面空空荡荡,与白天热闹的场面形成强烈的反差,更显得寂静。我走上讲台,看到笔记本原封不动的还在,便松了口气,取回笔记本。刚想转身出门,我突然间感觉到,在教室里的不止我一人,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坐在最后靠窗的那个位置上看着我。

  方安琳?我的脑海里飞快闪过她的名字,心脏狂跳不止,朝她的座位看去,教室依然空空如也,我哑然失笑,原来,是月光映着窗外的樟树影子在她的课桌上微微晃动。

  今晚大概是神经过敏了吧,总是这样疑神疑鬼。

  这时,我发现她的课桌上有一叠白纸,在夜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

  我认得这叠白纸,那是方安琳上课时在上面画东西的纸,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她到底在画些什么东西。

  虽然私自翻看别人的东西是不道德的行为,即便是老师也一样,但我终于按纳不住好奇心,一步一步朝她的桌子走去。

  她的桌上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用书排成一堵小书墙,而是干干净净的,除了白纸,一无所有。我拿起那叠白纸,纸在月光下显得很苍白,正如方安琳的面色。

  我翻开第一页,赫然便看到满纸用铅笔画的眼睛,跟上次在她作文本上的一模一样,那些邪恶的眼睛,一看就让人生厌。

  我不想多看,翻过去,接下来的几页,在眼睛的下面,多出了一样东西——鼻子,有点弯,像是鹰钩鼻,但比鹰钩鼻又直一点,鼻尖也没有下弯。

  我继续翻看下去,嘴巴出现了,是一片薄薄的有棱角的嘴,嘴角微微上翘,好像在漫不经心地嘲笑谁,又浮现出残忍的影子。随着肖像渐渐呈现,我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他到底是谁?方安琳好像在描摹着某人,从她的笔法和画面的细致来看,显然是对这人做了相当仔细的观察。

  她为何如此翻来覆去地描绘这个人的肖像?这个人对她有何意义?我带着问号急速翻阅完她的本子,可翻到最后一张纸,这个人的五官已经清晰得像照片一样,脸廓却始终没有画出来。方安琳为什么不画他的脸廓?如果说这个人跟她很熟识,方安琳没有理由迟迟完不成他的肖像。我注意到,在肖像的左眼下面,有一颗很小的痣,这颗痣即使真人在面前也会忽略,但方安琳却把它画了出来。

  我把班里的学生一个个从脑海中过了一遍,没有一个跟这肖像对得上号。这时月亮被乌云遮住,银白的光芒刹间收尽,我的面前一片黑暗。

  我刚想放下本子,突然听到楼梯里传来脚步声,走得很慢很慢,但很清晰,每一记都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令我不寒而栗。

  “是谁?”我叫了一声,没有人答应。

  脚步声停了下来,但不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它是朝这边来了!我发觉我的手心在冒汗,谁会深更半夜到教室里来?

  四周的空气也似乎寒冷起来,我不敢再开口说话,站在原地不动,听着那脚步声清脆地在走廊响动。那脚步声终于在教室的窗前停下来,我看不到人影,但我可以感觉到,那个人正在透过窗户看我。

  就这样默默站了两分钟,我承受着强大的无形压力,这压力越来越大,让我喘不过气来。正在我打起勇气准备走出去跟他见面的时候,月光豁然一亮,我吓得倒退了两步,啪得坐在了方安琳的课凳上。

  是她!是她!正是方安琳!!

  她木然地站在窗户前看着我,在月光下的映衬下,面无人色。

  这猛然一吓让我一时间站不起来,方安琳僵硬地转过身,继续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长发在她的背后飞扬。

  这时月亮又隐在了乌云后,一片漆黑。

  我们教室已经在最后一间,再过去根本没有下楼的路径,除非从阳台上跳下去。

  一想到这,我惊出冷汗,从凳子上跳起来,叫道:“喂!等等!方安琳!!”一边向门外跑去。

  可一到走廊上,却傻了眼,走廊那端空无一人,方安琳就像凭空消失了,但她确实从我的眼皮底下走过。

  我懵在了原地。

  我从教学楼出来,直接跑去了女生宿舍,我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女生宿舍楼下的大门紧闭,我狂敲宿舍管理员张婶的门,敲门声在静夜里愈显孤寂响亮。

  “张婶!张婶!”

  “是谁呀?这深更半夜的。”张婶在屋里没好气地回答。

  一会儿,她猫着睡眼打开门。

  “李……李老师?!”她惊讶地上下打量着我。

  “是我,张婶,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问你。”

  “什么事?”

  “刚才403宿舍的女生方安琳有没有出去过?”

  “方安琳?没有啊!我每晚按学校规定,10点钟准时关了大门,没有人出去过!”

  “唔,难道方安琳晚自修下课后就没回寝室。”我自言自语。

  “不会不会,我9点半的时候亲眼看见她走上楼梯,后来一直没下来过。我对学生管得可严哩,没有人会从我的眼皮下溜过去。咦!李老师,她出什么事了吗?”

  “我刚才在教室里见到了她。”

  “不可能,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张婶把头直摇。

  “张婶,麻烦你现在去查一查她有没有在房间里,我怕她会出事。”我说。

  张婶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上了楼。我站在楼下,点燃一根烟,抬头看到403的窗户亮起了灯,过了半分钟又灭了。

  我狠狠地吸烟,等待张婶的消息,就像一个小学生在等待老师发下期末考的成绩,这一分钟显得特别漫长。

  终于,张婶下来了,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怎么样?”

  张婶看了我一眼,说:“她一直在睡觉,没有人看到她出去过。”

  “可是,我明明看见了……”我发现我的烟在手指间抖动。

  “李老师,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的脸色很难看。”

  “哦,没事,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我说。

  “李老师,你要小心点,这女孩一向神神怪怪的。”张婶小声说。

  我回到寝室,回想着在教学楼里的那一幕,那个女孩确实是方安琳,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但如果她一直在寝室里睡觉,那么出现在教室外的又是什么人?会不会她趁着同学们熟睡的时候偷偷从窗户外的下水管道爬下去,然后又在我到来之前赶回来?作为一个小女生,这样做简直匪夷所思,既便是这样,她深更半夜跑到教室去干什么?最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会在走廊的尽头突然消失?还有,那个肖像是怎么回事?

  我忘了那晚什么时候睡的觉,只记得醒来时头痛欲裂。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了教室里,晨读课还没开始,方安琳已经在位置上了,教室里就我们两个人,相对默默而视。

  晨雾很大,把整个灵岩山笼罩得虚无缥缈,雾气弥漫进教室里,像是遮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纱。方安琳一动不动端坐着看着我,她的眼睛在那层薄纱后闪动着水灵灵的不可捉摸的光芒。

  相视良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方安琳,你昨晚熄灯后是不是来过教室?”

  方安琳没有回答我,仍像尊雕塑般静坐,此时阳光透过雾气射过来,她的全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光彩,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一会儿,方安琳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向教室后门走去。

  “方安琳!”我喊道。

  方安琳站住,缓缓转过身,冷漠地说:“我没有来过。”算是回答了我的话。

  教室里剩下我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发呆。

  过了几分钟,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到来,但直到早读课结束,方安琳都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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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

  过了几天,我的高中老同学陆铜找我叙旧,他是市行为科学研究所最年轻的心理学专家,戴着一副厚厚的黑边眼镜,读书的时候,我们就戏称他为“陆教授”。

  下午,我约了他去爬灵岩山,灵岩山以自然险峻著称,风景奇秀,有通天洞、迷魂十八谷、飞鹰道、灵岩瀑、龙潭等景点,但一直没有开发。听说最近市里面来人考察了一番,准备在这里建一个省级风景区。

  走在崎岖的山道上,我们聊一些往事,渐渐的话题转到了彼此的工作上,我谈到了方安琳,陆铜显然对她的怪异行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不断追问我一些细节。

  玩得累了,我们拣了龙潭边的一块光滑的巨石,坐下来打扑克。龙潭处在山凹当中,三面都是荫绿的悬崖,终年不见阳光,一缕瀑布从崖上轻飘下来,如烟如丝,洒在深绿色的潭中。没有其他游人,山上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山林中更显寂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传来空空的回声。

  玩了一会儿牌,我谈起了方安琳在我办公室猜字的事儿。牌局结束时,陆铜忽然笑着说:“李异,你被这个女娃子骗了。”

  “怎么?”我一脸诧异地望着他。

  “我也给你玩一手特异功能。”陆铜说。

  “别开玩笑了。”我说。

  他理起一副牌,一本正经地说:“你从中随便抽九张。”

  我看着他那神神秘秘的样子,笑了笑:“好吧,我看看你搞什么鬼?”

  我抽好后,他把九张牌在手上洗了洗,然后在岩面上排成三叠,每叠三张。

  陆铜微笑着,说:“现在这里有三叠牌,每一张都是你选的。”

  他取出笔在记分纸上写了几个字,折起后放在我面前。

  “你在这三叠牌中随便选一叠,记住,是随便选。”

  我把手伸向最左边的一叠,看到陆铜的眼中有笑意,就临时改了主意,指在最右边的一叠上。

  “好!现在你选中了这一叠。”陆铜把其余的两叠扔在一旁,把我选的一叠三张牌依次排开来。

  “你现在再选定其中一张。”

  这次我选了中间那一张。

  陆铜笑了笑,把其余的两张牌也扔在一边,从容地翻过最后一张牌,是草花A。

  “我早已经预知了你所选的牌。”

  他让我打开面前的纸条,上面写的竟然真的是草花A!

  怎么可能?每一次选择都是我随意而为的,他怎会未卜先知?但我知道其中肯定有奥妙。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问。

  “其实很简单,这张牌是我早就准备好让你挑的,不管你怎么选,最后挑中的一定是这张草花A。”

  我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做一个示范,比如这里有三张牌,我指定的牌是在最后一张。你有三分之一的机率选中这张,但还有三分之二的机率选中其他两张。这里有个技巧,比如你选中了第一张,那么我就可以说,很好,你选了这张,我们把它拿掉,现在我们只剩下两张牌了,你可以再在其中选一张,然后轻描淡写地把第一张牌拿掉,依次类推,这是魔术中的强行给牌法,而一般的观众都会不知不觉地落入你设计的圈套中。”

  “原来是这样。”我点头说,“但是,还有一点我不懂,这九张牌都是我抽的,你怎么知道有草花A?”

  “这更简单了,我在洗牌的时候偷看的。”陆铜做了个鬼脸说,“只要手法够熟,眼法够快就行。”

  “陆教授,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刁了?”我嚷道。

  “所以,你那个学生方安琳可能用的是同样的手法,只是你没看出来。”

  一说到方安琳,我的心就沉下来。

  “这么说来,她是偷看的?可我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张纸啊!”我说。

  “你有没有考虑过纸的特性?”

  “纸的特性?”

  “纸是易碎易燃的,这是个设计很巧妙的魔术,她撕碎并烧掉它就是为了毁掉偷看的证据。”

  “你是说,她故意要我烧掉纸碎?”

  “不错,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你说你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张纸条,但你是否清楚,你烧掉的那张纸条是完整无缺的?”

  我恍然大悟:“是了,这纸条是方安琳撕碎的,她把纸碎扔进烟缸的时候,有可能故意漏掉了写有字的那块碎纸片。但问题是,她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又趁什么时候偷看?”

  “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她故意让你亲手点燃纸片,在点火的那一瞬,你肯定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只要这短短的几秒,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偷看掌心中碎纸片上的字了。”

  “是这样!”我恍然大悟,“但她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这些骗人的玩意?”

  “你不是说过她有个做灵姑的瞎眼奶奶,我听说这一行有很多民间魔术师,有些还精通心理暗示,不过他们的手艺专门用来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方安琳从小耳闻目染,又怎不受影响?”

  我忽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心中很是愤怒。

  “我相信方安琳并没有别人说得那样可怕。”陆铜说。

  “但还有一件怪事,我始终没有弄懂。”我把那天晚上在教学楼里发生的事告诉了陆铜。

  陆铜默不做声想了一会,说:“你确认看到的是方安琳?”

  “不错,在月光从云层透出来的刹那,我是看清楚了。”

  “从她出现到消失,大概有多少时间?”

  “三、四秒吧!”

  “你是不是亲眼看见她消失?”

  “这……这倒没有,当时我在教室里,她只在窗前出现,向走廊那头去的时候,就被墙挡住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见她消失,我们做一个假设,她一出你的视线,可以立刻弯身从窗户下来路返回。你站的地方在教室的最里面,除去你吃惊的时间不算,从那儿跑到门口还需要六七秒,这段空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这给你造成了一个假象,认为她消失在走廊尽头,而实际上,她已经趁着这段时间偷偷下楼了。”

  “你的分析有点道理,但方安琳的动机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吓我?还有,张婶帮我查过,方安琳那晚确实在寝室里睡觉。我怀疑过她是踩着落水管偷偷下来,可一个女生在黑夜里从四楼悄无声息来去自如地上下,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陆桐抿着嘴低头思考,一会儿,他像想起了什么,对我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例罕见的梦游症病例,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到市郊的方山上拜佛,晚上就宿在山上的小庙里。第二天清晨,她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睡在离方山五里外的田野当中。当时这件事传得纷纷扬扬,人们都认为是方山上的神灵作祟。我们专门就此事做了调查,终于澄清了事实的真相,原来老太太得了梦游症。但这种梦游症有些特殊,一般的梦游症,病人不会做出对自己有危险的举动,而行动能力也跟日间相仿,这种梦游症不同,病人会发挥自己的潜能,对外界的反应更灵敏,甚至能做出日常根本做不了的高难度动作。那个老太太能深夜从陡峭的山路上平安下来,就是靠了这种潜能。”

  “你是说,方安琳在梦游?”

  “有这种可能,从你的描述看,她具有典型的神经症体质。”

  如果真是梦游的话,那晚的事件倒是可以解释,但我总感到这种解释有些牵强,而且心里面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我们收拾好纸牌,准备起身,坐在龙潭边久了,全身竟有些发冷,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尘,陆铜忽然看着我的背后说:“李异,有个女孩一直在山腰上看着我们。”

  我回头看,那个一动不动站在山路上的女孩,正是方安琳!见我们发现了,她转身便跑。

  “喂!等一等,方安琳!等等!”我喊道。方安琳像没听到我的话,在山路上转了个弯便消失了。

  我和陆铜在山上找寻了一阵,不见方安琳踪影,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从灵岩山下来,迷魂十八谷是必经之路,当地有首民谣:“迷魂谷,谷迷魂,谷中有谷鬼迷路,黑天难走十八步。”迷魂十八谷不仅地势险峻,怪石林立,路径更是分叉极多,扑朔迷离,而且有许多地层变动时留下的岩间沟壑,深不见底,一不小心落入其中,那就永世不得超生了。一般游人都是在太阳下山前通过,又有熟人领路,有惊无险,倒是一大奇趣体验。我和陆铜在山上耗了不少时间,到谷中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天光,整个山谷阴湿湿的,怪石与巨木在大山阴影笼罩之下,越发狰狞可怕。

  我上过灵岩山不下三次,每一次都用心去记,对迷魂十八谷的路也算是比较熟知了,陆铜是第一次到这里,难免有些胆战心惊,我在前面带路,他小心翼翼紧跟在后面,深怕我一转身便会失踪般。

  我们就这样在谷中走了一段路,山路越走越窄,整个大山仿佛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时不时传来几声归鸟的鸣叫,更使山林有了一种让人寒悚的死寂。

  我捡了一段枯木给陆铜当拐杖。为了壮胆,陆铜竟然破天荒地拉起他的哑嗓子唱起歌来,在山谷中荡起难听的回音。

  突然,他的歌声嘎然而停,像被人扯了电线的收音机,滑稽地让人发笑。

  “方安琳!”他脱口而出。

  我朝前一看,前面路口站着的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不就是方安琳?她冲着我们诡异地一笑,从两块巨石中间的山道上飞快地跑了下去。

  “方安琳!等等,我有话跟你说。”我追上前去,可那条小道上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

  “这个女孩确实有些怪。”陆铜说。

  “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我说。

  我们继续在山道上走,谷中的分叉路口越来越多,还好我都认得,不然真的像走入了诸葛亮的八卦阵,有进难出了。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谷中越来越暗,山路也模糊起来,各色各样的山虫开始鸣叫。我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应该快出谷了,可眼前的山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完,而且景物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我开始有些慌乱起来,站住了仔细打量四周,陆铜显然看出了我的异样,说:“老同学,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我们迷路了。”

  在几分钟的仔细观察后,我不得不告诉他,我们真的迷路了。

  可我想不通我为什么会迷路,每一个路口我都清楚记着的,好像没有什么不对,莫非真的有什么鬼打墙一类的东西?

  我想起了方安琳诡异的笑,难道又是她搞的鬼?她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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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6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幻影

  我和陆铜只得往回走,巨岩上裂开的一道道缝隙像开启的死亡之口,仿佛要把我们吞入,让人不敢正视。

  回头走了一程,果然回到了方安琳出现过的那个路口。天完全黑了,路口那两块黑乎乎的巨石像要迎面压来般,不知从哪里传来两声猫头鹰的怪叫,令人不寒而栗。

  “现在怎么办?”陆铜说,声音微微发抖。他从小长在城市,虽然拥有很高的智商,但在这荒山野地竟然方寸大乱、毫无头绪。

  “重新走一次,这里面肯定有蹊晓。”我说。

  陆铜蹲下身揉了揉走疼的脚板,充满惧意地看了看四周。

  “这次我们一个路口一个营盘,我就不相信再走错。”我说。

  “OK!”陆铜故做轻松地应答。

  我们又出发了,每经过一道路口,就会做上一个记号。没有手电,只靠微弱的月光,走得非常狼狈,陆桐一个不小心,裤脚被路边的荆棘撕下一大片,一个劲地叫惨。

  走过第八个分岔路口,我发觉情况又有些不对,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李异,我们又回到刚才的错路了。”陆铜指着旁边的一片岩壁说,岩壁上的藤条一根根垂下来,整齐有致。这个景观确实是刚才我们在错路上见到过的。

  “Shit!!”陆铜骂了一句,他在激动的时候说话总喜欢夹几句英语。

  “陆教授,有个地方不对劲。”我若有所思。

  “唔?”

  “总感觉这条路有点不对,像少了什么。我们不如分析一下刚才走过的路。”

  “哦?!”陆铜的精神来了,谈起分析,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我们借着月光,用树枝在地上画起路径来,经过的每一个路口都认真回忆,只到我确认没有走错为止。但很奇怪,最后的选择竟仍是现在这条死路。

  陆铜盯着地上一言不发,他思考的时候总是这样。

  忽然,他大笑起来,惊起一群山鸟。

  我诧异地望着他。

  “好……好个方安琳!”他笑着说。

  “你想到答案了?”我问。

  他点了点头,说:“李异,我给你出道数学题。”

  “陆铜,在这时候还有心开玩笑?”

  “你先听我说完,这个数学题是这样的:有一辆公交车,第1站上来18个人,下一站下去5个,上来9个;再下一站下去7个,上来11个,再下一站下去10个,上来8个,再下一站下去12个,上来6个,再下一站下去3个,上来4个。再下一站下去8个,上来7个,请问……”

  “18个,仍旧是18个!”我答道。

  陆铜摇摇头说:“李异老兄,我的问题不是车子上剩几个人,而是这辆车子经过了几个站点。”

  “这个,倒没注意,”我说,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光顾着辨认分岔路口的正确方向,根本没有注意到经过了多少个路口。”

  “对,如果其中一个分岔口被方安琳以某种方式遮掩起来了,我们就会自然而然认为这里只有一条山道,结果不知不觉就误入其途了。”

  “那么我们只要在最后一个正确的分岔点往后找,就很容易找出这个关键的路口。”

  “不错,这女娃子确实很聪明,能想出这种利用人心理弱点的恶作剧。”

  十几分钟后,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用枯枝和柴草掩盖的分岔路口,如果在大白天,也许会发现这种假象,但方安琳似乎算准了我们下山的时间,天色朦胧时很难发觉这个圈套。

  回到寝室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陆铜的脚掌起了泡,不住地叫疼,想起山上的纵横沟壑,仍心有余悸。

  吃完晚饭,回城的车子早没了,不得已,陆铜只有睡到学校的招待所里,我去找方安琳,王慧群告诉我,方安琳傍晚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在宿舍睡觉,我也不便打扰。

  十点钟的时候,陆铜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兴奋地说,他已经找到那晚我在教室里经历的谜底了,并叫我立刻到教学楼来。

  到了楼下,陆铜已经在那等我了。

  “陆教授,你又有什么新发现?”我问。

  “我们到教室再说。”陆铜笑了笑。

  “李异,我仔细观察了教学楼四周的环境,结合你的叙述,推断你那晚见到的可能只是幻觉。”陆铜的手指在课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学校对面的化工厂的新厂房正在施工,发出轰轰的巨响。

  “幻觉?”

  “很有这种可能,你在偷看方安琳的画纸时,心理是不是非常紧张?”

  “是有一点,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说。

  “人在这种紧张的心理状态下,是很容易产生幻觉的,当时你的潜意识里非常担心方安琳突然出现,形成了很大的焦虑,这种焦虑促使你的感观对外界的变化异常敏感,从而把你心底的所想投射到现实中来,这个我们叫做心理投影。”

  “可是这只是理论上的解释罢了!”

  陆铜来到窗前,指着对面的工地说:“这就是让你产生幻觉的源头,那晚是多云天气,你看到方安琳的那一瞬间,月亮刚从云间出来,而此时,对面工地的探照灯光也刚好打在你的身上,在窗玻璃上投下了你的影子。两种不同的光影作用,让你产生了窗外有人的幻觉,而这个幻影自然是你那时一直在担心的方安琳,你吓得坐下去的时候,那影子也消失了。”

  陆铜让我站到方安琳的位置上,啪地关了灯,果然,在窗玻璃上出现了我的影子,现出扭曲的模样。

  “可我听到了脚步声。”我说。

  “是工地上的桩机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有规律的噪音十分容易让人产生幻听。只要集中精神,也许你还能从中听出某首流行音乐的节奏来,而实际上,这只是你强加给自己的想象罢了。”

  我努力回想那晚的情形,经陆铜这么一解释,我倒真有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可是方安琳那张惨白的脸鲜明地留在我的脑海中,我无法相信这也是幻觉。

  但除了幻觉理论,陆铜那个梦游的解释就更让人难以信服。

  陆铜打开了灯。

  我一眼看到方安琳桌上的画纸。

  “陆铜,你过来看看,就是这个脸谱。”我翻开画页。

  陆铜接过画册,认真地看了一遍。

  “这个人的眼神很暴戾,这种眼神我只在一张杀人惯犯的照片上见到过。”陆铜说。

  “方安琳为什么要画他?”

  陆铜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也许这就是关键,只要找到这个人,我们就可以帮助这个女孩走出阴影了!”

  “他到底是谁呢?”我看着画像自言自语,忽然感觉画上的人脸对我诡异地一笑,后颈不由地发凉。

  “这样吧!我把这张肖像带回所里分析一下,也许能找出点线索。”

  陆铜从中抽了一页,小心地放入口袋。

  回到寝室,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知在哪里有一只老猫在凄叫,像一把刀子般划碎静夜。

  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当地敲了十二下。

  这时候,我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在响动,走得很慢。

  是哪位同事半夜起来上厕所吧?

  脚步声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响着,像一个沉在思考中的人无意识地来回踱着步。

  我否定了有人上厕所的推测,因为半夜上厕所的人脚步声总是又快又重,绝不会这样有规律,不紧不慢的。

  是隔壁的王老师?听说他最近为女儿的病发愁,可也不至于半夜三更在走廊里想问题吧!

  我警觉起来,凝神听着那脚步清脆地走动,一记一记,每一记都敲动我的神经,我感到害怕起来。

  是方安琳?我的心在疯狂跳动,脑中迅速转过无数个弯。

  不!不是她!那脚步声绝不是女人的。

  终于,脚步声在我的门外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是谁?”我喊了一句,没人回话。

  “是谁在门外?”我的声音在发抖。

  可那个人还是不答话。

  我偷偷下床,猫着腰走到门边,不敢大声呼吸,我能感觉到在门那边有人,一个陌生人,等着我开门。

  我从门缝向外瞄去,走廊还亮着灯,可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看见任何人。

  他走了?我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打开门,外面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我吐出一口气,也许是自己太多心了,总是疑神疑鬼的。

  可正在那一当儿,我猛然感到背后有一股恶寒从脊梁上爬上来,全身像掉进了冰窖里。一回头,我看到了方安琳!她竟然在墙上!

  墙壁上现出一圈光晕,光晕里,方安琳一脸恐怖的表情盯着我的左边,头发凌乱,很慌张,像在被人追赶。

  她拼命喊着什么,但我却听不到。

  我就像观看一幕在墙上投射的无声影片。

  不一会儿,我终于从她的口形中看出了“救救我!”三个字。

  她是在向我求救?!

  但我的左边没有任何东西。

  过了半分钟,方安琳的幻影终于在绝望和无助中渐渐消隐。

  一股烦恶涌上我的心头,像经历了一场大病,我虚脱般滑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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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6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梦境

  我躺在山坡背阳的草地上,眼前一片阴郁低沉的天空,大朵大朵的铅云似乎伸手可摘,没有风,连草叶都不会晃动,听不到一丝声音,世界就此凝固了,感觉就像躺进了一口巨大的棺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坐起身,发现这是一片陌生的山林。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到这儿?

  四周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好像一幅色彩混浊的油画,虽然到处是深绿色的植物,但我却觉不到一丝生机,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站起身,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召唤我,我漫无目的地走上山坡,看见一条蛇般的小道。这条山道有一种魔力,我强烈地感到,这条路的尽头,有东西在等着我,也许那里就是谜底。

  我开始顺着山道走。

  大约十几分钟,到了几间破旧的屋子前,这是山里很常见的,用石块和木头垒成的屋子。似乎没有人在,几扇半掩的木门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吱嘎嘎发出微响。

  没有一丝风,门怎么能自己晃动?

  正在诧异,突然,门嘎地一声打开了,我吓了一跳,原本以为会跑出一只怪物,想不到却出来一个天真烂漫的穿白衣的小姑娘。

  方安琳?!我第一个感觉就是她,但紧接着又否定了,眼前的只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可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然看不清她的脸。

  “喂!小妹妹。”我朝她喊道。

  小姑娘似乎没有看到我,一蹦一跳地转到屋子的后面去了。

  我跟着上前,竟然不见了小姑娘的踪影。

  屋子的后面是一片密集的树林,黑漆漆的,林中似乎有一间柴房,在黑暗里看不大清楚。

  小姑娘该不是到这柴房里去了吧?

  当我跨出步时,一股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给人难以名状的恐怖,在这一瞬间,竟不由自主想到了死亡。

  脚下再也不敢跨出去。

  正当心神不宁,身后猛然伸过来一只毛绒绒的大手,在我的左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我“啊!”的叫出声来,大惊失色地推开身后的东西,要逃离这个地方。

  “李老师!李老师!”

  我终于睁开眼睛,心神恍惚,原来一个噩梦。

  刚才叫我的是隔壁的王老师,他身旁竟然还有校长和教导主任。

  “李老师,你这是怎么了?刚才我们来的时候,发现门开着,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吓死我们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定下神,发现自己还坐在地上。

  “你是说,刚才门开着?”我从地上站起来。

  “不错,门是开着,小李,你真的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校长说。

  “没事,校长。”我摇了摇头。

  这么说,我是真的看到方安琳在墙上求救了?那个不是梦?我被自己搞糊涂了。

  “对了,校长,出了什么事情吗?”我看了看钟,已是接近子夜一点了,校长和教导主任深夜到访,肯定有急事。

  “是你们班的学生方安琳出事了,本想叫你去看看,但你身体也不好,这件事还是由我们来处理吧!”教导主任说。

  “方安琳?她怎么了?”我急问。

  “刚才她突然想自杀,大叫着,要从四楼跳下去,幸亏有同学发现拼命拉住了她。”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大惊。

  “现在派了两个值班老师和几个学生看着她,她的情绪还很不稳定。”

  “我去看她。”我披上衣服说。

  403寝室的门口黑压压地围了不少女生。

  我们进去,看到方安琳抱着双膝蜷缩在床头,把头埋在臂间,身子因为过分激动而不停抖动,长发散乱,遮住了她的脸,但我可以想象出她痛苦的表情。

  张校医在一旁收拾医疗器具,坐在床边看护她的王慧群和另两个学生见到我和校长过来,都站了起来。

  “她没事吗?”我问。

  “我刚刚给她注射了一枚镇静剂,等下她会睡过去的。”张校医说。

  “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快回自己的寝室睡觉吧!”校长对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的学生说。

  学生们乱哄哄散去后,我把王慧群叫到一旁,问她刚才的情形。

  “李老师,可吓死我们了,我在睡梦中突然听到方安琳的一声惊叫,吓得我魂都飞出来了,睁开眼就看到她爬上了桌子,半个身子已挂在外面了,我和阿珍死活攥住她的两只脚,才把她拉回来,到现在心头还扑扑直跳。晚上我刚做了噩梦呢,加上安琳这么一闹,真吓人!”王慧群拍了拍胸脯说。

  “下午她从山上回来后有没有说过什么?”

  “山上?她去山上了?她从来不跟我们说的。一回到寝室,她就埋头大睡。”

  “唔。”

  “老师,方安琳已经睡着了。”一个学生说,王慧群过去帮着她把方安琳安顿好。

  “上班后召开紧急校务会,讨论方安琳的问题,还有,应该在窗上装防护栅,如果今晚发现不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校长严肃地对教导主任说。

  在确定方安琳没事后,老师们也都陆续回去了。

  我留下来交代了同寝室学生几句,正当离去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王慧群:“你说你刚才做了个噩梦,能不能说说是什么样的梦?”

  王慧群想了想,搔着头说:“记不大清楚了,好像……好像在一座陌生的山,有一条小路很长很弯,尽头有几间阴森森的老房子……没有人,好可怕。”

  我悚然一惊,不祥的预兆漫上心头。

  “你有没有看到穿着白衣的小女孩?还有树林里的柴房?”

  “穿白衣的小女孩?……柴房?”

  王慧群努力回想着,突然皱紧了眉头,双手捂住太阳穴说:“老师,我的头好痛。”

  我猛的感到王慧群背后有一道炽烈的目光在盯着我们,可定睛一看,方安琳仍安静地睡着,并没有朝我们看来,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幻觉。

  “王慧群,你没事吧?”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现在又不痛了。我的梦……好像记不大清了。对了,老师,你为啥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我也做了个梦。好了,你休息吧,忙一晚上,明天还要上学呢。”

  离开403女生寝室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除了我和王慧群,是不是还有人梦到陌生的山,很长的小路和恐怖的老屋呢?

  下了楼,陆铜等在门口。

  “听说方安琳出事了,我想去看看,可管理宿舍的胖大婶就像个门神,硬不让我上去。怎么样?没事吧?”陆铜扶了扶眼镜说。

  “没什么大碍,打了一枚镇静剂,睡着了。”

  经过刚才一闹,早没了睡意,陆铜陪着我在校园湖畔散步。

  “你说,方安琳为什么要自杀?”我问。

  “呵,我哪知道?你是他的班主任,应该了解她。”陆铜说。

  我苦笑了一声:“说来惭愧,虽说我是她班主任,但一点都不了解她,方安琳更像一个谜,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感觉到她内心深埋着某种痛苦与恐惧。”

  “每个想自杀的人都有理由来说服自己,可能这个理由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但对当事人来说,这个理由却是至关重要的。方安琳自杀的理由是什么呢?”陆铜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是父母早亡,使她失去了生活的勇气。”

  “不对,如果是这个理由,她不应该在深夜突然kill herself,因为儿时的丧亲之痛是沉重长远的,如果真要自杀,肯定经过了长期的思想斗争,有准备的实施,从晚上的情形看,方安琳这种行为完全是突发的,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倒好像有什么事或人触发了她。”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墙上方安琳求救的怪事,说实在话,我情愿把它当作一场梦,陆铜这么一说,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可怕的一幕。

  我把这件事连同奇怪的梦境告诉了陆铜,但他还是以幻觉理论来解释,并说我潜意识里存在很大的焦虑,在睡眠中,微醒的大脑皮层把这种焦虑具象化了,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一样。

  我不知道这样的解释对不对,但不可否认,我确实很担心这个可怜的女孩。

  “那么,你认为两个人会不会同时做同样场景的梦?而梦的场景又完全是陌生的?”

  “偶尔的机率,可能性很小。”

  我想把王慧群的梦告诉他,可终于没有说出口。

  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绕着湖走了一圈。

  起风了,初夏的凌晨有些阴冷,看着天上浮动的暗云,我愈发感觉到这个夏天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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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6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镇

  清晨,我送陆铜上了回城的车,临走之际,陆铜决定把方安琳作为新的行为研究个案,也许这样可以帮助到小姑娘。经校长的同意,他向我调借了方安琳在学校的档案,并答应校方在适当时候把她送到行为科学研究所进行免费的心理治疗。

  根据校长的指示,学校里将对安全隐患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排查,把这个月定为学生人生观教育月,并要我去方安琳家做一次家访。

  紧急校务会结束后,我去看了方安琳。她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很虚弱的躺在床上,眼睛大而空洞,已经失去了往日那种似乎能看穿人的锐利,正神情恍惚地望着天花板,有两个值班老师在陪着她。

  方安琳见到我来了,嘴唇动了动,像要跟我说话。

  “安琳,你为什么做这种傻事?”我温和地说。

  方安琳的嘴唇又动了动,可始终没有说出话来,想必她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以至于虚弱到说不出话。

  我跟两个老师谈了校务会的决议,鉴于方安琳目前的精神状况,准备上午把她转到镇中心卫生院住院留观,并已托人通知她的瞎眼奶奶。

  正在说着话,我的手背一凉,一股寒气透过手臂传了上来,不禁打了个哆嗦,竟是方安琳抓着我的手。

  她的眼里闪动着恐惧的目光,仍像要跟我说话。

  “安琳,你有事想说吗?”我问,把耳朵靠近。

  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我终于听清楚了。

  “救救我……”她说出这三个字。

  我立刻想起昨晚在寝室的一幕,方安琳在墙上不也是喊着同样的话?

  “不要怕,你跟我说,谁在害你?”

  方安琳的表情变得诡异可怕,把我的手抓得更紧。

  “脸!”她说。

  “脸?是谁?”

  一提起那个人,方安琳显得痛苦异常,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双手用力扯着头发,发狂似的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的反应出乎我们的意料,这场短暂的谈话就这样中止了,我们叫来了张校医,十分钟后,接方安琳的救护车也到了。

  我和张校医跟着去卫生院,帮她办理了住院手续。一路上,方安琳的情绪仍然很激动,她紧握着我的手颤抖着。

  忙了一上午,终于把方安琳安顿好。从卫生院出来,下起了小雨,今天的雨似乎特别粘湿,挥之不去,缠绕着整个小镇。

  张校医有事先走了,剩下我独自走在湿漉漉的街上,小镇有些凄冷,看不到几个人。从医院到站牌的距离不算远,但我却感到这段路很长,长得让人不耐烦。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方安琳说有一个人在害她,但又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脸”代表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她画的那张诡异的脸?如果是这样,只要找到了脸的主人,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方安琳能如此细致地画出这个人的脸,就说明她认识他,但为什么又说不知道呢?是她不想说,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张脸无论如何都是事情的关键。

  我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到了站牌前,车子还没来,一个黑衣女人撑着黑伞也在等车,她背朝着我,整个人都隐在雨伞的阴影里。我们相隔一米,默默的站着。

  时间在一秒一秒流逝,我点燃一支烟,半靠在站牌上。

  我发觉旁边的女人有些怪异,自从我来到后,就没见她动过,总是面对着车要来的方向,不回头一下,我始终没看到她的面容。然而她的背影给我熟悉的感觉,我的好奇心顿起,想要看一下她究竟长什么模样,可就这样走到她前面去,未免有些唐突。

  好不容易,一辆城乡巴士过来了,但不是去灵岩中学的,而是开往邻镇灵枫镇的,我有些失望。

  车子停了下来,那女的收了伞,上了车。

  在车门即将关掉的刹那,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烟从我的唇上掉了下来。

  那个女人,竟是方安琳!!

  在我愣在那儿的时候,车子开动了。

  “喂!停一下!”我恍然从梦中醒来,追着车尾喊道,可司机并没有听到我的话。

  看着车消失在路弯,我只好停止了追赶。

  这怎么回事?方安琳明明住进了医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我来不及细想,回头就往医院跑。

  方安琳收治在405病房,我一口气跑上了住院部四楼。

  我是喘着粗气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方安琳半坐在病床上,正在挂吊针。她的情绪平稳了很多,见到我这样子回来,微微有些吃惊。

  “老师?!”

  我控制住自己的激动,问:“刚才,你没出去吧?”

  她摇了摇头。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从她的身体状态看,实在不可能擅自走出医院,而且,吊针挂到了一半,从时间上也不成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不敢把刚才的事告诉她。

  “老师,我很害怕,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他会追到这里来的。”方安琳的眼里透着绝望,这是她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面对面跟我说话。

  “安琳,我会帮你的,但你得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我说。

  方安琳低下了头,长发又遮住了她的脸,她的黑发与雪白的病房背景形成强烈的对比。

  “老师,你相不相信有鬼?”良久,她低声问道。

  “鬼?呵呵,我不相信。”

  “为什么?”

  “傻孩子,因为我没见过鬼啊!”

  “你也没见过美国总统,那么你相信他是真实的吗?”

  这个我倒没想过,我对于美国总统的印象也是只从电视和报刊上获得,严格的说,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我都没见过,但还是毫不怀疑地接受了。方安琳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狡黠,实际上是偷换概念的诡辩。陆铜曾说过方安琳的狡猾,现在她又表现出来了。

  “因为我知道美国总统是人,人是真实的,所以他也是真实的。”我回答。

  “但你见到的所谓真实的东西有可能却是假的,比如,上次我跟你开的玩笑。”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魔术毕竟是魔术,它替代不了真实。”我说。

  “有些事是你们永远不能了解的。”方安琳苦涩地笑了一下。

  “对了,你为什么三番两次捉弄我?比如昨天在灵岩山上。”我很想知道她的动机。

  她把眼光投向窗外,天仍是灰蒙蒙的,雨还在下,一只淋湿的麻雀在窗台上蹦跳,使这个灰暗的世界多了一丝生机。

  “我觉得好玩。”她沉默了一会说。

  “好玩?!”我睁大了眼睛,我知道,这不是她真正的动机。

  “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能够帮到我。”她说。

  “你是在考验我们?”

  她微笑了一下,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好吧,就算这样,但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

  “什么?”

  “说实话,那天晚上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突然消失,你是怎么办到的?”

  “哪个晚上?”

  “就是那天清晨只有我们俩在教室,你出去后就没来早自习的前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我根本没去过教室。”

  “没去过?你是说真话吗?”

  “我没有说谎,那天晚上我早就睡了,有同学作证的。”

  “难道,难道真是我看花了眼?”我自言自语,现在我倒有几分相信陆铜的解释了。

  “老师,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知道你能够帮助我的。我的第六感一向很灵的。那个人,他越来越近了,请你帮帮我。”她望着我说。

  “那个人?他是谁?他到底为什么要害你?”

  方安琳的脸上又显出痛苦的表情,皱着眉头,像在努力回忆一件东西,但又想不起来。

  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的脸在一点一点扭曲。

  突然,她又变得歇斯底里,拼命摇着头,用手狠打着自己的太阳穴。

  “方安琳,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是他不让我说,是他不让我说的,我的头好痛!”她哭叫起来。

  我一见情况不妙,一边用力拉住她拍打头部的手,一边大声喊医生护士。

  “啪”的一声,500ML的吊瓶在她的尖叫声中爆裂。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按住了方安琳,病房里一片混乱,经过一阵对抗,他们终于强行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你刚才对她说了什么?病人现在需要绝对的安静。”医生大声责骂我。

  我没有料到情况会变得如此糟糕,心中愧疚不已。

  镇静剂很快发生了效用,方安琳的身体已经不受她控制,在护士推我出门之前,我看到方安琳正睁着她那双阴郁而空洞的大眼睛无助地望着我,她的眼角流淌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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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6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呕吐

  方安琳睡着后,我接到校长的指示,要我先回校,他将会安排一个女陪护照顾方安琳。

  在医院的门口,我给陆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方安琳的现状,陆铜警告我今后千万不可在她面前提起那张脸或相关的东西,以免刺激她,并要我随时注意她的精神动态,一有变化就跟他联络。

  我冒着小雨,有点落寞地向站牌走去,头发上的雨水凝成水珠往下掉。

  我应该知道她对这些问题的反应,在学校里她已经有过一回发作了,可还是向她提出来,我为自己的大意和愚蠢感到后悔万分。

  走到站牌的时候,又一辆开往灵枫镇的巴士经过,不知为何,我忽然对这辆巴士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好像它是一辆开往冥界的灵车,从这条路上驶过,就再也不会回来。

  因为冷,我把西装的领子竖了起来,但还是止不住地哆嗦,有个驼背的老头在马路对面用怪怪的眼神看我。

  终于等到车子了,我迫不及待地跳上车,似乎想逃离这个地方。

  车上只有三个人,冷冷清清的,我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窗玻璃的倒影里,我发现自己的脸色竟这么难看。

  外面的雨更小了,天地间迷迷蒙蒙笼上了一层雾气,把窗玻璃也模糊了,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致,使人感到车内异常沉闷。

  几分钟后,车子到了镇郊的三岔路口,往左边经过灵岩中学,右边则去灵枫镇。

  我又想起了那个神秘女人,她到底是不是方安琳?她去灵枫镇干什么?也许她只是长得有点像方安琳罢了,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精神太紧张了,以至于看错了人。

  我望着右边通往灵枫镇的公路,那条白色的路在雾气中慢慢斜移出我的视线,最后终于被一排瓦房分隔开,从我的眼中消失了。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那个女人确实跟方安琳有很大的不同之处,起码在年龄上有一定差距。但她们两人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她与方安琳是什么关系?也许那天晚上我见到的就是这个女人,一切都是她在装神弄鬼。

  我突发奇想,很想到灵枫镇去探访,亲自见见这个神秘的女人,说不定她跟这件事有关系。

  汽车停下来,上了几个人,然后继续开动。我的思绪跟着车轮在乡下凹凸不平的公路上不住地晃动跳跃。

  恍惚间,我感觉到斜后面有一道异样的目光逼视过来,带着阴冷之气,扭头一看,差点唬出胆来:在我右下方隔排的那个位置上,分明坐着脸色铁青的方安琳。

  “老师!”她突然对我咧嘴一笑。

  此时巴士正好一个急刹车,我由于惯性往前冲,把额角重重地撞到前面座椅上,再定睛看方安琳时,那儿却只有空位置,根本就没什么人。

  我哑然失笑,这几天究竟怎么了,总是神经兮兮的,也许太累了,等方安琳的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好好调养调养。

  回到学校,我虚脱般地把自己投到床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床更好的东西了,它让人感到温暖和实在。

  我眯了一会眼睛,让自己的思绪彻底放松,然后睁开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脸,那张脸……那个人,他到底是谁?”我喃喃自语,这个人就是关键。虽然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但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那个人正在离我越来越近。好像有一个隐形人站在你的身旁,他看得到你,你却看不见他,但你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行动时带来的空气流动。

  我想到一个主意,从床上一跃而起,向教室跑去。

  我把方安琳画的那张没有脸廓的肖像拿到学校文印室复印了二十张。坐在办公室里,开始构画他的脸廓。

  说实话,我对这个人的五官感到极端厌恶,那暴戾的眼神和残忍的嘴角,一看到就让人极不舒服。

  我把纸在桌上铺平,用铅笔在上边比划了一阵,然后根据我的感觉,画下他的脸廓。

  他的眼距比较窄,眉毛很粗,呈倒三角似的上挑,中间几乎连在一起,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样的脸应该不会太胖,属于精干型的。于是我为他画了个倒三角形的脸廓。

  脸的完整形象出来了,我盯着画像,仔细回想,有没有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如果这个人一直在威胁方安琳,应该会在学校或附近出现,那么,就有可能被别人学生或老师见到。做个较大范围的调查,也许就能找到线索也未可知。

  “你以为你真的能找到我吗?”画上的人脸仿佛在嘲笑我,那嘴角留着狡黠残酷的笑影。

  “我肯定会把你揪出来的!”我对着画像说。

  我的信心来了,开始为肖像添上头发,那种乡下人常见的平头。

  由于我在师范学院参加过美术社,还有些绘画的功底,很快,头发添了上去,最终完成后,我为自己替方安琳完成的作品感到满意,现在这个人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接下来,我试着为这张脸配上各种各样的脸型和发式。国字脸、菱形脸、马脸、苹果脸……,几乎想得到的都画了一张,一个下午,我竟然完成了二十三张脸谱。

  如果有人见过他,应该会从里面认出来的,先从方安琳身边的人开始调查吧!我满怀希望,捧着这一叠画像来到初三(1)班的教室。

  刚好下午第三节下课,下面是课外小组活动时间,学生们还未散去。

  王慧群和几个同学过来问我方安琳的现况,我安慰了几句。

  “你们有没有看见过这个人?”我把画像拿出来给他们看。

  一听到认人,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同学们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拿了画像辨认。

  “这不就是方安琳经常画的?”王慧群看着画像说。

  我点点头。

  “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我问。

  王慧群作为她的同桌,是班上最接近她的同学,说不定方安琳透露过什么线索。

  “她画这幅画的时候,好像很害怕的表情,刚开始的几天只是画眼睛,画很多很多眼睛,看得我心里毛毛的。后来又加上了鼻子和嘴巴。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画这些东西,她突然充满敌意地瞪着我,吓得我再也不敢问了。真可怕!”王慧群无意识地用手掩住了嘴。

  “这个人你有无印象?”

  王慧群回忆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

  其他同学也都表示从没见过自己手中画像上的这个人。

  课外活动铃响了,为了不影响课外活动,我从学生们的手上收回了画像,由于有二十多张像,分发下去,每个人也就只辨认了其中的两三张。

  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总得说来,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人藏得很隐蔽,极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过面。

  我拿着画像回到办公室,望着窗外苦思。灰色的天空就像我的心情般阴郁,对面化工厂的大烟囱不合时宜地冒出滚滚浓烟,弥漫了半边天空,散发着硫磺般刺激的气味。

  那支烟囱总是给我不祥的预感。

  天虽然阴沉,但没有下雨,操场上运动的学生仍很活跃,一片嘈杂。

  正在我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的时候,仿佛听到有女孩的哭声,是五六岁小女孩的哭声,在那片嘈杂声中忽隐忽现,虽然微弱,但清晰可辨。

  我狐疑地走出办公室,张望满操场的学生,寻找哭声的来源,可根本找不到那飘荡的哭声的声源,这奇怪的声音究竟从哪里传过来的?待要仔细再听,就只剩下喧哗声,听不到哭声了。

  我刚想返回办公室时,看到话剧社的指导教师黄老师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不好了,李老师,你们班的学生陈宁宁出事了!”

  “怎么了?”

  “我们正在排练节目,她突然像中了邪似的,又呕又吐,现在已经送到校医室了。”

  “我这就去看看!”

  正当我关上办公室的门,美术社的张老师远远的跑过来,见到我就喊:“李老师,王慧群和林枫生病了!”

  我的心咯登一下沉了下来,果然不出所料,王慧群和林枫也是突然之间又呕又吐。

  一下子有三个学生出事,我的心里一团乱麻,赶紧向校医室跑去。

  我刚跑到去校医室的路上,田径队的余教练和几个学生架着我们班的李燕过来。我慌乱地帮忙搀扶。李燕的脸色煞白,嘴唇青紫,豆大的汗珠布满了额头。

  “怎么会这样?”我发觉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我们正在进行四百米训练,李燕同学跑到三百米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开始呕吐,原先我们还以为是耐力超负荷的应激反应,可看起来又不像,她还一个劲地说下腹痛,我估计着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余教练说。

  事情越来越严重了,这几天我们班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些坏事,我这个班主任难辞其咎。

  校医室里,张校医忙得团团转,好在先送来的几个同学病情好了很多,正躺在观察椅上休息。

  “查不出病因,好像是突然之间发病,又突然全好了,不可思议。”张校医用毛巾抹了额头的汗说。

  “查不出病因?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这种事的。”我说。

  “我建议她们到医院里彻底检查一下,看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你们中午吃过什么吗?”我问恢复最快的王慧群,她已经可以站起来了。

  “中午我们都在食堂吃的饭。”她回答。

  我问了她们四个人,每个人打的菜都有些不同,如果说饭菜不好,那全校600多名师生,不可能只是她们四人有症状啊。

  为了谨慎起见,我们特地把食堂负责人叫过来询问,并调查了其他跟她们四人一起吃饭的学生,结果均无特殊状况发生。

  食物方面的因素基本可以排除。那么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四个女生的症状都很相似,恶心、呕吐,加上剧烈的腹痛。我们又假设了好几种情况,但都不成立。

  校长知道这事后大为恼火,安排由张校医领着王慧群她们去医院检查。在将要上车时,王慧群显得有些烦躁不安。

  “老师,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点怕去医院,好像那儿有什么东西在等我。”她说。

  我安慰她几句,把她哄上了车,但说实话,我也有这种感觉,最近我总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东西在窥视我,不管在梦中还是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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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6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早孕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室,啃了一包方便面。妻子打电话过来问我这几天的状况,我把这些事都隐瞒掉了,她的胆子特别小,如果知道这些怪事,肯定会为我担心的。她在偏僻的乡政府任职,现在我们一星期只能聚一两天,当我在学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感到孤独,她的声音可以给我温暖和慰藉。

  接完妻子的电话后,我给陆铜挂了个电话,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他。

  陆铜听完我的叙述,挺长一段时间没吭声。

  “唔,你不觉得,她们的症状有些蹊晓?有些像……”他终于开口说话。

  “像什么?”

  “有些像,早孕。”

  “早孕?!”我睁大了眼睛,“喂,喂,你没有说错吧?”

  “是早孕。恶心、呕吐都是早孕的反应。”

  “可,可没有理由四个女生一起出现这样的反应啊!还有,我相信我的学生不会这样乱糟糟的。”我有些激动。

  “你别激动,我只是说症状有些像而已,没说就是了,比如腹痛就不像早孕的症状。”

  “有没有可能是什么传染病?只她们四个人接触过,要是这样,麻烦就大了。”我感到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说。

  “传染病?不太像,但也不排除可能,你先调查一下她们这两天的活动情况。”

  “这两天很正常,我问过她们,都没出过校门。”

  “如果这样,那就更好查了,这两天她们在校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一个影子在我的眼前晃过,但很快就被我压下去了。“好像没有。”我回答。

  “这样吧,你先去查一查,重点是她们接触的物品,我再好好想想,也许这事情和方安琳有联系。”陆铜说。

  和方安琳有联系?挂掉电话后,我一直想着陆铜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可怕的想法终于冲破了影子,进入到我的脑海。

  脸!那张人的脸!

  下午我分发了这些完成的肖像给学生们认,这是唯一比较特别的事情。

  如果四名女生的发病跟怪肖像有联系,那么……。但没道理啊!这些肖像全班同学都看到了,为何只有她们四个出问题?

  我想起来下午在教室里,王慧群、林枫是在一起的,因为她们离我特别近,王慧群还跟我说了话,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但陈宁宁和李燕就想不起来了。如果问题可能就出在她们看的那几张肖像上,如果正如陆铜说的,是早孕反应,那么就是说,这肖像对男生是不起作用的。我记起,与王慧群她们在一起的还有两个男生,他们到现在都没事发生,似乎从侧面印证了陆铜的想法。

  但方安琳在纸上画的肖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呢?这显然脱离了我所掌握的科学知识,我很少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宁愿把它当成巧合,但除了这荒诞的线索,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原因了。

  这个难道也是方安琳玩的魔术?我决定姑且信它一次,也许会阴差阳错,找出新线索来。

  我跑到教室里,把那二十几份肖像拿出来反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但却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有些人看了没事,有些人却出现这种剧烈反应?王慧群以前也看到过这些肖像,为啥没发生什么,而恰恰是今天不同。

  我凝视着肖像,寻找答案。

  这画像与以前的有何不同?

  终于,我恍然若悟,是不是我替方安琳画上了最后两笔,最终完成了肖像,才使得它完整了?从这种意义上说,是我将它激活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其中一张就是那个神秘人真实的脸。

  我的手开始发抖,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这个人真实的面貌确实就在我手中的二十三张肖像之中,但到底是哪一张呢?

  如果肖像的魔力真的存在,询问四个发病的女生和其他同学,都将有极大的危险性,后果难以预料。

  我不敢再冒险。

  这些肖像在学生手里传来传去,每个人只看了其中的两三张,假定只有王慧群等四位女生看到了神秘人真实面目的这一张肖像,反之就是,其他的女生根本没看到这张肖像。

  只要找出其他女生没有看到的这张肖像,就可以确定它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绝对不可以再把这些画像给学生们看了,如此怎样才能确定女生们下午看过的画呢?

  我把这些画像一张一张摆在桌面上,那些凶光暴露的眼睛齐刷刷向我看过来,令我不寒而栗,真想一把撕碎它,再也不要看到这些可怕的眼睛。

  一想到这,我的灵感闪现出来:是我添了脸廓和头发,才激活了肖像里的神秘能量(姑且这样称呼吧),我可以删掉一部分,魔力肯定也会破解。

  如果我只画脸廓和发式的话,跟方安琳画的五官几乎没什么关联,让学生们借此回忆下午看过的肖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在白纸上描画完二十三张脸部轮廓,分别编上号,从一到二十三。

  这时天色已暗下来了,我舒了一口气,焦急地等着晚自习开始。

  晚自习开始前,张校医领着四个女生回到学校,考虑到她们的身体状况,我让她们全部回寝室休息,不必参加晚间课了。

  从张校医那里了解到,医院检查的结果一切正常,医生们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会诊的结果,一致偏向于神经官能症,是由精神因素和神经功能紊乱引起的。给她们挂了几瓶营养神经的液体,都完全恢复正常了。

  我还问到方安琳的情况,张校医说她很安静,学校里请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陪护员照顾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让我略略感到宽心。

  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后,我终于收齐了调查问卷,迫不及待地回到办公室,对结果进行统计。

  每个学生都根据自己的印象写下了曾见过的画像的编号,我开始写“正”字对调查卷进行统计,这是中国民间最传统的计票方法,写满一个正字就等于是五票,很容易计算。

  我对男生的和女生的答卷分别进行了统计。

  随着结果的慢慢显现,我的手心在出汗,有些潮湿。

  统计结束后,进行最终的排序,好像一部悬念电影渐渐接近高潮,我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结果终于出来了,女生这边的统计,有两张没有人看过,分别是马脸形和倒三角形。

  男生这边的,有三张,是菱形、鸭蛋形和葫芦形。

  看来目标应该锁定女生的统计结果:马脸形和倒三角形,这两张图片就是王慧群她们四个女生看到的画像。

  可到底是哪一张呢?

  窗外又开始淅淅簌簌下起雨,这鬼天气,真是惹人厌!

  我忽然想起,跟王慧群她们在一起看的不是还有两个男生吗?两个男生看的那几张,跟王慧群看的是一样的。答案不就在眼前了吗?

  我拍了一下额头,飞快找出了那两个男生的调查卷。

  在他们的答卷里,赫然都写有:1号——倒三角脸。

  我终于找出你了!我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倒三角形的男人的脸。

  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张脸,有些熟识,在记忆的最深处,但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在灯下,我第一次跟这个神秘人离得那么近,虽然他只是我手中的一幅画像,但我却觉得他是活的,充满邪恶的生灵,特别是他的眼睛,面对面看久了,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

  我开始感到空气中渐渐产生了一种压力,莫名其妙的流动压力,带着一股恶寒,从四面八方向我挤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令人毛骨悚然。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对着画像喊。

  随着我的喊声,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同一瞬间,办公室的日光灯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振动声。

  光怪陆离的房间里,那张纸上的人脸似乎真的活过来了,向我嘿嘿冷笑。

  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从办公室里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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