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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悚小说《鬼童》-- 作者:成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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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25 04: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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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议选在午夜时分来读这篇小说。

      一九三七年,海城琴海书寓头牌妓女与海城京家大少离奇失踪。一九七六年,琴海书寓老鸨突然倒地身亡,死相惊恐诡异。多年后,海城多起残肢杀手连环案相继发生,凶手踪迹难觅,死者面容惊悚;少女安晓慧入住京家老宅,老宅上下先后卷入令人匪夷所思、恐怖离奇的事件中……小说惊心动魄、悬念迭出、扣人心弦,令人不忍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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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5 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序幕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一九三七年春天,苏北海城,琴海书寓。
  这一晚,是京洛最后一次踏进琴海书寓的门槛。琴海书寓内照例灯火辉煌,无数涂脂抹粉的妖冶女子,在夜里展现她们的风情。三月,春寒尚且料峭,柳梢新芽初绽,桃花却已含苞待放。京洛乘坐的人力三轮车刚刚停稳,京洛便一个箭步跳下来,一块大洋落到了车夫的掌心。在车夫弯腰一迭声的道谢声中,京洛已经冲进了琴海书寓的大门。
  倚门招摇的女子嘻嘻笑着,伸手拍去,却只触到京洛一个衣角,京洛已经穿过庭院,直往后院而去。
  琴海书寓内照例是每日的景象,女人们陪侍在男人身边,笑得风情万种,男人们揽着女人,大多已醉眼朦胧。唱小曲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站在厅房中央,口中传出的曲儿却如莺啼般清脆婉转。厅堂四壁宫灯高悬,奔走的女人们身着红红绿绿的衣衫,光影将她们映衬得愈发艳光袭人。
  暖暖荒靡的气息飘荡在厅堂的每一处。
  京洛今晚无心在厅堂停留,他穿越前面的庭院时,有相识的朋友远远冲他挥手打招呼,他也佯作不见。此刻,他心急如焚,且忐忑不安,他迫不及待要往后院中去,去找薄荷。
  后院中有宽脊飞檐的木楼,楼梯的扶手都雕了花纹上了油彩。楼梯上有心满意足的男人慵懒地搭着女人的肩膀下来,女人僵硬地笑着,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纸币或者大洋。
  后院木楼名叫浣花楼。
  京洛箭步上楼,撞了男人,也不理会男人在身后的咒骂,直往檐下走廊的尽头而去。走廊尽头,有陡峭的楼梯,上通阁楼。京洛来之前便已经知道,薄荷今晚将在阁楼之上。
  阁楼上灯光昏暗,似已远离外面的笙歌。名叫杜月仙的中年女人正在阁楼外间徘徊,见到京洛进来,上前一通抱怨。京洛虽然心中焦急,但只能在边上垂首听着,目光却不住瞄向紧闭的里间房门。
  门里,有女人呻吟声隐隐而至。
  杜月仙抱怨得差不多了,悻悻转身出门,临了抛下一句:“这里的事全交给你了,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怨别人。”
  京洛连连应着,目送杜月仙的身子消失在楼梯口,急忙转身向着呻吟声传来的门里冲去。
  阁楼里间,更见昏暗,只有一盏煤油灯的微光,将低矮的四壁与一些零散家俱映衬得影影绰绰。一个伛偻着脊背满面沟壑的老太婆,正往一只冒着热气的铝壶里添加冷水。那些雾气弥散开来,让屋内更见诡异。老太婆鸡皮鹤发,雾气中的眸子将一些冷漠投射到京洛身上。屋子正中,有张小床,面若金汤的薄荷便仰面躺在床上,额上不断有汗珠渗出,一些呻吟声便从她干裂的唇间飘荡出来。
  京洛奔到床边,心痛地叫着薄荷的名字。薄荷睁开紧闭的双眼,欣慰地露出些笑容,惨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昔日的美丽来。
  “你来了。”薄荷因为疼痛而抽搐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就算拼死我也会来的,这时候,我怎么能不在你身边呢?”京洛握住薄荷的手,在她耳边低语道,“我不会留你在这里,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薄荷还想说些什么,但骤来的疼痛让她又一阵痉挛,涌到嘴边的话变作一声嘶叫。那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蹒跚地过来,从薄荷脚边掀开白色被单察看。
  薄荷裸露的下身,有些带血的浆性分泌物排出。
  “见红了。”老太婆冷漠的声音道,“做好准备,孩子就要出来了。”
                   
  民国政府明令禁娼,但娼妓问题却从来没有真正解决过。做为首府的南京尚且如此,地方更是屡禁不绝,越禁越多。你不要被琴海书寓那儒雅的名字迷惑,它其实是妓院,而且是海城最大的妓院。
  薄荷自幼被卖进琴海书寓,十八年后,终于挂了琴海书寓的头牌。
  这样的故事我们并不陌生,历史的发展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与重复性。我们看到的薄荷,便在沿袭着历史上诸多名留青史的女人的命运。薄荷自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而且才艺俱佳,但自懂事起便落落寡欢,常对影自怜,哀叹命运弄人,偏偏教她生在这烟花之地。待到了十六岁,老鸨杜月仙要她盘头接客,那个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女孩忽然变得异常刚烈,宁死不从。而且,聪慧的薄荷还替杜月仙算了一笔帐,她的处子之身可以赚来不薄之资,但之后她便沦为平常妓女,这样的女子杜月仙麾下不知还有多少。而如果杜月仙能依了她的话,她保证可以在短时间内成为琴海书寓的头牌,吸引无数垂涎的男人。越是得不到的越弥足珍贵,而且,凭借薄荷自身的条件,一定可以牢牢抓住一批档次不低的客人。杜月仙闻言心中盘算许久,深感薄荷的机智。
  自此后,薄荷成了琴海书寓内最特别的女子,卖艺不卖身。后来事情的发展正如她预料,她成了琴海书寓一块金字招牌,多少达官贵人商界巨贾,费尽心思百般琢磨,欲做她入幕之傧,结果却无不铩羽而归。但愈是如此,愈激起了一些男人心中的斗志,不断有新的男人加入到薄荷的追随者行列。
  薄荷因此得以暂时保全清白之身,杜月仙亦乐得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杜月仙还记得一九三六年春暮夏初的傍晚,她走进薄荷的房间,对着红漆马桶呕吐的薄荷让她心中怀疑。没用她过多追问,薄荷坦言自己有了身孕。杜月仙心中的震怒可想而知,薄荷已经成了琴海书寓一块金字招牌,很多省城的贵人来到海城,都要专程前来琴海书寓一睹薄荷的风姿。杜月仙心中盘算,薄荷的名气越大,她的处子之身便越值钱,她甚至已经在暗中物色人选。孰料人算不如天算,薄荷此刻已偷偷委身他人,甚至已经珠胎暗结。
  杜月仙飞快算出了自己因此而受到的损失,懊丧不已。那次是薄荷成为琴海书寓头牌后,杜月仙第一次挥手打她。
  薄荷后来跪在她面前,哀求可以让自己生下这孩子。杜月仙哪里肯依,只一个劲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薄荷被逼得急了,再次以死相胁,说若没有了腹中的孩子,她一刻也不苛活于这世上。杜月仙被她震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薄荷后来又说,只要让她生下这孩子,杜月仙再让她做任何事,她都无所不依。杜月X幻靼姿难韵轮猓馄涫稻褪撬鹩α松潞⒆雍螅憧冀涌汀6旁孪赏艘徊脚趟闫渲欣娴檬В谒侥阎剩『捎炙党隽撕⒆痈盖椎拿帧5毕拢旁孪稍俨挥淘ィ沼诰龆ǔ扇『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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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5 04: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1)街上的骆驼

  街上出现了一匹骆驼。
  骆驼昂首挺胸走在柏油路面上,根本无视路人诧异的目光。这是一匹老骆驼了,不仅因为它骨骼宽大,而且它的两个驼峰都萎缩下来,虽然它行走时头抬得很高,嘴巴仍在不停地咀嚼,似乎在刻意标榜它还有无穷的精力,但几乎所有路人一眼看去,都能立刻感觉到它身上那不可抑制的苍老。
  事实上,这本来就是一匹从马戏团退役的老骆驼。
  老骆驼实在太老了,除了还能支撑它庞大的身子,它已经不能再胜任任何表演,马戏团的老板便把它卖给了海城一家游乐场。运送老骆驼的车子一路颠簸,却意外地在离城十余里的地方抛了锚。当时的时间是下午五点钟左右,司机要通了游乐园老板的电话,游乐场老板便派了十八岁的马田去把骆驼牵回来。

  十八岁的马田因而这天傍晚,享受到了和老骆驼一样的待遇,满街的行人都在向他行注目礼。
  马田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羞涩。
  马田是个身子略显单薄的小伙子,却生得眉清目秀。他在游乐场里工作不久,没有固定的工作,哪里缺了人手,他便到哪里去帮忙。能找到这样一份工作,他已经很满意了。高中毕业已经半年多,他不想到父亲的包子铺里去帮忙,便只能到外面找活干。如果再找不到工作,父亲一定会逼他回包子铺的。

  想到长期烟熏火燎的包子铺厨房,他就觉得压抑。还有许多不便对外人讲起的原因,让他对包子铺更加厌恶。比如说父亲小便后从不记得洗手,面粉袋里发现过死老鼠,还有肉包子的馅,用的几乎都是郊区农民送上门来的病猪肉。这些事情他只能埋在心里,不管怎么说,都是父亲用那间让他厌恶的包子铺养大了他,他不想呆在包子铺里,也不能拆父亲的台。
  家里除了他们父子俩,还有爷爷。爷爷自马田记事起,便生了重病,每天只能躺在阁楼上,一日三餐都由父亲送去。爷爷究竟有多长时间没见过阳光,连马田都记不清了。父亲说,爷爷得的就是一种怕见光的病。
  找到游乐场这份工作,马田就能光明正大地呆在外面不回家了。那个家里阴暗潮湿,再加上没有女人收拾,简直就像一个猪圈。

  像个猪圈。马田牵着骆驼走在街上,想到家时愈发坚定了这个比喻。他现在住在游乐场的一间小房子里,虽然小了点,但却被他收拾得干净利落。他可不想像父亲爷爷那样窝窝囊囊地生活一辈子。
  牵着一匹老骆驼在街上走,马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走路时低着头。他没有注意到,有辆车已经在后面跟着他和老骆驼好长时间了。
  车是一辆崭新的桑塔那,开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男青年一身牛仔装,头发耷拉到脖子下面,满眼都是不羁的味道。在他身边的副驾驭座上,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漂亮是自不必说了,年轻更让她的身上笼着层青春气息。只是这小姑娘化了妆,身上的服饰太过成人化,削弱了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美。
  车后座上,还挤着其它四个年轻人。三个人的座四个人已经很拥挤了,偏偏其中还有一个大胖子。那胖子真的太胖了,一个人几乎占据了两个人的位置,剩下那三个人,便可怜兮兮地挤在一块儿。

  跟着马田和那匹老骆驼,因为那胖子最初的一句话。当时车子停在十字路口,马田和那匹老骆驼刚好从车前面过。胖子说:“你们谁吃过骆驼肉?”
  时间那时是公元一九九三年,身处一九九三年的人们必然满足于那个年代的丰衣足食,但如果跨越时间,站在现在回头去看,一定会为自己见识的浅薄与当时的满足感到羞愧。
  骆驼肉,在一九九三年的海城实在是件非常稀罕的东西,还没有哪一家餐馆里有这种肉。而且,骆驼离海城实在太遥远了,无论你用再丰富的想象,都不能把骆驼跟海城联系起来。
  现在海城的街道上出现了一匹骆驼,你想不感兴趣都不行。

  胖子感兴趣的是骆驼肉好不好吃。车里的少年对于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大家因为意见不同分成两派,胖子跟副驾驶座上那女孩坚信骆驼肉好吃,而后面挤作一团的三个青年却持反对意见,甚至他们对骆驼肉能不能吃都抱怀疑态度。
  “你们瞧那老骆驼,身上毛都要掉光了,老皮老肉的塞嘴里去不硌牙才怪。”
  “你那牙吃豆腐都硌得慌。”胖子说话带着些威胁的味道,“没吃过的东西你怎么就知道不好吃,没听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吗?”
  “你想骆驼生活在沙漠里,每天除了吃仙人掌就是嚼沙子,那肉肯定粗得非得用钢牙才能咬得动。咬不动的东西能好吃吗?”
  “谁说骆驼肉就一定粗?”副驾驶座上那女孩回过头来帮着胖子,“我上天在菜市场上还看到你老妈买老母鸡,老母鸡能吃老骆驼干嘛就不能吃?”那女孩满脸的不屑,一头短发在回头说话时微微颤动。

  后面挤在一块的仨小子有点心虚,但却还不甘心。一个小子说:“就算骆驼肉再好吃你们也吃不着。”他顿一下,又加一句:“海城没有骆驼肉。”
  “没有骆驼肉骆驼倒有一只。”这回说话的是驾驶座上那一身牛仔的青年,他显然是这拔人的头儿,他一说话,别人都不言语了。车子驶得很慢,隔着七八米的距离跟着马田跟老骆驼。牛仔装青年盯着前面步履蹒跚的老骆驼,眉峰紧皱,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了什么。
  半晌,那女孩才试探着说:“骆驼跟骆驼肉有什么关系?”

  “死骆驼就成了骆驼肉。”
  “可海城没有死骆驼,活骆驼也只有那一只。”
  “活骆驼可以变成死骆驼,有了死骆驼就有骆驼肉了。”
  平静了一下,接着,那女孩蓦然发出一声欢呼,手臂就绕在了牛仔装少年的脖子上,“叭叽”一口亲过去后,女孩愈发兴奋,身子扭动,嘴里还哼起了歌。
  后面几个人也明白了牛仔装青年的意思,大家都有些兴奋,特别是那胖子。想到可以饱饱地吃上一顿骆驼肉,他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腆起的肚子不断剧烈起伏。另三个青年对骆驼肉也许并不很在乎,但让一头在街上走的骆驼变成死骆驼,却让他们兴趣十足。
  马田牵着骆驼在前面慢慢地走,反正已经进入市区,离游乐场已经不远,再说老骆驼走不快,你叫马田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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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5 04:28 | 显示全部楼层
  身后那辆桑塔那这时终于引起了马田的注意。他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老骆驼,他对骆驼也充满好奇。这是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动物,他知道骆驼进入游乐场后,主要也就是供人拍照,如果体力好的话,也许会有人愿意骑着它转一圈。但现在马田挺担心的,担心老骆驼还能活多久。
  马田回头看老骆驼的时候看到了那辆桑塔那。
  原来开小车的人也会对这样一匹老骆驼感兴趣,马田现在心里隐隐有了些骄傲,因为其它人只能远远地看着骆驼,他却可以牵着骆驼慢慢地走。
  马田着实没有想到,一场祸事离他已经近在咫尺。

  车上的几个人这时正在为怎么让老骆驼变成骆驼肉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胖子建议花钱去把骆驼买下来,这样就可以任意宰割了。前头短发女孩立刻脑袋晃个不停,说这样太没创意了,不够刺激。那仨小子有的建议用老鼠药包个包子,晚上去投毒,有的说用刀从骆驼屁股割块肉下来,这样既饱了口福,骆驼说不定还死不了。还有一个小子没主意,眼睛眨巴眨巴光听不说。
  开车的牛仔装青年不屑地从鼻孔眼里往外哼一声,显然朋友们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要一头骆驼死实在是件非常简单的事,哪用得着搞那么复杂。而且,他打心眼里,压根就没想过要听他们的意见,他要做什么事,一向采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
  车里的几个人还在说个不停,车子这时蓦然快了起来。几个人还没明白过来,但却都看见车子已经直直向着前面的老骆驼冲过去。短发女孩紧张过后,兴奋地欢呼起来。后面几个小子神情各异,大多兴奋不已,只有刚才没有主意的那小子脸上微露出些凄惨的表情。

  牵骆驼的马田先是听到了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回头时,那辆一直跟随他的桑塔那已经直冲过来。他惊得呆了,下意识地使劲拉了拉缰绳,但哪里拉得动,车子已经与老骆驼近在咫尺了。
  马田出于本能反应,飞快丢了缰绳闪到一边。
  老骆驼轰然倒地。车子撞断了它的后腿,它身子先是压在了车上,车子迅速后退,它便又从车上摔落下来,倒在地上不停抽搐。血像小河一样不停地从它断裂的腿上涌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它周围的路面,并且,还在不停地扩散。
  马田那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却刺进来一些连绵不绝的尖啸。整个世界变得白恍恍的,只有倒在地上抽搐的老骆驼还保持它的颜色,还有鲜血汩汩流出的声音。
  继而世界便沉浸在一片血光之中了。

  马田腿脚都瘫软下来,接着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恢复正常的视听,只见那辆肇事的车子停在边上,车窗里伸出几个脑袋来,还有几条挥动的手臂,好象在欢呼什么。
  夕阳正悬在街道西侧的尽头,满天的霞光将街道映衬得金碧辉煌。
  倒地抽搐的老骆驼周围,很快就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正向这边涌来。马田坐在圈子里面,与老骆驼只隔着两米多的距离。老骆驼还在流血,马田开始哭泣。他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么大的变故。这时候,他最先想到的是游乐场老板刻薄凶恶的面孔,和即将面对的咒骂和责罚,接下来他想到了家里包子铺那肮脏的厨房,面粉里的老鼠和常年躲在阁楼上不见阳光的爷爷。
  马田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牛仔装的青年。这青年头发耷拉到脖子上,宽脸颊,鼻子很挺,身材高佻,脸上挂着些不羁与不屑。他身上的牛仔服是那种那个年代还不多见的浅颜色,线条流畅,一看就是名牌。
  马田畏缩地低下头,那牛仔服青年却和他说话了。
  “哭什么?”
  “骆驼死了。”马田迟疑了一下,才小心地回答。
  “骆驼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怕老板骂。”马田说完又加一句,“老板挺凶。”
  “你老板叫什么?”马田又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说出了游乐场老板的名字。
  牛仔服青年回到肇事的那辆车前,打开车门探进身去,拿出一个块头挺大的移动电话来。移动电话在一九九三年的海城也是个稀罕的东西,马田不哭了,他看出来牛仔服青年是个不一般的人,也许,他有办法解决发生的事。

  牛仔服青年对着电话说了会儿话,然后把电话随便地丢到车里,再走回马田的身边。马田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两眼期待地盯着他。
  “好了,我已经跟你老板说过了,你老板不会怪你的。”
  “真的?”马田有些不相信,游乐场老板是个吝啬且脾气暴躁的东北人,没事说话都像在扯着嗓子吼,马田刚才已经能预见到他知道这件事后暴跳如雷的样子。而现在,牛仔服青年却随随便便地说老板不会怪罪他了,他真有点怀疑牛仔服青年在骗他。
  牛仔服青年不耐烦起来:“我说他不怪你了就不怪你,哪那么多废话。”
  马田下意识地“噢”一声,心里还是有点怀疑。

  牛仔服青年又到车那边去了一趟,回来后将一叠钱交到马田手中:“回去把这钱交给你们老板,就说是我赔给他的。”
  马田小心地把钱紧紧攥住,已经飞快地猜度出那笔钱的数目,他心里更紧张了,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钱。
  “快走吧,回去把钱交给你老板就没你事了。”牛仔服青年说。
  马田应一声,真的转身走了。
  其实马田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留下于事无补,这牛仔服青年说得这么自信,说不定老板真的已经不怪他了,更重要的是,现在他手里有那么多钱,站在这么多围观的人中间,他觉得不安全。
  夕阳已经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满身霞光的街道此时像蜕尽了青春的粉黛佳人,一下子就得灰暗下来。马田瘦弱的身子缓缓地向着街道那头走去,牛仔服青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把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了。

  他已经把该帮的事都做了,那个游乐场的老板在电话里满口应承不难为牵骆驼的少年,而且,他还让少年带回去足够买三头骆驼的钱作为赔偿。所以,牵骆驼的少年这时已经跟他再没有了任何关系,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到伙伴们中间,盘算一下晚上到哪里去吃骆驼肉了。
  世事无常,偶然性在人们的生活中常常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牛仔服少年显然忽略了生活里这一定律。其实,谁又能料到在我们每天的生活中都会发生什么事呢?
  暮色初涌,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悄然降临。其实夜晚是白昼的一种延续,却比白昼更真实。所以,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说,是夜晚创造了城市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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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5 04:29 | 显示全部楼层

(2)爱情降临的早晨

  二零零三年六月的某一天,早晨七点钟,三路车站牌下。
  京舒像往常一样随同一群人登上三路车,因为正是上班时间,所以车里很拥挤。跟随京舒一块儿上车的人里面,有很多都是熟面孔,大家几乎每天都在这里见面,所以在候车时会相视一笑,或微微点头。有些性格开朗的人还会互相攀谈。京舒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从来没有在候车时跟谁说过话。
  京舒上车后喜欢站在车的前面,这样,就可以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看清前方路上的景物。那些熟悉的街道和两边的店铺,如风一样从视线里飞掠而过,面无表情的行人或骑车者,在车子驰过他们身边时,大多会茫然地转头望一下车子,再茫然地掉过头去。车子在疾驰时,车厢里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还有车里无时不在的嘈杂声,轮胎辗过路面发出的噼啪声。一切都处于运动之中,京舒喜欢静静地感受这种动感,它能让他觉察出自己身体里面微许的激情。

  京舒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年龄,三十一岁,在中年人眼中,还很年轻,可在年轻人眼里,他却已经是个中年人了。年龄是不知不觉中爬上我们额头的,京舒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曾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过自己的面孔。他已经能从眼角处发现几道细细的鱼尾纹了。他想到自己已经三十岁时,面上不禁现出一些苦笑来。
  这些年,认识京舒的人都会非常诧异他的改变,不仅是性格变得郁郁寡寡欢,就连生活方式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京舒在大学里原本学的是经济管理,在他二十四岁那年,忽然自修起历史来,没用多久,就拿到了文凭,然后,他轻易地进入文化局下属的文物管理委员会,成了一个典型的机关人员。

  京舒身材高佻,面目俊朗,原本是个特别前卫新潮的青年,他几乎在别人不知觉间突然改变了形象。他精心保养的头发剪成了平头,平日也只穿最普通的休闲服,到哪儿都背着一个浅黄色的帆布包,让人看起来像一个终日在外面奔波的记者。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些原本成天腻在他周围的漂亮小姑娘全都不见了。到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京舒身上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
  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经过这么长时间,大家已经习惯了京舒现在的模样。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去,京舒的生活不起任何波澜。

  一年前,京舒被文管会分派到了桃花山武士崖研究所工作。说是研究所,其实只有一间办公室,也不用研究什么,只要没事去转转就行。研究所的主任姓高,收藏石头是他的爱好。他的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家里收藏的石头都堆到了车库里。高主任老出差,所以平时研究所里只剩下京舒一个人。
  桃花山是一个没什么人气的景区,成立这个研究所,是因为一九七九年,有人在桃花山上发现三组石刻岩画,经专家鉴定岩画年代为新石器时代晚期,是目前中国发现的惟一反映农业部落社会生活的石刻岩画。三组岩画中间有块大石,经考证,是东夷族以石为神祗的土地崇拜遗迹。
  成立研究所有两个目的,一是保护岩画,二是破译岩画内容。这两项工作你都没有办法把它落实到具体行为上去,所以京舒现在的工作很悠闲,可以在工作时间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这也是那个高主任可以满世界遛达的原因。
  但京舒却几乎风雨无阻,每天早上都会坐上三路车,去桃花山。

  他喜欢一个人呆在山上,静静的,一个人面对一山的绿色和一山的鸟鸣。只有在山上,他才能让自己彻底放松,困扰他许久的梦靥也会在这时远离他。因为长时间呆在山上,所以他对桃花山武士崖岩画进行了细致的考察。岩画在一处名叫武士崖的山崖上,据老辈人讲,武士崖的上方原有一个石篷,几乎能遮住整个山崖,石篷里侧的山壁上,刻有骑马武士的图案,武士崖因而得名。石篷在一九五七年的时候,被当地农民开山采石毁去,现在武士崖便光秃秃地任凭风吹雨打,上面的岩画已经愈来愈模糊不清了。

  京舒因为考察得细致,半年前,无意中在第三组岩画的边缘,辩认出几条鱼的图案来。这在一般人眼里好象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一发现,不仅丰富了武士崖的内容,而且用实证说明了远古的海城地区曾有过渔业部落生活的历史。而在理论上,渔业部落早于农业部落。
  这一发现后来在全国一百余家报刊上发了统稿,那段时间,在网上搜索海城的名字,搜索出来的条目排在最前面的,必然是鱼形岩画内容。

  而京舒每天仍然这么悄无声息地呆在山上,甚至在那些报道中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提及。京舒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能够在山上与山同在,静静地品味自然的味道,如果遇上风和日丽阳光灿烂之时,在山坡上读一本喜欢的书,他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他希望生活就这样不起波澜地继续下去。
  但这种平静终究还是在二零零四年六月某一天的早晨被彻底打破。

  三路车会在海城市区兜一个大圈,然后再驰出城区,它的终点是市区西南十余公里的桃花山。车子驰出市区的时候,车里的人一下少了一多半。京舒活动了一下站得有点僵硬的身子,坐到了司机后面那个座位上。
  这里离终点桃花山,中间还有六个站点,大约需要半个小时时间。
  京舒就在这时第一次看见了安晓惠。

  车上上来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拄根拐杖一个人上来。司机便回过头来让乘客帮着搭一把。京舒靠近门,搀着老太太的胳膊把她架后面座位上坐好,回身往前走的时候,看到一个染金黄头发的女孩刚好踏进车厢。
  那是个绝对可以称得上美女的女孩,个头不高,身材却匀称到了不可增减的地步。女孩有一双细长的眉,显然精心修过了,眉梢轻飘飘的微有些挑,下面的大眼睛水汪汪得飘荡着些让人心动的雾气。女孩随随便便穿着件黑色的T恤,下摆掖在了一条牛仔短裤里。黑T恤映衬出她皮肤的白皙,牛仔短裤更是将她修长的一双腿展露无遗。这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女孩,同时,身上也集结了许多矛盾之处。比如她的妆浓,衣服却穿得随便,好像就是从街头地摊上随意买来;她的模样看着新潮时尚,但坐在那里却安静极上,好像身上不沾染丝毫红尘中的浊气。

  京舒看得呆了,就在那一瞬间,他坚信自己的生活必将从此被改变。
  京舒那是第一次见到安晓惠,第一次见到,便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后来,当京舒把安晓惠带到我面前,我便一点都不奇怪京舒为什么会在这么短时间内爱上一个人了。安晓惠这样的女孩,所有男人见了都会喜欢的。每个人的潜意识里,对美都有种下意识的钦慕,而当美成为一种力量,可以轻易击中你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时,你便会成为俘虏,为美所俘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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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5 04:30 | 显示全部楼层

(3)桃花山上的邂逅

  六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黄昏,音乐厨房。
  天实在太热了,这个夏天是我遭遇过的最热的夏天。城市的白昼因为酷热进入了一种休眠状态,从上午十点钟开始,一直到晚上六点,街道上罕有人迹。你站在高处观察外面的街道,会发现街道上方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它们让这城市看上去多了些不真实的感觉。到处都是白晃晃的,空旷街道上零星散布着一些小贩,他们只穿内裤躲在遮阳伞下,不管你什么时候看去,他们都在倒头大睡。城市里原本随处可见的骑自行车的人变得稀稀落落了,出租车生意出奇的好,往往打辆车你得花费很长时间。这城市几乎所有房间的空调都打开,源源不断的热气被释放出去,城市变得更加酷热难当。

  清晨或者黄昏,还有夜里,是城市苏醒的时间,街上可以在瞬间涌现出千千万万的人,大家都趁着微许的清凉去处理自己的事。喧哗的街道有些沸腾的感觉,商店的门打开了,从门边过时,里面的冷气扑面而来,让你忍不住就要驻足停留;霓虹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夜晚因而变得更加绚烂。更绚烂的是街道上的那些女孩们,她们肆意坦露着自己的身体招摇过市,常常让一些路人瞪目结舌,在埋怨世风日下的同时,眼睛又不受控制地盯着女孩的背影看。
  这个夏天太热了,即使黄昏出门,用不了五分钟,你的身上也会被汗水浸湿。据气象台有关专家预测,今年夏天海城将有一个月的时间,气温会攀升到四十度以上。

  音乐厨房里冷气开得很足,我坐在临街的一个座位上,不消片刻,湿透的衬衫一片阴凉。
  在我对面,坐着京舒和安晓惠,他们这时候已经俨然一副热恋中的模样了。
  安晓惠果然有着炫目的美丽,这晚不知她是否刻意修饰过了,坐在她对面,我只觉得音乐厨房所有的色彩都黯谈下去,只有面前的女孩是灰暗中惟一的鲜艳。而安晓惠坐在那里却是安静的,她的神色平静得像是高原上的一汪湖水,丝毫没有常见的时尚女孩那种招摇的气息。
  几日不见,京舒的气色也有了奇妙的变化,他坐在安晓惠的边上,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眼神里也带上了些淡淡的不羁。

  看着京舒的变化,我仿佛看到了几分他昔日的影子。我真心为他高兴,同时,惊叹爱情的力量。如果还有什么能让京舒重新振作,那一定就是爱情了。身处爱情中的京舒与安晓惠显得那么般配,倒好像他们生来就是要生活在一起似的。
  我微笑着端起面前的“爱情”,为他俩祝福。
  音乐厨房的调酒师据说来自法国,那个金黄色头发、吊马尾巴辫子的彪形大汉技艺高超,他调出来的鸡尾酒在海城市非常有名。现在,摆放在我们面前的便是他精心调制的作品,“爱情”便是它的名字。
  今天京舒约我到音乐厨房,本来就是要向我展示他的爱情。
  
  安晓惠在她十六岁之前,一直生活得很平静。她有一个平凡却幸福的家,父母虽然是一对普通工人,但每月那不多的收入他们会安排得井井有条。漂亮的安晓惠一直是这个家里欢乐的源泉,父母节省下来的钱大多花在了女儿身上,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打扮得再漂亮些,这样,当黄昏时,女儿在中间挽着他们出去散步,他们心里便会生出更多的骄傲。
  那时安晓惠还不在海城,她跟父母生活在北方一座大城市。那城市是中国文化经济的中心,而且,那城市还以顽固的自我优越感响誉全国。安晓惠的优越感更多的是来自她的美丽,从小学起,无论她出现在哪里,都会成为大家聚目的焦点。上了中学之后更是这样,学校里但凡有什么活动,总是让她冲在最前面,所以,在学校里,她可以算是一个名人,也就是校花。这些让安晓惠心里生出无比的自豪,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而美丽便是上苍赐给她征服世界的资本。

  十六岁的时候,安晓惠还在上高中二年级,骤然发生的一件事,让她此后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母亲在单位一次例行体检中被查出患了绝症肝硬化。起初还只是肝脏边缘有一些硬化,但随后不久,便发生了大出血的情况。母亲躺到了医院里,接连一星期的急救,终于让她保住了性命,但危险并没有过去,她还需要长期住院观察。家里的钱都交到了医院里,但每天昂贵的医药费仍然成为一块负在安晓惠与父亲肩上的重荷。安晓惠找到了一个曾经追求过她的男生,那男生的父亲在一家医药公司工作。安晓惠从同学父亲那里,买来了批发价的“人血白蛋白”,那是一种补血的特效药,价格昂贵,医院里卖到三百多块钱一针剂,而批发价只要一百九十元。就算这样,家里还是很快家徒四壁了。

  父亲为了不影响安晓惠学习,每天还是让她按时到学校去,只在晚上去医院里陪护母亲。因为加不起床位,晚上她只能睡到外面的长条椅上,每夜都要起来许多回,看母亲有没有异样。安晓惠迅速削瘦下去,连她的美丽都似在那段日子里枯萎了许多。
  然而,真正的灾难还远不止这些,安晓惠还记得那个初秋的早晨,她搀扶着母亲去洗手间,母亲的惊呼让她的心骤然收紧。她冲进去,眼中只看到一片血色。母亲又开始出血不止。

  医生们来了,忙碌过后,母亲被送进了急救室。安晓惠急切地在外面来回踱着步子,满心都是惶惑与恐惧。那时候,她多么希望父亲能快些到医院来,这样,她就能靠着父亲宽阔的肩头,让惊惧的心得到一丝安慰。
  母亲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她就打了电话回家。父亲那时已经准备了早餐,正要送到医院来。接了电话,他更是不敢懈怠,即刻出门。
  那天,安晓惠一直等到中午,父亲还没有到。安蓝惠更惶惑了,家离医院不算太远,父亲骑车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可是,现在四个小时都过去了,父亲为什么还没有到呢?
  一些不祥的阴影渐渐笼满了安晓惠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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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5 04: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午的时候,母亲被推出急救室,她的气息那时已经很微弱了。安晓惠顾不得上前查看母亲,惶急地拉住医生,询问病情。
  医生脸色沉凝,缓缓地摇头:“让病人家属来见最后一面吧。”
  泪水瞬间溢出眼帘,安晓惠需要拼命抑制才能让自己走回母亲身边。母亲眼睛睁开了,似乎从女儿面上的悲痛中明白了什么。她位住女儿的手,居然能在脸上现出一个微笑:“晓惠,你爸呢,你爸怎么还没来?”
  安晓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着母亲憔悴得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她的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急涌而出。她扑倒在母亲的身上,哭得那么伤心,哭得整个身子都瑟瑟抖个不停。这时候,她像母亲一样,对父亲也生出那么多迫切的期望。父亲是家里惟一的男人,他一定会坚强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父亲再也不能见到他的妻女了。他在来医院的路上,遭逢一场车祸,两辆相撞的汽车失去控制,其中一辆打横撞向人行道,父亲被车尾扫中,被撞得飞到了人行道的护拦上,当场死亡。
  他甚至死前没有留下一句话,他死后,为妻女准备的早餐就泼洒在他的鲜血上面,他的眼睛还睁着,盯着医院的方向。
  安晓惠母女直到傍晚时才得到父亲的死讯。在之前的整整一个下午,母亲握着安晓惠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映射进来,落在母亲身上,母亲那一刻安静极了,像一个即将飞赴天国的圣母。安晓惠知道母亲在等待什么,又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父亲,那个与母亲相依相携度过一生的男人,他在哪里?
  父亲的死讯传来,安晓惠被这突发的变故惊得呆了,她只觉得脑袋里一片轰鸣,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向她倾倒下来。她想到自此之后,自己就将一个人孤苦伶仃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全身变得如冰样寒。而母亲,听到父亲的死讯,片刻的震惊过后,居然很平静。她知道是上天不愿分开他们夫妻,要让他们携手共同去往另一个世界。如此,她反倒要感谢上苍的厚爱了。只是,只是这世上只剩下女儿一个人,她还只有十六岁,她如何用她柔弱的肩膀去承受生活中的风雨?
  那个傍晚,母亲神奇般地恢复了精神,她坚持从病床上下来,换下了医院的病号服。她让女儿帮她打扮一下,她说:“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见你的父亲。”

  安晓惠在为母亲梳头的时候,眼泪一直不停地流。她知道母亲就要与父亲一道离去了,即将到来的离别让她满心恐惧。母亲就在这时对她说:“晓惠,有一件事我们瞒了你很久,现在看来到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了。”
  安晓惠精神恍惚,还陷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并没有认真听母亲的话。
  母亲把女儿拉到面前坐下,面色严肃且带着些歉疚:“晓惠,你已经十六岁,我的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在今后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安晓惠眼中的泪又止不住地急速涌出,她扑倒在母亲的怀里,哭得伤心极了。母亲轻抚着女儿的头发,说:“晓惠,有件事情,我现在必须告诉你。其实……”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其实,你并不是我跟你爸的亲生女儿。”
  安晓惠恍惑了一下,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跟你爸结婚之前就知道,我们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我们结婚后,就抱养了你。你的亲生父亲是你爸部队里的一个战友,因为家里贫穷,所以把你寄养在我们家。十几年过去了,我们一直瞒着你,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我们本以为可以瞒你一辈子,一家人永远这么亲亲热热地生活下去,但现在,显然是不行了。”
  母亲说得伤感起来,眼泪无声地从眼帘滑落。
  母亲的话像晴空里的又一道霹雳,安晓惠完全被击倒了。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母亲就在那天夜里悄然逝去,她走得安详,没有其它肝硬化病人那种痛苦。医院的人要送母亲的遗体去殓房,但安晓惠那时却倔犟得像一只小兽,她死活不让医生动她的母亲。医生能理解她的心情,所以,默默地离开了,只留下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呆在母亲的病房里。安晓惠就那么静静地守着母亲的尸体,不停地流泪。她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残醒的现实,她在一天中失去了两位生活中最亲的人,却又知道他们原来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那么,她这十六年的所有记忆到这时都已成为一段虚空,她再也走不进以前的生活中了。

  在父母朋友的帮助下,安晓惠处理完了父母的后事,如何生活成为一件残酷的事情摆在了她的面前。就在这时候,一个男人来到她的身边,那男人告诉她,他是她的亲生父亲,他知道了她养父母去世的消息,特地跑来找她,要带她回去。
  那是一个安晓惠完全陌生的男人,安晓惠盯着他看了好久,实在没有办法把他跟父亲这个词联系起来。那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像所有小城市来的人一样,看人时眼睛里满是畏缩。安晓惠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她除了接受现实,其实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安晓惠十六岁时来到了海城,她的家便在桃花山下的一个小镇上。

  来到海城后,安晓惠才知道亲生父亲现在的状况糟糕到了什么地步。她的亲生母亲早在数年前便跟他离了婚,她的一个哥哥跟随母亲去了另一个城市,再也没有回来过。跟着这个亲生父亲生活了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就明白了亲生母亲离他而去的原因。他好吃懒做,而且嗜酒如命,连早晨起来都要喝上两杯。安晓惠好容易才收拾干净的家,用不了一天,就重新变得凌乱不堪。还有,他特别不注重个人卫生,离他三米远,就能闻到他身上一股难闻的气味。这些,安晓惠都能忍,但他的不务正业,却真的让安晓惠伤透了脑筋。

  桃花山下有磷矿,他本来是磷矿工人,却三天两头装病躲在家里喝酒,或者出去跟狐朋狗友赌钱,后来他干脆发展到了无故旷工的地步。安晓惠到海城的第二年夏天,他被矿上开除了,家里的生活拮据到了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地步。
  十七岁的安晓惠,只能辍学在家,不久之后,开始到市区一家酒店当服务员。漂亮的女孩在这城市里找一份工作并不很难,但工作的长久性却成了问题。无数的男人会围绕在你身边,他们表现出的慷慨背后,全都隐藏着最猥琐的目的。安晓惠明白,如果她想有一天能改变现状,她必须有所保留,所以,她不停地更换工作。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小小的浮萍,不知道明天将飘向何方。
  她的亲生父亲实在是个无耻的家伙,当安晓惠后来终于在一家叫做“夜佳人”的迪厅里做了一名DJ,每月有可观的收入时,他便开始不断地从安晓惠这里拿钱。安晓惠实在是腻烦了他,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但他仍然隔三差五地上门骚扰,这一切,直到两年前,他因为盗窃罪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才告结束。
  安晓惠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清静起来。

  迪厅里当然少不了心怀不轨的男人,但安晓惠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她的绝色和她的冷漠成正比,接连碰壁的男人越来越多,于是,渐渐地,往她身边凑的男人便少了。安晓惠每天独来独往,对于那种平淡的生活似乎已经很习惯了,但有些时候,寂寞不可避免地会来侵扰她。这时候她已经搬回了自己在桃花山下的家,有些闲暇的时候,她便会一个人独自到桃花山上去转一转。
  这个习惯她已经保持了一年多,但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她独自上山,才碰到那个略显削瘦衣着朴素的男人。那男人盯着她看时,她并没在意,漂亮女孩到哪儿都会成为别人瞩目的焦点。她的目光从那男人身上一扫而过,却突然间,心头有些异样的感觉,她再回头看那男人,立刻便觉出了那男人身上与众不同之处。那是什么,她说不上来,但却能感觉到自己面对那个男人时,身上会有种暖暖的,如同置身春日阳光下的慵懒感觉。而那男人望向她的目光里,丝毫没有别的男人那种贪婪,相反,倒带着些淡淡的从容与宠辱不惊的镇定。
  后来,她知道了那男人叫京舒。他们的爱情,就从桃花山上的邂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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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5 04:31 | 显示全部楼层

(4)残肢杀手连环案

  我叫秦歌,是海城市刑警大队一名刑警。
  那天在音乐厨房,我见到了京舒和他的女友安晓惠,我还没来得及听完他们的故事,我的手机便响了。
  干我们这行的,你得随时做好应付突发事件的准备。
  电话是队里打来的,城东发生命案,队里的其它同志已经赶去。我匆匆告别京舒与安晓惠,独自驾车直奔城东而去。
  我的目的地是城东的拾荒街。

  拾荒街拾荒街,恶棍懒汉加破鞋。那条现在臭名昭著的拾荒街其实几十年前不是这样的。当年一些逃荒者来到这个城市,在城市东郊搭起窝棚住了下来。来自祖国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逃荒者们,为海城市带来了各种手艺与诸多的民间文化,曾一度繁荣了海城市民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现在拾荒街上已经很少再有那会儿逃荒来的老住户,逃荒者的后裔在后来的日子里,分批搬到了真正的城区里,不着痕迹地混迹于海城土著中了。现在的拾荒街,几十年前那些低矮破旧的平房大多租给了外地人与一些别有用心的本城土著,其治安状况一直困扰着海城市所有有着正义感的市民。

  拾荒街九巷十八弄,盘根错节,如蛛网般错踪复杂。我把车停在路口,步行进入估衣巷。
  估衣巷解放前曾是海城最大的旧衣市场,一些住户走街串巷收来有钱人家不穿的衣服,缝补整齐清洗干净再拿来出售。估衣巷宽不过两米,两边平房的墙壁多用大块条石与青砖砌成,因为长期阴暗潮湿,壁上生满暗绿色的青苔。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如阶样向巷里延伸,消失在拐角处。
  巷口停放着队里的车,同事们已经在巷里忙碌多时了。

  死者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仰面躺在地上。穿白大褂的法医正蹲在尸体边检查,照相机的闪光灯噼啪闪个不停。
  我走到跟前,跟同事们打个招呼,便低头察看尸体。
  死者生前显然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即使死后,他的头发依然整齐,只是前额脱发厉害,已经见到了头皮。他身上穿着白衬衫,坚挺有形的衣领一见便知道是名牌。颈上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真丝的面料上是几朵鲜艳的玫瑰图案。他的面色因为失血而苍白,但是我还是能看出他皮肤保养得挺好,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一丝胡碴都没留下。
  这样的人好像不该出现在拾荒街的估衣巷中。

  估衣巷显然就是案发第一现场,因为鲜血已经沾满了尸体周围的青石板,而且,不用特别留意便能看出死者的致命伤在胸口,那雪白的衬衣前襟已经殷红一片。现场没有博斗的痕迹,这一点从死者整齐的穿着上也能得到证明。死者的眼睛圆睁着,脸上的肌肉因为痉挛而扭曲,一见之下便知是死前曾受过严重的惊吓,好像是在惊惧之中,便被人下了毒手。
  法医面色沉凝,队里其它同志沉默无语。
  我的心情在见到尸体的瞬间,也黯谈下来,不仅因为谋杀本身,而且,还因为我一眼看到尸体少了一只手,一只齐腕断去的手。
  断裂的手腕处,白骨掩映在血肉之中,除了血腥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森然的气息直冲向我的心底。
  ——残肢杀手。

  六年前,我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海城市刑警大队。我第一次出命案现场,在一幢居民楼里,独身的死者被人从背后一刀插进心脏,当场死亡。他是在死后三天才被人发现的,房间里已经隐隐飘荡着些腐臭的味道。尽管事先我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死者被人斩断的一条腿,却仍然让我忍不住有了呕吐的欲望。
  死者的右腿被人齐根斩断,断口叁差不齐,根本没法计算刀口。法医鉴定的结果是被人乱刀斩断,凶手用的刀就是死者家里的菜刀,虽然还算锋利,但凶手用它硬生生斩断一条腿,还是得耗费不短的时间。后来的案情分析会上,大家一致认定凶手的力量不会很大,很可能是个女人。这样认定还有个原因,就是据死者的一位邻居说,出事的那天夜里,死者一点多钟才回到家里。一个单身男人,深更半夜带人回家,带女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调查从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开始着手,历时两月,几乎排查遍了死者的所有亲戚朋友,但是一无所获,案件被迫搁置起来。

  半年之后,另一个男人死在自己的家中,死因是被人乱刀捅死,这一回,死者不仅被斩断了一条腿,连生殖器都被割掉。
  案件调查没用多久,与前次一样陷入僵局,但大家更加认定了凶手是个女人的看法。大家猜测凶手是个受到过伤害的女人,现在,她用鲜血与死亡来向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复仇了。也许死者并不是真的伤害过她,她只是需要寻找一些目标来喧泄自己的仇恨。
  这样的情节好像在一些影视作品里见过,但它现在真的就发生在海城里。

  残肢杀手成为凶手的代号,队里的同志们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凶残的女人给找出来,但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凶手仍然逍遥法外。而且,这些年间,残肢杀手隔上一段时间,就要制造一个血淋淋的现场,似乎在提醒我们她的存在。队里的同志恨得咬牙切齿,但就是不能把她从茫茫人海里给找出来。这除了凶手太过狡猾,每次都将现场处理干净,决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而且,她神出鬼没,根本没有人在案发现场发现过这么一个人。死者都是独居的男人,在他们生前的社会关系中,我们也无法找到一个人成为共同点。更重要的是,每次做案之后,残肢杀手都会销声匿迹好长时间,让我们积蓄的力量无处喧泄。然后,最少半年,她才会再次出现。她就像是一只隐匿在城市丛林中的狐狸,躲在暗处偷窥着猎人和猎物,并且在不经意的时候,再次用血腥来证实自己的存在。

  每个城市里,都会有一些血案发生,但这样未被侦破的连环杀人案却不多见。市委市政府对此案专门做过批示,下达过限期破案的命令。甚至省公安厅都成立过专案组,在海城驻扎了将近半年时间,但残肢杀手每次做完案后,都像河里的水泡,很快就消失在水波之中了。

  两年前,最后一名受害者死在家中。那是一个在美容院里工作的小伙子,生得高大魅梧,面目英俊,生前是海城市有名的化妆师,他的主顾多是些有经济基础的风韵徐娘,他开办的美容院生意兴隆,在海城市非常有名。
  死者社会关系比较复杂,他的很多朋友都是他曾经的顾客。开始时队里的同志猜测这小子肯定跟那些半老徐娘之间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或者,他的生意兴隆与此也有莫大的关系。但是调查结果却出乎很多人意料,与死者保持联系的众多中年女人,都很坦然与死者的关系,甚至这些女人的丈夫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老婆与这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来往。后来经过再三盘问,其中一个女人道出了其中的原委,原来,那小伙子是名同性恋者。
  同性恋在海城,甚至在中国都是个让人非常忌讳的词,我们常常觉得同性恋者离我们非常遥远,但其实,他们就生活在我们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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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5 04: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了这条线索,我们对之前四年中被残肢杀手杀害的几名死者重新进行了调查,终于找到了这些死者之间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同性恋者。案情取得了重大进展,凶手或者也是个同性恋者,至少跟同性恋者有某种必然的联系,这样,排查的范围缩小了许多。但是,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个同性恋者,排查工作再次陷入僵局,案件再次被悬置起来。
  两年之后的今天,残肢杀手再度出现。案情似乎仍然是以往的延续,单身男人被人乱刀捅死,尸体遗失了身体的某个部位,从现场我们提取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估衣巷里的住户,也没有人能提供案发时的任何情况。但是,这一次与以往的案情也有了不同,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这回被害人不是死在自己的家中。
  ——残肢杀手为什么会改变习惯,选择估衣巷做为杀人现场?

  第二天的案情分析会上,大家汇总来的消息证实了死者确是一名同性恋者,这样,凶手是残肢杀手便确凿无疑了。接下来的工作,依然还得从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开始着手调查,虽然大家明知这样几乎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基本工作还得去做。另外,死者死在估衣巷里,队里的同志还得继续在估衣巷周围展开排查,寻找知情的群众。最后,队长将目光投到我的身上。
  “每个变态杀手杀人都有他选择目标的习惯,从他连续杀害同性恋者来看,他必然和同性恋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而在海城,同性恋者人数究竟有多少还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他们必然也有自己的一个圈子。如果哪位同志能够在这个圈子里面展开调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队长的意思我明白,这一项艰巨的任务最终必然要落到我的头上。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一直忙着查案,所以也没有跟京舒联系。海城是中国东部一个临海中型城市,同性恋在这里是个让人避之犹恐不及的字眼,所以调查起来难度很大。我走访了死者生前的家人同事和一些朋友,从他们口中,确立了几个疑似同性恋的对象,但这些人对同性恋的事矢口否认,我需要寻找些确凿无疑的证据来撬开他们的嘴。
  半个月后,京舒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把安晓惠接到了他家里去住,并且在最后,兴奋地告诉我,今年秋天,他就要和安晓惠结婚了。
  我微有些诧异,不是因为他跟安晓惠结婚,而是他们之间发展得实在太快了些。从认识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便已经谈到了婚姻。但我也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安晓惠实在是一个很出色的女孩,她能抓住京舒的心,从此便有了依靠。而京舒,能娶到安晓惠那样的女孩,也是他的福气。

  那天晚上,我开车去城西一个酒吧。我得到消息,那家酒吧里很可能有许多同性恋者活动。酒吧在城西老区,车子刚刚驰上云天路,在一排低矮的平房中间,我一眼便看到了京舒居住的小楼。小楼鹤立鸡群般伫立在平房之中,很有些卓然不凡的味道,虽然在它身后,还有很多不知比它高出多少倍的小楼。
  海城市经过几十年的旧城改造,只保留了城东与城西两块旧城遗址作为城市历史的见证,一处就是城东拾荒街,一处就是城西云天路。城东的云天路两侧,许多当年在海城风光一时的老字号依然存在,而且仍然倔犟地保留着过去的经营方式,只是早已不复昔日的辉煌。房舍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早已不知翻修过多少回,但它依然保持着青砖黑瓦的建筑风格,让人踏上街道,便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古意。
  云天路曾是二三十年代海城的中心。

  京舒的家便在云天路上,那幢两层的小楼只是京家在海城无数的资产之一。我听老一辈的人讲,解放前的京家,在海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连海城的地方官吏,有时都要看他们家的眼色行事。京家的衰败是文革中发生的事,大批的资产被充了公,资本家的帽子劈头盖脸砸在了京家人的头上。
  资本家在现在人的眼里实在是个很荣耀的词,但在那特殊年代里,却能致人于死命。京家老太爷便死在文革中,他在被批斗时,一块从人群里飞出的砖头砸中了他的太阳穴,台下的人们只见到挂着木牌的老头晃了两晃便一头栽下台来。人群围过去时,老头已经没了气息。

  京舒父亲一共兄弟三人,最小的老三那年二十出头,在大哥二哥被发配到邻近一个县城接受改造的时候留在了海城,继续接受伟大的无产阶级群众的批斗。某一天夜里,他从被看押的一所教室里偷跑回来,潜回了云天路上的老宅。那一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当革命小将们在老宅里发现他时,他衣衫褴褛,赤着双脚,正在堂屋里不停地跳跃,嘴里连续发出杂乱的呜咽声,嘴角的涎水一直流到了胸前。
  京家老三那一夜之后便疯了,以后很长时间,海城人都能在街道上见到那个面目英俊的年轻人拔足狂奔,似乎在躲避着什么。有些好事的年轻人会拦下他,问他跑什么。京家老三嘶哑着嗓门说着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但是,后来人们听得久了,还是从他含混不清的话里面听懂了四个字。
  ——大头娃娃。

  大头娃娃的传说,在海城已经流传了好几十年。听老辈人讲,每到月明星稀的夜晚,在海城的任意一个角落,你会见到一个头大如盆,高不足一米的小孩。那小孩出现的时候通常赤身裸体,惨白的肌肤上隐约可见下面如蛛网般密集的血管。大头娃娃在海城人心中代表了某种邪恶的力量,只要你见到了他,灾难便算降临到了你的身上。
  我在数十年后,听一个老人讲起往事时,那老人脸上还现出许多惊惧的表情,说话时眼神闪烁,四处逡巡,好像在担心那个传说中的大头娃娃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老人最后沉默了一下,说:“有人说,京家老宅,其实便是大头娃娃的家。”

  京家老宅,就是现在京舒居住的房子。京家到了京舒这一代,共有兄弟三人,京舒上面,还有两个堂哥。京家在海城重新崛起,都源于京舒这两个堂哥。他们在八十年代初涉足商场,也许京家的人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天赋,短短十余年间,京家便在海城再次富甲一方,成为海城最有名的民营企业家。
  我能与京舒成为挚友,因为我们中学三年同学。后来京舒在海城变得低调起来,他开始刻意躲避以前的一些朋友,但因为我们曾共同经历了一些这一生都难忘记的事,所以,我们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因而我们之间这份友情才得以保留。
  我开车经过云天路的那个夜晚,往事悄然再次掠上心头。我忍不住就有了去找京舒的念头,但我最后还是直接把车开到了酒吧的外面。我想到我已经是个警察了,警察是不该再为往事恐惧的。
  我平息了一下情绪,下车进入酒吧。
  “暗号”是这家酒吧的名字,门上方的招牌,有一只狮子趴在一艘船的船舷上。那狮子做得逼真,每根毛发都栩栩如生,特别是张开的嘴里露出的几颗牙齿,你仰视片刻便能感觉到它的锋利,和一些血腥的味道。
  我不知道狮子和暗号有什么关系,但却知道,自己在暗号酒吧里,一定能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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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5 04:33 | 显示全部楼层

(5)深夜来客

  京舒根本就不相信关于大头娃娃的传说。他是学历史的,还参加过几次省里组织的大型考古活动,那些埋藏在地下的古物,哪一件都跟死人有关。它们在京舒眼里,跟寻常的物品没有任何区别。死人是迷信的人们最忌讳的,如果连对死人都习以为常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再说,京舒就是在京家老宅里长大的,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旮旯,如果这里真是传说中大头娃娃的家,他在三十年时间里,不可能一次都见不到。所以,那些传说京舒听了只会不屑地笑笑,甚至他还懒得去分辩。
  京家老宅是他的家,只要他清楚这里有什么便足够了。

  安晓惠刚刚搬到京家老宅的时候,第一天夜里,京舒便跟她说起了大头娃娃的传说,安晓惠笑着拍打京舒,让他天黑后别说这些鬼故事来吓人。但是,京舒后来发现她躺在床上,眼睛久久都不闭上,面上也现出些迷乱的神情。
  “大头娃娃真的会在这里出现吗?”安晓惠说。
  京舒笑了,知道自己的故事吓住了安晓惠。他轻轻把女孩揽在怀里,柔声说:“大头娃娃的传说已经有几十年了,如果真有大头娃娃,他现在也该是大头爷爷了。大头爷爷有什么好怕的,他要真的到这里来,也会去楼下找三叔跟福伯,他们年纪差不多,有共同语言。”
  安晓惠眉头舒展了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偎在京舒的怀里。
  京舒说:“大头娃娃的传说在海城流传很久了,我觉得人们之所以把它跟京家老宅联系起来,是因为京家老宅是海城最老的建筑之一,我们京家,又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古老与神秘一直是民间文化产生和传播的基础,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传说经不起科学的轻轻一击,大头娃娃也一样。如果什么时候我们真在这里发现了他,一定带他去医院里检查一下,然后给他换个小一号的脑袋,让他以后不要出来吓人。”

  京舒说得轻松,安晓惠便完全放下心来,那一夜,她在京舒怀里睡得又香又甜。而京舒,凝望着怀里的女孩,却久久不能入眠。睡梦中的安晓惠看起来有一种不属于这城市的稚朴,美丽得像一个落入凡尘的精灵,京舒甚至怀疑自己这一刻拥住的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女孩。这样想,京舒便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能遇上安晓惠,并且能够得到她的感情。
  爱情的降临是件非常美妙的事,京舒已经不再青春年少,早些年的经历让他对漂亮女孩有了很强的免疫力。但是,当爱情降临的时候,他还是毫无挣扎的余地,义无反顾且心甘情愿地沉入到爱情的河底。
  每次跟安晓惠在一起,他都会有心痛的感觉,眼前的女孩这些年穿梭在城市里,青春的年龄沾上许多俗世的浮华,但她在京舒心中,却不沾染任何红尘中的浊气。这样的女孩是要让人仰视的,虽然,京舒知道,她在这城市里,不过像是一枚风中飘的落叶。现在这片落叶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京舒便是她最后的归宿。认识短短半个月,京舒便已经开始梦想着女孩穿上婚纱时的模样。

  他把安晓惠带回了京家老宅,几天时间,安晓惠已经和这里的每一个人相处得很融洽了。
  京家老宅因为有了安晓惠而多了许多生机。
  现在京家老宅里除了京舒与安晓惠,还住着京舒的三叔京柏年。京柏年就是海城人传说中文革时深夜潜回京家老宅,在第二天疯了的京家老三。文革结束,经过数年的将养调治,京柏年已经恢复了正常与常人无异。但是因为早些年的经历,他终身未娶,现在已近六旬,仍然住在京家老宅内。三叔房间的隔壁,还住着一对从乡下来的老夫妻,他们与京家是远房亲戚,文革结束后便来到京家,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京舒自记事起便管他们叫福伯福婶,记忆里他们在京家永远忙忙碌碌,除了照顾三叔的生活,他们还承担起了京家老宅内的所有日常杂务。
  现在三叔和福伯福婶,都喜欢上了这个出现在京家老宅里的女孩,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心里盼望秋天的一场婚礼,这样,沉寂许久的京家老宅,必定会因为喜庆而焕发出许多生机。
  秋天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大家,这个酷热的夏天还没有结束。

  “铃铃铃……”
  京舒房中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沉睡中的京舒伸手试图抓起电话,但手伸错了方向,抓了个空。京舒眼睛还紧闭着,顺手抓起柔软的枕头压在了头上,电话铃声便小了许多,这样,他又能继续沉睡了。
  “醒醒,快接电话。”耳边响起安晓惠的声音。
  肩膀被摇晃了几下后,京舒终于不情愿地睁开眼。安晓惠已经打开了床头柜上的灯,可以看见对面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这个时候,有谁会打电话来呢?
  京舒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情不愿地抓起电话,另一只手把安晓惠揽在怀里。电话铃声已经响了不短的时间,但它仍然持续不懈地响着,似乎京舒不接电话,它便要这样一直响下去。

  “京舒吧,是我,肥马,我现在就在你门外了。”电话里的声音说。
  京舒恍惑了一下,觉得屋里的光线跳跃起来,像是波光鳞鳞的水面,又像是接收不到信号的电视机里的雪花。但仅仅是一瞬间,一切便都恢复了正常,京舒的思维也回到了现实的轨道上。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形象出现在他脑海里,那就是肥马,他高中时的同学。
  京舒皱了皱眉,记忆中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肥马了。肥马无疑曾经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之一,但他现在偏偏想不起来究竟什么时候没有了肥马的消息,换句话说,他根本记不起来最后一次见到肥马是在什么时候。因为此刻心头的疑问,他知道自己今晚必定要下楼去见他,但因为怀里的安晓惠,他犹豫了一下。
  “京舒,今晚只有你能帮我,要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肥马带着哭音说。
  京舒又沉默了一下,这才道:“我这就下去,你稍等一会儿。”

  挂上电话,京舒冲安晓惠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安晓惠并不在意,只是随口问:“谁这么晚还来找你,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京舒浅浅一笑:“没事,是我高中一个同学,可能碰到了什么难处。”他顿一下,接着说,“那家伙叫肥马,你只要想一下河马的样子便知道他的模样了。”
  安晓惠婉尔一笑:“那呆会儿我真得下去看看河马长什么样。”
  京舒披上睡衣出了房门,这么晚了怕惊动三叔跟福伯,所以他尽量放轻脚步。到了楼下,出了厅门,还要穿越一个十余米长的院落。院里花木葱荣,但因为天热,所有的枝叶都显得焉焉巴巴的。这天真的太热了,半夜时分,露天里仍然可以感受到一股热气弥漫。京舒这时还在想上次见到肥马是在什么时候,他脑袋都想得有点痛了,却还是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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