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榕家族治疗对一抑郁症的辅导
在北京见过一个个案:一对中年夫妇,丈夫因为生意失败,患上严重忧郁症,成为精神病院的常客.北京的精神病院有个很特别的规定:丈夫生病,妻子也要陪同住院.
我会见这对夫妇时,他们已经在医院生活了一年.丈夫好像十分习惯扮演病人的角色,与他谈话,他只顾自说自话,一桩又一桩地细诉过去的不幸.
我只好从妻子入手.我问她:「我明白你先生为什麼要过医院的生活,但是我不明白,你一个正常人在精神病院生活一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那位太太给我的感觉,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她说:「丈夫有事,妻子一定要陪伴,那是天经地义.」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突然一反常态,对丈夫说如果他再不出院,她便离他而去.丈夫听到妻子要走,立即乖乖地陪她离开医院,再也不敢继续当病人.
一线新天地
一年后我再到北京讲学,那对夫妇又要求见我.
阔别一年,妻子打扮得十分怡人,令我眼睛一亮,一点也不像去年那毫无主见的旧式女性,丈夫跟在她身后,仍旧垂头丧气,不是埋怨这里不舒服,就是埋怨那里不舒服.
这次妻子可不再像去年那样容易妥协,她说:「丈夫虽然出院了,但是在家里什麼都不肯做,什麼都嫌烦.再这样下去,我也捱不住了.」有趣的是,丈夫本来唉声叹气,一脸病容,但是听妻子与我的谈话愈听愈紧张,最后他说:「其实我也没有什麼大病,心烦时吃半片镇定剂就没事了.」
当时很多参与这次治疗示范的同学,都问我是否在搞女权运动,为什麼如此支持那妻子.我说:「我并不是搞女权,我做的其实是十分道地的家族治疗工作.」
因为治疗目的是让病人早日出院,而要让这位丈夫离开医院,最好从妻子入手,因为他不一定愿意出院,却也许会为妻子而痊愈起来.家人是病人最好的治疗师,这里说的并不单指支持,有时用一点激将法,制造一种新危机,都会为人打开一线新天地.
有一年,我们在米纽庆(Salvador Minuchin)纽约家庭研究中心举行的暑期训练,就是集中在这题材上.
家人是互相塑造的,除非你独自活在另一星球,否则绝对没有「个人」这回事.但我们同时活在一个药物时代,基因及遗传因子的种种新发现告诉我们,人的一切行为与问题都可能是与生俱来,老早就存於我们的生理蓝图中.
即使科学的重点愈来愈集中在个人,但是,只要多过一个人,就会产生新的可能性,就会互相补足,互相抵偿或互相扩展.只是这个简单的人际关系道理,我们很容易遗忘.
我们往往以为人只能改变自己,其实改变我们最多的是别人,一些人所造成的形势,往往让我们不能不改变.身不由己的道理,大概就是如此.
最好的礼物
为你所重视的人改变自己,是一份最好的礼物.某些自以为是的卫道人士,以为改变自己是对人让步,是迷失自我,其实那是十分陈腐的看法. 「我愿意为你而改变」,是婚姻关系的重要元素.
如果一个人与另一人相处一段时期,竟然完全没有受对方影响,那麼他们之间一定没有产生任何化学作用.人是不断改变的,而最有人情味的改变是「为你而变」!
在家族治疗的领域里,往往会把个人问题演化为关系的问题,因为靠自己的力量改变困难,靠他人的力量改变容易.而且有时问题产生,是因为有人不经意地维持它的存在.
例如上述北京的那位先生,他的妻子如果继续心甘情愿地陪他住院,他便毫无疑问地继续当病人下去.但是,要求对方改变,并非一面倒的过程,而是一个「你为我变,我为你变」的互相承诺.那是一种共处的艺术,不是盲目的单方面要求,更不是权力斗争.
我虽然成功地让妻子激发丈夫出院,但是第二次见面时,明显地,这对夫妇出现了一个女强男弱的形势.如果没有适当的辅导跟进,妻子极可能真的下堂而去,留下丈夫一人,到时他不想忧郁也不行.
我并不是说婚姻辅导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如果这段婚姻出现危机,这位先生最好还是及早面对.
人在纽约,不知为何想起这对北京夫妇,也许因为题材吻合,也许因为这是一门易学难精的课程.
比如有个你,加上一个我,两个独立的人,到老不相欠.但是如果我给你一点,你拿我一些;我在你身上看到我,你在我身上看到你---我不再是我,你也不是你,纠缠不清之余,那才是人与人的关系擦出的最大火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