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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荒村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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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2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8节:两个学生死在自己寝室里

在天亮前的两个小时中,我在安息路附近的几条街上转了转。我来到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不,现在只能算是遗址了--踏上这片瓦砾和废墟,试图在残破的砖块中寻找着什么,是童年时的玩具,还是被遗忘的旧照片?或者仅仅是记忆。清晨六点,阳光斜射到了我的身上,我又回到了安息路13号,穿过满目疮痍的废墟,走进了晨曦中的荒村公寓。我想小倩一定还在熟睡吧,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上,轻轻推开了房门。然而,房间里却空空如也,毯子已经叠好放在床上了。我愣了几秒钟,然后飞快地跑出房间,在楼梯口大声地叫着小倩,但没有她的回应--看来她已经离开荒村公寓了。趴在窗户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这个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于是,一阵困意又涌上来,我一下子躺倒在了折叠床上,脸朝下闭着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床上的气味。


小倩残留的气息涌进我的身体,使我立刻感到一阵晕眩,似乎有一只手盖住了我的眼睛,让我渐渐地沉入黑暗中。直到中午时分,我才悠悠地醒来,洗漱后在房间里吃了早餐。然后,我开始整理带来的东西,除了一些书和衣服以外,还有一个大箱子。我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打开,里面塞着许多旧报纸团。我慢慢地把手伸进纸团中,抓出了一块圆盘形的玉器。柔和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这块玉器反射出某种奇异的白光。我又摸出了第二件玉器,看起来像个斧头;第三件玉器像个大笔筒;第四件玉器像只小乌龟;第五件玉器则是一把玉匕首。这些神秘的玉器来自荒村,是苏天平从进士第底下的地宫里偷出来的,而他又在失踪前的一天,把这些玉器交给了我。不知这些东西是不是真家伙,也不知它们是什么年代的,我甚至不知道它们的作用。但它们来自那神秘的地宫,很可能与荒村的秘密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所以,我必须要把这些玉器搞清楚。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孙子楚。

我把所有玉器又放回箱子里,然后拎着箱子走出了荒村公寓。一小时后,我又一次来到霍强他们的大学。在最近的几周内,我已来过这校园好几次,差不多都熟门熟路了。我很快就来到了历史系的教学楼,找到了孙子楚的办公室。孙子楚就是这所大学历史系的老师,他的年龄只比我大三岁,下巴上却留着一撮黑色的短须。年轻的男老师总能吸引女学生的眼球,我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几个小女生正围着他说话呢。不过,当他发现我站在门口时,立刻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站起来把那些女生都送走了。房间里没有旁人了,他的表情又夸张起来:"嗨,好几个月没见了,我看到你四月份发表的《荒村》了,你的'粉丝'可不少啊,这两天又在忙什么?"我可是一点都笑不起来。还记得这个故事的第一天,霍强他们四个大学生来找我,我问他们是如何知道我的地址的,霍强说出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孙子楚。"你说的'粉丝'叫霍强吧?还有韩小枫、苏天平和春雨。""这个嘛……"孙子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你不会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吧?""不仅仅是这件事。"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承认,是我把你的地址告诉了他们。本来我也不想说出去的,可他们实在是死缠烂打,我是被逼无奈啊。""是经受不住漂亮女生的考验吧?"孙子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别乱说啊,再怎么样我也是大学老师。而且,人家年轻女生要拜访你,也是一件好事嘛。"说完,他又嘿嘿地笑了出来。这回我真的是忍无可忍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啊?在那四个大学生中,已经死了两个,疯了一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现在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呆呆地说:"你没开玩笑吧?""当然不是。"然后,我跳过了那四个大学生在荒村的细节,单说他们回到上海以后,霍强和韩小枫相继死去的情况。

等我说完以后,孙子楚额头上的汗珠也冒出来了,他哆嗦着说:"我只听说在几天前,有两个学生死在了自己寝室里,可没想到就是霍强他们。他们本来就不是我的学生,只是听过我讲的课而已,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算了吧。"我摇着头,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并不是为这件事,而是请你帮我看一些东西。"说完,我打开那个大箱子,从报纸团中取出那五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放在孙子楚面前。看到这些来自荒村的玉器,孙子楚显然吃了一惊,他连忙抓起其中一个仔细看了看。十几秒钟以后,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拿着玉器的手不停地发抖。他连忙又拿起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照了照玉器上的花纹,而眼神也越来越怪异了。

突然,孙子楚放下玉器,幽幽地说:"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但我并不想告诉他实情,我怕荒村的秘密会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只是淡淡地回答:"这你就不要多问了,总之它们都来自于地下。"孙子楚又看了看其他几件玉器,点了点头说:"你知道这些玉器有多古老?"我从来不敢随便猜测,只能摇了摇头。他冷冷地说出了一个数字--"五千年。"什么?我的心里又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嘴里喃喃地念出声来:"五千年?"我连忙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你不会看错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古老呢?中国历史都没五千年呢。"然而,孙子楚却异常冷静:"你有没有听说过良渚文明?"

"良渚文明?我看过些报道,江南古老而神秘的良渚文明,是吗?""不错,所谓良渚文明或良渚文化,因一九三六年首先发现于浙江余杭的良渚镇而得名,是中国长江中下游最重要的史前文明,也是东亚早期文明的主要源头之一。根据考古学碳14测定,其年代距今大约有五千三百到四千年。现代发现的良渚文化遗址,大多散布于江南一带,上海近郊的青浦福泉山遗址就属于良渚文化之列。""那和这些玉器又有什么关系呢?""良渚文明最大的特色就是玉器。尽管良渚文明距今有五千年的历史,但他们创造了高度发达的玉器文明,在人类早期文明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我忽然怔怔地问道:"玉器文明?""对,中国文明的重要特征就是玉器文明,有着长达七千年的历史,也遥遥领先于其他拥有玉器文明的民族,比如古代美洲人与大洋洲毛利人。玉器对于古代中国人而言,具有极其崇高的地位,甚至认为玉器拥有神秘的超自然力量。无论是先秦的圣贤,还是汉唐的帝王,都对玉器情有独钟。""那么它们呢?"我指着那五件玉器问道。

孙子楚抓起了那件圆盘形的玉器说:"这件东西叫玉壁。你看它是不是圆形薄饼状?中部还有一个小孔。学术界将边宽大致为孔径两倍以上的称为玉壁。良渚文化的玉壁一般都比较大,大多随墓葬出土,有人甚至认为良渚玉壁是种原始货币,你看它的形状像不像放大的铜钱?"我点点头。这件玉璧的内孔是方的,正应了"孔方兄"的天圆地方。孙子楚又指着那把斧头似的家伙说:"这件东西叫玉钺。""我明白了,斧和钺是同一类的武器。""不过,良诸文化的玉钺是一种非实用的礼器,一般代表主人的武力和权力。"随后,孙子楚又拿起了那个大笔筒似的玉器说,"这个东西是最有名的,名叫玉琮。""玉琮?我好像在上海博物馆看到过。""对,玉琮在良渚玉器中体积最大,制作也最为精致。琮的形状大多是外方内圆,琮体上大下小,有的还分层分节。所有出土的良渚玉琮都有复杂的雕刻和纹饰,其主题大多是兽面和神人像。"我立刻盯着手中的玉琮看,果然有许多精致的花纹,像是某种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我摸着玉琮问道:"它又是派什么用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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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2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9节:有生命的玉指环

"玉琮源于良渚文明的宗教巫术,是天上神权的象征。凡是出土玉琮的墓葬,其墓主人都是手握神权的大人物,可能既是国王也是大巫师。可以说是玉琮决定了良渚古国的盛衰,就好像古埃及的太阳神殿。""真有那么玄吗?"说到了他主攻的专业史,孙子楚越说越有劲了:"这些可都是学术界公认的事实,绝不是我的一家之言。至于剩下的那两件小东西,都是当时良渚人随身佩带的玉饰物。"我看着玉乌龟和玉匕首,只能点了点头说:"你能确定这五件良渚玉器都是真的吗?""现在,我只能说这五件玉器的形制,和已经出土的良渚玉器属于同一类型,无论从用料还是雕琢,都有鲜明的良渚玉器的特点。"但他又停顿了片刻,沉声道,"不过,良渚玉器都属于出土古玉,鉴别起来非常复杂。主要一看包浆,二看沁色,三看器形及制作特征,最后才有断代的必要。我主要是研究历史的,对于玉石鉴定并不内行。""说了半天,你自己也不能确定吗?"孙子楚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朋友的话,可以把这些玉器放在我这里,我会邀请最好的古玉鉴定专家,为你鉴定这些玉器的真伪和年代。"他的建议让我犹豫起来,毕竟这些东西来之不易,是苏天平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我抓着那把玉匕首低头沉吟了许久,终于我点了点头说:"好吧,暂时放在你这里,但你千万不能把它们弄丢了。""放心吧,我自己就是搞这个的,怎么可能弄坏呢?"说着,孙子楚开始小心地收拾那些玉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如果消息一出来,就立刻把这些东西还给我。""那当然了,这些玉器都是你的宝贝嘛。"我忽然苦笑了一声说:"好吧,我走了,你做你的事吧。"离开孙子楚的办公室,我一路小跑着冲出了校园,也许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为什么要把玉器交给孙子楚?因为,如果这些来自荒村的神秘玉器,真的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古玉的话,那么荒村一定和良渚文明有着某种联系。

或许,古老神秘的良渚文明,也是打开荒村秘密的一把钥匙?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愿意试一试。当我回到荒村公寓时,夜色已经笼罩上海了。我摸黑从后门进入老房子,回到了二楼房间里。这时我的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赶快用微波炉炒饭解决了晚餐。晚饭后我依然站在窗口,爬山虎的气味扑鼻而来,但我心里却总想着那些玉器--它们都来自荒村的地下,也许已经有五千年的历史了,玉璧、玉钺、玉琮……突然,我想起我还漏了一样东西--玉指环!就是那枚在荒村的地下密室中,被春雨偷出来的玉指环!我急忙打开了简易柜子,总算找出了那枚玉指环。我小心翼翼地捧起玉指环,在老房子昏暗的灯光下,青绿色的玉体呈现出半透明的光泽,就像是一颗碧绿的眼球。

但在玉指环的一侧,深深地嵌着一块腥红色的污迹,在晶莹的绿色玉体中格外刺眼。我将玉指环放到了鼻孔前,用力地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腥味飘入鼻腔,让人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心跳立刻又加快了。我缓缓地把玉指环举过头顶,将它对准灯光的方向。柔和的灯光穿过半透明的玉体,指环里似乎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在透光中宛如蛇游。只有在红色污迹的部分,光线才无法穿透它,把里面的秘密遮挡了起来。最后,我放下了玉指环,心里暗暗地想着:它也是良渚文明的玉指环吗?如果它是的话,那么在五千年前的史前时代,这枚玉指环究竟戴在谁的手指上呢?也许是出于下意识,我伸出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对着玉指环,心里竟有一股奇妙的冲动。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右手仿佛失去了自制,不由自主地抓起了玉指环--不,我完全失去了控制,眼睁睁地看着这枚玉指环,缓缓地套进了左手无名指。

但是,我没想到这枚玉指环是那样紧。当它套进我的第一指节时,一股冰凉的感觉就透过手指传遍了全身,指节和指甲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但玉指环很快就下到了第二指节,我的指骨感到了一阵奇怪的压力。最后,当玉指环来到第三指节,也就是无名指的最下部时,那股压力和痛楚却突然消失了--我已经戴上了玉指环。就在这个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幽幽的声音,正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立刻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大声地叫道:"你是谁?"然而,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偌大的荒村公寓里传来我空旷的回音。看着戴在手指上的玉指环,我的脸色都变了,难道刚才那个声音来自玉指环?不,不可能,这只是我的幻想而已!虽然我连连摇头,可左手无名指上却是一阵冰凉,就连手上的汗毛也都竖直了起来。我赶紧把左手举到眼前,玉指环正紧紧缠绕着我的无名指,就好像一节绿色的指骨。

指环上那块腥红色的污迹,现在却特别醒目,正好面向我手背的正上方,就像在戒指上镶嵌了一块红宝石似的。我又把手指伸到了远处看着,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就好像戴着一个奇怪的标记似的。不知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古老的玉指环寒气太重,我感到自己正不断地冒着冷汗。不行,我不能戴着这枚玉指环。它带有一股奇怪的邪气,让我浑身上下不舒服。我连忙伸出了右手,要把玉指环从左手手指上脱下来。然而,玉指环牢牢地套在我的手指上,无论如何用力地拔它,它始终都纹丝不动。更要命的是,在我用力拔玉指环时,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被一股暗暗的力道压迫着,套在上面的玉指环竟越收越紧,渐渐嵌进了皮肤里。我的手指一阵麻木,这枚古老的玉指环,仿佛已变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伸出吸盘紧紧吸附着我的皮肤,似乎要把我的无名指吞噬下去。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还是没有把玉指环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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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2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0节:某种奇怪的意念驱使着我

它身上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挑衅般地面对着我,死死地缠绕着我的手指,似乎已在我的肌肉里生根了。终于,我气喘吁吁地松开沾满了汗水的手,看着这枚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现在却怎么也脱不下来的玉指环--我已经不寒而栗了。我的左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但那种痛楚的感觉却渐渐消失了。然而,当我再度伸手想要拔下玉指环时,它又一下子变得紧了,死死地卡在指节上,仿佛能够自动伸缩似的。忽然,我想到了过去妈妈教过的办法:当戒指或是手镯脱不下来时,在上面抹一些油,就可以把它脱下来了。于是,我找出了几瓶带过来的油,将这些油倒在了手指上,很快油就浸透了手指和玉指环。我在手指上摸了摸,果然是滑溜溜的。我想玉指环已经被油充分润滑了吧,便用右手捂着一块抹布,牢牢地抓住玉指环,然后用力往外拔。然而,玉指环似乎是受到了油的刺激,更加紧迫地嵌在我的手指上,越是用尽了力气拔,我的手指越是感到钻心的疼痛,仿佛在拔我自己的骨头似的。最后,折腾了十几分钟,倒了整整半瓶油,玉指环依然牢牢地戴在我的手指上,它身上那块腥红的污迹像是对我的嘲笑。现在该怎么办?我几乎绝望了,甩着左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我感到深深的后悔,为什么刚才像着了魔一样,竟不由自主地戴上了玉指环!这已不仅仅是一时冲动了,而是某种奇怪的意念驱使着我。可是谁又会想到,一旦戴上这枚神秘的玉指环,就再也无法把它拔下来了,就像生了根似的"长"在了手指上。筋疲力尽以后,我沮丧地躺倒在了床上,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仿佛只是手指上生了块赘肉似的。现在,我再也不敢拔它了,只企盼着明天早上醒来时,玉指环会自动从手指上脱落。在床上呆坐了半晌,我已经昏昏欲睡了,看着自己手上的油,还有身上那么多汗水,我想我该去洗洗了。于是,我只能戴着玉指环走出房间,来到了卫生间里。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上的玉指环分外显眼,我觉得自己戴着玉指环的样子,像是来自另一个古老时空。我打开了水龙头,把双手伸到水池里,水流不断冲刷着我的手指,也冲过玉指环的表面,玉器在水中产生某种光线的折射,我也感觉舒服了一些。

终于,所有的油腻都洗干净了,在经历了油和水的洗礼后,玉指环显得更加鲜艳,青绿色的身体也更加晶莹透彻,而那块腥红色的污迹则显得更深了,就像是一块丑陋的胎记。然后,我在卫生间里用电热水壶烧水,顺便用莲蓬头简单地冲了一把澡。当热水烧好以后,我又把头浸在水槽里用热水洗头,玉指环似乎也不怕热水,手指上的不适感也差不多消失了。总算把一天的汗水都洗干净了,我站在镜子前擦着头发,热腾腾的水蒸气弥漫在卫生间里,使镜面上蒙了一层水雾。

我看着朦朦胧胧的镜子,里面只照出我模糊的影子。忽然,我发现镜子里的影子是一动不动的,而我则在不停地动来动去擦拭身体。镜子里的人是我吗?瞬间,我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我往后退了几步,又向左右摇晃了几下,但镜子里的人影依旧挺身不动。我颤抖着盯着镜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蒙在镜面上的那层水雾,却使我怎么也看不清镜子里的脸。我惊惶地打开了水龙头,把许多冷水泼到了镜面上。水流如瀑布般淌下,冲刷着镜面上的雾气,渐渐露出了几道空隙……--镜子里是一个女子的身影。我当即吓得哑口无言。没错,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镜子里分明显示出一头长长的黑发,还有纤细的肩膀和腰肢……然而,我看不清她的脸,镜面上有一团水雾没有被冲散,正好遮挡住了她的眼睛。恐惧到了极点,也就忘掉了恐惧--我连忙屏住呼吸,又把许多水泼到了镜面上,更多的水流将雾气冲散,终于可以看清楚镜子了。然而,那个女子却突然消失了,镜子里依然是我的脸。我惊慌失措地看着四周,确定卫生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然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我准确地重复着我的动作。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这面荒村公寓的镜子,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又是幻觉?我摇摇头,只能自我嘲讽地说:"怪不得黑夜里的镜子,总是一切恐怖片必备的元素。"忽然,我又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些生活在荒村公寓里的人,包括欧阳家族的男男女女,想必他们也曾在这面镜子前,留下过自己的身影和脸庞,留下过幸福和悲伤……这时,我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环正反射着幽幽的光芒。我匆匆地离开卫生间,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手指上戴着这枚来自荒村的玉指环,就像戴着一副镣铐似的,我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敢做了。随后,我关掉了电灯,躺在被黑暗笼罩的床上,轻轻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它似乎也随着我一起呼吸着,渐渐沉入了恐惧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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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2 0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1节:衣橱里吊着干瘦的死尸

上午醒来时,玉指环依然戴在我的手指上,我轻轻地摸了摸它,还是和昨天晚上一样,像长在我肉里似的纹丝不动。窗外传来一阵隆隆的机器声,我不再动玉指环了,走到爬满藤蔓的窗前,只见在窗外的拆迁工地上,几辆推土机正在清理着残垣断壁,尘土和碎石高高地扬起,仿佛是一场大轰炸,我连忙把窗户关了起来。在房间里吃完早餐后,我走到了楼梯口,忽然抬头往上看了看。哎,我真是傻了,住进荒村公寓已经第三天了,可我还从来没有去三楼看过。头顶的旋转楼梯黑洞洞的,透着一股幽幽的气息,我在栏杆边靠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走了上去。

我戴了一副大口罩,因为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我小心翼翼地转上楼梯,来到三楼的走廊口。我在墙上摸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打开电灯。昏黄的灯光下,一道幽深的走廊通往前方,感觉像是地下的甬道。灰尘过了许久才沉寂下来,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玉指环,便向走廊里闯去。我打开了第一扇房门。和二楼的房间一样,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惟一的不同是爬山虎比楼下更茂盛,绿色的藤蔓从窗口爬进了房间,靠窗的一面墙上摇曳着许多枝叶,这些植物根须甚至已钻进了墙体内,墙面和天花板上都有许多道裂缝,看来这栋房子是离死亡不远了。三楼的其他房间也都差不多,我一间一间地打开来看,在阳光充足的房间里,爬山虎甚至生长到了地板上。

我想它们那无孔不入的根须,一定也布满了楼下房间的天花板。不过,这栋房子那么多年都没有人住,被这些植物占领也是很自然的。我打开了三楼最后一个房间,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然而,正当我要离开时,却发现脚下有许多石灰粉和碎木板。我缓缓抬起头来,才发现头上的天花板掉了一大块,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窟窿,里面还透出许多光亮来。我好奇地走到窟窿底下,踮起脚往上面看了看,发现天花板上面还有很大的空间,似乎是个阁楼。这个意外的发现,立刻给了我很大的想像,我冲出房间,一口气跑到了底楼。我记得在后门的走廊里,似乎还有一架竹梯子。果然,我在那堆杂物中发现了竹梯。我架着那架竹梯,气喘吁吁地回到了三楼的房间里。我摘掉了厚厚的口罩,把梯子架在天花板的窟窿下面,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当我的头伸出天花板后,我看到了斜斜的屋顶,正中的房梁,还有两排老虎窗。终于,我吃力地爬了上去,果然是一个阁楼,起码有三十多平方米。阳光从老虎窗照射进来,因为被窗口的藤蔓遮住了,阁楼里只照进几缕稀疏的阳光。

小时候我家的老房子,也有这种老虎窗。我趴到窗口上,望着下面的大片工地,还有远处的无数高楼。这里应该是荒村公寓最高的地方了,窗下是一排排黑色的瓦片,上面也爬满了茂盛的藤蔓,我想整个房顶上全是爬山虎吧。这里的窗户一直都紧闭着,窗玻璃上全是爬山虎的叶子,看着穿过叶子缝隙的阳光,感觉像是在森林里。离开老虎窗,我仔细地环视了阁楼一圈,显然这里已经尘封多年,感觉就像是个刚被打开的古墓。在阁楼的一角,我发现了一个老式衣橱。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但能看出这衣橱用的是上等木料,在当时也算是高档家具了。我轻轻拉开衣橱大门,一阵浓烈的陈腐味道涌了出来。我扭过头等了几分钟,那股气味才渐渐变淡了。我眯着眼睛向衣橱里看去--衣橱里竟吊着几具干瘦的死尸!

我立刻倒在了地上,额头上全都是冷汗,差点就大声叫了出来。我又看了看手上的玉指环,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愈加显眼了。但是,当我重新站起来时,才发现衣橱里根本就没有死人,只是挂满了衣服而已。谢天谢地,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原来刚才是我看错了。那些旧衣服吊在衣橱里,在昏暗的光线里乍一看,就好像吊着几个死人似的。衣橱里的衣服既有男装也有女装,黑色和白色的西服,下面还连着西裤,红色和蓝色的旗袍,几件黑色的毛皮大衣,一个五十多年前的家庭衣橱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我伸出手摸了摸衣服,全都已经发脆了,一股霉味又涌了出来,有件西服的下摆还被虫蛀了个大洞。我连忙掩着鼻子后退一步,关上了衣橱的大门。那是欧阳家穿过的衣服吧?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恶心,便向阁楼另一端走去。这时,我才发现在这边的地板上,也有一个向下的暗门,只是现在底下是悬空的,当初应该有一个扶梯的。但即便如此,把那么大的衣橱搬上来也还是不容易。阁楼这端还有一个梳妆台,但上面的镜子早已经破碎了,只剩下一个长椭圆形的木框,后面发黄的木板裸露着。我想当初荒村公寓的女主人,应该就是坐在这面镜子前梳妆打扮的吧。我拉开梳妆台下面的第一个抽屉,发现里面堆着许多旧照片。闻到这些照片的霉烂味,我的眼睛亮起来,立刻把它们全都摊在台子上面。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我始终都屏着呼吸,默默地看着这些照片。随着几十年前的黑白影像,那些曾经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人,似乎又都活生生地出现了--第一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的身体倚靠着窗户,似乎在眺望着外面的天空。她穿着一件毛衣,微微烫过的发卷散在耳边,脸庞清爽而细致,再加上黑白影像的晕染,仿佛就是四十年代月份牌里的上海美人。但更让人着迷的是她的眼睛,在那柔和的眼线里,是一双淡淡哀伤的目光,正凝视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看着照片里她凭窗而立的样子,感觉就像是一只被囚禁的鸟,渴望窗外天空的自由--我记得她的脸,在欧阳家全家福的照片里。第二张照片,是一对年轻夫妇的结婚照,新娘就是刚才看到的她,而新郎也在那张全家福里看到过。从这张照片上看,他们还真的挺般配的,新郎穿着一身西服,身材挺拔地站着。新娘穿着一件洁白的婚纱,长长的裙摆一直拖到地上,她的一只手被新郎挽着,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这是身为新娘子的幸福,还是对自己最美一刻的留恋呢?反正我也问不到她。第三张照片,她正在低着头读书,仿佛在沉思着什么。照片的背景就是这张梳妆台,在后面椭圆形的镜子里,也能看到她的样子。但奇怪的是,镜子里似乎还照出了一个人,但照片的光线不足,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但可以确定那个人所处的角度,绝不是照片的拍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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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聊斋里的美丽女鬼

后面还有十几张照片,全都是在这栋房子里的日常生活场景,出现的人物也只有那对年轻的夫妇。只有最后一张照片,是欧阳家在荒村公寓的全家福,和韩小枫从荒村带来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应该是从同一张底片里冲印出来的。只是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张室外的照片,全都是在这栋房子里拍的。他们的表情大多也很沉默,极少见到有笑脸的照片,而那年轻的妻子,更多的则是淡淡忧伤的目光。全部看完以后,我把这些照片全都放回到了抽屉里。然后,我拉开了第二个抽屉,发现里面有两本旧书。我把书拿出来一看,首先注意到了一个名字--张爱玲。原来是张爱玲的书,一本《传奇》,还有一本《流言》,分别是一九四四年和一九四五年印刷的版本。《传奇》是张爱玲的小说集,《流言》则是散文集,没想到荒村公寓里还曾经有过一个"张迷"。我想这两本书,应该是年轻的妻子在出嫁之前买的吧。我随手翻了一翻《传奇》,又是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忽然,我翻到了一枚书签,其实不过是一张小卡片,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字--

"

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

,上面爬满了虱子

"。这几行字纤细娟秀,一看就知出于女子的手笔,下面还有一行落款--

"

若云记于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一日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若云。至于"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则是张爱玲说过的话,一定是若云对这句话很有感触,便在书签上把它记录了下来。而这枚小小的书签,正好插在《金锁记》这篇小说的最后一页。为什么要插在《金锁记》里呢?我轻抚着书页想了片刻,或许若云在担心自己的命运,会不会成为又一个曹七巧呢?就像《金锁记》里写的那样,青春少女曹七巧嫁入大户人家,就如小鸟被关进笼中,从此以后注定要蹉跎一生。算了吧,女孩子的心思是猜不透的,更别说五十多年前的若云了,我轻叹了一声,把这两本书都放回到了抽屉里。在梳妆台底下还有一个小抽屉,我打开来一看,却发现里面是一些小化妆品,有唇膏、粉底、香水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小玩意儿。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五十多年前的唇膏的样子,只是里面早就干了。不过,只要想像这个小东西曾经涂抹在若云的嘴唇上,心里就会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是怀旧还是惆怅?最后,我还是关上抽屉。环视了阁楼一圈后,踩着梯子下去了。回到三楼的房间,我还是把竹梯放在天花板底下,然后匆匆地走下了楼梯。午饭还是微波炉食品,吃完后我躺在折叠床上,翻了翻我带来的几本书。午后的空气闷热异常,房间里一丝风都没有,我只感到眼皮沉沉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指环,就好像长了个肉瘤似的,心里忍不住又狂跳了几下--不知道它会在我的手指上戴多久?难道一旦戴上永远都拿不下来了?想到这里我闭上了眼睛,颤抖着躺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傍晚六点,我才悠悠地醒来,随便弄了点晚饭解决了食欲,然后就坐在房间里发愣。到今天为止,荒村公寓的三层楼我都看过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发现什么。也许我先前的猜测全错了,这栋老房子和荒村的秘密没有任何关系?而我却凭白无故地在手指上多了样累赘。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些轻微的声音,透过楼板在整栋房子里飘荡着。瞬间,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只听到底楼"笃……笃……笃"的声音传来。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穿过黑暗笼罩中的走廊,停在旋转楼梯口向下看去。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踩着楼梯旋转而上。我立刻屏住呼吸,等脚步声来到身前时,一把抓住了对方--"是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连忙将她的手放开,打开了墙边的电灯。果然是小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裙,蹙着眉毛靠在墙边,刚才她显然被我吓了一跳。她不停地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

我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又来了?""对不起,我吓了你一跳吧。"小倩喃喃地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进去坐一会儿吧。"我帮她拎起了那只大箱子,带她来到我的房间里。一走进屋子,她清澈的眼睛就不停地四处看着,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感到有些奇怪,试探着问道:"小倩,怎么了?"她缓缓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我,终于说出了话:"对不起,我可以住在这里吗?""你说什么?住在这里?"她的问题让我很惊讶,更让我觉得尴尬。"请千万不要误会。"小倩也显得很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说,"就算帮我一个忙吧,我感觉我已经无处可去,惟一能够住的地方,就只有这栋荒村公寓了。"小倩的请求还是让我难以理解,她现在这副样子,突然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的名字--《无处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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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2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肩膀问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什么都不要问,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我的心里感觉--"她的话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别任性了,快回到你父母身边去吧。"然而,小倩却一反常态地大声地回答:"不,我说过我没有家里人,我也没有父母,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没有家?岂不就是孤魂野鬼了吗?"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但是,我更没有想到小倩会这样回答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聂小倩啊。""聊斋里的美丽女鬼?"我使劲地摇着头说,"小倩,你是不是一直生活在你自己内心的世界里呢?也许这一切只是你的幻想而已。""你不要再问了,今晚我一定要住在这里,我已经决定了。"说着,她打开了那只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还有几大包的快餐食品、一小袋大米,甚至还有一堆零食,看来她真是打算在这里"蹲点"了。现在我算是彻底投降了,反正这房子本来就不属于我。所以,我也没有权力把她赶出去,我只能摇了摇头说:"好吧,我随便你住哪里。不过,这房子过几天可就要拆了。"小倩一边收拾着她的东西,一边干脆地回答:"我知道。"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好像一下子成了房子的主人,我傻傻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她抬起头向我微微一笑:"对不起,今晚你能不能睡到楼上去?""楼上?"我愣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小倩的嘴角微微一撇:"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可我心里却暗暗地说:就这么把我赶到楼上去了,让我和那些爬山虎睡在一起,今晚可惨了。她来回走了几步。"从今晚起,我们就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了。"居然只是做邻居,我有些泄气地说:"行了,只能做几天的邻居。"突然,小倩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盯着我的左手说:"你手指上是什么东西?"我心里一惊,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只能乖乖地向她举起了手。她盯着我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怔怔地说:"我没见你戴过戒指。""这是一枚玉指环。"我的语气变得沉闷了起来,"它来自荒村。""荒村的玉指环?怎么戴到了你的手指上?""一言难尽啊。"然后,我就把这枚玉指环的来历全都告诉了她,还有我戴上它就怎么也拔不下来的烦恼。小倩颇感不可思议。她抓住了我的左手,摸了摸戴在我无名指上的玉指环。然后,她试着拔了拔指环,但玉指环立刻收缩了起来,疼得我几乎叫了出来。小倩显然被吓坏了,连忙放开了我的手。"也许,秘密就在这枚玉指环里吧?""可我该怎么办呢?永远戴着它吗?"我烦躁地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最后靠着房门说,"算了吧,先挨过这几天再说吧。"然后,我从墙角拿出了我带来的一卷草席和枕头,扛起它们就向外走去。小倩着急地跟在我后面问:"你去哪儿?""你不是让我睡楼上吗?"走到一半,我又回过头来说,"今晚,你就睡在折叠床上吧,卫生间在走廊的最里面,有水龙头能够洗脸,不过没有热水。"她的表情又有些尴尬了,低着头说:"谢谢你。""睡个好觉,不要再做噩梦了,我可经不起你折腾。"我总算露出了一些笑容,"晚安吧。"说着,我已经扛着草席、枕头走上了楼梯。走上黑暗中的三楼,我推开了第一个房间,幸好头顶的电灯还能亮。

这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植物的气味,靠窗的墙上全是爬山虎的根须和叶子,凉凉的夜风从窗户外吹进来。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窗户重新关紧。然后,我又用了半个多小时,把这房间打扫了一下,清理了厚厚的落叶和灰尘。最后,我才把草席铺到了地板上。这时我想起了楼下的小倩,反而不敢再下楼去了。夜深人静时,还是不要想入非非的为好。我索性关了电灯,躺在席子上睡了。在这充满植物气味的房间里,身下是凉凉的草席,就像睡在黑夜的草地上。虽然闭着眼睛,但仍能感觉到那些爬山虎的藤蔓,它们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向地板急速地伸展触须,就像一只只挣扎爬行的手。黑夜中的爬山虎不断吐出二氧化碳,席地而眠的我渐渐陷入了恍惚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几道光线照射在我的眼皮上,躲在眼皮下的瞳孔渐渐苏醒了过来。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也许是苏醒后的恍惚,我大口地喘息着,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席上,房间依然被黑夜所笼罩。而我脸上的光线,是从门外的走廊里照射进来的。我挣扎着坐了起来,门外射进来的白光有些刺眼,而我的身体依然处于黑暗中。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才适应了这道狭小的光线,看到门外似乎站着一个黑影。心跳骤然加快了,但我立刻让自己镇定下来,会不会又是做噩梦的小倩呢?我小心翼翼地从席子上站起来,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悄悄地把头探出门外。走廊里亮着一片柔和的光线,我发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正孤独地站在走廊中间。她穿的衣服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我还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倩?"几乎同时,她缓缓地回过头来,光线一下子太亮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开始向我这边走来,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用手遮挡着头顶的灯光,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她不是小倩。瞬间,我几乎叫了出来,但她似乎对我视若无睹,怔怔地朝走廊这边走来。这时我看清了她穿的衣服,居然是一条又厚又长的连衣裙,我从没见过这种样式的衣服,看起来实在太厚重了,在这个季节穿着它恐怕要热死了。

她的脸庞是苍白而纤细的,美丽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和这种时刻出现,她绝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子。我颤抖着轻声问道:"你是谁?"但她没有丝毫反应,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穿过,似乎我根本就不存在。当她与我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忽然想了起来--我见过她的脸--上午在顶层阁楼里,我发现了许多张旧照片,几乎每一张都有她的脸。她的名字叫若云。此刻我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她向楼梯口缓缓而去,柔和的光线如瀑布般笼罩着她,而她身后的墙壁依然在黑暗之中。这怎么可能呢?在遥远的一九四八年,她就生活在这栋房子里。五十多年以后的今夜,她重新出现在荒村公寓三楼的走廊中,却依然是那样年轻,那样迷人,与当年照片里的她没有任何改变。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她走下了楼梯,那团光线始终照射在她身上,而周围全是一片黑暗。她就好像舞台上的明星,全身笼罩在白色的聚光灯下,而其他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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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2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3节:又是一场噩梦?

忍无可忍中,我打开了电灯,当灯光照亮我眼睛时,她却瞬间消失了。我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任何的异常情况。我又跑下了旋转楼梯,也没发现任何有人的迹象。她到哪儿去了?走到二楼的走廊口,看到小倩睡的房门正紧闭着,我想我不应该打扰她的好梦。我让自己重新放松下来,然后回到了三楼的房间里。我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墙上昏黄的电灯光线,与刚才那种奇异的光线完全不一样。那么照在若云身上的光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关了电灯,又躺到了草席上。我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几乎叫了起来。现在我能肯定了,刚才绝不是在做梦,我确实亲眼见到了若云--五十多年前住在这里的女人。可我怎么会见到她呢?即便当年美丽的若云今天仍然健在,也应该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了。毫无疑问,刚才我所目睹的,是五十多年前的若云,还有她穿的那身衣服,也是那个时代才有的,难道我见到了幽灵?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毛骨悚然,连忙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黑夜啊,快点让我睡着吧。"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奇遇",我直到上午十点才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倩的眼睛,原来是她把我给叫醒的。我条件反射似的从席子上跳了起来,盯着她半天才清醒了过来,然后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挺傻的吧?"小倩也微微笑了笑说:"不,你睡觉的样子挺有意思的。"真丢人啊,刚才她一定站在我旁边,看着我睡觉的样子很久了。我再也不好意思说话了,便低着头跑了出去。我匆匆来到楼下的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

当我回到二楼房间里时,才发现小倩早已为我准备好了早餐,有大饼、油条,还有豆浆。她淡淡地说:"这是早上我出去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当然喜欢了。"我立刻抓起了一根油条说,"小时候,我经常吃这样的早点,但长大后就很少吃了,我还真的很留恋油条的味道呢。"不到几分钟,这顿早餐就被我吃光了,我顾不得满手的油,抹着嘴说:"小倩,真没想到,你会给我买早饭吃。真谢谢你了。""这几天,你是不是天天都吃微波炉快餐?"我搔了搔头回答:"反正,反正就只有几天时间嘛。""天天都吃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太好的,还是多吃点米饭吧。""好了,我明白了。"这时,我忽然想到了昨天半夜里,见到的那个五十多年前的女子。可我该怎么对小倩说呢?她会相信我的话吗?如果她相信的话,岂不是要被这栋房子吓坏了吗?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没有说出来。"你在想什么?""没,没想什么。"我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我在想,其实……其实你还是挺善解人意的。"小倩突然笑了笑说:"过去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来骚扰你的无聊读者吧?""不,你是聊斋里的聂小倩嘛。""没错。"她倒是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好了,我现在要出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小心点。""出去?你是去冰淇淋店上班吧?"她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轻声说:"再见,我晚上回来。"不过,我还是紧追了出去,目送她离开了这栋房子。

回到二楼的房间,我不敢多看她留在这里的东西,一想到昨晚她就睡在这屋里,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发毛。不知为什么,小倩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很牢,中午我没有再吃微波炉食品,而是在外面的饭店里吃了一顿午饭。下午,我没有在外面多停留,匆匆地回到了荒村公寓。当我刚刚来到二楼房间时,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敲门声。底楼的大门被敲得山响,似乎整栋房子都摇摇欲坠了起来。我连忙捂住乱跳的心口,把头伸出了窗外,发现楼下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正在用力地敲着前头的大门。忽然,那个男人抬起了头,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叶萧。我吃了一惊,连忙大声地叫他。叶萧也看到了我,他在下面说:"快点给我开门。""前门封死了,你要从后门进来。"说完,我立刻冲出了房间,跑到底楼去给他开门。果然,我在后门看到了叶萧,他显然对这老房子不太放心,小心翼翼地进入了走廊,摆出一副警察特有的姿势,似乎随时都会有人袭击他。我把他引到了底楼,指着宽敞的大厅说:"叶萧,我领你参观参观吧。你看,这里就是欧阳家族当年跳舞的地方。"叶萧冷冷地环视了一圈,面无表情地回答:"这里的阴气太重了。""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呢?我想,可能是这房子太潮湿了吧。""等一等,你手指上是什么?"他发现了我左手上的玉指环,我心里格登了一下,缓缓举起左手说:"就是这个东西啊?前几天,我在路边的小摊上看到这个东西,觉得挺好玩的,就花十块钱买下来了。"但叶萧还是盯着玉指环看了看,然后冷冷地说:"这东西真不适合戴在你的手指上。""呵呵。"我向叶萧傻笑了一下,然后带着他在底楼转了一圈。

我们走上了旋转楼梯,来到了二楼的房间里。叶萧看了看折叠床和微波炉,轻声说:"其实,我是担心你才来这看你的。你一个人住在这种鬼地方,我怎么放得下心呢。""你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吗?我能够照顾自己的。"忽然,叶萧发现床下有一双女孩子的拖鞋,他的脸立刻板了起来,指着拖鞋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心一沉--糟了,我早该预料到了,小倩在这房间里留下的蛛丝马迹,怎么逃得过警官的眼睛呢?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叶萧,这个嘛……这个……""这个女孩是谁?"叶萧直截了当地问了。


不,我不能把小倩说出来,我只能轻声地说:"请别问了,这是我自己的私事。""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事的。但我提醒你,这里可是荒村公寓,不是你随心所欲的地方。"完了,他竟然以为我在这里--不可以,我连忙解释道:"叶萧你误会了。我在这里可什么都没做。"他扬起眉头笑了笑说:"算了吧,我不问了。"忽然,我想起了一个至今仍然生死不明的人:"对了,苏天平有消息吗?""不,学校至今还在到处找苏天平,但他就像消失于空气中一样,无论哪里都找不到他。""也许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吧--不,我不该这么说,这样的话似乎太残忍了。""别再多想苏天平了。"叶萧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说,"其实,我今天来找你,还有另一个原因。"我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什么原因?""上次在电话里,你不是托我帮你查一查,荒村公寓在过去的详细情况吗?""对,你查到了吗?"叶萧点了点头说:"没错,这几天我查了许多历史档案,主要是一九四九年以前这一地区的房屋登记资料。昨天晚上,我总算查到了这栋房子--安息路13号在租界工部局的备案。""它建造于什么时间?""一九三○年--当时安息路是上海租界有名的高级住宅区,马路两边修建了许多三层小洋房,这栋房子是由一个法国房地产商建造的,一开始并不叫荒村公寓,而是叫'卡罗琳别墅'。""卡罗琳别墅?这名字真好听。""是的,当时是由一户法国侨民家庭居住,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控制了上海租界,这户法国人被限制了自由,软禁在这栋房子里,不知什么原因全家人都自杀了,就吊死在二楼的房间里。""什么?"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难道那户法国人就吊死在这个房间里?叶萧也以幽幽的目光看着房间说:"那份档案上就是这么写的。抗战胜利以后,租界已不复存在,这栋房子的产权被一户中国人家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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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2 0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档案显示那户人家复姓欧阳,是浙江某地的商人。""当然是荒村的欧阳家了,当年他们从事走私赚了很多钱,想必也一定在上海做着很大的生意,所以就在此地购买了这处房产。""是的,欧阳家买下了这栋卡罗琳别墅后,就将其改名为'荒村公寓',并在当时的有关部门作了登记注册。从荒村公寓的地契副本来看,欧阳家在这里总共住了三年多时间。到了一九四九年初,欧阳家又把这栋房子卖给了一个富商。但是,那富商还没来得及住进荒村公寓,自己就先暴病死亡了。"我着急地问道:"从此以后,这栋房子就空关了起来,是吗?""后来,我又查了解放后的一些档案材料,才知道在六十年代,附近的居民曾经搬进来住过。那时候安息路一带的小洋房大多没有主人,很多就这样被附近的居民们强占了。但惟独这栋房子,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叶萧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着眉头说,"当时的档案记录不太全,据说在这栋房子里发生了命案,也查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八十年代,那些居民就全都搬出来了,此后就没人再敢住进来了。"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半夜的离奇遭遇,不禁自言自语地说:"也许,荒村公寓里一直有闹鬼的传说吧,把附近的人家都吓着了,所以就一直都空关着了。""你说什么?闹鬼?"我连忙低着头说:"没什么,只是随便猜测而已。""不要再想入非非了。"叶萧来回地踱着步说,最后看着窗外说,"也许,是因为这房子里的空气太潮湿了吧,而且还长了那么多爬山虎,我听说这种植物对人体不是很好。""没关系,我想这几天我已经适应了。""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不知道,也许还会在这里住几天,直到它被拆掉。"叶萧失望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决定,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快步走出了房间。

我一直把他送到了底楼的后门,叶萧向我挥了挥手说:"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会来帮你的。"目送叶萧离开之后,我回到了楼上的房间。整个下午,我都无所事事,心里总想着叶萧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比如,当荒村公寓还叫卡罗琳别墅时,住在这里的法国人全家在二楼上吊自杀。想到这里,我就会想像那些上吊绳子晃动的样子。还有六七十年代,许多人住进了这栋房子,却发生了一些离奇的命案,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这真是一栋"凶宅"?而我是最后一个住进这"凶宅"的人,也许还要加上小倩。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匆匆降临了。我还是到外边吃了一顿晚饭,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到荒村公寓。整栋房子都沉浸在黑暗之中,经过几天与这房子的朝夕相处,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认识上楼的路。我故意没有开灯,在漆黑的房子里摸索着,很快就爬上了旋转楼梯。当我刚刚走到二楼房门口时,突然听到一阵放大的音乐声,如波浪般撞击到我的耳膜上。那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节奏震动着我脚下的楼板,似乎楼下在开一个演唱会。

哪来的声音?我的心立刻被悬了起来,又缓缓地走下旋转楼梯。终于,我看见他们了--舞会开始了。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确实看到了这一幕--在荒村公寓底楼的大厅里,突然之间灯火通明,十几对男男女女忽隐忽现,正在宽敞明亮的舞厅里翩翩起舞。男人大多穿着各色西装,也有几个穿着长衫,女人们多穿华丽的旗袍,或是时髦的裙子。为他们伴奏的音乐,是从墙边那台留声机中传出的,我甚至能听清其中的歌词:"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冰雪样的聪明,美丽的生活,多情的眷属……"我听出来了,这是六十多年前的歌《花样的年华》,甚至还是原唱者的嗓音,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音调。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但眼前就像蒙了一块发黄的纱布,一些白色的光点闪来闪去,仿佛在看一卷多年前的胶片,带着几个霉烂的斑点,通过放映机缓缓投射在幕布上。突然,舞会中掠过一张脸庞。我又看见她了--"若云?"我轻轻地叫了出来,这个五十多年前生活于此的女子,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她正在舞厅中央最为引人瞩目的地方,拥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同迈着轻盈的舞步。对,我在老照片上见过那个男人,他是荒村公寓年轻的男主人,欧阳家族的继承人--若云的丈夫。

只有他们才是舞会的中心和焦点,所有的舞客都围绕着他们。这对年轻的新人光彩照人,跳了一支又一支曲子,最亮的那束灯光似乎永远只对着他们两人。突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一切,曼妙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耀眼的灯光立刻暗了下来,大厅里变得空空荡荡,所有宾客也都消失了,宛如一团蒸发的空气、一片消散的幻影。--舞会结束了。我的眼睛还来不及适应这一切,大厅已恢复了平静,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亮着。在墙边的电灯开关下,小倩正满脸疑惑地站着。"小倩,你刚才看到了吗?"她看起来有些疲倦,摇着头说:"看见什么?我刚刚从后门进来,看到大厅里面一片漆黑,我就打开了电灯。"我惊讶地摇摇头问:"你没看到?那你听到了吗?""你在说些什么啊?刚才这里一团漆黑,像坟墓一样寂静,我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当我一打开电灯,就看到你站在这里,呆若木鸡,像是在梦游似的。""梦游?又是一场噩梦?不--"

此刻,我心里非常清楚,刚才绝对不是在做梦,确实是我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我确信,我看到了五十多年前荒村公寓的一场舞会,而且还有舞会上的皇后--嫁入欧阳家的若云。小倩走到我身边,在我的眼睛前晃了晃手说:"你在看哪里啊?就像见到鬼似的。""不,那不是鬼。就像我们在看当年的老电影一样,我们并没有见到鬼,而是演员们的影像而已。"我走到了大厅中心,刚才若云跳舞的地方,大声地说,"这个大厅里出现的一切景象,就相当于电影院幕布上的影像,你明白吗?""那么投影机呢?胶片和拷贝呢?"忽然,小倩抓住了我的手,"我不明白你说的一切,但我知道你需要休息,这栋房子使你感到恐惧,而使你产生了某些幻觉。听我的话,只要你休息好了就没事了。"她刚才说话的样子就像妈妈,我只能苦笑了一下。然后,我走到了那台留声机旁边,它还是我从走廊的杂物堆里找出来的呢。我仔细地看了看留声机,这机器已经是古董了,应该早就报废了,怎么可能再放出音乐来呢?终于,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小倩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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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2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4节:这又是一个谜了

在二楼的房间里,小倩给我倒了一杯水,她柔声地问着我:"这些天来,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也许吧。"我颤抖着端起杯子,她的头发已垂到我脸上了,柔软的发丝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撩得我心里痒痒的。我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像在看某一神秘的玉器。她意识到自己离我太近了,向后退了退说:"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小孩。""所以你会照顾我?"这大胆的提问让小倩有些尴尬,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你累了,早点休息吧。"我点了点头,在门口向她道了一声:"晚安。"也许,是受到刚才神奇"舞会"的刺激,我确实感到自己累极了。在卫生间草草洗完澡,便上三楼睡觉去了。走进三楼的房间,又是一阵爬山虎的气味。但我连灯都没有开,一头倒在草席上就睡了。这一夜,我真正沉入了荒村公寓的黑暗中。

上午,当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洒满我额头了。我恍惚着爬起来,整理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到楼下去找小倩。但她不在房间里,我在走廊里大声叫着小倩,却没有任何回应。回过头才发现柜子上有张纸条,她说她上班去了,微波炉里有给我准备的早餐。打开微波炉,还是和昨天一样的早餐。吃完早餐后,我坐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没想到居然是孙子楚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正在我家门口,来把那些玉器还给我,却发现我不在家。

我只能告诉他,我这几天住在外边,地址是安息路13号。二十分钟后,楼下响起了敲门声,果然是孙子楚站在大门口,手里拎着我给他的箱子。我连忙跑到外边去,把他给带了上来。孙子楚小心翼翼地看着这房子,嘴里不停地啧叹:"你可真会找地方啊,这种房子想必是写恐怖小说的好环境吧。"我实在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将他带到二楼的房间里。好在我已经作好了准备,所有与小倩有关的东西,都被藏到柜子里去了。他又环视了房间一圈,用羡慕的口气说:"将来我也能住到这种地方写论文就好了。"然后,孙子楚打开了箱子,还是用报纸团包裹着,他还加入了许多泡沫,把那五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说:"你仔细看一看,有什么问题就说。"这五件来自荒村地下的玉器,现在整齐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拿起它们仔细地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磕碰和损坏的痕迹。我点了点头:"没问题,谢谢。那么鉴定结果怎么样?""我说过,我会邀请最优秀的玉器鉴定专家,他们对你这五件玉器的鉴定结果是--一级真品。"瞬间,我心里微微一颤:"它们真的是良渚古玉?""没错,它们确实是五千年前的良渚玉器,无论是材质,还是形状、纹饰和雕刻技法,都符合地下出土的良渚玉器特征。

这些都是经过权威专家鉴定的,你就放心吧。""能不能说得详细点?""嗯。从矿物学角度看,玉可分为硬玉和软玉两类。硬玉就是通常所说的翡翠,主要产于缅甸;而软玉是一种具链状结构的含水钙镁硅酸盐,它是造岩矿物角闪石族中以透闪石、阳起石为主的特殊矿物。"孙子楚说的头头是道,一套套专业术语,看来从玉器专家那学了不少呢。我不想浪费时间,径直问道:"那么良渚文明用的是什么玉呢?""良渚文明是中国玉器文明之源头,中国传统玉器主要采用软玉,以新疆的和田玉、中原的南阳玉和蓝田玉最为有名。良渚文明出土玉器数量之多,造型之精美举世罕见,世界各国学者都很关注,甚至有人提出了'玉器时代'的观点。""我只知道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哪来的玉器时代?""中国神秘的远古文明,在石器时代结束之后,青铜时代开创之前,还存在着一个'玉器时代',那个时代的人类认为玉器具有神秘力量,谁控制了玉器谁就控制了文明。至于良渚文明,因其使用玉料的数量惊人,肯定要有丰富的地下玉矿来供给。""玉矿?"我忽然想到了地下的宝藏。"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在良渚文化范围内的考古发掘中,从未发现过古代玉矿遗址。也有人认为玉料是从辽宁或新疆运来的,但上古时代交通极不便利,千里迢迢运送大量玉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天上不可能掉下玉石来。""没错,所以我认为在良渚文化的区域内,或者在其附近的山脉中,一定存在着某个被遗忘的古代玉矿。古老的文明可以神秘消亡,但地下宝藏却应该是永存的。"我连连点头:"良渚文明的千古之谜--就是地下宝藏?""不,良渚文明留给我们的谜团实在太多了,玉藏之谜仅仅是许多个谜中的一个。""你的意思是说:良渚文明本身就是一个谜?""良渚文明的兴起是相当神秘的,它刚产生的时候,周边地区的文明程度并不高,最近很热门的三星堆文明,要比良渚文明晚一千多年。五千年前,良渚文明在东方所达到的高度,足以与同时代的古埃及文明与古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比肩。""这一定有着某种特殊原因吧。"

孙子楚点了点头:"是的,在出土的良渚玉琮上,经常出现一个奇特的图案,被称为'神徽像',其上部刻着倒梯形的神人脸,两眼圆睁,牙齿露在外面,头上戴着插满羽毛的皇冠,双手抓向下面的兽头。在古玛雅和古印加文明中,也都有类似的羽冠图案。它们都和良渚文明一样,留下了大量风格诡异的玉器和遗迹,迅速地兴起迅速地衰亡。""你认为良渚文明和玛雅文明有关?""这只是我个人观点。""那么良渚文明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一个拥有宫殿、王陵和金字塔的文明,你说它到了何种程度?余杭的莫角山遗址,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惊叹,它是良渚文明的政治、经济、宗教中心,发现有规模宏大的'宫殿广场',一万多平方米的建筑基址,被称为五千年前的紫禁城。还有大量高级墓葬,巨型棺椁里有着精美的玉器。埃及保存着一百余座金字塔,而良渚文明也有超过一百座被考古界称为'土筑金字塔'的高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达到了如此辉煌的高度,那后来为什么突然衰亡呢?""这又是一个谜了。"孙子楚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最多的说法是自然灾害:四千多年前,全球海平面升高,江南大部分土地被水淹没,良渚文明遭到了灭顶之灾。但还有一种说法:良渚文明对玉器非常痴迷,他们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玉器的开采和制作上。玉器在任何时代都是奢侈品,良渚文明因此陷入了极度奢侈的不良风气之中。""奢侈亡国?""没错,但无论是'水灾灭顶'说,还是'奢侈亡国'说,都没有肯定的证据。也许,良渚文明真的和古玛雅人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就这样两个钟头过去了,孙子楚就像Discovery频道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神秘的良渚古国。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五千年前的本土神秘文明,究竟和荒村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可我实在想不通啊,荒村位于浙江东部的沿海,并不处于良渚文明中心的太湖流域,而且良渚文明距离今天实在太遥远了,那些荒村发现的玉器,会不会是在其他地方出土的文物呢?我只能摇摇头,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看到那五件玉器,心里又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孙子楚帮着我把玉器收好了,他嘱咐我一定要小心谨慎,要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些东西可都是国宝级的。"不过,这种鬼地方也不会有人来的,反正我就住几天而已嘛。"中午,我陪着孙子楚到外边去吃午饭,今天自然是我请客了。在饭店里我没说多少话,有些事情我不敢告诉他,因为以他的性格,再加上职业习惯,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与其再多一个纠缠于此事的人,不如让我自己一个人来扛吧。孙子楚喝了许多酒,而我则是滴酒未沾。席间他已经醉醺醺地胡言乱语了,最后我扶着他走出饭店,将他塞进出租车送了回去。回到荒村公寓后,我立刻来到二楼的房间,将那只装着玉器的箱子,拎到三楼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那里正好摆着一架梯子,通往天花板上面的阁楼。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将那只箱子放在阁楼的角落里,这样就应该安全了吧。入夜后,我草草吃了一顿晚餐,就再也不敢关灯了--根据前两天的经验,只要在一片漆黑之中,我的眼睛就会看到那些离奇的景象,五十多年前的女子若云、那些曾经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人。然而,只要电灯一打开,他们就会从我的眼前突然消失。在荒村公寓的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只要电灯泡没有坏,所有房间的灯都被我打开了。虽然,这些旧灯泡发出的光线,都如烛光一样昏暗,但我想如果从外边看荒村公寓的话,一定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几乎每个窗户里都透出几缕暗光,整栋房子仿佛回到了三十年代,宛如一部爱情电影的名字--《时光倒流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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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2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如果是外边那些拆迁工人,突然看到这栋空关多年的老宅,一下子亮出了这么多灯光,大概会被吓个半死吧?也许,人们会以为几十年前的鬼魂全都跑出来了,开一场只属于荒村公寓的幽灵晚会。可惜,今天不是万圣节。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出来,我自己也感到奇怪,都到了这种境地怎么还笑得出来。晚上十点钟,小倩终于回来了,乌黑的头发闪着湿润的光泽,看来她已经在外边洗过澡了。女人的眼睛总是尖锐的,她立刻从我的脸上发现了什么:"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啊!今天我在三楼躺了一整天。"但她打开柜子看了看说:"你怎么把我的东西都藏到这里面了?是不是今天有人来过这房间?"唉呀,又给她发现了,我尴尬地傻笑了一下,只能把孙子楚来过这里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她。我顺便也向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五千年前神秘的良渚文明。听完我说的这一切之后,小倩冷冷地说:"你是说那些神秘的玉器,把良渚文明与荒村联系在了一起?""对,或许这就是荒村秘密的入口?"小倩目光锐利地对准了我的左手:"那么你手指上的东西呢?它也是五千年前的神秘玉器?"我的心里又格登了一下,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指环,它像个寄生虫一样"长"在我的手指上,似乎已与我融为一体。我用右手遮住玉指环,哀伤地说:"我这是怎么了?像个傻子一样卷进来,看着四个人相继遭遇意外却无能为力,现在自己的手上又被套上了这个魔咒似的东西,眼睛里看到的全是幽灵的脸孔--我究竟是怎么了?""这不是你的错。"小倩忽然靠近我,语气变得异常柔和,"不用担心,有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有事的。"终于,我克制不住自己了,将这几天所有的烦恼都发泄了出来:"有你在我身边?你以为你是谁?聊斋里的聂小倩,还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女巫?"

她静静地听着我说完,表情是那样镇定自若,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我的眼睛。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低下头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知道我是从不发火的,可现在这种境地让我太绝望了。"小倩依然盯着我的眼睛,淡淡地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吗?刚才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不,你永远都不可能吓到我的。"忽然,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微笑着说:"早点休息吧,睡着了就不会恐惧了。"我点了点头,但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可睡着了还有噩梦呢!"小倩还是微微一笑说:"晚安。"在卫生间里洗了一把澡,我便回到三楼的房间去了。今晚所有的灯都亮着,其实我很不习惯在有灯光的房间里睡觉,但也只能咬着牙,闭上眼睛席地而眠了。昏暗的灯光始终刺激着我的眼皮,我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睡着……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忽然有什么声音刺激到了我的耳膜,使我从黑暗中缓缓苏醒了过来。我的心立刻荡了起来,那声音带着某种特殊的旋律,催促着我睁开了眼睛。三楼的灯光还亮着,那声音似乎是从底楼传来的。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终于听出那是钢琴的声音。荒村公寓里怎么会有钢琴的声音?我侧耳倾听了片刻,觉得这旋律有几分熟悉--对,是李斯特的钢琴曲《直到永远》,也是我一直很喜欢的音乐。

循着那匈牙利人谱写的旋律,我蹑手蹑脚地走下旋转楼梯。底楼的大厅里一片漆黑,奇怪了,我记得这里的灯应该是亮着的。但那泉水般的钢琴声,却如诱人的少女吸引着我,让我瞬间忘掉了恐惧。此刻,在这黑夜的荒村公寓中,回响着李斯特的钢琴曲,我感觉自己到了十九世纪,在匈牙利黑暗的森林中,倾听着城堡里少女的钢琴声和歌声--我无法用更多的语言来形容了,那钢琴绝妙的音色,再加上李斯特的旋律,仿佛是一对天生的情人,正在这荒凉的黑夜里两相厮守,窃窃私语,柔情似水,正如这曲子的名字--直到永远。钢琴声在这栋古老的房子里潺潺地流淌着,引诱着我发现了那线亮光。那是大厅旁边的房间,琴声正是从这里传出的。那是欧阳家族拍全家福照片的房间,在墙边有一架名贵的旧钢琴,但它内部早已经坏掉了,是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的。我默默走到门口,一片怪异的柔光照亮了我的眼睛,我看见了--在这宽敞的房间里,焕然一新的钢琴打开了盖子,十根葱玉般美丽的手指,正在琴键上舞动着,音波随着她的手指流淌而出,回旋在整栋荒村公寓。我的目光随着那双柔软而白皙的手指,渐渐移动到她的手臂和脖颈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光,如流水般泼洒到她皮肤上,再溅起片片水花,弹入了我的瞳孔中。

没错,还是她--若云。我像是做梦一般,看着这个五十多年前的美丽女子。她穿着一身长长的裙子,白色的裙摆覆盖着双脚,黑发披在肩后。她全神贯注地倾注在钢琴上,眼睛几乎是半闭着,十指只要一触到琴键就会发出音符,她是那样如痴如醉,似乎正体会着这支曲子的灵魂--永恒的忧伤之爱。正当我几乎无法自持时,钢琴声突然停止了,若云的双手停在半空,手指微微颤抖。然后,她缓缓回过头去,目光对准了身后--这时我才发现,房间里还站着一个人,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穿着黑色的衣服,笔直地站在窗边,光线照射在他的脸上,却是惨白惨白的。--他就是若云的丈夫,欧阳家的传人。

房间里鸦雀无声,光影在男子的脸上晃来晃去,他缓缓走到若云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时我才感到手指上隐隐作痛,原来这疼痛已经持续很久了,我颤抖着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柔光照射在玉指环上,那些腥红色的污迹,仿佛越来越鲜艳了。"不!"恐惧到极点的我高声叫了起来,瞬间那片白光消失了,房间里又沉入了一片黑暗,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惊慌失措地摸着墙上的开关,但好一会儿都没摸到。忽然,一只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我颤抖着回过头来,却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暗香,几缕发丝拂到了我的脸上。房间里的电灯亮了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原来是小倩。

她正睁大着眼睛站在我面前,与我相隔不过几厘米,我甚至能感到她的呼吸正扑到我脸上。我们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对方,十几秒后小倩后退了几步,脸颊泛红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也想这样问你呢。"小倩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她抱着自己的肩膀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噩梦?"我连忙摇了摇头。"噩梦"已经成为这个故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了。"不是噩梦。"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那架钢琴前面说,"我梦到了钢琴的声音,那首钢琴曲非常美,好像是--""匈牙利钢琴大师李斯特的《直到永远》。"小倩低着头说:"这段梦中的钢琴曲,使我产生了奇怪的感觉。于是我走出房间,当走到楼梯口时,突然听到你大叫了一声,我立刻就走过来了,却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门口。""然后你打开了电灯?"说着,我也走到了钢琴旁边,看着依旧破烂不堪的钢琴,怎么也无法想像,它居然还能弹出那么美妙的声音。我打开了上面的盖子,伸手在琴键上按了几下,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那么,我刚才听到的钢琴声又是怎么发出的呢?难道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钢琴声吗?可是,这琴声怎么又跑到小倩的梦里去了呢?小倩伸手捅了捅我说:"你在发什么呆啊?"我苦笑了一下:"我在想刚才听到的,还有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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