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享受人生

　　阿海是一名渔夫。

　　阿海居住的渔村，位于福建东南沿海处的一个小山坳。这里依山傍海，三十来户村民都以捕鱼维持生计。因此，这个村庄也叫临海渔村。

　　渔村的渔民，每个月出海两次，乘的是村里的大捕鱼船。出海的时候，每户人家有一个代表。阿海家有三口人，妻子和三岁的儿子自然不能随船出海，因此每次都是阿海加入村民的捕鱼大队。一般出海几天后就能满载而归，再由村长安排将所获卖出，得到的钱，便由每家的代表平均分配了。

　　日复一日，临海渔村的渔民们，过的就是这种简单而恬适的生活。

　　明天又是出海的日子了。

　　这两天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伴随着海风呼啸，海潮汹涌澎湃。临睡前，阿海打开电视看了一下天气预报。

　　“海面风力5-6级，有风暴。”

　　阿海咒骂了一声，便拥着妻子睡倒了。村里惯例，如果渔船出海那天天气不好，为确保出海渔民的安全，可适当推迟数日。因此阿海对明天的天气状况也不是十分在意。

　　第二天，阿海一早便起床了。

　　东边的天际，镶着一道金边，那是即将普照大地的日出。微亮的天空万里无云，天气出其意料的好。阿海一边收拾捕鱼工具，一边想象着不久后的丰收。等吃完早饭，村长一声呼喝，渔民们便都在村头集合，各带渔具上了捕鱼船。

　　在村民欢送声中，捕鱼船缓缓驶出村湾。捕鱼船出海了。

　　太阳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射着海面，波光粼粼。

　　捕鱼队中是分工作业，有的人负责驾驶渔船，有的人负责整理捕获的鱼类。阿海在捕鱼队负责的是捕鱼工作。当他把网撒向金箔一般的海面时，阿海的心情好极了。

　　天气如此之好，海天如此辽阔，海风徐徐，直让人心旷神怡。

　　似乎是老天爷也在帮忙，不仅天气好，收获也是不小。到了傍晚，已经捕捞了半渔船的鱼。照这个速度看来，明天渔船就能返航，把海产卖个好价钱。

　　在村长发令之下，渔船抛锚，大家在船上吃过晚饭，便早早休息了。只留两人守夜。

　　渔船的分工，负责捕鱼的不比其它工作。捕鱼是体力活。只有撒网时比其它人撒的远，撒的开，才可能捕捞到更多的鱼。劳累了一天，阿海躺到简易睡床上，还没打什么念头，便呼呼进入了梦乡。

　　梦中，阿海回到了渔村。这次捕鱼收获很大，随船出海的渔民自然各自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收入。妻子看到了阿海卖给她的碎花布料，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吻；三岁的儿子看到父亲买的玩具，高兴的咯咯直笑。

　　正在阿海沉浸在幸福之中，梦境突变。阿海发现自己置身大海之中，海浪铺天盖地的压来，压的他喘不过气。一片窒息中，阿海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一切却是那么虚无，那么遥不可及。

　　不对！情况不对！

　　阿海猛地一声大叫，惊醒过来。他一个翻身想要跃起，却发现扑通一声，跳到了水中。

　　什—么—时—候—渔—船—进—水—了！！？？

　　突来变故，阿海心中完全被恐惧占据了，想要呼喊，却喊不出任何声音。海水从船舱裂缝中汹涌而入，睡在一旁的几个村民，在睡梦中被卷入了水中，消失不见。

　　阿海摸索着向通往甲板的过道走去，却在宣泄的海水猛烈冲击之下打了几个踉跄。

　　终于，阿海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船进水啦……”声音凄厉，回旋在大自然的惊涛骇浪中，如同猛兽临死前最后的呜咽。

　　没有人响应阿海！

　　正在这时，听得“喀喇”几声，阿海感到脚下一阵巨震。整条渔船竟然就此瓦解，海水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扑来。阿海脚下一空，已是置身在汪洋大海之中。

　　天际闷雷阵阵，一道道闪电不时划破漆黑的夜空。海面狂风呼啸，海潮翻涌。阿海在求生本能驱动下，奋力划动双臂使自己不被海浪压到海底。此时的阿海，宛如怒海之上的一片枯叶，随浪起伏，生死已由天。

　　在白天的绚丽阳光过后，深夜当睡梦中的人们毫无提防之时，致命的风暴还是来了！

　　阿海在海水中挣命扑腾挣扎，突然抓到一段桅杆，便紧紧抱住，再也不肯松手。此时环顾四周，一片狼藉。到处是残破断裂的船板、弃物，却不见有其它生还的人。阿海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和他一起同舟共济，共同应付眼前可怕的处境。自从出生以来，阿海第一次感到了孤独的恐怖。

　　海浪仍然一波接一波的扑来。渐渐的，阿海气空力劲，逐渐虚脱。他的双手虽然仍是紧紧抱住桅杆，却已经感觉不到抱着的是实质的物体。他的意识，也渐渐淡去，渐渐进入虚无，进入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阿海猛然惊觉，天际现出鱼肚白，即将天明。风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止息了。远处海面上突起的群山，轮廓竟然是如此熟悉！

　　那！那—是—临—海—渔—村！

　　每次出海归来，阿海都是站在渔船的甲板上，一边看着群山的轮廓，一边盘算这次的收入，以及该给妻子和儿子买些什么礼物。年复一年，临海渔村背后群山的轮廓，即使他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

　　没错！我看到了临海渔村的后山！阿海想着。

　　我归来了！

　　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阿海拼命的往渔村方向划去。原本早就酸麻无力的臂膀，此刻竟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渔船遇上风暴，已经沉没。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村里。阿海一边划水，一边想着。

　　那点山影，逐渐变高、变大。最后，阿海仰着头，已经能看到山顶郁郁葱葱的树林。

　　阿海靠着半截桅杆的支撑，终于游到了临海渔村。他踉踉跄跄的走上沙滩，仰面倒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这才站起来，往家里走去。

　　家里大门紧闭。妻子人呢？阿海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人！

　　妻子和儿子都不在屋里。会去哪里呢？难道是在邻居家聊天。阿海想着，躺到了床上。这时，他才感觉到脚踏实地的幸福，轻吁了口气，内心终于放下一块大石。这条命总算是捡回来了，他想着。心头一松，阿海耐不住满身的酸痛和劳累，竟然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阿海睁开眼睛，发现屋内光线黯淡。原来已近黄昏时分。

　　突然，阿海觉得四周气氛有点诡异。他猛地坐起身，四周观望。到底哪里不对？

　　空旷！没错！屋子里依然空空无人。一种可怕的空旷。

　　妻子呢？难道还在邻家聊天？怎么可能！阿海非常了解妻子，她决不是那种一窜门就忘了时间的人。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回来快一天了，为什么妻子和儿子仍然不见踪影！

　　阿海走出家门，望向邻家。暮色沉沉，渔村中有些人家已经是灯火通明。阿海走向左邻王大顺的家。大顺也是随船出海的渔民之一，阿海思忖着该如何将这个噩耗告诉大顺的家人，顺便看看妻子是否在大顺家里陪大顺他妻。敲开门，阿海走进去。突然，他惊恐的发现，邻居王大顺家，没有一个人！

　　屋子里，是和自己家里同样诡异的气氛。没错，就是那种要命的空旷！

　　顿时，一股凉意袭遍阿海全身。他不敢再待在屋内，猛地冲出门去。转身看去，恐怖再一次攫据了他的心神。刚进大顺家时，屋子里没开灯。而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里的灯已经不知如何被打开了。灯光透过窗户直射出来，在暮色下，冰冷冷的。

　　阿海鼓足勇气，敲开了右邻根叔的家门。

　　屋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根叔家有人！阿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根叔—”阿海喊着，走进屋内。没有人响应他。阿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厅中那台电视机正开着，吵杂的人声从电视中传出。电视开着，没有观众。根叔一家人，也都不见了！

　　阿海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惊恐的几乎要发狂了。他踉踉跄跄地逃出根叔家，向其它村民家跑去。一家家，挨家挨户敲开门。然而，他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人！

　　有些人家，电视开着，电灯开着，却没有人；有些人家，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饭菜，却也是找不到人。甚至，阿海发觉，村里平时那些让他很讨厌的猫狗鸡鸭，此刻也都神秘消失了。

　　整个村庄，变成了一个鬼村！

　　所有的活物：人，家禽，都在不明原因之下，一起失踪，消失不见了。

　　空荡荡的村庄，现在只有阿海一个活人！不，只有阿海一个活物！这是何其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阿海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这个原本让他感到温暖和安全的地方，此刻竟是显得如此可怕和压抑。阿海茫然躺在床上。屋子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阿海清楚地记得，刚才出门前，他根本就没有开灯。阿海茫然的躺着，似乎连恐惧的感觉，也离他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电视，突然无声无息的打开了……现在正好是新闻时间。

　　“现在播报一则新闻。今天中午，我省海洋勘探队……”

　　天色已暗。

　　女人打开灯，坐在床边，逗弄着怀里三岁的孩子，说道：“今天是爸爸出海的第二天。明天爸爸就会回来，给囡囡带好玩的玩具回来了。”怀里，那幼儿咯咯直笑。

　　女人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现在播报一则新闻。今天中午，我省海洋勘探队在福建X市邻近海域发现了一艘渔船的残骸。经过调查，该渔船是临海渔村的捕鱼船。这次出海捕鱼，因遇上风暴而发生海难。至新闻发布时为止，救险搜索队仍未发现任何生还者。”

　　女人呆呆的坐着，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海躺在床上，听着电视播放的新闻：“现在播报一则新闻。今天中午，我省海洋勘探队在福建X市邻近海域发现了一艘渔船的残骸。经过调查，该渔船出海捕鱼，遇上风暴而发生事故。至新闻发布时为止，救险搜索队仍未发现任何生还者。”

　　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电般掠过。

　　阿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缓缓走出门，站在屋前，沐浴着月光。

　　月光照着阿海高大结实的身体。阿海低下头，皎洁的月光下，阿海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

　　阴阳两途，终究陌路。阿海不由自嘲的笑了笑。

　　活人看不到灵魂的存在，其实灵魂，又何尝能够看得到活人？

twosteps

又是一声叹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