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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望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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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临近下班的时候,小英子见于琦在房间里不知捣鼓些什么,便偷偷从门缝里瞄,只见于琦满头大汗在组装着几根木条,桌子上堆了许多颜料罐子,地上还放着一叠白布。看了半天也搞不懂于医生倒底在做什么,整天也不见病人,象入了魔似的。

  小英子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于是也没进去和于医生打招呼,她不想打扰他,就忧心忡忡地走了。

  电话响了,于琦等了一下,没有人接,他看看挂钟,想小英子可能下班走了,便走出去接电话。

  “你好,”于琦随口叫了一声。

  “是我,艾真。”

  “你好,”于琦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便又重复了一句。

  “我很好,你不是太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

  “你的画架组装好了吗?你一定是在弄这个。”

  “你怎么知道?”于琦奇怪了,通常料事如神的是自己啊,因为自己是个心理医生。

  “我猜的,我想好了,如果你真的要为我画像,你肯定画不好的。”

  “你怎么知道?”于琦有点赌气地说,其实他整天都在赌气,对于一个职业医生真的很不应该有这种心态。

  “因为你并不了解我,我们认识才几天啊,徐一国就一笔都下不了。”艾真那头的语气非常温和,象在谈论着天气或花边新闻。

  “你认为我连下笔都不敢吗?那你错了,因为我多了一个医生的责任心,我必须要为医治病人而做一切,”关键时刻,他总还记得起自己的身份。

  “别为难自己,其实我打电话来是想说,”艾真顿了一下,仿佛下一个很难下的决定,口气也低缓下来,“我决定给你做模特,你可以天天晚上到我家画。”

  这的确是于琦没有想到的,他对着话筒不知应该说什么,怔怔呆着。

  “就这样了,你一会过来,我在家等你。”

  艾真的电话挂了,于琦还在愣了一会才挂掉电话。

  月凉如水,于琦的车开得很慢。有句话叫近乡情怯,他不是近乡,却有着情怯。这一路上,于琦突然异常的头脑清醒,每一棵向后倒着的树都仿佛在向他作最后的告别,每一盏掠过的路灯都似乎在为他挥手。

  于琦不知道这条路走下去会意味着什么,但路一直在伸延,他就一直这样向前走着,他尽量开得很慢,却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我还是个医生,我能控制一切。

  于琦使劲拍了两下脸,有一瞬间,他的视觉有些模糊,眼前的华灯出现了重影,有些虚幻,有些雾一样的东西在里面。

  艾真在厅子里直直地坐着等他,娇小的身躯陷在宽大的沙发椅子里,显得孤独落寞,略带惶然的眼睛闪着孩子般的无助。穿透过窗子的条状月色把偌大的厅子切割成两半,这条月光切割线横卧过艾真的腿上,她的两只手静静地平放在合拢的两腿上。

  于琦在门口站着,手里夹着画架和画布,背上挎着一个大包,刚迈进门来就停住了,他看着艾真,一动不动,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你跟我来,”艾真站了起来,转身往楼梯走去,口气低平,却不容拒绝。

  于琦的大脑象失去了主见,毫不犹豫就跟着艾真上了楼梯。

  走上天台,艾真已经站在边上等着他了,在她身边有一张帆布椅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于琦定定地望着艾真,她穿了一件白纱长裙,和她身后的夜空繁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白与黑的边缘上有点模糊,有些眩目。

  “你坐在这里画吧,从这边望下去,你可以看到我,”艾真指了一下天台的边上,“下面是花园,我会坐在那里,当你的模特。”

  于琦站着没动,他干嘛要动呢,他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从哪里干起。

  “那——,我下去了,”艾真轻轻从他身边走过,飘起的裙角拂过他的手背,有点痒,有点痛。

  小花园里载了两棵大梧桐,细细密密的五角叶子相互依偎着,很安静,没有风,它们不必因此而不停嬉戏。碎碎的月光柔软清淡,照在微黄的梧桐叶子上,象挂了无数颗眼睛在张望着楼上楼下的两个人儿。

  于琦轻轻地在那张帆布椅了上坐了下来,椅子是新的,于琦从椅子散发的淡淡漆味上闻出来了,艾真为他换了一张椅子,这不是徐一国曾经坐过的椅子吧。

  画架已支好,于琦捡起了一支笔,捏着笔的末端,看着这块洁白无瑕的画布,他极力想象着,自己将会在这上面做出什么神奇的事情来。艾真会出现在这块布上面吗?

  这时候,于琦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往楼下望去——

  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于琦刹那间睁大了眼睛,全身所有能调动的触觉全都聚集到了视网膜上,有一股猛烈的血柱冲上了脑袋……

  艾真正面对着他,站在右边那棵梧桐树下,白纱长裙自肩上滑落,绻成了一圈盘在她的脚边。

  饱满圆润的肌肤如同一具玉雕,湿润的空气在天台与花园之间慢慢蒸发着,艾真的胴体在这里面仿佛开始融化,变软,化作一条条苍白狡猾的小蛇在空气中舞蹈……

  于琦在很长的时间里屏住了呼吸,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发生喘气的声音,生怕打破了这玻璃一般脆弱的梦境,之后,他的眼睛潮湿了,有泪珠从眼角缓缓流了出来。

  艾真抬头看了一眼天台上的于琦,微微一笑,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了下来,半侧着身体,然后撩起长发,转了几下盘起了个结。做完这些,她并起双腿,一只手轻轻自然地放在腿外侧,另一只手端着旁边小桌上的杯子,里面有预先准备好的红酒,浅啜一小口,酸酸涩涩的酒液顺着喉咙直到胃里,然后迅速漫延了全身。

  稍刻,她放下杯子,摆好姿势,不再动作了。

  于琦一直没有动笔,甚至手里的笔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他的手里掉落到了地上,他浑然不觉。花园里的一切早已在他的视线里模糊渐远,梧桐树的巨大阴影里涌起了阵阵的潮声,乌黑凶猛的海水咆哮而来,迅速有力地撞击着岩石,忽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快又卷土重来,再一次的撞击,再一次的消弥。每一次撞击在他的脑袋里面回荡着被撞击后的震波,嗡嗡作响,连绵不绝……

  他看到了,海面上泛起的银光,一片一片,慢慢汇集了起来,堆在一起,然后升高冒起,有了轮廓,轮廓逐渐清晰,变成了艾真的身体,还是那么苍白,娇小。在浪涛里起伏,摇曳,象一叶无助的扁舟,飘飘欲坠……于琦伸出了手,展开了臂,他想去扶住这小舟,拥她入怀……

  “今天到此为止吧,”艾真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这海潮,扁舟,潮声退去,风平浪静。

  艾真已穿好裙子,站到了于琦的旁边。于琦茫然地转过头来,痴痴地看着艾真,艾真看着他面前依旧洁新如故的画布,笑了一下,充满柔情关切的目光看着于琦,“你累了,今天先到此为止吧,好好休息一下,你会画出来的。”

  “我会画出来的,”于琦喃喃地重复着艾真的话,象个听话的孩子般站了起来,随着艾真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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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山走在宠物街的时候,被满街宠物店的狗狗猫猫们吼得心烦意乱,他不明白,那些动不动标价上千过万的丑狗有什么吸引人的,他最看不得有一种叫沙皮狗的洋品种,一脸的皱折,耷拉的眼皮,贼溜溜的小眼睛,根据他对犯人的经验,生就这样的眼睛,非奸即盗之辈也。根本不用证据,抓来一审,准保能供出个三偷九抢的事儿。

  然而,这条充满奸盗品种的街上,尽是三三两两牵狗抱猫的美女,有狗吠之乱耳,有美女之养眼,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与野兽之浮世盛景。

  文山挨店串门,每次做这份事情,他总是有预先准备,那就是穿好一身毕挺的警服,因为现在的生意人眼睛精明过B超,是不是买货人,一只脚跨进店门时就把你看穿了,如果没有这身虎皮,他基本上会一事无成。

  这种繁琐的调查取证工作他非常厌烦,正是因为厌烦,他总是亲自去做,这是他死去的老公安父亲对他的临终遗嘱,知子莫若父,他父亲心知儿子的急燥性子,临终前唯一对儿子的嘱托就是,所有你经手的案子,所以调查取证工作,你必须亲自去做,不要问为什么,只要你答应我就行。文山能不答应吗?

  过了这些年,他慢慢知道了父亲的苦心,正是这每一次的亲力亲为,在极其厌烦恼燥而又无奈过后,总是有意外收获在等待着他,包括越来越平稳沉实的性格磨练。

  文山在宠物街转悠的这几天里,于琦的画布依然如雪山般洁白安静。他和她在重复着每一个晚上,艾真按部就班,总是尽心尽职地充当着模特,每天晚上把于琦送上天台后,她就在花园特定的位置上把自己的身体裸露在梧桐树下,对她来说,每天晚上夜风的沐浴,月色的涂洒,这感觉象有某种魔力,越来越无可救药地扯住她,欲罢不能。

  每天晚上,她准时迎来了于琦,又准时送走他,这个时候,养成一种准时的习惯是很有必要的。

  庄秦日复一日在相隔二十米左右的距离间陪伴着白天的艾真,不管是上超级市场,美容厅,还是药店,服装店,当然,在文山的指导下,他变得更专业起来,起码他手里多了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所有艾真的举动细节,包括她购买的内衣颜色,价格尺寸。

  “记录这些真的有必要吗?”庄秦问文山。

  “你妈怀你的时候,每吃多一只鸡蛋都是有必要的,小子,别问那么多,你只管记着就是了,”文山一边仔细看着庄秦给他的记录本,一边以教导的口气教导着庄秦。

  日子过得有点缓慢,文山伫立在办公室的大窗子前,一根根抽着烟,望着窗下车来车往,他有点不耐烦了,但他知道,他必须等待,越来越强烈的信息告诉他,下一次,就是某一天,肯定是晚上,那个人,艾真,会踏入他的办公室。

  文山的桌子上放着庄汉的日记本,刚刚,他又看了一遍,这段时间,他记不得看了多少遍了,在后来的阅读感受里,他早已没有了开始的激荡,变得平静,甚至开始感动,感动着一场鲜为人知的人间至情,那种感觉就象是,就象是偶然看到一朵静静盛开在充满乱石的,光秃秃的山谷里的一朵小花。这朵小花一定是明黄色的,在黄土地里并不那么起眼,有阳光照耀的时候,它会闪出光芒,乌云的日子里,它一言不发,守护着属于它的一方天地。

  为了这朵小花,他必须有耐心的等待,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呢?艾真肯定不会挑选下雨的日子吧,他不喜欢下雨天,相信她也不会。但那天,她肯定会选择找他,而不是找其它人,这一点文山凭的是直觉,从与艾真的几次接触中,他感觉到了,如果事情不那么顺利,下一个重新进入她的别墅的人,一定是他——文山。

  做完了一切,文山只剩下等待,他作好了准备,这一天会慢慢到来。因此,他一点都没有想到,艾真敲他门的这一天,会这么快就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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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天与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至少在文山庄秦看来。除了天气有点阴沉之外。整天都没有看见阳光,十二月的天气了,不见阳光的日子十有八九。今天是五号,小英子领了工资,早早下班去SHOPING.于琦闷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感觉肚子特别特别的饿,很有大吃一顿的欲望。这段时间里,这种欲望不常有,他不想坐等它失去,立即弹起身子,披上衣服出去。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就找了一家西餐厅,肉眼扒来了两份,他婉拒了餐厅附送的一杯佐餐红酒,自己点了一整支。他这样的客人是很令厨师自豪的,一阵狼吞虎咽消灭了肉眼扒,意犹未尽之余再点了一份猪蹄,餐牌上写的是德国风味,这对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散发着肉香。

  红酒可能很贵,味道有点特别,但他来不及细细品味,在肉尽的时候酒也干了。

  过于充实的胃使他变得有点盲目。连续冲了几次红灯,甚至莫明其妙拐进了一条单行道。好在这是一条冷清的小道,只有两三部迎面来的车对他示以按笛不满以外,他顺利通过了。

  今天晚上一定要动笔,就在那块画布上,于琦突然冲动地认为他的全身,全心,都充满了艾真的影子,闭着眼也能把她随心所欲画到任何一块画布上。

  艾真在这些天里,每天变换着不同的姿势侧面,她的每一分每一寸身体都让于琦感觉到无比熟悉,就象本来就在他的脑海里一直存在着。

  只是,每到后来,总会在梧桐树的阴影里幻化出海山镇的浪潮,海水,和那呼啸的海风,有时候,于琦认定只肯定代表了某种象征性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他认为他一定是爱艾真的,海山镇的潮水总是在呼唤他,难道那才是他和她的最后归宿,他们最终会回到那块汹涌着海浪的地方,奔涌着激情的海滩?只有那里才是属于他和她的地方吗?艾真从那里走出来,他必须要带着她,回到她来的地方去。

  原来如此,于琦好象豁然开朗,原来艾真一直需要的,寻觅的,是一个能够带着她回去的人,如果她找到了,那个人必将会受到海浪的召唤。那是一块涌动着欲望和激情的地方,那是他和她最后的归宿,也是唯一的归宿。

  文山架起了脚在桌子上,闭起眼睛养神。这并不是一个惬意的时刻,他的心有点乱,乱七八糟的乱。

  有门卫打电话来,说一位名叫艾真的女士需要见他。文山一跃而起,突然精神百倍,他拿起电话匆匆讲了几句,刚放下电话,艾真就敲响了他的门。

  “你好,请坐吧,”文山口气平平地招呼着,一边收拾起桌上零乱的物件,似乎他知道,马上就会和艾真一起出去了。

  “谢谢,”艾真在文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文山自顾自收拾好文件后,抬头看了一眼艾真,微笑着问:“找我有事?”

  艾真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是什么事呢?”

  “我想来问问,我家上个月发生的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我一直没有等到有什么结果出来。”艾真收起表情,客客气气地说着。

  “哦,这个案子嘛,快结案了,可能明天就可以结案,”文山依旧微笑着说。

  “那就好,我也不想这事情一直拖下去,开始我还以为你们会怀疑我什么,结果也没有一个人来找我问问话,我想努力配合警方好象也没有机会哦。”

  “你会有机会的,如果我们需要你的话,不过,还是谢谢你,”文山客套着。

  “那么,文警官,既然你们马上就要结案了,可以告诉我,我男朋友到底是怎么样死的吗?真是为了我自杀吗?”艾真说着突然眼眶一红,低下头去继续说:“他真傻,以为这样才是证明他真的爱我。”

  “不过他可能是真的爱你啊,”文山顺着她的话题说着。

  艾真摇摇头,“这太傻,他不知道这样对我更残忍,丢下我孤单单一个人。”说到后来,艾真哽咽起来。

  “不过你还是很坚强的。”

  艾真抬起头,带着泪眼看着文山,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要说。

  “你要说什么?没事的,你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文山鼓励她。

  艾真微微点头道:“文警官,你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一个孤独的女人有多难,没有一个亲人,爱的人也死了……”

  文山撕了一些纸巾递给她。

  艾真抹干流到脸上的泪水后,止住了哭泣,说:“文警官,我今天不是来诉苦的,我就是想来问徐一国的案子什么时候结案,因为我可能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哦?为什么?”

  “因为我又找到了一个真正爱我的人,我们虽然交往并不久,但我知道,他是真的爱我,他会带给我幸福的,我想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也许下星期,我们就会离开。”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因为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我又会失去他。”

  “为什么会失去他呢?”

  “我是个苦命的女人,我的亲人全部死在大海里,爱我的人也一个个为了我而死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越是爱我的人,越是不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艾真眼泪又开始止不住流下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让文山心居然也有点乱。

  “文警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12月5号,庄汉的祭日,我一整天都很害怕,害怕另一个爱我的人又会死去,他越爱我,我越是忍不住地害怕,害怕事实再一次重复,”艾真眼睛里布满了惶恐,嘴巴也哆嗦起来。

  “怎么会呢?每个人的想法都不是一样的,也许现在这个爱你的人他会想着永远和你在一起。”文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点犹豫,脑海里浮现出于琦的脸。

  “不不不,文警官,你不明白的,我一整天脑子里有出现幻觉,我预感到他一定会象庄汉和徐一国一样,一样从楼上跳下来,然后死去,永远离开我。”艾真说到激动处,双手扶着桌沿,眼睛直瞪着文山。

  文山也回望着她,眼前的这个女人在这瞬间让他完全搞糊涂了,她的表现近乎完美,每一句话,一个表情都无可挑剔,这真是一个容易让男人产生保护欲望的女人,一直完全符合所有男人心目中女人形象的女人。

  “那么,你认为他——会在什么时候跳楼死去呢?”文山迅速把话题回归到原来的轨道上来。

  “今晚,就在今晚,”艾真捂住了脸:“我不敢回家,我一直在外面,然后我就想起了你,唯有你可以帮到我,我真害怕,害怕一回去就看到他的尸体躺在地上。”

  “我想这不可能,他肯定不会死的,你放心好了,”文山微笑着说,象是在作一个平常的安慰。

  “你不懂,文警官,你不懂,他会的,他会死的,尤其是今天,庄汉的祭日,我总有不详的预感。”艾真嘶哑着嗓子急急地说,身体也配合着发抖。

  “那好吧,既然你认为他一定会死,那么,他会死在什么地方呢?”

  “我家,就在我家,爱我的人,他们都是死在我家,那是个被诅咒的地方,”艾真的脸色异常苍白,看起来她完全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住了。

  “那么现在我和你一起回你家去看看好吗?”文山站了起来,抓起汽车钥匙问。

  艾真一下子抬头望着文山,好一会才象醒过来似的连连点头。文山于是走在前面,艾真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去。

  文山驾着他的吉普车快速飞奔在路上,旁边的艾真双手紧紧抓着把手,眼睛一动不动瞪着前方,这种眼神可不美,文山瞄了她一眼后心里想。

  人还没到现场,其实文山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一会将会看到的景象:有一部警车,一部救护车。

  有一些围观的人,不是很多。

  于琦会完好无事地坐在救护车里接受精神医生的检查,或是要到医院去。

  庄秦呢,可能牵着一条饥饿的大狗,在给它喂点吃的东西。

  那个画架,立在梧桐树下,肯定不会倒下来。

  还有什么?

  于琦的画布上抹了颜色吗?他首先会想到用哪种颜色来描绘他心目中的女神呢?

  文山想着即将看到的情景,也想着艾真看到这一幕时会什么样的反应呢?老实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到底想些什么,文山到现在也不能完全了解,虽然文山已经完全了解她所做的一切,但并不能了解她所想的一切。

  只不过文山并不想去了解她的想法,他很清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的身上有一种致命的魔力,如果他一旦想试图去了解她的话,必将会被她迷住,入魔,然后灭亡,这是必然的。这个女人的出世,她为这个世界带来的,便是所有男人所无法抗拒的欲望。并且,这是一种永远无法得到的欲望,因此它是最强烈的,最致命的。

  当文山的车稳稳停地艾真家门口的时候,一切如文山所料。

  车没有熄火,两人坐着没动。文山转头看着艾真。

  艾真象个石雕似的,完全象只剩一付躯壳,整个脸部全部僵化住了,她望着眼前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情景:

  于琦正披着一条毛毯坐在救护车旁边接受几个白大褂的紧张检查,旁边守候着几个制服警察。

  那条大狗正贪婪地舔着盘里的狗食,狗脖子上那一条长长的绳子被庄秦捆成一卷握在手里。

  梧桐树下的画架静静立着,有一片飘下的梧桐叶子粘在了画布上,正好遮住了画中她的半张脸。

  ……

  文山从腰间掏出手铐,伸手去拉起艾真的一只手,艾真完全象失去了意识,手无力绵软地任由文山把她扣在了方向盘上。

  文山叹了口气,打开门,走下车来,走到于琦面前,看了一会目光呆滞的于琦,然后和警察说了几句话,再向庄秦走过去。

  这时候,突然门口传来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所有人目光都转向了门口文山的吉普车——

  艾真突然发动了汽车,那部随着车里的人一起发疯的车猛然向人群冲了过来,大家高呼尖叫地慌乱地急忙往两边跳开,汽车冲进院子,向着梧桐树下的画架撞去,画架被撞到了车的挡风玻璃前面,随着疯狂的汽车一同冲进了房子里面,紧接着,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从房子里面传来,一股热浪随着火苗冲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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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公安局,文山的办公室里。

  庄秦坐在文山对面,身旁放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

  “你决定回海山镇?”文山问。

  庄秦点点头:“是的,一会就走。”然后庄秦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文山,“这是你给我的工作,现在我可以交差了吧。”

  文山微笑着接了过来,随便翻了一翻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事无巨细,全部都要有详细记录了吧。”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她用安眠药喂狗的事呢?”

  “我并不知道啊,要不是你的记录里有她去药店买安眠药,我根本想不到这个,如何控制那个狗在特定的时间里跳起来跑走,这是我一直没解开的谜啊,所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可是你怎么就认定她买安眠药是用来控制狗的?”庄秦还有许许多多疑问,一直都没有时间可以问文山,没结案前文山也不会告诉他,今天他准备好好把这事弄个清清楚楚。

  “你想啊,人为什么要买安眠药?”

  “通常是失眠,”庄秦说。

  “没错,但失眠是有惯性的,如果是为了失眠而买药的人,会一直有规律地购买,而不是隔了几个月才去买这么一点点,这就是疑点,当时我一看到就联想到不一定是人才可以吃安眠药的,狗也一样可以,这样的话,当狗在一定的时间里醒来,然后发现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肯定会跑,这样她就达到目的了。”

  “哦,所以你让我带一罐狗粮去就是这个原因,你想到艾真为了让狗一醒来肯定跑,她会饿那条狗一整天,是吗?你想到她用狗来杀人,也是因为我踩到狗屎让你联想起来了,是不是?你真会联想啊,呵呵,”庄秦拍拍扶手说。

  “聪明,我知道你还想了解整件事,是吗?这样,你问,我答,因为现在要我从头去细想一遍,我实在懒得动脑子,”文山轻轻拍了拍脑门,表示脑子需要休息。

  “好的,说说我哥是怎么样死的?你为什么咬定我哥是自杀的?”

  “严格来说,你哥是意外死亡,但是如果没有那个意外,他也准备自杀的,但死的方式可能更难看,是用刀插在这里,”文山作了一个刀插掏口的手势。

  庄秦脸色一阴,眼睛垂了下去。

  文山继续说:“我是从日记最后一篇里想到的,那篇日记没写完,突然断了,肯定是什么意外让他停止了,这个意外就是他亲手画的画架在楼下被风刮倒了,海山镇的风很大嘛。当时你哥意识有点不太清醒,看到画的时候,他就象看着人一样,看到心上人一倒,他可能想伸手去扶,结果失足摔死了,现场的照片看来,不象跳下来的,而是摔下来的,就是这个原因。”

  庄秦脸色有点悲伤,他看着文山,换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徐一国是怎么死的?”

  “和于医生那个手法是一样的啊,我拿着艾真的照片在宠物街转了两天,终于给我找到了艾真光顾的那一家,老板娘告诉我,这个女人来买的狗当天晚上就自己回来了,奇怪的是狗脖子上系的绳子特别的长,有二十几米,她还在惊讶,那个女人的家肯定很大很大,不过狗自己回来总是好事,她还能再卖一次,便把绳子一扔了事。”

  庄秦插问:“你是之前就推想到了她用狗杀人吗?”

  文山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奇怪她的房子怎么会有狗屎,她又不养狗,野狗也进不去。但我想起了徐一国死时,我在她家后围墙看到了一个旧桌子,这使我想到狗可以自己从她家出去,那么,她家肯定曾经有过狗,不管如何,我决定先调查再说。”

  庄秦非常佩服地看着文山说:“真有你的,后来你就因此推想到用狗杀人的方法吧。”

  “是啊,我开始一直是以为艾真可能用精神控制法来让对方自杀,但这事太神了,并且变数太大,艾真不会用如此靠不住的手段吧。总之,自从见了宠物店老板娘后,我的推理基本就接近事实了,她只要在狗脖子上系个绳子,然后绕过画架,再牵到天台的帆布椅子脚上就行了,狗一跑,画架先倒,楼上的人看到画架倒了,肯定会伸头看,这样重心突然往边上靠,紧接着绳子再扯到天台椅子的脚,把那个椅子一掀起,人还不是百分百摔下去啊。”

  “并且这样摔下去肯定脑袋先落地,必死无疑了,真他妈狠毒。”庄秦狠狠地说。

  “我一直没把这个推理成立就是因为想不到那条狗如何控制它什么时候开始跑,并且一定要跑,而且是会翻墙跑走,这样才能万无一失。看到你记录的安眠药,我就一切都明白了,呵呵。聪明的女人。”文山更象是在赞自己更聪明。

  庄秦紧抿着嘴点点头,“我哥真是不幸,遇到了这样的女人。”

  文山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庄秦说:“你错了,其实她非常爱你哥,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怀念你哥。”

  庄秦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文山。文山一脸凝重,呼吸有点快,有点激动。这让庄秦不解,一点都不理解。

  文山长长吁了口气,瞟了庄秦一眼,马上换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说:“呵呵,这个我只是猜测,你想啊,她为什么每次布置的杀人现场都和你哥的死亡现场极其相象,这说明她一直对你哥的死念念不忘,可能是负罪感,没错,她和你之间是做过一件错事,一时冲动嘛,”文山说这件事时不忘添加一句安慰的话给庄秦。

  庄秦咬咬牙,没说话。

  “她的这种心理,加上很小就失去了亲人,长期的孤独和失去真正爱的,依靠的人,令到她的心理扭曲,她不惜一切令男人为她疯狂,她要男人都象你哥一样爱她,然后再叫这些男人象你哥一样死去,为她死去,并且要死得象你哥一样,这也许可以令她得到某些慰藉。”文山分析起来,心里也不免唏嘘。

  “不要说了,”庄秦突然粗暴地打断了文山的话,站了起来,背起包,伸出手对文山说:“把我哥的日记本给我,行吗?”

  文山看了他一会,从抽屉里取出日记本,庄秦一把接了过来,扭头快步离去。

  文山扬扬眉毛,耸耸肩,然后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轻轻说了句:“祝你好运!”

  然后他从抽屉里又掏出一张艾真的照片来,端详着,陷入沉思……

  尾声——

  一年以后,海山镇的清晨。

  庄秦从渔船上跳下来,他刚刚出海回来,等鱼贩子下完了鱼,整理好船后,天色已放亮了,他准备回家好好睡一觉。

  这时候海滩上有一些人在晨跑,庄秦微笑着享受这凉爽的清晨。这时,他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海滩边,面前有一个画架,他正在聚精会神作画。庄秦好奇地走了过去,当他看到那幅即将完成的画时,不禁惊呆了,画里面的人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艾真!

  庄秦呆呆看了一会,画画的人浑然不觉后面站了个人,依然专心描笔。

  庄秦慢慢走上前去,转头一看,不禁脱口而出——“于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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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有智慧的人叫智者,智者说的话通常很有智慧,比如他们会说“铁笔如刀”,或者说“笔可以代刀,刀不能代笔”,甚至干脆连在一起称呼某一职业的人为“刀笔吏”。这些话的意思就是说,笔可以杀人,是一种很高境界的杀人,可以杀人以无形,杀人以谈笑中,杀人以横竖撇捺间。

  我百分之一百断定有一个人在写《望欲》的时候心理发生了障碍,障碍就是那种象墙一样的东西,它堵住了正常的通路,令到扭曲。也许这个人是女人,她嫉妒艾真的美丽无尘,于是她往深里去窥探,发现美丽的外衣下有一颗险恶的心灵,自己心里有堵墙,就认为美丽里面也有堵墙,所以,艾真成了凶手,并且最后也死于羞怒。试想,有什么比死于羞怒更令人遗憾的呢?

  不过,他也可能是男人,曾经爱过和艾真一样美丽的女人,结果是,他被美丽女人抛弃了。他很受伤,然后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疗伤。在疗伤的这段时间里,如果他常常看到的是大自然的鲜花和白云,他也许就痊愈了。可是他并没去接触大自然,而是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烟酒为伴,自怜自叹,觉得每个爱情都有危险,每份感情都是阴谋,于是,他开始在心里砌墙,在墙上贴一张美丽女人照片,天天挽弓引箭,在嗖嗖嗖中狂笑,累了就坐到电脑边写《望欲》这样的文章。

  我不想去再猜测什么了,虽然我的职业就是猜测,揣摸也许更准确一些。我是心理医生,除了从没去过英国以外,所有人都把我和英国这个老牌帝国主义联系在了一起——我有一张大不列颠发出的心理学博士文凭。我的名字叫于琦。

  艾真我见过,那件事我很有发言权,当时她最先就是找了我,没错,就在《望欲》里写的那个晚上,当时我们俩关在一个房间里谈了话,谈了什么只有我和她知道,那个心里有堵墙的作者怎么可能知道呢?他只是猜测,他凭什么猜测?他以为自己也有大不列颠发出的心理学博士文凭呢。

  那天晚上月朗星稀,和风轻轻吹送。艾真是我最后一个客户,小英子告诉我她准时到了的时候,我其实等她已经很久了。为什么会有等了很久的感觉?我也说不上来,事情总是这样奇怪,当有特别的感觉的时候,接下来就会发生特别的事情。

  艾真出现在我办公室是穿着一件黑色长裙,这让她的白皙肤色显得有些神秘感,细长的眉梢和眼角也很有神秘感,其它类似小巧却很挺直的鼻子、起伏有致的唇线、圆且长的脖子等,都可算是这份神秘感的搭衬。我觉得她很擅长制造气氛,于是,我把室内的灯调暗了一些,然后把大窗帘都拉开了,窗外的月光和灯光间间落落洒了进来。

  艾真坐在我对面,眼睛在说话的时候偶尔看看我,我是一直都瞪着她望,当然瞪的时候输出的都是柔和目光,医生都得这样——为了博取病人的信任。她不是很善谈,说话断断续续,我必须不断地鼓励和引导她。比如她告诉我,她常常做梦,这是个羞涩的梦,这时候她脸上绯红,虽然在这种灯光下是看不出来的,但我猜她脸色绯红。于是我告诉她,年轻力壮的人都会有性幻想,具体表现形式总是在梦里,这很正常。动物发情期的时候还会拿头去撞墙呢。后面那句令她笑了。

  “可是我这个梦很真实,真实到不象在做梦,”艾真犹豫了一下很坚决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鼓励她继续说出“很”真实的依据来。

  “我是说……做过这个梦醒来后……我……那地方……有点痛……”如果她只是说“有点潮”,那就不是问题了,可她说“有点痛”,这让我迷惑。

  “真的就象是……真的做过了一样……”我看到她低下头,声音很小,眼睛看着手,手指在绞来绞去,她的手指很瘦长。

  我发现她的指甲修整得很好,长出指头有一些,尖尖的,上面涂了一层银灰色的光油。于是我问:“你一直都留着这样的指甲吗?”“是的,”艾真不解地看着我,看到我微微的笑容后,突然她窘了起来,我想,她是顿悟了。

  “我是一个坏女人吗?”艾真开始了今晚找我的正题。她总是认为自己是个坏女人,她说,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坏女人,因为她手里有一条命案,她的初恋情人叫庄汉,一年前死了,有一部份人认为是她杀了他,另一部份人认为他因她而死。

  “警察是怎么认为的?”“意外,警察认为是一宗意外,他失足从三楼掉了下来。”“你是怎么认为的?”“不知道,”艾真摇摇头,盘在脑后的发髻颤颤巍巍。

  “不知道?”“我很内疚,心里很乱,我总是想着他,他对我很好,他很温柔,我很内疚……”我相信她心里真的很乱。

  “你应该相信警察,他们总是对的。”客观上来说,警察肯定是对的,这个没问题。

  艾真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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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死了亲密的人心里怎么也不会好受的,我理解,这需要时间,你应该相信事实,然后试着去适应目前的生活,只要活着,生活就要继续,逝去的人我们偶尔怀念他,想想曾经的开心日子,怀念也就成了开心的事情了……”——这就是我的工作,收集所有正确的、有道理的句子,针对不同的人在不同的需要里,把它们背出来。

  “这些我都知道,其实,我并不是很怀念他,我脑子里总会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比如……”“我总在想,也许真的是我杀了他,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只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出我是怎么杀了他。”“你可以假设。”“我有假设,可是没用,我想不出细节,我串不起来,但就是觉得我杀了他。”

  艾真稍微有点激动,我必须用沉默来抚平她。我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很静,依然月朗星稀,有和风微微吹送进来,窗帘飘飘。

  “那只是你留在心里的负疚感,你能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吗?”我想这问题必须要从根源上去找出症结,心理学精神科这类的东西不可能治标,只能治本。

  艾真点点头,眼睛眨了一下,我好象听到她叹息,可能我认为她这时候需要叹息,需要调整和过渡。

  “那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他很固执,一个月前说要给我画画,然后就买了画架颜料画布,天天晚上在我家给我画画。可是他从来没有画过画。”“为什么是晚上?”“他要画……”艾真看了我一眼,这次是真的叹了口气,“他要画裸体画,不过他画得真的很好。”“我明白了,你继续说吧。”“只是他很奇怪,非要跑到楼顶上去,让我脱了衣服在楼下花池前坐着给他画。”“你家人呢?”我必须要打断她了,她描绘的情景象艺术电影里的镜头,那都是偏执狂的导演们幻想的情景,我一直认为那些导演都应该上我的诊所来。

  “这是真的,”艾真看出了我的疑惑,“我是个孤儿,我父母早两年出海遇到台风死了,给我留下了很大的房子,有很大的花园。”我点头同意,我想起她的资料里写的藉贯是海山县,那里的渔民都有大房子。

  “继续吗?”“是的,”我对她微笑。

  “那天是下午,他中午就来找我了,他说今天就可以完成他的画了,我想看,他不肯,说一定要画完了才能看,还对我说,让我出去走走,他想一个人呆着,把剩下的部分画好。”“你一直没看过那画?”“之前他对我说,不可以偷看,他每天晚上要回家,在画架上面盖一块布就走了,他相信我。”“你一次也没有掀开那块布?”“他每次走了以后,我都会去摸那块布,长时间站着猜布下面画了什么,老实说,我真怕掀开后,看到一个丑八怪,他可从没学过画画,要是那样的话,我会忍不住烧过它的,所以,我一直也没敢去掀开那块布。”

  “后来你就一个人出去了吗?”“是的。”艾真告诉我,她一个人去了海边,那里有许多巨大的石头,那些石头很光滑,乌黑乌黑的,闭着眼睛摸在上面能感觉到在摸着大海。她和庄汉常常躲在大石头后面,他们都不爱说话,都喜欢闭着眼睛摸石头。

  “你呆了多久才回去呢?回去以后他就死了吗?”艾真眼睛一下子落寞了下去,她点头,告诉我她回去的时候,家里围了好多人,警察都到了,她挤了进去,不对,她并没有挤,是人群给她让出了一条路,让她可以慢慢走了进去,当她看到门口围了很多人的时候,她马上就想到庄汉死了。

  “你为什么会马上想到他死了呢?”“因为我有预感,从他开始要给我画画的时候,我就老是感觉他要死了,不过我不敢和他说,天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花池边,看着地上开出的花,在夜晚耷拉着花瓣,我就想,庄汉可能会死的,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这不算,人总是要死的,可是你知道他会这么快就死了吗?”

  “我看到了他躺在地上,上面盖了一块白布,白布上渗着血,我听不到周围的人在说什么,有个警察问了我的名字,就让我坐在警车上,我没有看到他的最后一面。”艾真抬起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很平静在讲完了。而我没有发现她的问题在哪里,我在想,如果她讲的都是真的,那么,她会有什么问题呢?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是你杀了他呢?”“我搬到这城市的时候,他死了,我卖了房子,来了这城市,有一天,我突然就做了那个梦。”“什么梦?”艾真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突然想到她的指甲,拍拍脑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啦。

  “这个梦很真实,我感觉他回来了,压在我上面的人就是他,我甚至看到了他的脸,他晒黑了,变瘦了,却强壮了。”“你们以前有过性经验吗?”艾真摇摇头,“他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他只喜欢看着我。”我想我开始有点眉目了,于是我再问她:“如果他要求你,你会同意吗?”“会,其实我在等待他,”我猜想她一定又是脸色绯红,因为她的声音又小了,“他只是让我脱了衣服给他画画,我知道他很喜欢我的身体。”“你怎么知道?”艾真奇怪地看看我,口气里也充满奇怪:“他的眼睛象镜子,他看着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很美。”我忍不住就把眼睛往她身上扫了扫,我同意庄汉的眼睛。

  “后来就一直做那个梦吗?”“是的,不是每天,但经常,醒来的时候头总是很痛,会痛上半天,我看过医生,医生让我多喝水。”“有效吗?”“有啊,现在我头痛的时候,我就一直喝水,很快就不痛了。”我很高兴,在纸上记下了这个高明的偏方。

  “为什么这个梦会让你觉得自己杀了庄汉呢?”“不是这个梦让我觉得的,是在我认识了一国以后。”“一国?”“他叫徐一国,是我现在的男朋友,我来到这个城市后,想找一个房子,他做房地产经纪,带我看了很多房子,后来我看中了一个小别墅,因为里面有花池子,我喜欢有花池子的房子。”这个我同意,她是一个内向的女人,内向人象一个窄口的花瓶,她用小小的口和外界交往,却藏着一个大大的世界,而那个世界并不轻易改变,它有自己的模式,他们会为它守候一辈子。

  “我的钱不够,他帮我担保了一笔贷款,还帮我找了一份校对的工作,我只需在家就可以工作了。后来他成了我男朋友,并且帮我供着贷款,他是个好人。”“你们住一起吗?”“不,他有自己的家,老婆孩子,他对我很好,从来没有碰过我,也没有要求过我,他只会照顾我。”“这样算是你男朋友吗?”说到男朋友,我又看了看她绞在一起的长长的指甲。

  “为什么不是呢?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有他和我作伴。”我望望窗子,窗子开着,可是我还是感到空气有点郁闷,“你和他说了庄汉,他告诉你,是你杀了他?”艾真对我的话感到诧异,“没有,我没有和他说,不过,我给他看了那幅画。”“庄汉给你画的画?”“是的,他很喜欢,可是……”“可是什么?”“他说他也想画一幅。”“为什么?”“他说,他爱我,比庄汉还爱,他也能画出更好的画,我问他,画能画出爱来吗?他说,不能,但是能体现出来。”“那他画了吗?”艾真点头,她说徐一国从第二天开始就变得越来越象庄汉了,着了迷似的买了那些画画的东西,他很认真地打听着庄汉所做过的一切,然后就做着和庄汉一模一样的事情,于是,她在每个夜色里,脱了衣服坐在花池子旁边,看着耷拉着的花瓣,想着,徐一国也要死了,也要离开她了。

  “于是,你就想到,徐一国也要象庄汉一样死去,因此,你认为庄汉是你杀了他,是吗?”艾真拉下眼睑,轻轻地点头。

  “你的这些想法强烈吗?非常地困扰你吗?”我想起我还没打听过她的症状,这是个很不应该的失误。

  “非常的强烈。”“有多强烈?”“前天我又做了那个梦,梦醒后,头特别特别的痛。”“喝水了吗?”“我一直在喝水,可是头还是痛,脑子全是一个想法,他就要死了。”“徐一国?”“嗯,脑子里钻进这个想法后,就再也去不掉了,我想,他今晚就会死了……”“为什么?”“因为……因为他今晚就要完成他的画了。”艾真突然眼睛放出光来,照得我全身蹦了一下。

  “今……今晚?”“是的,他吃晚饭的时候对我说,你出去走走吧,我今晚想单独把画完成了,然后我自己回家,你回来后掀开画布,就可以看到我的画了。”“他现在一个人在你家?”很奇怪,我也象突然来了一种什么预感。

  “他今天好象很开心,吃了很多,然后就把我送出门,我就来了你这里。”我仔细端详着这个美丽的女人,想从她脸上找找她话的真实性。如果我没错,那么,她已经彻头彻尾疯了,整个晚上坐在我对面,给我讲着一个她的世界里虚构出来的故事,说得跟真的似的。如果她没错,那么,我疯了,我竟然这她这个故事的结尾而感到心如鹿撞。

  “于医生,于医生……”“哦……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习惯性用医生术语掩饰着。

  “我还好。”“那么,你会认为你现在回去后,看到家里围了很多人,还有警察吗?”“会,”艾真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

  “人群会为你让出一条路,然后你会看到地上有块带血的白布,下面躺着徐一国,是吗?”“是的。”“然后警察把你带上车,让你看不到他的最后一面,是这样吗?”“当然。”我可以确定,我没错,她疯了。尽管她疯得那么的平静。

  “如果,”我轻轻咳嗽了一下,“如果我现在和你一起回去,并没有发生你想象中的事情呢?”“这样的话,以后就要麻烦于医生你了,”这个美丽女人突然笑了一下,把我背上的汗毛莫明其妙笑得竖了起来。

  “为什么?”我问。

  “因为那表示我患上了妄想症,需要于医生帮我治疗。”

  “OK,那我们走吧,为了接多一单生意,我们这就去证明你的确是一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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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写《望欲》的那个人尽管想象力很丰富,他猜到艾真和我说,她知道徐一国今晚会死去。但是他还是没有偷听到我和艾真的对话。他想当然地把艾真刻画成一个蛇毒心肠的蝎子,这只能表示他心里有堵墙,把心灵扭曲了,他恨他所爱过的漂亮女人。一个人心里有恨,就会把再正常不过的人际关系想象成阴谋的交锋,把真情实意看作别有企图。所以,这样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我和那个处理徐一国案子的警察文山原来早就认识啦,我们是同学。

  我很了解文山,他能成为警察,一点都不奇怪,他从小就好动,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一种病态,叫作“好动症”。可我知道他从小无恶不作,得罪了周围的所有成年人,包括他父亲,唯一的例外是他妈咪。他不是不敢得罪妈妈,他只是不想。这便是一个恶人能成长为治恶人的警察的原因:他懂得人间还有爱,妈妈能给他爱,妈妈还活着,他就不能恶透顶了。

  这些,写《望欲》的家伙就不知道啦。

  很久没见到文山了,我第一句话就问:“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他也很久没见到我了,第一句就说:“那个漂亮女人你认识?”

  “她是我的病人,你知道的,我现在是医生,心理医生。”“她很漂亮嘛,”文山望着艾真的身影,她正坐在警车里,有个警察在问着她什么,可是她在发呆,她被吓坏了。

  “可怜的女人,她要疯掉的,”我心里也很沉重,这样的事情很不幸,一个心理医生就要眼看着一个正常人慢慢疯掉了,而且还是个漂亮女人。

  “这家伙也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文山说的是那个躺在地上白布下的徐一国,“晚上一个人跑到天台上画画,还坐在边沿上,我都怀疑他是存心找死。”“那他是自杀吗?”“看样子应该是意外,自杀的人怎么可能还那么入神地画画呢,是吧,呵呵。”我突然很有兴趣想看看那幅画,文山带我进了屋,直接就上了楼,这时候我没仔细看屋里的陈设,以后看到了再描绘吧。天台上很干净,几乎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围栏,孤独的画架竖在边上,三只木脚傲然挺立着。

  文山递给我一根烟,我拒绝了,现在还不想抽烟,只想欣赏美术。画布上没有呈现出我想象中的美女裸体,只有一个女人身体的轮廓,斜坐着,坐在什么物体上面,画布上也没有表现出来,让人感觉画中人用很杂技的动作站立着,整体给我的印象是:烟雨迷朦的远处,有一个瘦女人在与地心引力作着成功的抵抗,可以45度角站立而不倒下。

  “画得不错嘛,这算印象派吧,”文山凑过来看了看说:“可惜没画完就死了。”我摇摇头告诉他,已经画完了,文山不相信,认为我欺负他不懂艺术,文化水平不高。我告诉他,他的确不懂艺术,文化水平本来就不高,不过,我说画完了,不关文化水平的事,而是下面躺着的那个“画家”自己说的。

  “他和你说的?你认识他?”“我不认识他,他也不是和我说的。”“同学,”文山严肃地看着我,“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这是命案,人命关天。”“可是说来话长啊,”我两手一摊。

  文山看看周围,再看看我,“你的确知道点什么,是吗?”“我只是听说了一些话,然后再看到这个现场,现在连我自己也很迷惑,这个死者好象是注定是今天要死的。”“你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要多久的时间?”“大概一般老同学见面吃一顿饭的时间吧。”“那好,我们宵夜去,我请客。”“现在就走吗?”“现在就走。”

  我还是站着没动,文山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着我,我这才抬脚跟上去,我问他:“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会为同学重逢而请我宵夜吗?”他说:“当然会,你这家伙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我们下了楼来,我先走到警车旁,安慰了艾真两句,她默默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眼睛里的哀伤。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紧很用力,她的手是冰凉的,嗯,就象冰一样的凉。我惊了一下,但没有挣出来,过了一会,她慢慢松开了手,把脸别了过去。

  文山在旁边等着我,看到刚才的一幕,他脸上似笑非笑,我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警察总是多疑,话又说回来,不多疑的能算是好警察吗?再把话说开去,艾真算是红颜薄命了,薄命的却不总是红颜。塞翁丢了马是坏事,可是不丢马,后面的好事也不会来。徐一国死了,艾真在伤心,如果他一直不死,艾真就会一直幸福吗?总之,如果可是之类的事情,鬼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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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快递员,名字叫庄秦。他到我诊所来的时候,说是文山的介绍。我当然知道,半小时之前我接过了文山的电话,并且答应了这是一次免费的心理辅导。医者父母心,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尚未为人父,却也常常怀着父母心。我妈说,做人父母是喜悦的,为什么喜悦呢?因为感恩。一颗感恩的心看着天赐的礼物,就会有无尚的喜悦。

  有时候我看着小英子,她是我聘请的护士小姐,二十三岁,我会皱着眉头努力去感恩。我想着她辛勤地工作,想着她为这间小诊所带来的春风春日。她打扫房间的姿势真优美,蹶起屁股象《收割》的农妇。可我并没有喜悦,只是庆幸,我给她的薪水并不高。

  我开这家诊所有五年了,天天都很忙,偶尔晚上没有预约的时候,我也不急着回家。如果你们猜得对的话,就知道我会一个人喝酒,我总是在办公室藏起一瓶酒,为什么要藏起来,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名贵的酒。和我一样收入的人都在喝各种牌子的威士忌,而我独好一种国产的,超市里常常买不到的,粮油店却总是不缺的酒,主妇们会用它炒菜,而只有我,用它赶走滞留在胸口的秽气。

  有个笑话讲一个妻子偷喝了一口丈夫的酒,觉得非常难喝,于是问丈夫酒为什么这么苦,丈夫瞪了她一眼喝斥道:难道你以为我天天喝酒是为了享乐吗?这个笑话很好,好就好在丈夫说的是实话,男人喝酒并不总是为了寻开心。不过事实是,喝了过量的酒会让人感觉到很开心,不管胃里脑袋里有多难受,心里却很舒坦,无所畏惧,敢作敢当。也有例外,比如我,经常在办公室喝高了,酒意一波接一波,哼着《十八相送》,小心翼翼开车回家。

  快递员庄秦是徐一国失足的目击证人,他拨了报警电话,否则,那个现场晚上路人稀少,可能会一直等到我和艾真到达了,由我亲自报警。活到现在,我还没有拨打过报警电话,虽然那个号码我烂熟于心。从这一点来说,眼前这个黑小子的人生里比我多了亮丽的一笔。

  黑小子进来之前我听到他已经和小英子在有说有笑了,我只让他等了十分钟而已。

  我慈祥地(因为发挥父母心的原因)问他,你觉得怎么样,有什么困扰你吗?他说,没有。我看他的样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那么,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他咧嘴一笑,那口牙真是白,他说,是文警官认为我应该来看你。

  “那你现在看到了,趁这个机会,你要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我的真实想法是,他应该马上告辞。

  “于医生想着我没事了马上滚蛋,然后就可以下班去喝酒了吧,呵呵,”黑小子干脆架起了二郎腿,晃悠晃悠。

  他的态度让我生气,我收起慈祥,换上严肃:“我还有许多病历需要研究。”“已经是晚上了啊,做医生太累,应该喝点酒松懈一下。”“是松驰,你用错词了,”我觉得他上一句话说得还不错。

  “我也常常喝酒,不过嘛,我不象于医生,你们是喝名酒,我只能喝劣酒了,不过——”黑小子瞄了我一眼,看到我等待着他说话,自信起来,继续说:“我知道有一种酒,很便宜,却非常好喝,市面上不是到处都有得卖的哦。”“什么酒?”我飞快地问。

  “桂林三花。”“哈哈”我得意地从桌子下提出一个酒瓶子出来,对着他晃了晃,“是不是这个?”“对罗,”黑小子一拍大腿,站起来从我手里抢过酒瓶,拧开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作陶醉状说:“真香啊……”“来一杯?”“你这有杯子吗?”“哦,没有”,的确,我总是对着瓶子喝,唯一的钢质水杯是我喝茶的。

  “没关系,我喜欢对口吹,哈哈,我先来一口?”“请请请,”我可不是个小气的人,尤其和我同好之人。

  我把快递员庄秦称为黑小子是很有根据的,他皮肤不是一般的黑,是那种泛着红光的黑。好在他的五官轮廓分明,高低起落都很有分寸,牙齿又很白,眉毛又很浓,侧脸的时候会有两边眉毛连在一起的错觉。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年轻的黑小子。唯一让我隐隐不安的是,他的眼睛戾气很重,声明一下,这只是个人感觉。一个人在陌生环境眼睛游离不定很正常,如果总是游离不定就不正常,如果总是斜着眼游离不定,那就是戾气。

  他的戾气让我决定配合着他的意思,甚至配合到两人坐到地毯上共饮一瓶酒,推来换去几口之后,我们俨然是忘年之已一般,我相信,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我见过你的,于医生,”黑小子眼睛里涌现了血丝,冷不丁给我来了一句。

  我浅浅喝了一口,看着他。

  “昨天晚上,你送那个女人来的,女人,是吗?”我告诉他,你说对了。

  “你和她很熟吗?”黑小子斜乜着眼珠了问我。

  我告诉他,艾真只是我的其中一个病人。

  “她很信任你。”“为什么?”“她抓着你的手。”“病人总是信任医生,尤其是当她很脆弱的时候,就象昨天晚上那个时候。”“这是你选择当医生的原因吗?哈哈哈”,黑小子狞笑着灌了一口酒,我看所剩不多,赶紧夺了过来,也灌一口。

  “医生是一个很严肃的职业,”我很严肃地告诉他。

  “是啊,需要总板着严肃的脸孔,所以我觉得你不象个医生。”“是吗?那你说我象个什么?”“杀人犯。”我手里的酒瓶差点摔了下来,“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就象个杀人犯?”“哈哈哈,”黑小子自鸣得意地站了起来,背对着我走了两步,突然转过来说:“你有嫌疑。”我看看酒瓶,还有一些,于是又灌了一口,我很想听听他的精妙分析。

  “首先,那个女人看你的眼神非常无助,看着你,有点求助的味道,这说明她和你关系非同一般,并且她非常信任你,这有点超出医生和病人的关系;第二,那个女人非常漂亮,并且未婚,而于医生你也未婚,再并且,你们其实是很般配的一对;第三,那女人有了男人,对于医生来说,那个男人是个障碍;第四,当那男人竟然要离婚而迎娶女人时,障碍成了恶瘤,必须除之;第五,那地方是女人的住所,而男人死的时候,女人却不在,这就不正常了,约会哪有唱独角戏的啊,而偏偏又是和于医生你在一起,你们俩是互为不在场证人,这很不聪明嘛……”

  “很有道理啊,”我点头赞同。

  “所以,于医生你要小心了,我看昨天晚上那个文警官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尤其是那女人抓着你的手的时候。”

  “那么,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哈哈哈,这么聪明的于医生也要向我求计吗?”“当然要,”我看着他得意忘形的样子,心想黑小子这脑袋究竟整天寻思什么呢。

  “那好,”黑小子收起笑脸,“第一计,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女人也干掉,不过手法要干净点,象杀那个男人一样,也就是说,你可以找个不在场证人,这个嘛,你可以找我,我保证讲职业道德,不过,我要价很高哦……”“这个可以考虑,还有其它计吗?”我很开心,他是个有经济头脑的年青人,社会仍有希望。

  “第二计,如果你真的很爱这个女人,下不了手,告诉我你是怎么干掉那男人的,让我来干掉女人,这个要价会更高,因为我事后要远走高飞,这个计很稳妥,你可以找到无数个不在场证人。”“此计甚妙,可是两计中,你却成了我的心病,我还得依此类推,再找个人把你干掉,之后,又再找个人把干掉你的人干掉,我会跌入怪圈,不断去雇人杀上一个雇的人,直到我死掉,我会生不如死的,而且,我还必须要有足够的钱。”我直指利害,说得他不断点头称是。

  “那我们就第三计,现在警察不是认为那男人是失足摔死的吗?我想他们也不容易找出证据,这段时间里你和你的女人赶紧远走高飞,这可是上策。”“为什么?”“走为上嘛,哈哈。”我犹豫着,“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喜欢这个城市,况且,警察要抓你的时候,走是走不了的。天网恢恢。”“你们可以找个深山老林,男耕女织,神仙伴侣啊,哈哈哈。”“我又怎么能让我深爱的人受苦日子呢,”这句话我绝对有感而发,不对,我还没这感受,但我发誓,当我有了深爱的人,我绝不让她受苦,否则,毋宁死。

  “我们就不能再找出更好的方法了吗?一定有的,你还要再来一瓶吗?我这里还有。”我诚恳地对黑小子说。我喜欢他的聪明劲,和我当年有许多相象的地方。只不过,当年的我没有他这么黑的脸。

  “没问题,反正我也闲着,我特喜欢这种推理游戏,你是当事人,你肯定会有更好的方法,说来咱们探讨探讨。”

  我从文件柜里找出一瓶“桂林三花”,递给黑小子,他老实不客气开了就灌上一口,喉咙里咕碌一声,清脆利索。

  “我想……你别再用'那女人'来称呼,好吗?”我对黑小子说。

  “用艾真吗?”“这样很好。”

  黑小子酒量并不比我差,有越喝越上劲的势头。直喝得他印堂发亮,天庭也发亮,地廓也发亮。最后,黑小子抓着我的手问我:“你真不打算带着艾真远走高飞吗?”

  我摇头晃脑。他喷着酒气,横着脖子,眼睛斜斜地瞄着我,眸子周围的血丝仿佛要把嘴里的酒气点燃。

  “你,你不后悔?”

  出于职业习惯,我只好把黑小子今晚归类为“酒后妄想强迫症”。对症的药只有两种,一是他自己倒下睡一觉,二是我挥拳把他打晕,让他睡一觉。

  结果,两味药都没用上,他蹦起来踢了我一脚,晃着步子走了。当时我躺在地上,眼前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再没力气站起来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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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相隔很多年后,我再一次见到了老同学文山,他现在是警察,我现在是医生,我们都在做挽救别人的事业。不同的是,他挽救在事发后,我的挽救在事发前。重逢的第一次他请我宵夜,出于工作。过了几天,他可能觉得过意不去,又打电话给我说,还要请我宵夜。

  我们找了间火锅店,涮着肥牛和肥羊,有感而发地说,在人间,我们都在互相涮着人,互相被人涮。我告诉他,人也会被牛涮的,比如疯牛症。他愣了一下,看看桌上的肥牛片,突然哈哈一笑,夹了一大块扔到火锅里,翻滚的红汤瞬间吞没了它。

  文山兜了几大圈,最终把话题转到了他的工作上,他说,干侦探是一行很有意思的工作,常常碰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事那事,比如长得一脸凶相的人,其实非常的温柔善良,再比如踩死蚂蚁都伤感的人,热血上脑时也敢拿刀砍人。

  “这就叫逼急了会上房,狗急了还会跳墙。”

  我问他还有什么趣闻,他说有十条街那么长。我说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喝了口啤酒给我讲了个故事:“这也不算奇闻怪事,也没有奇缘巧合,却是最令我震撼,当时我给他铐上双手的时候,我自己的手都在颤抖,我啊,十几年少说也见过几百个死人,抓过上千人,只有这一次,唉——”

  我等着他慢慢回想起来。

  “按刑法,他能枪毙八回,因为他杀了八个人,甚至包括六岁的小孩,罪大恶极吧,嘿,他上法院的时候,全村人集到法院门口要为他求情,这个王八蛋不领情,大喊后悔有两个没检查清楚,让他们装死混了过去,上刑场的时候喊的是,老子二十年后再回来,我靠——”

  文山深深吸了口气,眼睛望着对面天花的某一点,我看到他在咬着牙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到底杀了什么人?”“村长一家,还有两个村干部。”文山说完又仰脖干掉一杯酒,我赶紧给他满上。

  “贪官污吏吧。”文山点头,又摇摇头说:“这要是在解放前,他绝对是两把菜刀闹革命的典型,是条汉子。”

  “汉子的定义不一定是勇字吧,我看应该是敢当二字,”这是我说的话。

  文山看了我一眼,赞同道:“没错,他是坐在家里等着我们去抓他的,然后他带着我们去现场,还主动描述过程,一切配合无间,这个案子,我们只需要半天就可以完成刑侦工作。审讯的时候,我们根本不用开口,什么动机,凶器来源,犯案过程,他似乎是早打好了稿子,背熟了一般,滔滔讲来。”

  一会儿,肥牛涮完,我要再来一盘,文山按住我的手说:“我们来点素的吧,土豆来两盘。”我依了他,另外再加四瓶啤酒。文山笑着问我行不行啊,我答,有人民警察在,酒胆就壮。我也问他你行不行啊,他答,有医生在,死不了。我说,我可是精神医生,不是内科不是跌打,他哈哈一笑说,喝多了不就是精神病吗,对号。

  “你知道吗?你给我提供的事,我随便查了查,就碰了件巧事。”我表示愿闻其详。

  “艾真第一个男朋友,庄汉,一年前不是死了吗?在海山镇。”“是啊,”这事就是我告诉他的。

  “死因竟然和徐一国一模一样。”“没错啊,”这事也是我告诉他的。

  “都是艾真的男朋友,都给她画了幅画。”“也对啊,”我觉得他喝多了,这事我那天就告诉他了。

  “巧吧,嘿嘿。”“就这些吗?”“哈哈……你当我醉了?当然不是指这个,我是说,那个目击者,我让他去找过你的,庄……庄什么来了?”“庄秦。”“对对对,庄秦,他是庄汉的弟弟,亲弟弟。”“是吗?这真是巧了,世界真小。”“世界真是这么小吗?”“难道里面有什么奥妙,你查到什么了?”文山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太巧了,太巧了。”“巧有什么问题吗?”“有,我问你,如果一个人死了,正好有个人经过,看到死人倒下了,而路人正好看到死者旁边站个人,手里拿把刀,这说明什么?”“拿刀的是凶手?”“是啊,不然哪有这么巧?”“可是只要路人没亲眼看到凶手把刀插进死者身体,事情就可能有其它版本,比如他要给死者削苹果,这时候从李寻欢从远处扔过来一把飞刀,把人杀了呢?”“有这可能,但起码我们会首先把拿刀的人作为嫌疑犯,直到找到李寻欢。”我同意,这是破案程序问题了。

  “你怀疑庄秦有问题?”我试着问,当然我也知道在破案前打听是不对的。但好奇常常大于不对。

  “你是心理医生,你见过他,觉得他有问题吗?”没想到文山来了一个反问,我想这才是他今天请我宵夜的原因吧。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能想起来的好象只有桂林三花酒了,“没什么印象了,他有动机吗?徐一国不是自己摔死的吗?”“摔死也可能是被推下去的。”“那么动机呢?”“还不知道,不过很容易推理出来,比如嫉妒,据我的经验,嫉妒是最大的潜在暴力根源。”我点点头,看着兴致颇高的文山,我知道他今晚有很多话想说,还知道他仍未婚,就是说,他和我一样,至今身边没有一个随时听他牢骚倾吐之人。

  “佛家认为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这求不得和怨憎会,便让人受尽嫉妒之苦,轻则醉三回病两场,重则食无味寝不宁,生不如死啊……”

  “既然有佛祖作证,同意推理,虽然有臆断之嫌,呵呵。”

  文山白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从我勘查现场的情况来看,徐一国失足的可能是最大的,现场并没有其它脚印或任何第三者遗留物品,如果有人推徐下楼,能不带一些扭打痕迹,除非那人是徐非常熟悉之人。那地方是徐的外室,根本不可能有普通朋友到访,退一万步说真的有朋友到访,徐也只可能在楼下接待,当时徐非常安静地在天台画画,能在这种情况下接近徐的人只有一个……”“艾真?她可是和我在一起吃饭啊,整个晚上,那天我还很失礼地打碎了一个盘子,自我处罚了一百块给服务员,呵呵,”说起这事我还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艾真已经排除。而且我调查到庄秦跟徐之间根本没有接触或者交往,你也看到了,那个天台很空旷,徐虽然坐在天台边,但他面对楼梯口,有人上来他不会没有发觉……”“也许那人从墙壁爬上去的呢?”“有可能,”文山点点头,很严肃地说:“在那么安静的环境下,从墙壁爬上去,又不带一丝惊动的声响,凶手就容易找了,因为只剩下一个嫌疑人。”“谁?”“蜘蛛侠。”“哈哈……”

  我们碰了一杯,这样的聊天比同学叙旧更有意思,其实我们并没有多少旧可叙,金子般的校园时光里,我是好学生,他是坏学生,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合作或冲突,想想也是遗憾。

  “这么说,庄秦又不是嫌疑人了?”“我只是说这事太巧了,庄秦却肯定不是凶手。”“为什么?没有其它可能了吗?”“没了,”文山摇摇头,“下午我都调查过了,在徐一国死的那一刻前后三分钟,庄秦在艾真家的街口一家房子门口和主人在签收快件,他们一起听到徐落地的声音,庄秦骑着摩托车过去看到了死人,不到一分钟时间里,跑回那家人屋里打了报警电话,这事从头至尾都有人证,非常的可靠。”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相信了文山今天找我喝酒宵夜的确只是同学的原因,并没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麻烦我。说起这件事只是因为它太巧了,足以成为酒中趣闻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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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艾真对我说,庄汉有个弟弟叫庄秦,他是原因。

  “什么原因?”“庄汉非要给我画画的原因,我猜的。”“为什么会这么猜?”“他知道了。”“知道什么?”“那天晚上的事。”“等等,你需要来杯水吗?”“谢谢。”

  艾真对我说:庄汉是个羞涩的人,他的头发永远是那么整齐,每一根都有它的位置,庄秦给别人讲他哥的故事说,他哥洗完头发后,并不用梳子,只要高喊一声,各就各位,那头发就自动整齐划一了。

  我喜欢摸着他的头发,试图把它们搞乱,每次他只要甩一下头,它们又归位了。那个时候,我就相信庄秦的笑话可能是真的。

  这件事很有趣吧,从庄秦口里说出来更有趣,真的很有趣。

  庄秦经常说要给我讲他哥的故事,可是一直都没有真的讲过,庄汉会红着脸阻止他。

  我想听,但不听也无所谓,所以我就笑。

  我和庄汉常常去海边,去摸石头,我们称为摸海,那感觉就象摸索着大海一样,石头滑滑的,很凉,上面有一些波纹,象浪花,那石头太大了,我有时真想敲开它,看看里面是不是也有贝壳,说不定还会有大鲨鱼。

  我不知道人的身体有时候摸起来也会象摸海,那是热热的,象大海被煮开了,还会冒热气。热的海会把人包起来的,包起来的感觉很飘……

  唉……我是个坏女人,他用热海引诱了我,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现在就给你讲我哥的故事吧。然后就让我摸热的海。

  那天,他的大黄狗在旁边吠了一晚上。

  他的确讲了一个故事,我以为那个故事他哥是永远不知道的,因为那不是关于他哥的故事,那天的大海很热,只有我和他。

  艾真还对我说:以后我总是感觉有双眼睛在我背后,在偷窥我,不不不,那不是庄汉,和庄汉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是他,是庄秦,肯定是他。他的眼睛贼贼的,谁也躲不过。

  我再也没见过他,过了几天,庄汉提出要给我画画,我就天天在家里给他画画,那时候,我就感觉他快要死了,就象花池里软绵绵的花瓣一样,坚持不住了,就死掉。

  艾真最后又告诉我,徐一国也要死了,他的画就要画完了。我长时间看着她的脸,她有尖尖的下巴,象雪山的顶倒影在水里。我拍拍她的背,她坐着,我居高临下地安慰她,徐怎么会死呢,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艾真摇摇头,自顾自地说,会的,我感觉得到,一切都一模一样,时间到了,画完了,人就会死掉。

  我苦笑,怎么可能呢,那是你的幻觉,昨天我们不是一起回你家看过了吗?徐一国回家去了,画还没有画完,今天他还在你家完成那画吗?

  他说画完了,只要我回去,就会看到很多人的。艾真很是固执。

  我继续安慰她,当然不会,昨天没有发生的事情,今天也不会发生。对了,你昨天回去掀开了画布吗?你看了那画画完了吗?

  艾真摇头,我不能看。

  为什么?

  艾真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人死了,画才完,那时候我才能看。

  我转身去取外衣,一边对她说,那么,今晚我还是送你回去,看是不是有很多人围在你家了,如果没有,请允许我进去,我想看看你说的那幅画,相信我,那对你的病有帮助。

  我必须这么做的,我现在相信艾真的确疯了,根本不会有徐一国这个人,也不会有那幅画。这一切都是在庄汉死后,她悲伤过度,积思成疾,臆想出来的故事。我必须当面揭穿她,让她面对现实,放弃幻想,简单地说,就是把她拉回现实中来。

  我取好衣服,艾真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着她的背影,我想形容一下她美妙的背影,一时想不到好的词。好吧好吧,我看的其实是她的脖子,细而长,最直接的形容是,很白很白,象漂白过的藕。即使是生的,我也想咬一口。我转头望了一下墙上的画,一幅赝品《蒙娜丽莎的微笑》,那个洋妞在我这里微笑了好几年,我现在才发现她的粗脖子真恶心。

  “你不走吗?”我只问了这一句,就这句话,却拥有巨大影响力,我马上看到艾真的肩膀抽动起来,她哭了。也许我说话的语气太硬了,美丽的女人需要温柔一点的语气,还有温柔的动作,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把手按到她肩上,她的手也搭上了我的手,这里面包含了许多意义:医生和病人通过手交流;病人和医生通过手交流;人与人通过肢体接触交流;男人与女人通过体温交流;我和艾真通过无声的动作交流;

  “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我低声下气地说。

  她点头,抽泣着。

  “今晚月色这么美好,”我依旧低声下气说。

  她点头。

  “不能一直逃避下去,要学会面对,”我的声音好温柔。

  “我知道,”她停止了抽泣,抬着看我,两行珠泪挂脸庞。

  苍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我无端涌起了吟诗的愿望,为什么是这两句,好苍凉。之前好象还有两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从前有一个姑娘叫杜鹃,她长得很漂亮……”我蹲了下来,把她的小手放我手心,我想给她讲个故事。

  她静静地看着我,睫毛上挂着湿润,嘴角挂着微笑,鼻子上没挂什么,或者是挂是向往,因为我的故事很美。

  “后来,小伙子死了,姑娘夜夜啼哭,最后,泪干血尽,姑娘也死了,变成杜鹃……”

  故事讲完了,她被感动了,慢慢地闭上眼睛,安祥的神态把我感动了,我仰起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我还是决定送她回去,有些谜底一定要揭开,我是一个称职的医生。如果没有徐一国,那就不会有那幅画,如果没有那幅画,我就会好好爱这个女人,毕竟她令我感动嘛。《望欲》的作者根本不会知道,值得爱的人是能让你在一瞬间莫明其妙感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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