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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望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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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子曰:四十而不惑。所以,我一直认为在很多事情还没有解惑之前自杀的人,都把生命当作儿戏,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这么儿戏呢,怎么能比爱情还儿戏呢?爱情已经够儿戏了,编了一个杜鹃的故事就以为找到爱情,这是很儿戏的事情。后来我想到杜拉斯的《情人》,她唠唠叼叼青春期在越南的穷困时,连故事都没讲,就把处子身交给了中国老男人。

  交完处子身后,杜拉斯躺在西贡的那间小房子的床上,“这床与那城市,只隔着这透光的百叶窗”,外面人影来来往往,“人影规则地被百叶窗横条木划成一条一条的。”近在咫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而我们,能感受到他们的什么东西,全部声响。”这就对了,爱情来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外面的大世界,一个是两个人的小世界,大世界不知道有小世界,小世界带着得意的微笑,看着大世界在身边来来往往。

  诊所里有个小世界,汽车里有个小世界,走进艾真的房子,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陌生的世界里有沙发,沙发面前有一张大茶几,茶几上有一张白纸,纸上写了几行字,字的署名是徐一国。徐一国在纸上说,他出差一周,是急事,他的画会在第八天来这里完成,他还要艾真保重,头痛就多喝水,时间是昨天下午七点。

  现在我知道了,徐一国是真的,他的字写得很难看,这种人会画出好画,你们信我也不信。我说,艾真,我想去掀画布。她脸色突变,怔怔地看着我,样子很吓人,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不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上天台。”艾真也许想让我相信天台上有猛兽,猛兽会掐着我的脖子,露出尖尖的虎牙。

  “我们可以一起上去,这对你有帮助,”我微笑着,尽量轻松地表达出我的勇敢,我并不害怕猛兽,我可以保护她。

  艾真拼命摇头,这种反应让我不忍心。我相信她一定亲眼见过天台上的猛兽,的确非常厉害,我不可能战胜它。

  “我们必须去面对它的,是吗?”我相信,没有什么猛兽是不可战胜的。

  “不要,不要,一定不要,”艾真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应付我的勇气了,她说话乏力,摇摇欲坠。

  我走过去扶着她,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决定妥协,改天再去战胜天台猛兽。

  “我害怕,”她低低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确无所不知。

  “我今晚又会做可怕的梦。”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什么梦。”“它一定会发生的,我不喜欢这个梦,好痛。”艾真仰着头看着我,我读到了恐惧,还有求助。可是,我怎么能帮她做这个梦呢。不,呸,我怎么才能帮她解除这个梦呢?

  我有点混乱,因为我一瞬间产生了混蛋的想法。我安慰她:“如果不睡觉,是不是就不会做梦?”

  “可是,我现在好困,我很累,”她的所有力气全部都抽离了她的身体,支撑她的,只剩下我的手臂。

  “喝点水吧,然后好好睡一觉,你会做个好梦,”我抽不出手臂,无法给她倒水,可是我必须要脱出身来给她倒水,如果她睡了,我就要去掀开那块布,到天台上去,战胜猛兽。

  我把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抱了起来,踩着楼梯上了二楼,进了她的卧室,把她轻轻放到床上,下楼,倒了一杯凉白开,上楼,扶着她的身体,看着她喝完了水。她没有完全喝完,就倒卧到床上了,我突然也感到口渴,把剩下的小半杯水喝完了,杯子边沿上竟然残留着她的余香,象玉兰花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我神怡了好一会,转身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这个时候,一个正派的男人会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作为一个有正当职业的男人,轻轻拉过被子给她轻轻盖上,轻轻脱下她的鞋,轻轻放到地上摆好。还要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就轻轻退后两步,轻轻地把手抱到胸前,眼睛轻轻地拂过她的脸,欣赏那白的细的长的脖子。

  她的下颌到脖子展现出一条绝色的弧线,月光盖在上面,仿佛雪后的深山,幽深静谧。我突然又想吟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

  这时候,就在这时候,我果然听到有一个轻微的停车声,滋一下。从天台上传来。

  我紧张地想,假如猛兽就在天台上的话,在这么一种险恶的情形中,我必须冷静。我是这样分析的:艾真在床上,随时会有恶梦纠缠,届时我有责任把她唤醒,所以我不能离开房间;猛兽在上面,我只能从楼梯上去,猛兽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它暗我明,必败无疑,反过来,我守在房间,它下来一进房间,杀它个措手不及,我军必胜,所以我不能离开房间;两下一权衡,我都不能离开房间。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猛兽等不及了,我听到了脚步声,非常轻,也不坚决,在天台上转了两圈,还没有走下楼梯的打算。这给了我更多的思索时间,这时间里我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手里没有武器。

  厨房在楼下,如果我速度够快,还来得及,或者它一直不下来,有了武器,我也可以上天台迎敌,这是个勇敢者的想法。我看了看酣睡中的艾真,我必须保护来之不易的小世界的完整,才刚刚开始,来日方长。时间不允许我过多考虑未来的幸福生活,我轻轻脱下鞋,猫了身子,悄无声息,象一只灵快的猫,窜着下楼去找武器。

  我找到了一把菜刀,为了保险,我还别了一把勺子,望着在月光中闪着寒光的武器,好不得意。我决定不再扮灵动的猫了,直了身子上楼。刚走到楼梯口,我看到了一个身影闪进了艾真房间。

  不好,猛兽发动了进攻,目标是艾真。

  也好,我可以后发制兽了。

  这条上楼的路好漫长,我克服了。当我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形的猛兽,背对着我站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块白布,正紧紧按在艾真的嘴和鼻子上。多么可怕的一幕竟然被我撞见,不由得我血冲脑门,大喝一声——别动。

  人形猛兽突然直了身子,还是背对着我,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回头面对我,直接翻过床,跳到阳台前,单手撑栏,一个漂亮地鱼跃,就消失不见了。

  我冲到阳台上张望时,什么也没看到,目光所及都是树影,由此可见人形猛兽的动作多么的灵敏。可是我更关心的是艾真,我回来看到艾真带着微笑睡得正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还看到她嘴上还盖着一块小白手帕,有一股淡淡的药水味好象从手帕上飘出。

  我这个时候肯定被战胜猛兽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直接就捡起手帕去探索药水味的来源,我的方式是用鼻子去嗅,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我证实了药水味果然从手帕上来,同时,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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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悠悠然转醒过来,猛眨了几下眼睛,等我可以适应光线的时候,我看到艾真的脸,那是一张笑脸,象一朵阳光下灿烂盛开的桃花,桃花不知在何处,人面笑在春光里。其实现在正是盛夏,但“春光里”更能体现我的心情。

  我刚想坐起来,看到艾真手里举着菜刀和勺子,我差点吓晕过去。有经验的精神科医生不会走近手持凶器的病人三米范围内的,而我和艾真之间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千钧一发之际,艾真拿菜刀和勺子互相敲击了两下,发出当当当的冷冷声音,说:“谢谢你昨晚帮我驱赶了梦魔,嘻嘻。”

  我转过脸去,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树叶上闪耀着碎碎的金子,小鸟在树丛间穿梭啾鸣,好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啊……

  从今天开始,雨季结束,乌云散去,林荫下,西湖边,都会有一对倩影徘徊。这边看,接天莲叶无穷碧,那边瞧,映日荷花别样红。

  从明天起,倩人儿要下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你喝水吗?”艾真拍拍我的脸,把我的诗兴一扫而空,我紧张地问她,你头痛吗?她摇摇头,不痛。

  “那我想喝水,”我一跳而起。

  我没忘记,要给小英子放一天的假,她很久没有放过假了。听到她在电话里高兴的声音,我一高兴,追加了三天的假,她更高兴了,我说,那干脆五天吧。小英子一听,沉默。我问她你怎么了?她担忧地说,于医生,你是不是病了?还是不想要我了?我大声向她保证,我身体倍棒,对她的工作倍满意。

  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吃饭。我们,我和艾真。

  在《望欲》里面,于琦和艾真是莫明其妙的,为什么,因为作者本身就莫明其妙,他只看到了于琦走近了艾真,他没有看到于琦是怎么就走近了艾真,所以他觉得艾真是个坏女人,应该有一个羞怒中死去的下场。如果他不忽略这一段甜蜜的日子的话,那么羞怒中死去的就是他自己!

  我靠。

  再如果,找回该死的《望欲》作者来看看什么叫甜蜜日子,他肯定会很“怨憎会”地看到:于琦和艾真加起来有六十多岁了,他们吃完饭也不刷牙,就接吻。

  于琦是个无知的家伙,一辈子没有见过女人,竟然给女人的鼻子起名叫“偷偷”,意思是总偷看嘴巴接吻。

  嘴巴的名字是“甜甜”,意思不解释了,太肉麻。

  给女人的眼睛起名叫“羞羞”,因为有害羞的事情时就闭上。最无耻的是第三天晚上,他又给女人起多了两个名字,这事非常无耻,你们自己看吧——

  那天晚上月朗星稀,和风轻轻吹送。

  因为星稀,没有什么星星可看,他们在厅里放了很暧昧的爵士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听爵士,喝红酒,肯定有下文。

  艾真的丝质睡袍很薄,虽然灯光很暗淡,于琦的眼睛可是贼亮贼亮的。

  艾真的手臂很光滑,衣袖遮不住,于琦就上下其手,“其”暂指艾真。

  艾真的小腿也很细光洁白,裙摆遮不住,于琦也上下其腿,“其”还暂指艾真。

  艾真说:“你开心吗?”于琦说:“今晚月色很美。”艾真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于琦说:“这样的时光我等了很多年了。”艾真说:“我以为我有过,可现在最真实。”于琦说:“当我看着你,我就知道我的等待价值。”艾真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感觉不是很真实。”于琦说:“当夜晚来临,世界象失去了颜色,我不知道我等的人是否存在。”艾真说:“这是不是又是另外一个梦,如果是,我喜欢这个梦,不要再醒来。”

  就这样子,两个无耻的人在各说各话,越说越长。我们应该相信于琦,他的确在等待,不然他干嘛上下其手和其腿。

  于琦说:“我醉了。”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艾真说:“我听到了大海的声音。”

  于琦吞着酒,肯定不止酒,还有口水。接着他就吻上了艾真可怜的小嘴,小嘴一定很难受,她在呻吟。

  他们脱衣了。

  于琦还脱了裤子。

  之前,于琦在脱裤子之前,他捧着艾真的胸口,眼睛很迷醉——事后他会把今晚的一切归罪为醉的。

  他捧着它们,眼睛很迷醉,目光很放肆,艾真都不好意思了,她闭上了“羞羞”,甚至“偷偷”都屏住了呼吸。“甜甜”不时发出闷响。

  于琦的“甜甜”说话了:“它们也应该有名字,就叫……荡荡和漾漾。”艾真把身子一缩,别过身去,背对着于琦。哈,她不理他了,这么无耻的名字。

  停停停。

  我一脚把“怨憎会”踹开,还喝完地上的半杯红酒,伸手一把抱住了艾真的肉身,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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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想到了一件事,“怨憎会”的家伙由于怨憎,他只能写悬疑小说,目的是制造一些悬念,让人摸不着头脑,然后在故事的后面揭蛊,读者恍然大悟了,作者得意忘形。这是浅薄的,因为悬疑小说的目的是制造悬念,不惜歪曲事实,淡化真情实意。真实的生活是这样的,生活中充满人性化,充满庸俗化,充满情色化。人生苦短啊,女士们先生们。不庸俗一点就没法生活下去,不情色一点生活就淡出鸟来。我于琦这一辈子,只要过五天没淡出鸟来的生活,其它三十五年淡出鸟来也值得了。

  我常常想把我那部黑色本田换成切诺基,然后弛骋大漠南北,哪怕一辈子就一次,一辈子也只能一次了,一辈子能一次就不错了。可是这点小小的愿望十几年了也没有达成,原因很多,比如小英子需要我的工作,比如父母在不远游,比如诊所不可以停业,租金要准时,比如每月的医生聚会不能缺席……总之,这城市突然少了我就不行了,再说,弛骋大漠南北是有一定危险的。

  我感觉切诺基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这五天的庸俗和情色就格外的珍贵。我害怕时间的飞逝,我们都害怕,所以五天里,我们总是和睡魔抗衡到最后一刻,屡战屡败。

  但我们屡败屡战。

  “你困吗?”艾真依偎在我怀里,问我。

  “不困,你呢?”我们总是这样互相鼓励。

  “明天你就要走了吗?”艾真握紧了我的手,我们斜着躺在床上,床头上的烟盅里塞满了烟头,小小的道具就显示出了这个屋子的颓废味道。

  我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明天徐一国会回来,他是这个屋子的主人,而我,只是个过客。

  “你带我走吧,”艾真喃喃地说,我抱紧了她。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不想吗?”我摇摇头,对她笑笑。

  这些天来,我已经熟悉了她的每一分每一寸,她头发的味道,她皮肤的味道。

  “有时候真希望一走了之,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象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会有。”艾真的神情真象个孩子。

  “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了,真奇怪,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真实体验了,梦就消失了?”我对她微笑着点点头,她再也不会做那个梦了,我赶走了人形猛兽。

  这个房间我也很熟悉,这个屋子我也很熟悉,我却不喜欢这里,从没喜欢过,我刚才一直不回答她的问题,是因为,这五天里,屋子有一个地方我一直没涉足,她不允许我涉足,就是那个天台。

  我和她之间还存在着一个禁区。

  也许就是这个禁区,让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末日将临的激情。当激情来临的时候,我会不顾一切,脑子一片空白,仿佛生命只在此刻。激情过后,那个禁区便久久盘旋在头顶。

  我研究过爱情这个课题,从心理学的角度。我把爱情按递进形式分为三个阶段:爱情,占有欲,得到或者得不到。

  它们的过程是这样的,当爱情发生,双方就会随之产生占有欲,占有对方,如果没有产生占有欲,只是说明爱情并没有发生。

  占有欲越强烈,爱情的感觉就越深刻,最典型的表现形式为山盟海誓,发誓要永远占有对方。

  这时候,进程里会发生两个方向:得到或者得不到。

  如果得到,占有欲就减退了,同样,爱情也在减退,直到消失,这是世间最无趣的事情,所有离婚都是因为无法忍受爱情之后的无趣。

  反之,如果得不到,那么占有欲越发强烈,到了临界状态,会转化成为恨,恨有很复杂的成分,包含了嫉妒、暴力、摧毁。这时候,爱情早已不复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转化到恨的爱情往往是最美的,因为悲剧最美,证据是古今中外无数的爱情故事,凄美极致催人泪下的都是悲剧。

  这个课题得出的结论是:一、 人类的审美观里带有自虐的成分;二、 爱情在任何状态下,都是短暂的。

  我躺在艾真家的大床上,裸着身子,其中一边感受着艾真温热的身体,另一边凉嗖嗖的。我的眼睛注视着洁白的天花板,穿过天花板,有一个禁区。这个禁区也许是阻止这五天的爱情成为世间最无趣的事情或者成为最美的悲剧的唯一理由。

  当一条直路突然成为一个路口的时候,选择哪一条继续走下去,另外一条都肯定成为你这辈子驱不掉的遗憾。这是宿命定律。

  如果选择马上死在路口呢?这么想吧,我放弃前面的两条选择,转过身来,回望曾走过的这一路,仿佛又传来一路的欢声笑语,有花香有鸟鸣,我越看越开心,我会想,这一路走得真愉快,真他妈值。

  这样的话,我就永远不再转回前面去啦,我干嘛要把背对着花香鸟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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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31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堵墙,那是自己永远无法逾越的唯一地方。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人都需要心理医生。只不过,我不建议每个人都去找心理医生,因为那样的话,你的人生从此只剩下悲剧。原因很简单,心理医生只能帮助你找出那墙,却无法托你一把,翻过那堵墙。如果永远不知道有堵墙的存在,那有多快乐啊。

  我一直在寻找我的墙,你们看我有多悲哀,知道肯定有这么一个东西,却老是找不到。所以,我必须放下我的主观,用客观的眼睛去看问题。客观很重要,即使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当你变成一个客观的人的时候,我就消失了,于琦出现了。

  于琦很高兴看到现场井然有序,艾真虽然很疲惫,但却毫发无损地坐在警车里,并不是《望欲》里说的,开着警车去自杀,事实上,她根本不会开车,警车是国家财产,也不能轻易被利用来自杀。

  那个报案的快递员,在隔离区边上和一个警员在交谈,正确来说是在做着警员提供的问答题,他所说的一切将会被记录在案,必须想清楚了再回答,这本是个很严肃的问题。这个黑小子看样子并不是很严肃地对待,他的眼睛不时往那边瞧,那边指的是艾真所在的位置。

  艾真脸色苍白,这时候已过了晚上十一点,起风了,有些冷,艾真抱着手臂,绻缩在车厢里,有一些树叶被风吹起,毕竟萧索死人夜,风光不与往日同。

  艾真在一瞬间看到了庄秦,起初没在意,一会觉得脸熟,再回过头去认真看。庄秦仿佛在等待这目光的回归,甚至有些焦急。

  我们再看看夜空,有七八颗星天外,看久了,有时间空遽的感觉,在时间概念里,没有任何物理物质可以叫暂停。如果把概念泛化,有一种东西却可以叫暂停,甚至可以叫倒退,这个东西名字很长,全称是“当似曾相识仿佛熟悉无处寻起或有前缘的四目相对时”。

  艾真的嘴角抽了两下,眼睛眯了起来,庄秦的脸在她眼中象一杯水泼在水墨画上,模糊弥散开去……

  这时候,庄秦看到于琦和文山钻进警车里,呼啸而去。

  最后一个夜晚,我们穿上了衣服。我说,今晚月色真好,我想出去走走。艾真说,我们去看看海吧。我想到海边有点远,就说,好主意,我们走吧。

  我在黑夜里开着黑色的车,我用它载着我们最后的花香鸟鸣,向着海边缓缓驶去。

  大海,自有它的胸怀和思想。那不是我们能领会的。因为它太大,我们太小。那是一个大世界,我们努力营役的,小小世界而已。

  上面就是我每次看到大海时的感慨,每一次都是一样,即使身边多了一个艾真。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眼睛很平静。

  我在想,如果在最后一夜,我总是想着已经是最后一夜了,那么,焦燥的心态等于连这最后一夜也没了,为什么不能象她一样去好好享受最后一夜呢。这么想着,我的眼睛也和她一样平静起来。

  她和我说:我从小就喜欢看海。

  我说:因为你出生在海边。

  她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出过海,我甚至不会游泳。

  我说:怎么会呢。

  她说:从小父母不让我到海里去。

  我说:那你不想去吗?

  她说:我想过,我妈对我说,大海看的时候最美,跳进去就不美了,它会把你吃了。

  我笑了,说:她那是吓你的。

  她说:我妈说得对,他们为了生活要跳进去,却再也无瑕欣赏了。

  我说:那也是无奈,要生活就必须接受无奈。

  她点头同意。

  她说:还是站在远处欣赏最美,还可以欣赏的时候为什么要跳进去呢?

  我说:跳进去是体验,欣赏是无法体验的。

  她说:难道欣赏还不够吗?

  我一下子答不上来,只好笑。

  过了一会,我能答上来了,就说:欣赏是一种美,体验也是一种美。

  她问:哪种更美?

  我答:没有更美,只有最美。

  她问:什么最美?

  我答:感到最美的时候就最美。

  她扑滋一笑。

  她说:欣赏不就是感觉到最美的时候吗?

  我说:不一定,体验的时候也会感觉到最美。

  她扁扁嘴说:男人是不是都要体验,得到了才觉得最美?

  我说:不一定吧,不过我是。

  她眼睛突然暗了下去,说:是不一定的,庄汉就不是这样,他也喜欢欣赏。

  我的眼睛也暗了下去,说:你想他了?

  她摇摇头,说:可是欣赏并不真实,生活总要有真实的东西,不然会做恶梦的。

  我说:有时候,真实也是恶梦。

  ……

  在海边的一夜,我们都成了哲学家,谈着很玄妙的话题,仿佛都看破了红尘,透彻了世间。实际上,我心里象眼前的海浪一样,一刻也没有平静过,有许多人形猛兽在翻腾咆哮。

  《望欲》里谈到我和艾真去了海山镇,我们还上了山。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们只在今天晚上一起出了趟门,我们不是上山,我们是下海。

  下海对我很有帮助,象往常某些时候一样,我突然有一种想法,这个想法好象存在我脑子里很久了,却又一时理不清是什么,就是不能一下子很清晰地表达出来,但的确是个想法了,并且是个能引起我一点点兴奋的想法。

  在以前的其它事情上,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就好象突然闪过一个灵感的感觉。

  闪过这个灵感的感觉之前,我和她并排坐在海滩上的时候,她突然说了某一句话,这句话加上当时的情景,让我突然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非常熟悉,就象我们真的曾经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一起呆过,她也说出过一模一样的话。

  当然,这不可能,能够解释这现象无非两个:前世我们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情;或者这事情曾经被我梦过。

  不管哪个,都表示,我和她真的很有缘份。

  出于医生的本能,我更倾向于相对比较唯物主义的解释,那就是曾被我梦过。那么,命运是可信的,因为梦里能让你预见未来。

  这么说来,我们俩的此时此刻是必然的。我和她一定会认识,一定会一起在这个时间里走到这个地方,她也一定会说出那句话。

  多么可怕,我们的未来早就被注定了,不管你怎么艰难挣扎,都是徒劳,你最终的前程都是注定的,你一定会这么选择,那是你的命。

  多么可喜,我何必徒增许多烦恼,反正我挣不挣扎,最终的选择都是一样,那是梦中注定的,也是命中注定的。

  “艾真,”我说:“你相信吗?我们今天晚上一定会来这里看海的。”“为什么?”“这是命注定的。”艾真看着我笑了一下,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我看着茫茫大海,心有余悸。

  看完海,我开着黑色的车在黑夜里回到了她的家,那幢小别墅里。车刚刚停在门口,我看到艾真张大着嘴巴,就是那种很惊愕的表情。

  “怎么啦?”我关切地问。

  “屋子……”“屋子怎么啦?好象没着火嘛。”“灯……那灯。”我仔细看了看,没什么东西,灯火正常通明。

  “我们走的时候,我只开了门口的小灯,现在屋里的灯全亮了……”

  说完她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说:“是不是他回来了?”她小声说:“不知道。”“那你进去吧,我回去了,”我感觉到我的声音非常的平静。

  “不不不,”她紧紧地抱着我,“我不进去。”“你迟早要回去的,”我安慰她,拍拍她的手背。

  “我不想离开你。”“我也不想,我们可以改天见,”我有时候真的好COOL.

  “不对啊,”她突然松开抱我的手,脸色凝重起来。

  “又怎么了?”“你看那铁门,是被撬开的,他有钥匙的。”

  我也看见了,的确如此。我关掉车灯,熄了引擎,说:“走,我们一起进去,有我在,别害怕。”我紧紧拉着她的手,她紧紧跟在我身后,我们推开铁门,我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观察到里面并没有反应。可能没有人了,我壮起了胆,拉着她走进了客厅。

  里面一片狼籍,所能看到的物件没有一件是完整的。需要描述一下吗?我太生气,不想描述了,反正是象被狼群光临过一样。

  “你看这个,”艾真从地上捡起一叠文件样子的东西给我,那是几张照片,上面有一个稍胖的中年男人,地点就是这屋子的门口,有一张是这男人站在二楼窗口。另外还有几张打印纸,上面有一个表格,很工整,表格里记录的是男人出入这间屋子的时间表。

  “这位是徐一国?”我问。

  艾真点点头,看着这片狼籍之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来,他老婆来过,醋劲的破坏力真大。”我这句话把艾真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子勾了出来,我急忙掏出纸巾给她,她接过后默不出声上楼去了,我跟了上去。不用说,上面也是狼籍一片。

  我们默默站了许久,我忍不住走过去想抱抱她,她轻轻推开我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会收拾的。”“你,行吗?”我问。

  “我想安静一下。”

  “万一他老婆又回来呢?”我问。

  “回来我也不怕,”我看到艾真脸上带着坚毅,只好点点头,让她有事马上给我电话,她答应了,我转身离去。

  我并没有走远,我把车开到路口,刚好能看到这房子的大门的地方,我停了车,决定守一晚上,我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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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从徐一国死的那天晚上以后,我一直没见过艾真,我在等着她和我联系。我理解她需要一些时间安静和恢复,那是必须的。

  有些事想起来的确有趣,徐一国的死对我竟然有正面的影响力。比如让我重逢老同学。同窗的缘份是可贵的,我是个重情义的人,文山也是。在那天之后,我们联系就多了。文山会有一些意外的生意带给我,他的工作上有许多需要心理辅导的人,通常都是那些痛失亲人的家属。

  那天,文山直闯我办公室。直闯这样的事情倒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他把一叠预约资料扔给小英子后,好象还开了个什么玩笑,把小英子逗得象摔破了玻璃般的笑声响个不停。

  之后,他进了我办公室,我们总会聊上半小时。我问他,为什么不见徐一国的家属做心理辅导,难道她们不伤心?真实意图是,我想认识那位醋劲奇大的女人的心理世界。

  文山告诉我,那家属用不着,他老婆根本在幸灾乐祸,老公死在情妇家,半老徐娘得了一大笔财产,从此既有了钱,又眼不见心不烦,简直要当喜事办了。

  文山的话虽然刻薄了些,但我相信是事实,心里就有点闷闷不乐,老想起艾真发呆的脸。

  “那案子也结了吧,”我问。

  文山看着我,深不可测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问,你需要心理辅导吗?

  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神秘地说:“这案子峰回路转了。”“说说看。”“徐一国很可能是死于他杀,我们决定重新展开调查。”“为什么?”“因为发现了一个疑点,而这个疑点如果可信的话,可是个重大突破。”我感到好奇,但不方便追问,只能等待。

  “告诉你吧,如果这个突破成功,当年海山镇那个庄汉的案子都可能要翻案。”“有这么伟大的疑点?”“没错,”文山得意地点点头说:“我就老琢磨,怎么会在同一个人身边发生两起一模一样的意外死亡事件呢?这本身就是一个大疑点了,这样的机率几乎不可能。”

  “那不一定,据我了解,因为两个死者死前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所以容易造成同样的失足,如果第三个人还是那样坐到天台边上去的话,说不定哪天也一样摔下来。”文山点了根烟,然后把玩着手里的烟,好一会才说:“这个我们早想过了,差点也就按这个想法结案了,不过,前天局里收到一封匿名信,似乎是个知情人写的……”“他告诉你凶手是谁了?”我突然想起那个庄秦,该不会要栽赃给他吧。

  文山摇头,“没有,信里只提供了一个线索,画了一幅漫画。”“呵呵,有意思。”“这幅画非常明显,老实说,如果那是真的,我真他妈佩服那个凶手,太他妈巧妙了,打死我也想不出来。”文山的话调起了我十足的胃口,我想他看出了我渴望的眼神,故意顿了一顿才说:“想看吗?老同学。”

  我笑笑,点点头。我的确想。

  文山竟然掏出的是一张被他装得皱巴巴的纸,扔了过来,我展开一看,上面画了一张凳子,画工很拙劣,不过好在凳子不怎么有难度,再拙劣也能看出是一张凳子来。其中一只凳腿上画了一根线,那条线故意扭得弯弯曲曲,这样看起来就象一要绳子了。绳子另一头一直伸延到纸的尽头。

  我看完了,也理解了,很容易理解嘛,我还给文山,笑着说:“很简单的方法啊,不过好象很管用哦,只要一拉绳子,那凳子一歪,坐的人猝不及防,当然要摔下去了,呵呵。”

  文山接过纸,随便团成一团装回口袋,笑了一下说:“有时候,我们总喜欢把凶手想得太复杂,其实真相往往极其简单直接,哈哈。”

  “问题是,这是不是真相,信里提供的只是一种可能。”“是啊,我们要找证据。”“这种证据不好找啊,凶手拉完凳子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收起绳子,拍拍屁股回家。”“不愧是心理医生,哈哈,这就是问题所在,今天我们的人去现场取证了,如果能在墙沿上或凳腿上找到绳子残留的痕迹,就可以确定了。”“能找到吗?”我不无担忧地问。

  “如果匿名信说的是真的的话,就肯定能找到,那么大力的摩擦,肯定会留下一些擦痕和纤维的,我们有专家。”文山很是自信。

  我相信他说的话,“写这个匿名信的人很厉害嘛,会不会就是凶手呢?”“也可能是一个业余侦探爱好者,这样的事我们常常遇到,有时候还真能帮上忙哩。”“关键是了解案子的人并不多,如果你们找出写匿名信的人,说不定对找凶手很有帮助。”“老同学,我们也不是万能的,写信的人不想暴露自己,我们基本上很难找到他,就算面对面。人家不承认,我们也没办法,怎么说,他也是在帮我们。”

  我又想起庄秦,我说:“那个目击者,庄秦,上次他来我这儿,我们聊天,我觉得他蛮聪明的,也喜欢逻辑推理,说不定就是他写的,当然,这是心理医生的直感,如果这么说来,这事就更有趣啦。”“哦,怎么有趣?”“你想啊,一年前,他哥死了,他们哥俩情深,他一直对他哥的死不能释怀,肯定一直在琢磨,认为另有凶手,琢磨了这么久,就琢磨出了这个方法,碰巧徐一国的死和他哥简直一模一样,他便给你写了匿名信,希望你因为这案子,也顺带牵回一年前的案子,为他哥的死来个水落石出,报仇雪恨。”我这一番话说得文山不断点头,“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小子是有点古怪,眼睛挺贼,哈哈哈……老同学,你也可以做侦探了。”“行,医生混不下去了,我就做私家侦探去。”“不过,这么说来,两个案子相隔一年多,如果都是用同一种方法的话,凶手应该就是同一个人,谁会跟着艾真那个女人一年多呢?”“嗯,”我点点头,脑子又开始活动起来,我喜欢做逻辑题,“这里面好象有情杀的味道了,死者都是艾真的男人,莫非凶手一直暗恋艾真,看不得她身边有男人出现?”“这是动机之一,可是有漏洞。”“什么漏洞?”“凶手怎么可能肯定知道艾真下一个男人一定会象庄汉一样傻乎乎地跑到楼上去画画呢?要令到死者做这些事情,除非——”我一惊,“你认为艾真是同谋?”文山点头:“也是可能性之一。”

  “你这个于情理不通了,”我想了想说:“如果艾真是同谋,那么,她的动机是什么?她既然能和凶手同谋,为什么不直接就不找男人了,和凶手在一起,两人都遂愿,也用不着处心积虑去杀人了,杀人毕竟不是好玩的事情。”“是啊,凶手杀人是为了艾真,而没有艾真的帮助他又杀不了人,这真是个大难题。”文山挠头抓耳。

  “可能艾真并不是真的想帮凶手,而是无意中帮了凶手的忙,”我试着转一个方向去推理。

  文山接得很快说:“我们想想,如果凶手就是艾真本人呢?她岂不是很容易办到?”我不同意,“第一,她的动机何在?为钱吗?徐一国和庄汉死了,她一分钱得不到,只得到痛苦。如果靠拢我的职业,她有精神问题?喜欢杀人?这个我可以保证,她不是精神病人,最多是有时候有点神经质;第二,这个最根本,她根本没有作案条件,我是说作案时间。”

  文山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他停下来看着我说:“能把一年前庄汉的案子和徐一国案子联在一起的只有两个人,艾真和庄秦。”我看着他。

  文山继续说:“如果艾真不是凶手,那么庄秦有可能是凶手吗?”我还是看着他,我还没想好。

  “你看看,庄秦如果是凶手的话,他的动机是什么?”我接道:“他暗恋他哥的女朋友,一时兴起,把他哥杀了?这好象缺乏说服力,怎么说还是兄弟情深,最多是找机会引诱大嫂罢了,不至于杀兄吧,再说,杀了兄也未必能夺嫂。”

  文山摇摇头说:“那可不一定,妒火可以焚身。他哥死了,他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奉父母,非要跑到城里来打工?会不会是追随艾真而来?兄死,嫂子尚未夺到,他不甘心,跟到这里,找的工作可以不时在艾真家附近转悠,看到艾真另有男人了,妒火再起,有了一次经验,第二次就容易多了,于是故伎重演,把徐一国也杀了。”

  “真有这么强烈的妒火吗?”“从他的一些行为和种种巧合,我不得不这么怀疑。”“可是,你调查过的,他好象也不具备作案条件,况且他是报案人,当时还有证人。”“这正是我费解的地方,如果是他,一定会有尾巴露出来的,他一年前干过一次,第二次可能经过改良,方法更巧妙了一些,巧妙到可以制造不在场证明了,我必须要参透这其中机关才好。”

  我赞许文山这种探索精神,并且在心里为他祝福:主啊,帮助可怜的人吧,让他在两天里,参透奥秘吧……

  “我要走了,”文山说完就往门口走去,“回见,我要赶紧回去参透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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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山走后我脑子久久不能平复下来,可能刚才转动得过于激烈。总之一直很混乱,这使我想起了几天前,我遇见过一件怪事。

  这件怪事发生在我和艾真去海边的第三个晚上。也就是徐一国出差回来的第二个晚上。趁此机会,我想把时间理顺一下,最近很多事都有点混乱。

  那就从徐一国出差开始理起吧:徐一国出差,扔下还没有画完的画。

  我和艾真泡了五天。

  第五天晚上我和艾真去海边,回来发现艾真家被徐的老婆砸了。

  第六天,徐一国出差回来。

  第七天晚上,我遇见了怪事。

  第十天,徐一国从艾真家楼下摔了下来,死了。

  第十三天,文山在我办公室和我一起作了许多精彩却无结果的推理游戏,使我想起了第七天晚上遇到的怪事。

  那真是一件怪事,前天和艾真去了海边,感慨连篇。昨天徐回来了,今天我心情苦闷得很,晚饭一个人出去吃饭喝酒,喝了不少,过了点量,头重脚轻。吃饭的地方就在诊所附近,我懒得回家了,酒后不能开车。决定回诊所去过夜。

  我趁着最后那点清醒,回到诊所,开了门,把门反锁上。进到里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想找烟,找不到。我马上就放弃了找烟,动也不想动了,半躺在大班椅上。感觉脑袋快被撕裂,房间里很暗,光线来自窗外的霓虹灯,落在地板上映成一个大方块,窗帘飘动的影子晃得我眼花,仿佛有个人站在那里摆来摆去。

  突然,我真的就看到了一个人影,直直站在窗帘旁边。我身子一下僵直了,背上一阵发凉,酒好象也醒了一半。

  我抬起眼来,没错,窗子边就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那背影似曾相识。

  看真了是个人,我反而不怕了。刚要开口,那人先开了口:“于医生,你很苦闷吧,喝酒伤身啊,再说也没有帮助。”

  “你是谁?”“你会想起来的,”那背影一动不动,我想站起来去抓住他。突然,他垂立的手一举,应该是右手,迅速地往上一扬,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觉得身子一歪,屁股下的椅子竟然自己倒了,连累我一起扑倒在了地上,额头狠狠碰上了地板,很痛。

  我全力软弱无力在趴在地上,不过我还是努力地抑头找那个背影,听见那人说:“这个送给你吧,也许能帮到你,”说完他那只手挥了一下,黑暗中我听到啪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我还想说什么,可是那背影已经一步跨到了窗台前,单手在窗台上一撑,一个漂亮的鱼跃,翻窗而去。

  我惊得差点喊出来——是他,人形猛兽!

  我挣扎着爬起来,窜到窗前,伸头张望,外面鬼影也不见一个了。我并不奇怪,艾真家二楼啊,人形猛兽都能如此身手,我这里只是一楼而已。

  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直怀疑是在做梦,不过额头上的刺痛可是实实在在的,我想起人形猛兽走前好象扔了个什么东西,便开了灯,发现是一条细绳,一头系在我的椅子脚上。

  有件事我好象忘了说,可能被人形猛兽摔了一下,摔坏了脑子,令我有点健忘,可这事不能不说。这就是人形猛兽所说的——我的苦闷。

  这事发生在我前面说过的时间表的第六天,也就是遇见怪事的前一天,我和艾真去海边的后一天,那天徐一国出差回来了,我以为那天是见不到艾真的,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她自己来到我的诊所找我。

  她没有直接到诊所来,而是到了对面的咖啡厅,然后打电话给我,我匆匆应付完面前的病人,就去咖啡厅会她。

  那天我还没遇见怪事,还没给人形猛兽摔伤,可是见到艾真时,她显得很憔悴,我还发现她受伤了,眼睛下面有一块明显的紫痕。即使她戴了宽大的太阳镜也没完全遮住。

  “你受伤了?”我第一时间关切地问她。

  她没有回答,眼睛刷刷刷就下来了,这让我慌乱了一下,然后是愤怒,“是他吗?”

  她摇摇头。

  “他老婆?”她点点头。

  “妈的,走——”我去拉她的手。

  “不用了,”她比我平静很多。

  “为什么?”“事情过去了,”接着,艾真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情经过。我强压着怒火听着,无限心疼地看着她的脸,心疼一下,怒火便增加一分。直到她说到最后,我奇迹般地消失了怒火,取而代之的是沮丧,无边无际的沮丧。

  她先说:“早上她老婆先来了我家,见到我就劈头劈脸打我,我想还手,但没用。”

  后来,他来了。看到家里乱七八糟,因为我前天晚上没去收拾,我根本没力气收拾。他老婆一见到他的到来,又再度爆发,象个饿极的狮子。之后是他们打起来,他把她打到了地上,她呼天抢地地哭喊,过了很久,哭累了喊累了,这时候,我一个人上了楼上呆着。他们谈了很久,后来,我听到他老婆离去的声音,接着,他上来,和我说话。

  他说,我决定和老婆离婚了,我要娶你,嫁给我吧,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唉——

  这声叹气是我——于医生发出的,我听完突然感觉很沮丧,心口上象被塞住了一根大木头,很难过。过了一会我问她,你嫁给她吗?

  艾真,面前的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梨花带雨,却依然漂亮。她对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怒了,也想做一只饿极的狮子,我大声问:“你不知道什么?你要嫁给他吗?”

  她看着我,眼神非常陌生,她说:“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他是个好人,他为了我要离婚了。”我更怒:“放屁,我为了你,三十五年都没结婚。”她听了竟然忍不住扑滋笑了出来。

  你还笑?靠。

  半晌。她说:“一国是个很固执的人,他这个时候是不能没有我的,他不可能放弃我。”“问题不是这个。”“那是什么?”“问题是,你爱他吗?”“我爱你。”

  我哑住了,呆呆地看着她,最后,我甩甩头发扔下一句“那就够了。”我狠心地扔下了一只受伤的小白兔独自在咖啡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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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时间表的第九天:

  我在等艾真,这一次我真的是等了很久。中午和她通完电话后,我就推掉了五点后的预约,把小英子放了下班,看到她快乐得象个蝴蝶,我很内疚,她还是个女孩,我却总让她加班而不给加班费。占用了她的购物逛街时间,占用了她的谈恋爱时间,我常常违心地循循善诱,你还小,要积攒金钱和经验,外面坏人太多,尤其毛头小伙,所以,工作是唯一她需要做的事情。她竟然同意我的观点,因为我是心理医生,我的话带有权威的影响力。

  看到她快乐得象个蝴蝶,我又嫉妒起来,她说她要去看一场电影,我想到自己很久没有走进过电影院了。她告诉我现在的电影票需要65元。我很吃惊,我看上一场电影的时候只需要5元钱。

  我说,明天你还可以再看一场电影,因为明天晚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她可以很早下班。

  她还告诉我,东区电影院门口那档羊肉串一级棒,我告诉她,那种食物是垃圾食品,有害健康,尤其影响美容,会生出小痘痘,小英子听了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就迈着蝴蝶的舞步飞了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吞吞口水,她说的羊肉串我知道,我回家就要经过那家电影院,我会停车去买十串回家宵夜。

  艾真总是很准时,我明白到这一点,就在她到来之前喝了点酒,加了冰冲得淡淡的,找了张“班德瑞”,看着音乐在酒杯里旋荡着,出神又入神。

  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时间过得就非常快。有文章说夜色如水,也就是说水如夜色,水是液体,酒也是液体,这么说,夜色如酒,酒如夜色……呵呵,有道理。门铃响了,我走到桌子旁按开了门,艾真推开外面的门进来,鞋跟撞击地板的嗒嗒声过后,我的房门也被轻轻推了开来。

  艾真,这个女人,很漂亮,很有女人味,我曾经以为女人味就是香水味,不管什么时候,我闭上眼睛,闻到有香水味飘过的时候,睁开眼,肯定是看到女人飘过。现在,我有了新的认识,女人味可能是月亮的味道,艾真一袭白裙,象月亮一样出现在我眼前,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女人的味道。

  我递给她一杯酒,我在里面加了两块奶糖,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着酒香,酒香里渗着甜味。

  “这会有帮助吗?”“甜味会让人产生愉快,愉快会让你放松,放松会让你平静,平静对你有帮助,”我的笑容一定很甜,我看着她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

  “你只加了冰块,一定很苦。”“苦味会让人产生警惕,警惕会让我敏锐,敏锐会让我自信,我需要自信。”

  我轻轻把她拉到怀里,深深拥着她。我舔着她的唇,上面有奶糖的甜味。

  “明天,明天我们就没事了。”我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我们真的要这么直接和他说吗?”“是的,亲爱的,直接会比较好。”“他会受不了吗?”“他一定不会的,他会接受的。”我安慰她,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可是,我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我害怕,”我能感觉到她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更深地拥紧了她。

  “明天以后,我们就真的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吗?”“当然,小傻瓜。”

  艾真不再说话,把杯子里甜甜的酒一口喝完。

  我接过她的杯子,放到桌子上,继续拥着她的身子。我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间,轻轻吻着,那淡淡的体香再次让我深深迷醉下去。

  她哼了一声,突然推开我的脸,紧张兮兮地望着我说:“我还是不愿意你去冒险。”我给了她一个轻松无比的笑容说:“这并不需要冒险。”“不,”她坚持着:“我觉得还是由我自己和他讲清楚好了,我怕你们会打起来。”我摇头不同意:“你和他能讲清楚吗?他不会答应你的,还是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比较好一些,我想,我们不至于打架吧,呵呵。”“那万一呢?”“万一失手了,我最多把他打死好了,他打死我的可能性不大哦,”我笑着说。

  “不好,我不想有人再受伤了。”“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说吧。”我换上严肃的表情说:“这十天我们俩呆在一起的事情只有我们俩知道,我不想给第三个人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之间需要有一些美丽的秘密,到老了我们可以拿出来回味,分享。”她笑了,刮刮我的鼻子说:“答应你,小坏蛋。”我并不笑,看着她说:“你要发誓,这是很严肃的事情,破坏了,一辈子就会索然无味了。”她愉快地举起三个手指说:“我发誓。”我也举出同样的手势,把指头按到她的指头上,然后吻她。我们吻得很慢,很长。

  “明天他就要完成他的画了,真不知道他会把我画成什么样?”艾真眼睛幽幽地说。

  “明天我们去吃自助餐,然后我和你一起回去,就可以看到那幅伟大的画了。”“为什么要去吃自助餐,那里人太多。”“我有个坏习惯,每次要面对一件大事情了,就要先吃得很饱很饱,不然我会底气不足,影响发挥。”“明天是大事情吗?”“当然,终身大事还不够大啊,呵呵。”

  “那我先回去了,我今晚想好好睡觉。”“为什么要好好睡觉?”艾真脸一红,拍拍我的脸说:“明天开始就要天天泡着你这个大坏蛋了,到时就没觉好睡啦。”“那倒是,可是,我还不想睡觉。”“那……那我就再呆半小时。”

  就是这样,我们象生离死别似的,告别了十几次,直到大家都困得不行,我才把她送回去,路上她就睡着了。到家的时候,她竟然自动醒了过来,看了我许久,脸色越来越红,不说话,只是对着我笑,我摸摸她的额头,说:“没有发烧嘛。”

  “我感觉好象明天就要正式出嫁的样子,今天晚上你送到我门口就好了,别进去了,出嫁前一天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的。”原来如此,我拍拍她的头,说:“好孩子,进去吧,早点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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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时间表第十天。

  我下午四点就驱车去接艾真,那时候徐一国还没有到艾真家。

  我们去了万都酒店的自助餐厅,我喜欢那里的生蚝,够大只,够鲜嫩。艾真是个非常不适合享用自助餐的人。她吃得很少,并且吃得心不在焉。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自助餐是一件需要全力以赴的事情,容不得丝毫马虎。比如说,你坐下来就吃扒类,或是煎炸类,那么,你很快会渴,如果你一喝水,你就很饱很饱了。

  我的食欲刚刚打开,她就很饱了。我给她叉了一块三文鱼,滴上柠檬汁,我问她,要来点茄酱吗?她木然地摇摇头。我想说,128一位啊,你好歹吃点贵的东西吧。可是我没说。我拼命塞着食物,我也没说其实我中午还吃了十串羊肉,估计到现在还没有消化完。

  中午我去了东区电影院,当然不是去看电影,我很久没看过电影了,我只是去吃那档很好吃的羊肉串,我一下子买了二十串。今天街上人很多,来来往往好不拥挤,巨大的电影海报吸引很多无处打发时光的红男绿女,我还在想,今晚小英子肯定会一个人去看电影的,海报那么吸引人。

  今天我还干了什么?早上起得很早,刷牙洗脸刮胡子,花了很长的时间。上午见了三个病人,都是复诊,他们的精神都还不错,心理疾病通常和天气有莫大关系,今天的天气就难得的好。午饭没吃,小睡了一会。下午只见了一个病人,精神也不错,想必也关天气原因。两点多的时候我出去吃羊肉串。

  下午那个病人是位丧偶的中年妇人,风韵犹存,她每周固定来看我一次,很健谈,总是很兴奋,不知道在我诊所外是不是也一样兴奋。如果她总是很兴奋,脸色红润,对精神有好处,可是我担心长时间会引起血压过高,一个人不能总是很兴奋吧。

  我和艾真对坐着吃丰盛食物的时候,我们没怎么交谈,我觉得她有点坐不住,她的心理活动应该是矛盾的,一方面想时间过得快些,把问题解决就天晴了。一方面又想时间过得慢些,重要的时刻越近会让人越心慌。

  我的心理活动也挺多的,我甚至在想象着四天后的事情,就是时间表的第十四天,我预感这一天会是重要的一天,很多事情会在这一天才水落石出,而不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乱七八糟。

  作为职业的心理医生,我对某些事情的预见性是准确度很高的,我有许多成功的例子,其实这并不难,人的心理活动都是有一定规律的,当找准了这些规律,结合对方的性格,就可以预见事情进展的节奏了。比如三天的事情,A的心理规律会让他去做一件事情,可他是急性子,两天就干完了,而B是慢性子,可能要用去四天。关键的是,要找到心理规律。

  艾真现在的心理规律是矛盾型加忐忑型。

  小英子现在是无聊张望型。

  徐一国是死不回头痴狂型。

  《望欲》作者是幸灾乐祸型。

  甚至人形猛兽我也可以知道,他现在是泄愤无处型。

  我呢,呵呵,综合型。

  不管如何,我要慢慢吃,其中一个原因也是要吃多点,128一位啊。虽然我是个急性子,越想吃多点的时候就会心急,刚刚说到这里,我竟然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盘子,这是家高档餐厅,每个人都小声说话,这令到盘子落地的声音异常的响,全场人都对我行注目礼,我朝他们微笑,然后对服务员说,麻烦你收拾干净,盘子钱一会计到帐上。另外,为了报答服务员的额外服务,我先给了她一张百元小费。圆脸的服务员小妹羞羞答答地接受了我的大方,连声多谢。

  艾真是个异类,她坐得离我最近,观赏角度最佳,竟然对我表现出的一系列慷慨绅士风度无动于衷。就算不鼓掌,怎么也要象戏迷般叫声好吧。不过我理解她,因为我理解矛盾忐忑型人群特征。

  从六点一直吃到九点颇有难度,为了消化她的时间,也为了消化我的胃,我想给她讲点什么。

  “我们背诗吧。”“我不会,”她其实是对此毫无兴趣。

  “那我给你讲故事?”

  于是我说:“从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她说:“我看过,《边城》,不错。”我又说:“红海早过了,船在印度洋面上开驶着。”她又说:“《围城》,我也看过,很喜欢。”

  我想了想说:“这个城市存在的时间很久了,聚居了很多的人,因此慢慢就变得很庞大”她说:“《望欲》,看过,不喜欢。”

  最后我给她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小时候住在乡下,池塘边的榕树上有蝉叫,上学的时候,操场边的秋千上有蝴蝶飞……

  到了九点,我们结帐离去,后来,就遇到了徐一国之失足死亡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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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文山表情古怪地看着我,好久才说:“讲完了?经过就是这样吗?”我点头,“是的,这就是我和艾真这十天认识到交往的经过。”

  现在已经是我的时间表上第十四天,昨天我还见过一次文山,我们推理得刀来剑往,丝丝入扣,然后他说要去参透机关,只不过一天时间,他的机关参到了我这里。

  “这么说,你们是很相爱罗?”我很郑重地点头。

  “恭喜你,老同学。”文山向我伸出了手,我勉强和他握了握。

  “恭喜我什么?”“找到真爱啊,哈哈。”说实话,“真爱”二字让我心里一热,这是个容易让人心热眼跳的词。

  “你今天到底是来恭喜我,还是来把我定罪?”我不太客气地说。

  “如果你有罪,也是法官定,作为老同学,我当然是真心恭喜你,我就没这运气,嘿嘿,”文山抓抓头皮,他的头发油气很重,象是很多天没洗头了。

  “唉,”文山拖过椅子坐了下来,“说实在的,我现在比谁都糊涂,虽然徐一国是他杀已经确定,我也知道他是怎么被杀的,可是这里面每一个细节都让我费解,这个,老同学,你还要帮帮我,解解我的烦恼啊。”我愿意帮助这位烦恼的同窗,我不愿意看到同窗很烦恼。

  “你为什么要给我写匿名信?你应该想到,我们根据笔迹还是能找出写信人的,你忘了,我们还是同学,你又身牵在案里,想到你并不难。”“匿名信算是我尽同学之谊吧,呵呵。”“谢谢,你提供得很及时,也很正确。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啊。”文山审视着桌面是掏出的那张拙劣的漫画,隔了一天,更加皱巴巴了,可怜的我的作品,竟被如此糟蹋。虽然我并不擅长画画,画得不好。

  “现在的情况是,一切证据对你非常不利啊,”文山又抓抓头,我们的眼睛同时落在桌上盘着的绳子,这是刚刚文山和同事们拿着搜查令在我办公室找到的。它正象一条死蛇般趴在我的桌面上。

  我对此并不在意,虽然它跟杀死徐一国的那条是同一条。

  “我们昨天在现场找到了一些绳子摩擦的残余物,警犬在屋子后面的山坡上找到了绳子,顺着它我们又找到一条死狗,绳子正是系在狗上,真是聪明,利用狗来杀人,狗一跑,绳子把凳子掀起,人摔下,狗跑了,绳子也跟着跑了,现场不留痕迹啊。”“那是条大黄狗吧。”“没错。”“死于混有耗子药的烤羊肉?呵呵,”我开心地说。

  “对,你乐什么?”“这是我的杰作嘛,哈哈。”“这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羊肉串来自东区电影院,我们都查到了,其实很简单,那天下午有人看到你的车号了,有两个无聊的家伙远远地就在赌你的车号单还是双,结果令他们记忆深刻。”文山对我的开心状态很不满意。

  “你能找到这两个无聊家伙还是很不简单的嘛。”

  “我还不理解的是,如果你是凶手,你为什么绳子用了一半,留一半在公司里等我们来查,还有,那狗跑了多好,你毒死它干嘛?这不自投罗网吗?再就是,你怎么算得准狗啥时跑?还有还有,徐一国只不过是艾真前男友,她都打算跟你好了,你犯不着杀他啊,屁大的事,男未婚女未嫁,你们才是正当受法律保护的,如果是徐来杀你倒说得过去,嗯,还有……”“好好好,答案只有一个,”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凶手不是我。”“我也希望是这样,不过,你这条绳子和狗身上那条可是同一条剪成两半的哦,再说了,你买羊肉串耗子药毒狗干嘛?”“我想救徐一国。”“你知道有人要杀他?”“我猜的,不是百分百,不过我猜到如果凶手要杀他,肯定会利用狗作同谋,所以我放药引狗为是了预防,没想到失败了,唉,看来徐一国是注定难逃此劫。”“你是怎么知道的?”“人形猛兽。”“什么兽?”文山愕然。

  我沉吟了一会,我在考虑一种更好的表达方式,这件事很重要,“这个猛兽就是庄秦,”说到这里,我心被刺了一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痛苦和压制,“他长时间地迷奸艾真。”

  “有这事?”我给他讲述了那天我赶跑人形猛兽的事情经过,出于粗心大意,我忽略了菜刀和勺子。

  “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庄秦,你不是一直没看到他的脸吗?”“我开始是猜测的,艾真和我讲过他们之间的事,一年前,庄秦就曾经诱奸过艾真,后来艾真躲着他,他竟然把他哥也杀了,当然,这些都还没有证据,但我推测是这样的,也是用狗来作案,和徐一国之死一样。”“后来呢?”“艾真曾和我说过她时常做梦和一个男人做爱,每次都同样情景,并且第二天身体不适,当时我就怀疑不会是梦境这么简单,于是我详细询问了梦境中对方的样子,虽然她处在半昏迷状态,但是她依然有感觉。她说梦中人很象庄汉,只是黑和瘦一些,我找机会看了她和庄汉的合影,这样,这个人大概的样子我心里就有数了。”我说起这些,心里仍不免恨恨。

  “你找到他了吗?”我点头,“找到了,艾真刚刚上我诊所的时候,每次都是我送她回家,有一天我经过那条路,本想拐进去看望她。在路口看到一个人,那人的样子和艾真描绘的人非常接近,一下子吸住了我的注意,于是我跟踪到了他的住处,还发现他每天黄昏都会出来溜狗,那条狗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跟了他很长时间,我看到他用狗笛来指挥狗的动作,那狗非常听话。”

  说到这里,我从抽屉里翻出几张我拍的照片,上面是庄秦溜狗的场面,我把它递给了文山,文山看得非常仔细,不住点头。

  “于是,你想到了,庄秦会利用狗来杀人,制造意外失足的假象?”“不,我还没那么聪明,我一心想的是如何让他永远不要再纠缠艾真,让艾真摆脱恶梦。”“你想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当时想到的只是让艾真在我身边,我可以保护她,有我在,他就不敢上门了。”“你没想到他可能会杀了你吗?”“想到了,后来我慢慢想起了庄汉的死,我开始怀疑里面有些问题,可是我不知道问题在哪?”“后来怎么就知道了呢?”“呵呵,还是拜托庄秦啊,这家伙聪明过头了,徐一国和我都是他的障碍,他想一石二鸟,同时除掉我们,他的打算是杀了徐一国,嫁祸于我。”文山看着我,他还没有明白过来。

  我再把人形猛兽突然深夜拜访我,留下绳子的事情讲述给了文山听,“他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就是庄秦了,当然他知道我是不可能去杀了徐一国的,就象你说的,我还犯不上。他的目的看起来是暗示我如何可以杀死徐一国而不被人发觉,其实他是想把绳子留在我办公室,作为我日后洗不清的证据。”“他还是达到目的了嘛,你为什么不把它扔了呢?”“我干嘛要扔了呢?这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会坐在我面前听我讲这个故事的,我可是心理专家,”我捡起桌上的绳子,轻蔑地笑。

  文山锁紧眉头说:“我现在有些眉目了,昨天我们去取证的时候,我再拜访了一次那家人,就是庄秦案发那天去送快递的那家人。他们找出了那天的信,只是一个广告信而已,里面装的是某个楼盘广告的印刷品,这样的东西根本没有人会用快递的,并且是晚上送达,所以我对庄秦的疑心更重了,直到找到那条狗,我一下子醒悟过来,这小子太聪明了,如果狗不死,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点的,竟然是一条狗作同谋。”

  我很赞话文山的分析,他真是一个好侦探,说:“是啊,他可以用狗笛指挥狗的行动,所以,他只要在路口和收快递的人家稍微纠缠,那条街住了十几家人,他一家家去送信,所有人都是他的证人,当他看到我和艾真一到家,他马上吹一下狗笛,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站在现场看着徐一国摔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啊,狗笛可是人听不到的,善良的人们是不会留意到的。”

  “没错,你们两人如果都在现场,加死者三人正好是三角关系,前两天又发生了徐家婚变,原因也是因为艾真,这样的话,你们动机,时间,手段全有了,徐一国就是你推下去无疑了,哈哈哈,高。”

  我可是觉得这并不好笑,差那么一点,我就是窦娥了。

  文山突然脸色一沉,说“你既然已洞穿一切,为什么不报案,让我们埋伏起来,把庄秦抓住,又能救了徐一国。”

  我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并不能肯定庄秦真的会这么做,如果只是凭我的这些话,你们会重视,并天天去埋伏吗?再说,有你们参入,徐一国还会去楼上画他的理想吗?”

  文山点点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全无。

  我继续说:“其实我放置毒药也是为了救徐一国,如果庄秦真的要行动,方式肯定是我推理的那种,那么,他会预先系好绳子,另一头牵到屋后,只等时机到了,就是说,徐一国回来了,他把狗带到屋后,系上绳子另一头,就这么简单。不过畜牲毕竟是畜牲,它怎么会受得了近在眼前的烤羊肉的引诱,只要它一死,庄秦的狗笛就没用了,他的如意算盘也完了。到时我就可以凭那条狗和绳子去报案,指证他意图谋杀,只要他坐牢,艾真也就彻底摆脱恶梦了,老同学,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文山很认真地在纸上记录着,记完了,他说:“你是好心做了坏事,耗子药放得不够量,让大黄狗毒发后狂奔,提早结束了徐一国的性命,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如果没去做这事,按庄秦的布置,徐一国也活不了了,这案子有趣,凶手布置好机关,想抓凶手的人去帮凶手启动了机关,结果要死的终死了,凶手的目的达到一半,要抓凶手的人的目的也达到一半,都有收获,都不完美啊,呵呵,”说完文山合起了本子。

  我无语,对于这个结局任何人也不会高兴起来的。

  不过,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慢慢会各自归位,罗马的归罗马,上帝的归上帝,艾真归我。这还是令人高兴的。

  尾声——

  对每一位还活着的人,我的忠告是,我们要努力生活,生活会有回报的:如果我不努力读书,就不会成为医生;如果我不是医生,就不会遇见艾真;如果没有遇见艾真,我不会懂得爱情;如果没有爱情,生活就会淡出鸟来;

  对每一位努力生活的人,我的忠告是,我们要做好每一件事,幸福会到来的:如果我不是贪嘴要吃东区电影院的羊肉串,就不会看到庄秦原来会和小英子一起看电影,也不可能通过小英子告诉庄秦,我在第十天会和艾真一起到她家去,那么……

  在艾真家的五天里,我曾偷偷上了天台,发现系在凳脚上的绳子后,如果我马上就把它解开,那么……

  如果我没有把耗子药留下一半,全都洒到了羊肉上,狗肯定立即死,那么……

  如果我没做好上面三件事,庄秦一定还在送快递,那么……

  还是那句,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慢慢会各自归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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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26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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