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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鬼节的血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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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列车到达昆明是十点多,十二点一过是农历七月十四,后天就是鬼节了。我们一路劳顿,找了一家宾馆下榻。

  登记注册的时候,田娟神秘地笑着主动请缨去订房间。服务员拿了钥匙上楼,开了三间标准间。

  我正疑惑怎么不订一个三人间和一个标准间呢,田娟指着一间房对姜平说:“你今晚住那边,”然后一把拉着我走近一个房间,头也不回地说:“我们住这间,其余的人不管了啊!”

  她迅速关上门,姜平反应也很快,马上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我不由敬佩地看着田娟,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相信边先生和田妈妈一定脸红得要命。

  我们开始洗漱了,过了一会传来敲门声,是田妈妈叫门。

  田娟夸张地喊:“谁啊?睡着了,睡着了!有话明天说!”

  “死丫头,把我洗漱用具和换洗的衣服拿出来!”田妈妈笑骂着。

  田娟顽皮地吐吐舌头,麻利地取了衣物,把门开了一个缝递了出去。

  我先是微笑着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但是很快就觉得心酸,眼睛不由得湿润了。这一对恋人本该早就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的,但是无情的命运却是那么残酷,让他们压抑着自己那么久。现在终于在一起了,然而剩下的日子也许只有三十几个小时而已!

  田娟头靠着门,肩膀一耸一耸,在低声抽泣。我走过去拉开她,发现她清秀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和刚才满脸顽皮笑容时判若两人。

  我把她拉到沙发上低声安慰着,她开始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我很顽皮,闯了祸的时候,妈妈每每拿着笤帚要惩罚我了,我看情况不妙,就拼了小命往边叔叔那里跑。到了那里我就安全了,因为边叔叔最疼我,等妈妈追来的时候,叔叔就会装腔作势地骂我一顿,让检讨道歉,于是皮肉之苦就化解了。

  我最喜欢妈妈出差了,因为我就会到边叔叔那里去,这是我最快活的时候了。边叔叔掖高兴得象一个小孩子一样,和我打架,拌嘴,抢东西吃,讲故事,一起组装玩具。这个时候我也特别乖,不用象在家时妈妈催了很多遍之后才写作业。因为我只要快快地把功课弄完,就可以跟边叔叔玩了。

  有一年妈妈老是不出差,我急坏了,跑去问妈妈的领导孙爷爷,说你怎么好久不让我妈妈出差了啊?他说怎么了,是你妈妈让你问的吗,你妈妈出差你怎么办啊?我说那好办啊,我住边叔叔那里啊。

  后来我妈回来生气地问我是怎么回事,干吗乱讲话。我说我喜欢住在边叔叔那里,要是他做我爸爸多好啊。我看妈妈刚才要打我的样子,正准备跑,她却突然哭起来,把我吓坏了。“

  田娟沉思在回忆中,讲到自己收到的第一个大洋娃娃、、第一件风衣、第一个单放机等等是边叔叔什么时候买的,嘴角渐渐露出了微笑。

  “我好几次半夜里醒来,看见妈妈拿着一本相片在发呆,我吵着要看,她藏起来死活不让。后来我偷偷用钥匙打开抽屉,发现原来是妈妈和边叔叔年轻时候的合影,我很高兴原来妈妈和我一样,也很喜欢边叔叔。

  后来有一年冬天她妈妈出差,我又住在边叔叔家。晚上边叔叔几次起来给我掖被子,最后一次还偷偷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根本就没有睡着,睁开眼睛勾住他的脖子,要他做我的爸爸。边叔叔什么都没有说,眼泪打湿了我的脸。我吓坏了,说你别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然后我就告诉他妈妈看相片发呆的事情,他哭得更凶了。以后我再也不敢提这事情了。“

  我听着听着,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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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妈妈经常笑着骂我,说我爱边叔叔胜过爱他,其实在我心目中,边叔叔就是我的爸爸,谁不爱自己的爸爸呢。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他对我们母女那么好,妈妈也那么喜欢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做我爸爸。

  有一次,邻居家的阿姨来串门,我偷听她们说话,原来是想给我妈妈介绍对象,正在说哪个人怎么怎么好。

  我冲出去就喊,我才不要他做我爸爸,我只要边叔叔做我爸爸!我不欢迎你,请你出去!那阿姨没反应过来,也急了,说你边叔叔不要你做女儿啊。我急得大骂,说放屁,你胡说八道!妈妈冲过来打了我一巴掌,让我道歉。我一摔门就跑了,那个时候,边叔叔正在郊区做研究,我去过,身上也没有钱,就徒步往那边走。

  上午十点左右离家出走,走到下午四点多才到,又累又饿,见到边叔叔的时候,就委屈地哭起来。

  后来边叔叔把我送回家,妈妈也没有打我,以后再没有人上门提亲了,研究院的人都知道我的恶名了。“

  田娟见我流眼泪了,反过来安慰我:“真是不好意思害得你也哭了,其实我倒是一直有妈妈和边叔叔的关爱,再加上天性开朗,倒不觉得怎么苦。只是他们两个人心里真是太苦了,我现在想起小时候老是惹妈妈生气就觉得很内疚。她其实一直是多么需要一个人来倾诉,多么希望有人能够帮助她分担家庭的重任啊。”

  我拭去眼泪说:“我觉得他们很幸福的是拥有你这样一个懂事的女儿,你觉得你很多事情做得很傻,其实那是你表达你对他们的爱的最好方式了。你给他们很多快乐,是他们的骄傲。”

  田娟双手交叉靠在胸前,默默地祈祷,一丝秀发掩在小巧玲珑的鼻子上,脸上焕发出天使一样圣洁的光芒。

  我轻声叹息,几乎同时我似乎听见屋子里的另外一声叹息,不过那并不是我发出的。

  我想听了真切,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第二天睡到九点多才起来,还是边先生他们来敲门,他还是神情自若,田妈妈倒是象个小女孩一样害羞。

  我们一起下楼吃早点。

  姜平睡眠充足,也显得容光焕发:“今天快天亮的时候,族长来过了。”

  “是吗,你们没有打起来吧?”田娟惊奇地说。

  “当然没有,不过我没有看见他。他在我床头放了一张小纸条,告诉我们怎么走。”说着他掏出一张发黄的纸,那是一张纸钱,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他又接着说:“我昨天回去很快就睡着了,还梦见了自己的前生的一些片断。”

  “那你还记得梦中的情节吗?”田娟急切地问。

  “是的,记得很清楚。”

  “说说看啊!”

  “嗨,叫我从哪里说起呢!其实就是大量浮光掠影的生活片断,或许你回想一下张艺谋的影片《我的父母母亲》中的画面,很唯美很伤感。我相信只要到了那个地方,如果这些年没有人为破坏的话,我就会认得。”

  “你梦见你前世的父母了吗?”田娟好奇地问。

  “我记得的一个情景就是我出生的时候,很奇怪,那时候我应该什么都不懂,但是偏偏梦见这个场景。就是出生后不久,父亲,也就是族长抱着我,母亲拿着衣物,护在旁边。还有其他几个族人抱着几个新生的婴儿,后面跟着全村的男女老少,载歌载舞,一起来到江边。

  几个年老的人给我们脖子上套上一种木头做的项圈,项圈里面垫着绿色的荷叶,那种的清香柔软的感觉终身难忘。

  江水清澈见底,甚至看见小鱼在岸边游来游去。他把我轻轻放在水中,开始我哇哇大哭,还呛了水,其他几个小孩也一样。

  年轻的母亲们忍不住想上前抱起孩子,但是被阻拦了。不一会,我就感觉特别舒服,暖洋洋的,还用小手划水,小鱼就在脖子边上游来游去,那种感觉非常奇妙,非常亲切。

  所有的族人在岸边欢呼,小孩子们往水中抛洒粉红色的荷花花瓣。过了一会,母亲们把我们抱起,摘下木圈,用柔软的毛巾包裹起来,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给我们一一戴上银质的项圈。父亲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糕点分发给参加的仪式的族人,他们一边接受点心,一边说着赞美的话语,感觉那些人真的是非常淳朴和单纯。我以后要去那些地方进行民俗考察。

  还有一个很清楚的画面就是过节的时,男女老少围着篝火狂舞的情景,中间是正在烧烤的牛羊肉,香味四溢,人们一个个脸色通红,女孩子身上的银首饰闪闪发光,我也跟着乱跳,感觉非常的兴奋,和酒吧舞厅的感觉是不一样,不是空无聊地放纵或者宣泄,而是一种充实满心喜悦的快乐。至于捉鱼、摘果子、打猎什么的都是一些零碎的记忆,比如半夜里依稀听见男女悠远的歌声,我能想象出来,但是描述不出来那种独特的味道。“

  “那么你记得灾难发生的那天的情形吗?”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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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姜平极力回忆着,最后摇摇头:“不知道,我昨天睡下不久,就感觉困意浓浓,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很温柔的喊:阿雄,阿雄,回来啊,回来啊,妈妈想你啊。然后我就一个人在黑黑的荒野里不停地跑,那声音忽远忽近,一会好像从黝黑的树林里,一会从遥远的山岗上,一会又好像从滔滔的江水之中,一会从土地的深处传出来。我觉得非常地孤独,非常地害怕,最后好像听见有人叹了一声气,然后醒了过来。过了一会又睡着了,开始做刚才我说的梦。”

  “后来梦里的情形好象完全相反,非常的温馨,我听你描述得象世外桃源一样。”田娟向往地说。

  “是啊,不过梦里的妈妈总也看不清她的脸,好像有水雾隔着一样,和我总是若即若离,我一直在梦里试图靠近她,却一直没有成功,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汗水打湿了衣领。”

  “哦,是吗?那么你睡得并不好啊,不过看你的精神还不错哦。”田娟说。

  姜平说:“做梦是前半夜的事情,醒来还喝过一次水。后半夜就没有做梦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族长是快天亮的时候来的?我记得你说你没有看见族长。”我问道。

  “他们来的时候,我好像有人对我猛地喊了一声,然后我醒了,看见枕头边上有这张纸。”

  “是谁对你喊呢?”田娟疑惑地问。

  姜平露出为难的表情,讷讷地说:“是我的守护神,不然有法力的人岂不是和普通人一样轻易就被算计了?我每天早晚要冥思,和他进行心灵的交流。不过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就请不要问了,我答应过孙爷爷的。”

  “哦,那这回是不是族长托梦呢?”我问道。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昨天晓之以理、诉之以武,狠狠地威慑了一番;今天再动之以情、托之以梦,唤起你前世的记忆,让你感觉是部落的一份子,自觉自愿帮他实现他的计划。”田娟不容置疑地说。

  姜平点点头,吃了一口了水果沙拉。

  他看着盘中红色的小水果,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地愣住了。

  “怎么了,姜平,不舒服吗?”田妈妈温和地说。

  姜平没有理睬,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或许这就是孙爷爷所说的天资所在,随时随地地能够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思考问题。

  我算是真的相信了,当年牛顿把怀表当鸡蛋煮的事情很可能不是编造的。

  “红色的果子!对了,我想起来了,梦里也出现过红色的果子。村子中间的古树上长了一种奇特的果子,谁也没有见过,红红的,非常鲜艳漂亮,味道好极了!

  我们几乎每个人都吃了不少,但是父亲没有吃,印象中他本来也不让我们吃,好像是说过于鲜艳的东西是有毒的,就象彩色的蘑菇一样。但是吃了果子的人并没有什么事情,他就没有阻止。

  正好他有什么事情离开了村子,不久村子里的人就开始发病了,身上开始冒红色的小斑点,很痒,一挠就出血。“

  “哎,又是个悲剧!”我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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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哦,不过族长好像从来没有提到果子的事情。做了这么多的梦对我们目前的困境有没有什么帮助呢?”田娟说。

  “不知道啊,我甚至不记得和族长有过什么实质性的接触。”姜平无可奈何地说。

  田娟失望地用塑料管搅拌着饮料,突然抬头问:“孙爷爷会掐算,你会不会啊?我们到底能不能躲过明天的灾难?”

  姜平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服务生,给边先生递过一个单据:“先生,您的信件已经发送出去了,这是挂号收据。”

  边先生谢过了,把收条放入钱包,他好像在克制着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是手还是忍不住抖了几下。

  田娟好奇地问:“边叔叔,到底是什么信件啊?”

  “啊,给单位去了一封信件,解释一下离开的原因。”边先生故作轻松地说,“嗯,我们是吃完了就去吗?”

  姜平说:“这样吧,我看那地方离昆明就一百多公里,明天去还来得及,我今天去探路,你们就不要去了,在市区里逛一下吧。”

  田妈妈说:“那怎么行?”

  姜平说:“我打过电话问了,一天有三班车,不过几个小时的路程,难得多出一天的空闲来!”

  “姜平,我陪你一起去!边叔叔,你们一家人难得这样聚在一起,就不要坚持了,难道还怕我们跑了不成。哈哈!”我开着玩笑说,但是意思很明白,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一定很有很多话想倾诉,我们姜平毕竟是外人,在场很不方便。

  田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边叔叔说:“好吧,那就拜托两位了!大恩不言谢了。”

  吃完饭,我和姜平清理了行李,和他们告别。

  “一路小心啊,姐姐!”田娟拉着我的手,眼睛湿润了。

  “陪你妈妈和边叔叔好好玩玩,多照点相啊,到时候送我几张!”我笑着说。

  很顺利地上了车,我说:“没想到你还这么善解人意的!”

  姜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把握?”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这是我具有法力之后,第一次出道,就遇见这样的问题。我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但是我和神灵的融合让我越来越有信心。

  就像你们领导让你赶一个稿子,你开始的时候一头乱麻,不知道从何下笔,但是你绝对相信到领导规定的截至时间之前,你肯定能够完成任务,而且会不错!“

  “这么说就太好了!”我高兴地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梦中的情形是不是真实的。但是那些画面绝对不是从看过的电视或者书籍之中获得的。”

  “嗯,刚才有个疑点我没有问你,你说你开始做恶梦的时候听见一声叹息,然后醒过来是吗?”

  “是啊,怎么了?”

  “大概是什么时间?”

  “我回房洗漱后,静坐了一会和神灵简单交流之后就睡了,应该是我们分开之后一两个小时之内,怎么了?”

  “当时我和田娟在聊天,快聊完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一声叹息,从我们屋子靠门的角落发出来。本来以为是幻觉,但是你说了也听见叹息,我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哦,是听得出男人还是女人的吗?”姜平好奇地问。

  “我感觉是个男的,我怀疑有人偷听我们说话呢!因为田娟给我讲了她妈妈跟边先生的爱情故事,听了让人非常伤感。那声叹息就是刚好在田娟讲完的时候发出的。”我尽力回忆着,但是又不是非常肯定。

  “难道是小偷?这好歹也是有点档次的宾馆啊。”

  “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嗯,明天打算怎么办呢?”

  “哈哈,现在只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啊!”他伸伸了拦腰。

  “哦,族长的鬼魂既然能有托梦的本事,他说一直不能跟孙爷爷进行沟通。我觉得这不符合事实,他完全可以托梦啊!”我不满意他消极的看法,换了个话题。

  “一般鬼是不敢接近孙爷爷的身体的,当然了族长不是一般的鬼。我觉得他或许觉得不是很满意,在寻找别的土神呢!或者对自己的法力也不是很自信。”

  “那他昨天就敢明目张胆地接近你喽,你很没面子啊!”我笑着说。

  姜平的脸突然一变,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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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吓了一跳,赶紧赔礼说:“不会吧,给你开个玩笑也不至于这样吧!”

  他很快回过神来:“不是,多亏你提醒我了!不让鬼接近是守护神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神灵并没有改变,只是我还不能随心所欲地驾驭而已!奇怪难道昨天神灵暂时离开过我,然后这个时候族长趁虚而入?我今天晚上要好好请示一下神灵!”

  “嗯,一定好好问问,说不定神灵自己去探视过那片土地,已经想好对策了呢!我们还在这里庸人自扰。”

  “但愿如此!”

  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中长途客运汽车过道里有小板凳一类的夹座。姜平坐在靠过道的一边,旁边的夹座坐了一个带孩子的年轻妇女,相貌忠厚,除了孩子还带了一堆大包小包。

  姜平很热情地帮她把包放在行李架上,那妇女一连声的用方言表示感谢。

  车开没一会,快经过公路检票站,售票员喊:“中间夹座的把身子伏下,别让检查站的看见了!超载一个罚五十!”

  那妇女身子太胖,座位又矮,伏下身子就很吃力,脸涨得通红,小孩子也被挤压得很不舒服,哇哇地哭起来。

  售票员烦躁不堪地骂骂咧咧,姜平对那妇女说:“大嫂,你坐我的位置,我们换一下吧!”

  “那怎么好?”妇女感动地说。

  她犹豫地看着我,大概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因为她拆开了坐不好,真是个善良的人!

  我赶紧说:“没有关系!”

  她一连声感谢地换了座位,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和我攀谈:“姑娘,你们是哪儿呢?”

  我听她口音很熟悉,有点象族长的口音,心中念头一动。

  姜平已经接口替我回答了。

  妇女惊喜地说:“真巧,我也是到那里!你们是走亲戚?”

  我和姜平对视一眼,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是走亲戚,我祖上是住在这里,后来失去了联系,现在回来看看祖先生活地地方。”

  妇女很高兴地说:“哦,是哪个乡哪个村的?”

  姜平掏出纸来,边让她看文字,边念一些繁体的字。

  “知道是什么地方吗?”我满怀希望地问。

  “没听说过这山名,乡倒是我们乡的。我们那里到处都是山,不知道是哪一个。要不回去,我让我男人带你们去找找?”那妇女显得比我们还失望。

  “我们去的地方很多以前住了很多人,现在是个没有人居住的荒山。不过八十多年前,一场泥石流把村庄全部淹没了。现在那个地方周围都是森林,只有中间那一块地方是荒地,长满了草。哦,对了,那个地方靠着金沙江。有印象吗?”姜平说。

  妇女还是迷茫地摇摇头说:“我们那边靠江的荒山很多,很多地方很少有人去的。”

  姜平还是不灰心,继续描叙说:“那个荒山中间有一个高高的土台子,靠近河边的地方还有石头台阶。”

  妇女还是一脸茫然:“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从小在那边长大,周围的山跑遍了,不过你们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我的心一沉,没有想到在找地方上面还要大费周章。

  姜平苦笑了一下,说:“我是死去的祖先有心愿未了,托梦告诉我的。”

  原以为这样说会让她很惊讶,谁知她一脸严肃,虔诚地说:“原来是这样啊!你放心,我保证让我男人和兄弟陪你们找到,让你还愿。”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尽管有些失望,但是族长肯定会给我们指示的。

  我们聊了一会天,知道她姓李,丈夫姓王,嗨了解到那边是彝族、苗族和汉族混合居住,不过汉族的人最多。

  沿途都是山,大概夜间下过雨,山腰时常有瀑布从空中凌空而下,落在山脚的碧绿的小河里,河水静静地流淌。

  天蓝得简直象水晶一样剔透,山间不时有白云升腾而起,让人怀疑在梦境里。

  聊了一会,有两三辆大客车超过我们,上面坐了年轻的学生,一路唱着高亢的歌声,在这寂静偏僻的山路上显得格外热闹。

  司机也高兴地加足马力跟在后面,直到中途有人下车才不情愿地被拉下。

  妇女微笑着主动介绍:“我们那边有个军事基地,每年这个时候昆明的大学生在入学之前就到那里军训。”

  我想起了司机师傅说过在这边当过兵的,就赶紧给他打电话,但是很遗憾,手机信号很差根本打不通。

  大约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目的地,这里是一个小乡镇。我和姜平商量了一下,在镇上给宾馆挂了个电话,让前台转告边先生他们明天中午到这边来。

  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跟着李大姐一起到他们家,让她的丈夫带我们找。李大姐的丈夫背了个筐来迎接妻子,李大姐简单地介绍了我们,那男人憨憨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他摘下筐放在地上,把孩子放在布包里,抱着孩子的腿在头里走。李大姐则把大包小包放在筐子背了起来,显然她的工作要比丈夫的重不少。

  姜平对我眨眨眼睛,我想他肯定也看过国家地理杂志关于云南的介绍,说云南有七大怪,其中好像除了什么鸡蛋拴着卖,还有就是女人外出干活,家中孩子男人带,果不其然。

  我们不忍心看李大姐背着个大筐走山路,就一人帮她拎了个小包,她回头连声说不用不用,她习惯了。她丈夫也很诧异地看着我们,想必是这边女人干重活已经是见怪不怪的风俗习惯了。

  一路不时地有人经过,也多背着筐,也见过一对小夫妻,男人背着孩子在前面,后面隔着两三米跟着妻子,背着个大筐。

  还是不是很远,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依稀听见河水湍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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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前面是金沙江?”我兴奋地问。

  “对,快到了!”李大姐搽了一把汗,微喘着说。

  大约十二点多时候我们到了李大姐家的村庄,和沿途经常看见的山间一两处小屋相比,这个村庄是比较大的。门前有个小河,河上是一个古朴的竹桥。

  房子基本上是土制的,墙上挂满了玉米,除了屋顶上锅盖一样的天线,想必和族长那个时候一样差不多,当然还有屋子中间的毛主席像出外。

  家里很空,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厢房里是一张床,一根绳子斜斜地拉着,上面挂满了衣服。

  我们趁着做饭的时候,让男人领着我们四处转转,这里的人牙齿都很白,端着大磁碗聚在一起吃饭,边吃边聊。

  姜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包红塔山香烟,走过去给几个中年男子和老头一个发了一根。他们都很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小心翼翼接过,刚才的矜持和疑惑马上变成了热情和信任。

  生活还是很艰苦,也许正因为如此,人们还没有受到金钱的腐蚀,民风还是很淳朴,从他们憨厚的笑容就能看出来。

  姜平先跟他们随便聊了聊家常,很快跟他们熟悉起来。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他的的博闻强志,什么退耕还林,如何补助,什么本地什么经济作物适合生长,甚至漆树、烟草什么的他都知道。这也是村民比较熟悉的,所以很容易找到话题。而我虽说是记者,对农业方面的新闻比较了解,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真正地去关注,而只是空洞地发一点愤慨而已。

  聊了一会,姜平提到了那个荒山的名字,和李大姐一样,他们也非常茫然,但是谁都没有嘲笑的意味,对托梦的说法充满了敬畏。

  眼看一场询问就要泡汤了,李大姐远远地催促说饭快好了。我心有不甘忽然灵光一闪,问道:“那么你们这附近有没有特别奇怪的荒山?”

  他们眨着眼睛愣愣看着我,姜平很快明白我的意思。

  他详细地解释说:“她的意思是你们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山很奇怪,比如无缘无故下雨,进去的人出来之后得怪病,甚至病死,或者那里的草木特别茂盛?”

  出人意料,这一次他们眼睛里不是迷茫,而是露出恐惧的眼神,没有说话,只看这眼神我就知道问到点子上去了。

  一个稍稍年轻的人试探着问:“你们说的大概是苗族人那边的圣山吧?”

  “对,对,对!”姜平兴奋得脸发红,“在哪里?”

  “离我们这里十几里地,不过一直没人敢去!”年轻人说着就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姜平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你还是问老人家吧。”年轻人指着其中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说。

  老头干咳着说:“事实上我们谁没有去过那座山,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那座山闹鬼,原来住在旁边的人,经常半夜里听见那边山上有数不清的鬼在哭,在我小时候就没有什么人住在那边了。

  倒是经常有苗族的一些老人经常在山脚下祭祀,不过他们也不敢上山。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些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两个知青不听本地人的劝告,跑到圣山上去了,结果回来没有多久,一个游泳淹死,一个被毒蛇要死,啧啧,真可怜!前些年他们知青回来还祭奠过那两个死去的年轻人。

  还有十多年前,公安局严打的时候,也有一些杀人放火的人躲在那山上,后来要么死在山上,要么出来不久就死了。“

  “他们有没有说看见过什么没有?”

  “听人说那两个知青回来之后,怂恿本地人去那片山上开荒,说那边的草疯长,土地肥得狠,但是谁敢去哦!”

  “哦,太好了,你们待会带我们去吧,远远指个路就行!”姜平说。

  “你们可千万别去啊,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啊!”老头恐惧地说,“听那边苗族人说那是他们祖先的坟山,他们自己也不敢去的。”

  “我做的梦就是关于这座山的,那山上确实闹鬼,是因为他们心愿未了,我这回来就是帮助他们还愿的。”姜平胸有成竹地说道。

  “是真的?”人们都疑惑地看着他,“不过最好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嗨,回来吃饭了!”李大姐又在催促。

  我们正准备走,一个在旁边听了半天的一个年轻女子突然怯生生地说:“能给我一只烟吗?”

  旁边的人都没有说话,叹着气望着她,她面容憔悴,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子,衣服打满补丁,但是洗得很干净。

  姜平抽出几根烟散发了一圈,把剩下的全部给了那女子,后者感动得鞠了一躬,飞快地跑走了。

  回李大姐家的路上,王大哥介绍那个女子的事情,说她男人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猎手,他们结婚没两年,男的去年染病,不能做事,家里现在穷得要命。男人是个烟鬼,女人是为她男人要烟。

  李大姐弄了一盘鸡蛋、一盘辣椒炒腊肉、一盘青菜,看得出这是他们招待贵宾所能拿出的储备了。

  王大哥拿出一瓶苞谷酒和姜平对饮。席间李大姐也劝我们轻易不要去, 她说:“我听老一辈人讲,那知青说那块荒山周围果树很多,上面的果子又大,还有很多小动物在那里,奇怪本地人为什么不去那里耕种。哎,读书人书读多了,就以为了不得,连神灵鬼怪都不放在眼里。

  那块地是神仙留给自己用的,凡人已经有那么多地方了,还贪得无厌跟他们抢,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我们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善良的女人讲这其中的周折,不好骗她,只好唯唯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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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一会闲话讲到猎手的事情,李大姐突然压低声音说:“你们不提醒我还真忘记了,你们知道阿岩是怎么染病的吗?

  他肯定进过圣山!“

  我们大惊失色,这实在是出人意料!

  王大哥斥道:“别瞎说,方圆几十里,谁敢去,去过还能活到现在!你怎么知道的!”

  李大姐说:“我就说你们这些大老爷们长着脑袋不想事!阿岩娶了丽珍,整天当个宝哄着。我们这里哪家不是女人下地干活?就他舍不得让他老婆下地,还三天两头到镇上买这买那,他哪来的钱?”

  “那又怎么了,人家会打猎!”王大哥分辨道。

  “讲到打猎,他还不算是这里最好的猎手,我娘家的两个兄弟哪个不比他强!这四周的山上哪里没有游手好闲的人拿着枪四处转,野兽都往深山里跑了,能打个野鸡野兔什么的就很难得了!哪能象他那样一打就是十几二十几只的往家里拿?

  我兄弟他们不服气,曾经偷偷跟在他后面,亲眼看见他进了圣山。“

  “那是你兄弟眼红人家本事大,到处造谣!”王大哥悻悻地说。

  “好,人家打猎都是两三个人一起,遇到野兽毒蛇也能有个照应,去年阿岩什么时候和人一起出猎了?那么强壮的一小伙子哪能说病就病,这是报应!你现在去看看他,瘦的跟个鬼一样!只是苦了丽珍这婆娘,怕是要守寡了。”李大姐愤愤地说。

  姜平眼睛放光,说:“那太好了,王大哥,吃完饭你带我去阿岩家看看!”

  阿岩的家就在村子边上,房子比别家要做得好一些,院子也干净,不过一眼看去,屋子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叫丽珍的女人正在院子里埋头吃一碗煮得发白的土豆,没有任何菜。

  “王大哥说,我们是来看阿岩的,他怎么样了?”

  丽珍一听,眼泪就流出来了,忙不迭把我们往屋子里。

  屋子里有一股烟草的味道,进入厢房之后,我吓了一跳,叫阿岩的男人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瘦骨嶙嶙,拿着香烟在忘情地吮吸,感觉象抽鸦片的大烟鬼。他两眼无神,看见我们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姜平对我点点头,轻声说:“鬼上身!”

  他转过身对王大哥说:“麻烦你回家拿一只公鸡过来,算是我买的,我有急用。”

  王大哥嘴皮动了动,什么都没问就出去了。

  姜平给了丽珍十块钱:“你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点纸钱和蜡烛过来,我能够救你男人!”

  丽珍惊讶地看着姜平,突然扑咚一声跪在地上,飞快磕了三个头,然后跑出去了。

  姜平走到阿岩面前,凑到他面前说:“阿岩,我是来救你的,等会你就没有事情了!你是不是上过苗族人那边的圣山?”

  他没有说话,眼睛里流出浑浊的泪水,吃力地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把鸡和香烛等物品弄来了,姜平说:“你们都请出去一下,我要驱鬼。”

  我们就出门站在门外,王大哥惊讶地小声问姜平的身份,我简要地说他 是有法力的人,他恍然大悟。

  大概人家看见丽珍买纸钱香烛,以为阿岩去世了,三三两两地聚集过来,王大哥则神秘兮兮、又有点得意洋洋地向他们介绍姜平驱鬼的事情。

  只听见屋子公鸡一声尖叫,过了一会,门开了。姜平提着脖子流血的鸡走出来,递给丽珍说:“把这只鸡好好炖一下,等会把上面的油滤起来,给他喝下面的清汤,他休养几天就可以慢慢康复了。”

  我看了看屋子里的阿岩,他合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了。

  我们很快地离开了阿岩家,已经一点多了,不能再拖延了。

  王大哥在前面带路,带我们去圣山。

  姜平说:“阿岩去过七八次,这事他连老婆也没有告诉。他的命很硬,居然挺了一年,再晚几天估计就没救了。

  所谓的毒咒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是凡是进去的人都会被一个鬼附身,被慢慢地折磨而死。我刚刚把鬼发送了。

  还在他枕头下放了两百块钱,让他好好休养。“

  我们沿着山路行进,中途几次见到金沙江,这里和中下游宽阔的江面不能相比,但是水清澈得多,在两山之间快速地流着。

  走了大约两个多小时,王大哥指着一片茂密的森林说:“前面就是,不过一定要想清楚,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姜平掏出五十块钱放在他手上,他瞪着眼睛说:“你这是干什么?!”

  姜平说:“麻烦你的款待,还有就是那只公鸡的钱。”

  王大哥气呼呼地说:“你赶快把钱拿回去!阿岩是我从小的兄弟,能救他的命,别说一只鸡,就是一头牛都没有问题!”

  他说着往回走,边走边说:“你们快去快回,我在前面的石桥那边等你。”

  我回头看着这片神奇的荒山,心中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隐隐感觉并不是以前在梦中见过的缘故。

  姜平也愣愣地看了一会,不知道是否勾起了前世的记忆。他折了两根竹子,拔去枝叶,递给我一根。

  他说:“我们顺着河流走,阿岩也是沿着这里走的,别的地方很危险说不清楚有什么野兽毒蛇。”

  他在前面开路,开始都是荆棘野草,很难行走,走了没几十米,就有一条小道了。说小道并不是因为经常有人走,而是杂草荆棘被人砍过,闪开了一条缝隙,尽管如此沿途的荆棘还是经常把衣服绊住,我们不得不时常停下来。

  好在路并不是很长,大概走了一两百米的样子,我们就看见了陈旧的石阶。拾阶而上,我们终于看见了那片荒山。

  荒山面积非常大,中间大部分是荒草,周围环立了郁郁葱葱的森林。八十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误入其中的人命丧黄泉。

  我们往上走了一会,有些地方土质焦黑,估计曾经经受过火灾,不过野草又茂盛地成长起来,黄黄的一片,风吹过,整片山岗翻涌起黄色的波浪。荒草中间高高凸起,上面是一棵孤零零的大树。

  这块近乎封闭的地方城了飞鸟走兽的乐园,我们不时看见有各种漂亮的鸟和山鸡飞过,草丛中虽然看不见,但是荒草中不时有动物在穿行,在上面看来象是有一股激流在波浪中穿行。

  姜平叹息着说:“和梦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了,这里荒芜了太久。”

  我向那古树看去,那是直径恐怕一米都不止,枝繁叶茂,树皮满是裂痕。树上有很多鸟,跳来蹦去的。

  姜平也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突然他惊叫起来:“天,我做的梦是真的!树上还有零星的果实,红色的,你能看见吗?”

  我眯着眼睛果然看见一些红色的小斑点。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摘几个果实就回来!”他说着,就用竹篙开路,边走边敲打前面的草,所到之处到处都有急流向四周扩散,不知道这草丛里有多少野物栖息。

  他走到一半,突然停留下来,我远远看着他的背感到一阵强烈的害怕,大喊:“你没事吧?”

  他回头对我招了招手,继续走到中间的土台上。他站在树上四周望了望,然后用竹篙击打树枝,百鸟齐飞。

  他拣了几个小果子就返回了,回来经过刚才停留的地方,又站立了一会,过了一会才穿出草丛。

  我问:“那个地方有什么啊?”

  他犹豫了一会,说:“是一个野鸟窝,里面有几个鸟蛋。”

  我看他的样子就是说谎,生气地说:“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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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叹着气说:“哎,你这人就是太精明,何必问呢,那是一个男人的白骨,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手枪,估计是亡命的歹徒逃亡到这里,也算是罪有应得。”

  我听得心里发毛,从他手中拿过一个小果子。

  这小果子和枸杞差不多大,颜色暗红,估计现在已经过了正成熟的时间。

  我轻轻拨开果皮,一股鲜红的汁液流了出来,象深红的葡萄酒,又象鲜艳的血液,聚在我的手心,如同一滴眼泪,那一丝冰凉的感觉,传遍全身。

  我突然想哭,好像被一种巨大的悲痛主宰着,却不知悲从何来。

  太阳西斜,西边树林长长的影子落在草坪之上,另一半在夕照下面有一种朦胧的黄光,这是常常在摄影照片中看到的画面,美得让人宠辱皆忘。

  姜平望着宽阔的草坪,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见我一脸的泪水,仿佛明白了我此时的心境,轻声说:“走吧。”

  我们很快地原路返回,王大哥远远站在石桥上望着这边。

  “你们没事就好!刚才看见山上飞起那么多鸟,真是把我吓坏了!”

  姜平说:“今天只是来探路,明天我们还来,这里到镇上远吗?镇上有没有旅馆?”

  王大哥说:“有是有,不过我们这地方偏僻,难得来你们城里人,卫生不是很好,咳咳,具体就不多说了。要是不嫌弃就住我们家吧,打个地铺就可以了。”

  我们很快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意思,姜平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说:“那就打扰了,不过明天一大早我得赶到镇上去,我还有同伴要过来。”

  王大哥高兴地说:“那好,明天早上我陪你去!你们在山上没有看见什么吧?”

  姜平说:“没有什么就是一些草和鸟兽而已,我想你小时候这样的情形应该处处可见。”

  王大哥深表同意:“对对,现在的人尤其是外来的一些打猎的,简直是把鸟啊兔子啊往死里整,你看诺大的山,哪里有什么鸟?我们那小时候随便找个山,就能掏回一书包鸟蛋,现在看个鸟蛋希罕得不得了。”

  我们沿着金沙江走,落日的余晖照在江面上,金光万点,朝着红色的落日望去,面前是一条金光大道,从自己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江水和落日的交汇处。

  回到村子的时候五点多了,四处炊烟袅袅,人们背着筐缓缓从四周返回村庄。

  刚进村就有小孩子喊:“他们回来了!”

  阿岩的老婆、李大姐还有一群人气喘嘘嘘跑过来。阿岩的老婆冲上来就跪下,磕头如杵。我赶紧帮姜平扶起她,她哭得一脸鼻涕眼泪,显然是压抑了太久,但是看得出来很高兴。

  李大姐高兴地说:“真没有想到我居然请到两位能人回来了!阿岩刚才一觉醒过来就能够坐起来,居然知道饿了,已经喝了一大碗汤! ”

  吃过晚饭,陆陆续续有人聚集到李大姐家,聊了一会天。有人开口说自己哪里哪里不舒服,希望姜平帮忙看一下。

  姜平哭笑不得,只好说:“我不是医生,阿岩生病是因为有鬼缠身,我或许能捉捉鬼。我给你们都看过了,没有鬼怪缠身。你们最好能去看看医生,别耽误病情了。”

  八点多钟,人又都散了,山区人睡得早。

  姜平和王大哥在另外一个厢房打地铺,我和李大姐睡在他们的卧室,睡下没一会她就进入了梦乡。

  今晚月光很亮,窗棂印在地上清晰可数,有微风,不时送来远处山岗上青草的香味。

  我并不是很挑剔床,但是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过于安静反而难以入睡。MP3机器前天扔到河里了,想用音乐催眠也不能。

  思绪象决堤的河水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泛滥,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地四处流淌。寂静也是一种折磨,不过我感谢这样的经历,这样的夜晚,让我有机会静静地安静下来思考问题,自从毕业就一直忙忙碌碌,昔日大学那种方今世上,舍我其谁的豪迈和狂妄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再也没有功夫去探讨所谓人生的意义,不会为一个虚无纯意识流的问题和人争论得面红耳赤。

  我象一颗原来在河流上树叶中央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晨风中轻轻摇荡,朝阳的光芒让我心中光芒四射,飞来飞去的昆虫唱着好听的歌曲。一切象梦幻一样美妙,然而这一切很快就结束,我从树叶上滑落,叮咚一声,没入滚滚的河流之中,没日没夜向着前方流去,不能停下来休息,来不及观看周围的风景,忙忙碌碌,日夜不停。我想挣脱,但是无数的水滴包围着,挤压着我,而我也在包围挤压着别的水滴。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族长追求的生命又是怎么样的呢?即使他的族人能够全部复活,但是能够回到从前了吗?八十四年孤独的回忆,相信永远会伴随着此后的余生!

  我突然想起金刚经的一首偈子:一切有为法,如虚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说。

  空气隐隐有草木灰的味道,越来越强烈,我悄悄跑起来,走向窗棂,窗外黑压压的山一座接着一座,一轮明月悬在高高的夜空之中。姜平不知什么也起来站在那边的窗边,月光照在他瘦瘦的脸上。他侧过头轻轻地说:“看不见的,族长在放火烧山,清除杂草,睡吧,晚安!”他走回地铺躺下。

  我回到床上辗转反侧,我突然猜想到,边先生今天早上的信件是遗书!我打开手机,给爸爸妈妈写几个短信作为我的遗书,回忆起从小到大的种种事情,眼泪不知不觉打湿了枕头。曾经那个风风火火、牙尖嘴利的丫头怎么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写着写着,终于入睡了。

  鬼节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起床了,我也赶紧洗漱。

  天还没有亮,空气中的烟草灰的味道已经消失了,我相信族长放火烧掉了枯草,又会降大雨浇灭烈火。

  看见烈火的人们肯定会进一步对这座圣山充满敬畏。

  走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姜平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坐头班车过来。

  “他们昨天跟跟司机师傅打过电话,其实那天他没有把话讲完:他的战友那一次军事演习之后,不久在另外一次演习中死去了,也带走了一生中最珍贵的友谊。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这里有太多伤感的回忆。”

  我们在一个小餐厅吃饭,街上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拿着几个烧伤的野兔和野鸡敲开门问:“老板,野味要不要?”

  老板看了看,撇撇嘴说:“今天已经来了好几个人了,二十块钱全部卖给我!”

  那人喊了一声:“你打劫!”摔门而去。

  老板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是鬼节,就遇见这样的怪事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一个刚卖了野味买了酒喝的人对另外一个人开始谈论:“昨天可是遇见了鬼了!半夜里打牌回来,正走在鲤鱼脊那边,就看见江对面那片圣山起火,没几分钟,火焰冲天,连江水都映红了。只见无数黑乎乎的东西到处跑,还有的往江里跳。我心想这下乖乖,别又来一场森林大火。我老爸小时候据说也碰见这样的大火,后来侥幸电闪雷鸣,下了大雨才浇熄。

  我想今天晚上月亮这么大,肯定没有雨,估计是危险了。正想来镇上报火警……“

  他同伴一口打断他:“你还想到报警?打死我也不信,恐怕是想着去多抢点野物吧!”

  那年轻人把桌子一拍,勃然变色:“放屁!老子虽然混,这点意识还是有的!大火一烧成片,我们家也不能幸免!好心请你喝酒,你却羞辱我!”

  同伴赶紧好言赔罪,说了半天又谄笑着问:“后来呢?”

  那人气鼓鼓地说:“没有后来!”

  说罢埋头闷声喝酒。

  姜平叫了一道菜,又买了一瓶白酒坐过去,给他们满上,笑着说:“这位兄弟别生气,你刚才讲了一半,我也侥幸在一旁边听了一半,被你吊起了胃口,偏偏又不能听完。这样吧,我请你们一起喝这瓶酒,算是赔罪,你把故事说完怎么样?”

  那年轻人见伙计上了道香喷喷地回锅肉,脸上也舒展开了,乐呵呵地说:“好说,好说,不过说了怕你说我吹牛!”

  姜平笑着说:“你一看就是爽快的人,我们萍水相逢,你又不图我什么,何必说谎呢!你说就是了。”

  那人抿了一口酒,接着说上了:“我转身往镇上跑了几步,就听见后面开始打雷。我回头一看,真是邪门,天上月亮亮亮的,就圣山那上面升腾其几块乌云,云越聚越大。荒山中间的火就要灭了,就中间有棵大树还在烧,象个大火炬!火势一圈一圈蔓延,扩大,眼看着就要烧到周围的树了。这个时候突然开始下雨了,那个雨可叫大!

  一眨眼的功夫就熄灭了,真的是一眨眼,一点都不夸张!再看看天上的云,没了!我想起那黑乎乎跑的东西肯定是山上的野物,赶紧脱了衣服踩水过江,果然让我逮着几个烧伤的兔子、野鸡、果子狸。“

  我摇摇头,这些情节应该可以想象出来。

  老板也听得入神,插嘴嘲弄说:“这么说,你是第一个去的?怎么才弄这么几个野物,后来的那个拣破烂的傻子都比你拿的多。”

  “你知道个屁啊!昨天能拣个命就不错了!

  我当时想,这下可发财了,才拣几个,就突然听见蓬的一声,一个东西从山那边高高飞起,我抬头一个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向江那边飞去。然后听见蓬的一声轰响,溅起十几米的大水花!我一看,原来是个大树桩,就是荒山中央的那个大树。我吓坏了,就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哼哧哼哧喘气,我吓坏了,赶紧把拣到的猎物扛几个,几个,拎几个就往镇上跑!路上还掉了几个,不过哪敢停下来拣!“

  他的同伴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一把:“你要是真害怕就应该什么都不拿,撒腿就跑才是!”

  年轻人脸上挂不住,又要发作,姜平赶紧问:“你听见的声音是中年人还是老年人发出的?”

  年轻人说:“那哪听得清!我的胆都块吓破了!”

  “那有没有什么东西追你?”

  “没有,有的话还能在这里喝酒啊!”

  这又是一个意外,我没有指望能够听到这样的事情。

  姜平谢过他们,又回到我们这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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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哥知道我们去过圣山,眼睛满是疑问,不过不敢多问。

  姜平皱着眉头说:“情况越发奇怪了,和我预料的不一样。”

  我问道:“昨天请示过了吗?怎么说?”

  跟姜平说话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太清楚,他能够明白你说什么。

  “他说没有离开过我,那一声叹息是他发出来的,因为他看见我在恶梦中呻吟,当然也许他也倾听了你们的谈话。”

  “那么今天晚上怎么办?”

  “神没有回答。我想他或许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他并不擅长预测。一句话:见机行事。”

  “如果他逼迫你帮忙,你会不会?”

  “不知道,哎!你不是讲过冥冥中的天命吗,正义的力量也许会在最后一刹那出现,就像电影里放的那样。”姜平叹息着。

  王大哥问:“你们今天还要去吗?”

  姜平说:“是的,我们必须得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王大哥受宠若惊地说:“请说。”

  “明天如果那片圣山搬来一些外地来的苗族人,你们会不会奇怪?”姜平装作很随意地问。

  王大哥呵呵地笑着说:“你开玩笑呢,谁敢住那山上,你没有说山上闹鬼吗?”

  姜平微笑着说:“如果他们明天一大早就搬来,什么东西也没有,就是光人,你们会不会帮助他们?”

  “那咋能不帮呢?他们从哪里来,怎么没有听见镇上的人说啊?咱们这个穷地方,知听说往外面搬的,没听说往山里搬的。”

  “哦,他们的祖先原来是住在那边的,当年日人打云南的时候往山里扔了毒气弹,死了不少人,原来的地方也不能住人了。于是剩下的人就搬家离开这里,背井离乡一直住在深山老林里很可怜。他们的祖先托梦让他们回到这里,因为这山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可以住人了。也许明天就会到。你们不会害怕吧?”

  王大哥憨厚地笑着说:“哪能呢?那块地一直没人住,而且本来就是人家的地方嘛。我们还是解放后从贵州那边搬过来的。他们一直住在深山老林?可怜啊,吃了不少苦头吧!”

  “是啊,如果你们这样想就好了!”姜平轻轻地松了口气。

  而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突然想起了苏菲的抉择那部影片中的镜头,当纳粹逼迫苏菲必须在儿子和女儿之间作出谁生谁死的时候,她该是怎样的无奈!她无法做出第三种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会让她负疚一辈子,内心总得不到安宁。事实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想姜平也是,我们没有办法苛求他去如何如何,他仅仅多一点法力而已,并不能主宰谁的命运。

  不管他作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怪他,我只能庆幸这最后的决定不是由我来做出,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生命之重,想都不愿意去想。

  在等人的时候,姜平带王大哥买了吃的东西,又买了几床被子,让他先回去,说我们晚上将到他们家住宿,下午就不去了。

  他又详细问明了从镇上到圣山的走法,王大哥说路很好走,一直走到江边,沿江而上就是了,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大约十一点多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

  田娟跳下车就拉住我,高兴地说:“你们昨天可是音讯全无啊,打手机没信号,发短信没有回复,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傍晚回宾馆收到你们的电话留言才晓得这边没有信号。怎么样啊,情况?”

  “你们呢,玩的怎么样?”

  “很好啊,你看我还买了个数码相机,这是我们照的相,怎么样?”田娟兴冲冲从包中掏出相机让我看。

  姜平则在一旁给他们讲我们昨天的行踪。

  相片都照得不错,有很多边先生和田妈妈的合影,男的气宇轩昂,女的端庄秀丽,不过眉宇间始终有一缕抹之不去的淡淡忧伤。

  “你看哪张最好?我最喜欢这张!”田娟抽出一张,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合影,边先生和田妈妈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田娟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手搂住他们的肩膀,三个人的脸凑到一起,都露出灿烂的笑容,田娟尤其顽皮挤着眼睛,露出舌头做怪脸,象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确实最好!”我知道他们每一人都为这张照片等了很多年。

  那天下午,我们在镇上小歌厅的一间包间里进行了一次长谈。我们没有谈到即将面临的灾难,谈到人生经历,谈到了爱情,讲到了亲情,谈到了友谊,谈到了生死,谈到了艺术,几乎无所不谈。每个人都妙语如珠,非常尽兴,每个人都如同享用了一道无比美味的精神大餐。我们中国人总是把自己的感情埋藏的那么深,是不是每个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才会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激情激发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乐趣在慢慢地升华,悲哀也在慢慢侵蚀内心。胜地不常,盛筳难再!天才的王勃在一千三百年前就用寥寥八个字描述了这样心境!

  天渐渐地黑了,谁也不想开口打断愉快的对话。

  直到边先生的手机响起,才打破了僵局。他用的是全球通的手机,能够接受到外面的信号。

  他聊了两句,将手机递给了姜平。

  姜平应对了几句,眉宇舒展开来。

  过了一会他挂掉手机,打了个响指!

  “ok,大功告成!”

  我们惊喜地看着他,却都是一头雾水。

  “是我侄儿打过来的。”边先生只能提供这么多信息。

  “还记得那天我在火车站打的电话吗?我让边老伯沿着河岸找,看有没有新挖的土堆,如果有就用长铁签往下插,如果探到软绵绵的东西,就用四根大桃木死死钉住土堆四周。

  他们找到了,我让他们不论如何一定要守过今日午夜!还记得王安石的诗吗:前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桃符就是避邪的啊!“姜平兴奋地说。

  田妈妈不能置信地说:“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不会吧?”

  田娟一把搂住她妈妈:“您以为好莱坞大片啊,一定要有惊心动魄的博杀场面啊!”

  我和边先生都坐着没有动,相反心中的忧虑更甚,并不是象想象的那么高兴,我们并不能证实族长的鬼魂确实就在土堆中,也并不能证实他不能逃出来。

  “你们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是不是高兴过头了啊?”田娟疑惑地收住笑容。

  姜平也安静下来,说:“你们安静一会儿!”

  他合上眼睛,双手合十,嘴唇微动,默念着什么。

  屋子出奇地安静,我们紧张地看着他,时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大约一刻钟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说:“他们两个鬼魂确实在土堆下,边老伯他们的运气很好,在太阳落山之前的那几分钟找到族长的藏身之地,再迟一会就晚了。族长的鬼魂还在拼命地挣扎。”

  我掏出手机一看,快六点了,还有六个小时就不是度过鬼节了,我们能不能争取二十一年的时间?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田娟也没有了开始的喜悦,默默地坐着想心事。

  姜平说:“我们还是不能盲目乐观,最好吃点东西赶到圣山去吧。族长给我们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在山上等着。”

  我们匆匆吃了饭,买了几个大手电筒,上路了,月光很亮。

  走了没一会,有一个空的小载货汽车从身边经过,又到前面停下来,司机从车窗探出头,你们去哪里?“

  “鲤鱼脊!到吗?”

  “上车吧,我载你们一段,你们走的话要还得一个多小时呢!晚上路上太黑了,怕蛇虫晚上跑出来。”司机热情地说。

  我们爬上后车厢,车在山间小路上飞快地开着,只听见轰隆隆的马达声。明月就在山颠,群山不断后退,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想什么,此时反而没有了畏惧。

  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司机说:“你们可以下车了,往再往前右边走一点,那边有一座拉索竹桥,过桥后左拐走一会就是鲤鱼脊。”

  姜平说:“谢谢,我们不过桥。”

  那司机疑惑地说:“那你们去哪儿?哦对了,这里不远的圣山晚上闹鬼,据说昨天山上发火了,你们小心啊,千万别那里!”

  边先生掏出一张纸钱递过去,感激地说:“谢谢你啊,师傅,这二十块钱,您拿去买烟抽!”

  司机生气地说:“我拉你们可不是为了钱,我们这山里边顺便带人可从来没收什么钱!你要是过意不去,给我根烟抽就行了,刚才出来忘了买烟,抽一根解乏。”

  姜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扔进车窗,大声说:“都拿去吧!谢谢你,走吧!”

  司机冲我们招招手,开着车走了。

  田娟说:“这司机胆子真大!”

  姜平肃然道说:“这里民风淳朴,乐于助人,不用担心什么坏人。还有司机心正,鬼怪自不能迷惑他。”

  我看了看手机,快八点了。

  姜平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听见急促的水流声,江上有一条长长的拉索桥横在江面上。我们白天走的是山路,没有经过这里。

  在夜晚看起来,如同一个巨龙横渡江面,显得特别的可怖。

  往前走了十几分钟,我看到了白天王大哥等我们的石桥。

  终于又来到了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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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顺着阿岩开辟的道路走入这块被诅咒的禁地。

  月光倾洒下来,给开阔的荒地和高高的土台铺上了薄薄一层霜。我们踏上斜坡,走上土台。

  草木灰被雨水冲刷到了江中,泥土经过雨水的浸泡变得异常松软。

  昨天高台上枝繁叶茂的古树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土坑。

  透过山下的树林,金沙江面波光荡漾,江水撞击着山壁发出一阵阵低沉雄浑的潮声,激起一簇簇浪花。

  秋天已经来了,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感受尤其强烈。秋风掠过群山,远处的森林传来一波又一波的涛声,象是激荡彭湃的潮水在涌动,又象是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遥远的地方,或者是从遥远的古代此起彼伏地呼喊。

  月亮在东边巨大的山体上空越升越高,渐渐地向天的正中心靠拢。

  不知名的虫子此起彼伏地鸣叫,如同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它们的确没有人这么多忧愁,夏虫不知冬雪之寒,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野兽悠长的叫声,似乎包含了无限的哀伤和幽怨。

  在茫茫的大自然里,我们如同沧海中的一粒小小的尘埃,唯有屏声静气,唯恐惊动在暗处或者虚空之中的神灵。

  我想起诗仙李白的诗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生活山区和草原大漠的人比生活在平原的人更加敬畏神灵,因为没有人在自然的伟力面前还能够狂妄地以为人是世界万物的主宰。

  田娟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我收回眺望的目光,看见她的象青色的玉一样透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装着两个圆圆的明月。

  姜平打开随身的背包,取出几根根大大的蜡烛,边先生帮他点燃了。

  他蹲下来,把香烛插在土坑的四周,又点燃一把香火,依次插在香烛旁。

  他掏出厚厚的纸钱分发给我们,点燃了一把纸钱,抛洒在坑中间,微弱的火苗跳动着。我们环绕着土坑,默默地烧着纸钱,祭奠无数埋在山坡下多年的魂灵。

  纸钱暗红的残片在土坑的上空飞舞,似乎有无数的神灵鬼怪在虚空中争夺享用。

  我悄悄掏出手机,蓝莹莹的屏幕显示快九点了。

  边先生拨通了他侄儿的手机,递给姜平。

  姜平轻声问:“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边老伯的声音清晰可辨:“还好,没有什么意外,遵照你的吩咐,我们已经焚纸烧香祭奠过了。”

  “哦,那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无论如何要守过十二点。”

  “好!”

  “好的,那就等会再联系。”

  “其余的三位神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们?”我轻声地问。

  姜平摇了摇头。

  我们就站在高台上仰望着苍天明月,时间仿佛停滞了,我们忘记了自我,溶入了这无穷无尽的茫茫宇宙之中。

  迷茫之中,我仿佛听见古人的悲歌: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

  莫名的悲哀再次涌上心头,我侧脸拭去脸上的眼泪,却发现边先生也泪流满面。

  田妈妈神情地凝视着自己的爱人,看得痴了。

  “十点了,今夜不会来了吧!”田娟轻声地说。

  这个时候突然从山的侧面传来军歌,这回不是幻觉。

  歌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洪亮。

  整齐的脚步越来越近,一列黑影唱着歌曲,沿着我们刚才的路径,齐步走进了圣山。

  他们的歌声打破刚才的刚才的平静。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原本欢快明朗的歌曲在深夜的荒郊听起来如此的荒诞和恐怖!

  是军训的大学生!难道族长要用他们做祭品?

  我和姜平对视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极度恐惧!

  两百多人鱼贯走进荒山,远远地围在高台的四周。

  我的脑海中闪电一般闪过远古的那场祭祀大典,那天也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着高高的祭台,那晚的月亮也如今夜这样皎洁。

  难道族长已经逃出来了?

  除了我和姜平,他们三个人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百多个年轻人如果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内心的震撼是一样的。

  那群学生突然停止唱打靶歌,沉默了片刻,一个个站得象木头一样。

  我向靠得最近的一个女孩看去,她脸庞线条柔和,却目光呆滞,站立如一尊雕像。

  姜平从边先生手中拿过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嘟嘟的声音响了半天,却没有人接。

  我的心咚的沉了下去,他还是跑出来了!

  学生们突然用听不懂的语言,唱一首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曲。

  那是一首具有少数民族风情的歌曲,歌声悠远绵长,充满了忧伤和哀怨。我仿佛看见战败的苗族祖先,垂头丧气,骑着伤痕累累的战马,走在山间小道,他们斜背着破旧的战旗,护送首领的灵柩,缓缓前进,边走边唱着这首忧伤的歌曲。

  姜平忽然对着江水的方向平静地说:“你还是跑出来了!”

  从江心的水中浮出了两个黑影,他们转眼就到了高台之上,果然是族长和边继忠,后者表情呆滞,眼睛无光,大概也被催眠了,木木地站着不动。

  族长脸色阴郁,他没有看我们,而是凝视着明月,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姜平的手刚想翻转过来,边继忠忽然飞起一脚把他的手踢飞,一个小纸片洒落在空中,偷袭失败了。

  族长轻声地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很累了,不要再让我多费口舌好吗?”

  边继忠突然抓住身边的田娟猛的抛向空中,飞起七八米高,姜平根本就无法出手,他被族长用什么手段迫住了,脸色惨白。

  田娟吓得尖叫,落下来的时候,边继忠又轻轻松松把她接住,送到我怀中,我赶紧抱住她,还好她的胆量惊人,马上就平静下来。田妈妈吓得面无血色,靠边先生的扶持才勉强站住。

  族长低声吟诵着,忽然秋风霎起,从荒地的三个方向飞快地飞来三个巨大的光球,放着幽幽的黄光。

  光球在土台上空盘旋了一会,然后分别依附在一个学生身上,光球隐没在身体里。

  族长朗声说:“感谢几位神灵光临,请各归其位!”

  几个黑影稍稍调整了位置,我朝迎着月光的那个看去,那是瘦高的男孩,眼睛象黑夜中的星辰一样明亮。

  族长指着一个方向,对姜平说:“请吧,金木水火土,土是五行之根本,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姜平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应答。

  族长加重语气:“我向你保证,即使你不合作这些孩子我还是一样要杀光的。你再拖延,我就让你的这几个同伴马上死在你的面前!”

  边继忠从怀中掏出了匕首,用抹过刀身,一道寒芒闪过。

  姜平说:“你是不是杀了镇压你的那几个人?”

  族长哈哈一笑:“怎么会?我感谢来不及,如果不是他们那么好奇,再次用铁签往坟墓里刺,刺出一条缝隙来,我们怎么会有机会出来?只是让他们昏迷而已,不过你不合作,那就不是昏迷了。”

  难道是上天要成就族长的愿望?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铁签去刺探呢,嗨人的好奇心有时候真是可怕!

  姜平环视着站在土台周围的学生们,他们看起来和成年人差不多模样,但都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生命如同一朵鲜花,正含苞待放,但是也许他们永远没有机会绽放了,将有多少个家庭将蒙受着巨大的悲痛!

  姜平声音嘶哑地说:“你要的是他们的血,还是他们的命?可不可以手下留情只取鲜血?”

  族长长叹一声,眼睛忽然也流出了两行清泪!

  “哎!我接受的是你们汉人的教育,我何尝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尝不知人人都有爱子之心!

  但是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追究当初把他们压在这荒山之下是对是错,只能一直走下去了!希望你不要再逼迫我了!“

  “你杀害这么多无辜的孩子,怎么掩过世人的耳目,用一定会有人来找寻的,你的族人还能够在这里安身立命吗?”姜平还做最后的努力。

  “你不用操心,请站过去吧。等会你和其他诸神一起,施展法力,让我族人的魂魄归附他们的身体,不要让他们魂飞魄散,把他们从沉睡中唤醒,我会教你怎么做。

  想必你也猜到了,这里就是传说中祭台。其余的人退到那群学生身后去吧,时间不早了!“

  姜平知道没有办法挽回,他悲哀地看了我们一眼,脚步沉重地走下了祭台。

  “姜平,这不是你的错,你别无选择!”田娟突然喊道。

  姜平回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下去。

  我们四个人向金沙江的方向走了过去,我从两个女孩之间穿过去,她们穿着军装,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这时月亮到中天,清光万缕,照在两百多张洁白如玉的脸上,连虫子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里的肃杀之气,停止了鸣唱,四周万籁俱寂。

  忽然一阵大风吹起,边继忠的鬼魅两脚离地,悬在半空中,右手横持雪亮的匕首,左手拿着一个大陶碗。他用令人惊讶的速度穿梭在人群之中,所到之处,右手在脖子上寒光一闪,一股血液喷射出来,左手用陶碗接受血液,被他屠戮的人悄然瘫软在地。

  这真是时间少有的残忍情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相继倒下!

  田妈妈昏到在边先生怀中。我看不清楚远处姜平的表情,想必同样的悲愤无奈!

  不一会除了被神灵附身的人,全部倒下了。边继忠的鬼魅端着血,回到祭台,站在族长身边。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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