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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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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死亡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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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7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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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时候,一天下午,借到一套好漫画——《与死亡同生》,一口气看到天黑,情绪深深陷入里面无法自拔。这是一个有关死亡,有关宿命,有关和命运抗争的故事。我喜欢它,是因为它字里行间,无法排解的——悲哀。

所以突然,想写一些让我自己感动的故事,借用它的名字,让我们一起,与死亡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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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水荫转学到了Z城第二中学。

这是一个拥挤的二流城市,不如大城市的繁华,又没有边陲小城的明丽,处处充斥着想向大城市发展的灰尘和黑烟。在这里,人是陌生的,环境是陌生的,每张脸,都缺乏热情。

但至少,这里的阳光是灿烂的。水荫一手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抬起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上去,斑驳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好温暖。

水荫就这样站在校门口,直到她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眼光。头转过去,她看见了一双淡褐色的眼睛。水荫全身一震,这是一双看透了很多奥秘的眼睛,水荫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属于人类的悲哀和……人生的宿命。

眼睛的主人是个和水荫差不多大的男生,他的头发胡乱地翘着,夏季校服随便地披在身上,左手反抓着书包,搭在肩膀上。他静静地看着水荫,很久,没有说话。

上课铃响了,水荫从他眼睛的旋涡里挣脱出来,正要开口招呼,一个女人叫起了她的名字:“是水荫同学吗?”

水荫回头,一个穿着白衬衣,黑色套装裙的女人从校门里走出来,她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膀上,美丽的瓜子脸上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我是你的班主任,张小云。”

水荫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张老师好!”

张小云笑了:“快来,上课了,我带你去教室。”说罢,自己转身走了。

水荫随着张老师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正好看到那个男生望着校门叹了口气,慢慢转身离开。他怎么不去上学呢?还有那双眼睛,究竟……怎么回事?

水荫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坐在她左边的胖胖的女生叫黄可,喜欢吃零食,成绩不错,是副班长;前面的高个女生叫李凡,是数学课代表,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和她瘦瘦的脸很不相称;她的同桌是个叫许志的男孩,他最擅长的居然是打听八卦消息——厉害吧?

水荫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座位,这是属于她的同桌的,不过他没出现。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告诉你,我们学校的鬼可多了,大家都说,学校是建在以前一个坟场上。所以啊,闹鬼的地方特别多哦。”自习课上,许志突然低低地向水荫说,“不过啊,我看这八成都是假的!谁见过鬼啊?”

水荫没有说话,她看着许志,考虑要不要告诉他,现在在他身后就有他称之为“假的”的东西。许志被水荫看得发毛,转过身去,水荫张了张嘴,看着许志穿过那东西,终于没有出声。

惨白而透明的脸,凑到了水荫的面前,大而无神的眼睛审视似地盯着水荫。水荫低下头,装做做作业,握笔的手却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她的眼角仍是不自觉地要去瞟那张鬼脸。

阔大的嘴张了开来,鬼脸似乎是笑了,像污水一样黑色的血迹很快在这张脸上蔓延开来。“啪嗒”,一滴,两滴,更多的血像开了闸的水一样落在水荫的练习本上。水荫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抓起本子扔到墙角,抱着头缩在一起上,全身抖得像筛糠。

大家都吓了一跳,黄可赶紧抱住了水荫,许志不明所以,跑到角落里拾起了水荫的练习本,打开翻了翻。

“水荫,好好的干嘛把本子扔了?”许志朝着水荫扬起了手中的本子。水荫在黄可的怀抱里,偷偷地抬起头看了一下,的确,本子上干干净净,除了她自己的字迹,什么都没有。

水荫瞪大了眼睛,那张鬼脸已经消失了,她环视了一下教室,除了莫名其妙的同学,看不到任何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水荫放下了手,颤抖停止了,她恢复了平静。

“水荫,刚才……”李凡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向水荫逼问。她看上去很糟糕,脸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

“没……没什么,一只小虫子!”水荫尽量安抚着自己的心跳,说了一句谎。同学们都松了口气,各自忙起了自己的事情,许志望了望地上,没有说话,把本子放回水荫桌上。李凡已经转过头去继续做作业,黄可不放心地看了看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哗啦!”,后门被人很响地推开,教室里的同学全都转头望去,水荫也看了过去。

是他,是他,是那个在学校门口被水荫看到的男生,他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气,鞋后帮没有拉上,像穿拖鞋一样,拖拉拖拉地,慢慢走到水荫身边,看了看水荫,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嗵”地一声,将书包扔在桌上,然后坐了下来。

水荫闻到了一阵浓烈而好闻的檀香味,她的思绪突然回到了乡下,奶奶的佛堂,日夜不断的香烟,奶奶的念经声,还有……还有……

“喂,曲飞,你又旷课,小心被‘老怪物’抓到!”许志做了个滑稽的手势,老怪物是他们给教导主任取的外号。

曲飞——水荫身边的男生没有回答他,他的眼睛似闭非闭,似睁非睁地,水荫觉得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

曲飞的头转了过去,右手撑着下巴,他的口气是满不在乎的,声音是温柔而细小的,刚好能让水荫听到:“它没有恶意,只想跟你开个玩笑!”

水荫猛地瞪大了眼睛,惊讶莫名地望着曲飞:他知道?他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不过,”曲飞突然转过头,盯着水荫,“其他的就不见得有这么友好了!”

水荫呆呆地盯着曲飞,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泻在她身上,可教室里的她,却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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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7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水荫,放学了,你还不回家吗?”黄可收拾着书包,一边砸着嘴里的糖一边问。水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她。家?那是谁的家?谁在等她回家?为谁回家?没有答案的事太多,也许不去想才是最好的选择。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水荫慢慢地站了起来,先去上个厕所再考虑回家的问题吧。

走进厕所水荫就看到了:洗手池边,穿白色衣服的女生,低着头,在洗手。她的裙下不断地流着一滩一滩地污血,一双脚奇怪地扭曲着。

“装做看不见,装做看不见!”水荫后悔自己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一个人来上厕所,但已经到了这里总不能再退出去吧?这等于承认自己能看见,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想有事也会被它缠上的。

靠着墙,一步一挨地向里试探着走了两步,女生抬起了头,镜子里,是一张因痛苦而扭曲得变了形的脸:在水荫的眼里看来,每个鬼所呈现的就是它死亡瞬间的表情和状态。这个女生是在承受着极大的折磨中死去的,她的脸扭曲得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承受上限。

镜里的眼睛泛着血一样的红,水荫盯着她的眼睛,突然,周围的景色像水波一样一圈一圈地模糊起来,然后,水荫发现自己仍然在厕所,只是外面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厕所里什么也没有。刚才那只鬼呢?

“哼……”一个女孩哼着歌儿走进了厕所,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提着一只水桶,看样子,是来接水做卫生的。可是,天这么晚了,她怎么还没走?

水桶被她放在了龙头下,女孩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就着清水理了理头发。突然,一道黑影蹿进了厕所,女孩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就被黑影按倒在了地上,她在拼命挣扎,可是她的力气太弱了……

水荫死命地咬着手,她想冲上去推开那黑影,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是以前发生的事,是那个女孩死时发生的事,在她的强大怨念下被一再重现的死亡现场。水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不能帮助它,是的,在这场死亡里她只是个看客而已。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良久,水荫慢慢地张开了眼睛,被重现的死亡已经结束了,满含着怨恨的死灵在血泊中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转过头,盯着水荫,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亡的眼里没有感情,也没有情绪。水荫已经僵硬得迈不出步子,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一挪地往自己面前“挪”过来,黑红色的污血随着她的步子流了一地。

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抱住了头,水荫歇斯底里地蹲了下来:够了,放过我吧!我只是能看见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为什么你们要在我的面前一再地重演你们死亡的过程,一再地挑战我本来就脆弱的神经?如果有可能,我宁愿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的能力!

鬼影已经重叠在水荫的影子上,她的痛苦扭曲的脸离水荫的眼睛不到一寸,水荫已经吓得快失去知觉。奇怪的是,那鬼魂也是一副痛苦的样子,好象摆在它面前的是最珍贵的宝物,它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一样。它的嘴越张越大,有死亡的气息从嘴里涌出,水荫觉得全身都冰冷彻骨。

门口突然出现一团光线,虽然温和,却强势地将水荫面前的鬼冲得往墙角飞去,淋漓的污血一路飞溅。随着那团柔光,黄昏的夕阳也重新现出它的真面目。

“曲飞!?”水荫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个什么都一副满不在乎地表情的少年,手上戴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柔和的光从那上面放射出来,鬼被它逼得退到了一边。

曲飞不屑地看了水荫一眼,没有说话。水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曲飞救了她,按道理她应该感激,可是,看着曲飞的样子,她怎么也说不出谢谢两个字。

女鬼从佛光的攻击中清醒过来,她有些顾忌曲飞手中的佛珠,可是看看水荫,它似乎又实在舍不得放弃。她朝着曲飞,张了张嘴。水荫拼命张大了眼睛,可是除了看到女鬼张大的嘴,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曲飞直等到女鬼闭上嘴,不耐烦地摇摇头,示威似的挥了挥手里的佛珠,女鬼心有不甘地看了看他,又转头瞪了水荫一眼,一转背,消失在墙角。

曲飞挠挠头,嘴角上翘,眼睛瞄了瞄门:“你还要在厕所里呆多久?”

水荫呆了半天,直到曲飞不耐烦地又要说话,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到门口。

“她不想害你,只是想上你的身去找凶手而已!”曲飞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到水荫出了厕所,转身就要走。

“你等一下!”水荫想也没想就拉住了曲飞的衣服,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又放开。

“还有什么事?我可不想陪你在厕所门口说话!”曲飞冷冰冰地转身。

“……嗯……”水荫嗫嚅良久,看到曲飞的眼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地喊,“你不要这样看人好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会懂那么多?还有,什么叫她只想上我的身去找凶手?你怎么知道她想什么?……”

话未说完,水荫吃惊地张大了眼睛,手指着曲飞,抖得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才发现,还真够迟钝的!”曲飞眯起了眼睛,“我和你一样,可以看见它们,不过我跟你不同,我还能听见它们的声音!”

水荫还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十五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死亡,一个人面对来自阴间的一切,她知道自己说出来也没人肯信,可是现在,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个跟自己一样,能看到死亡的人,而且他还能听见亡灵的声音……

“如果你不想再被它缠上的话就快走,天一黑我就帮不了你了!”曲飞冷冷地扔下话,转身,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别让它上你的身,这是给你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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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7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水荫不远不近地跟在曲飞的身后,慢慢走出了校园。天已经基本上黑了,冷落下来的校园里人少了很多,水荫低着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曲飞,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喂,还想跟我到哪里?”曲飞突然停了下来,回过身望着水荫,眯起的眼里没有感情,属于冬天。

“我……”水荫张口结舌,是啊,自己到底要跟着这个男生到什么时候?要去什么地方?

水荫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迷惘:十五年来的特殊经历使得她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忍耐那无法说得清的恐惧,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死亡。早该已经学会了独自一个人,为什么却在知道了曲飞的特殊之后不由自主地跟着他?

曲飞转身,望着面前这个瘦小,却和自己一样能见到死亡的女孩。也许因为她是人而不是鬼,曲飞没有办法把一贯面对死亡的态度端出来。其实当他知道水荫的能力的时候也有些惊讶,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可以见到来自死亡的讯息?

“坐。”曲飞招呼着水荫,自己却先在路边花坛上坐了下来。初夏的凉风轻轻地吹了过来,夜,来了。

水荫在离曲飞半尺远的地方坐下,她不害怕曲飞会对自己有什么举动,她只是不知道曲飞会说出什么话来。这担心让她不敢去看曲飞,只好直直地坐着,看城市的灯火。

两个人半天没有说话,江风吹来,舞动水荫的裙摆和曲飞的头发,从曲飞身上,飘来悠悠的檀香。一艘渡轮慢慢地驶过江面,汽笛响起,像在宣告夜生活的开始。

“不知道在它们看来,世界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水荫舒服地半眯着眼,不知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在它们眼里,世界只有黑白,黑暗,和光明。大家都以为鬼可以穿越任何东西,这是他们的能力。其实,是因为在鬼的眼里,周围一切都是一样的黑暗,分不清远近,没有特别。在它们的周围,永远包围着散不去的黑暗,如果鬼也有神经的话,它们比人疯得更快。”曲飞蜷起腿,坐在花坛上。

水荫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它们告诉你的?”

曲飞没有看水荫,半晌,点了点头。一瞬间,一种无尽的哀伤涌上了他的脸庞。水荫拢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细细地盯着曲飞,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不同于自己的是,他还能听到来自异世界的声音,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只能听。这对他来说,是不是更不公平?就像自己,如果可以选择,水荫宁愿不要这双看得透死亡的眼睛,她宁愿做一个普通人,不要背负这沉重的死亡。

“嗯……学校的那个鬼……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她?”好不容易,水荫找出这么一句人畜无害的话来。

“哼!”曲飞突然冷笑了一下,“帮它?……哈哈哈……”他突然笑得抱住了肚子。水荫有些气急,有些羞怯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曲飞突然收住了笑,无比严肃地望着水荫:“是很好笑!你要怎么帮它?让它上你的身?”水荫被曲飞的表情吓住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在它们眼里,我们是它们在那无尽黑暗的时间里见到的,唯一发光的东西,唯一不用等待投胎就能回到这世界的最佳媒介。这副身体,”曲飞指着自己的心脏,“是它们想要抢夺的宝贝。而我们自己的灵魂,在它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要帮它,是不是打算杀了自己?”

水荫呆住了,因为她听不到鬼魂的声音,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在鬼魂的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媒介?自己的身体,只是它们费尽心力要抢到,好重回这世界的宝贝?那么,自己呢?要把自己的灵魂放在哪里?自己该站在一个什么位置?

“哗啦……”身后江水响起一阵异声,曲飞警觉地回头,寒气!水荫也察觉了,回身。

一个人形的东西,慢慢地、艰难地从水里爬上了岸,它的外形还保留了一些人的样子,可是看起来,就像一个人形的塑料袋,装满了水,正在慢慢地溶解。它的脸上没有眼睛,也看不清它的颜色,它站在岸边,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该往哪里走。

“小心!这是个水鬼,很多年的!”曲飞一伸手,把水荫拉到自己身后,檀香味传来,水荫没来由地安下了心。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活在这世界上的。

水鬼往二人所在的地方迈进了几步,曲飞手上的佛珠亮了起来,金色的温和的光,漫遍了身前几尺的地方。水鬼停下了脚步,它也害怕。

曲飞的脸在佛光照耀下有些诡异,他的眼睛闪闪发光,风吹动他的乱发,水荫偷偷地抓住了他的手,现在,只有这个人能给她温暖。

水鬼呆在那里,既没有上前,也没打算后退。曲飞毫不相让地盯着它,戴着佛珠的手缓缓地举到了身前,佛光更盛了。

水鬼突然头一低,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慢慢地,溶化成了一大滩水,落在了地上,这水就好象有生命一样,迅速地汇聚在一起,朝江里流去,不消片刻,就全部回到了江里。

水荫仍是紧紧地抓着曲飞的手,她可以感觉到曲飞的身体从紧张转为松弛,可能,在他来说,那个水鬼也是个难以对付的东西吧?

“它……有没有说什么?”水荫细声地问,生怕说大声了会惹怒曲飞。

“……”曲飞的手放了下来,眼神冷冰冰地,“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水荫知道他在撒谎,因为在他身边,连水荫都可以隐隐约约听到水鬼的叹息声。她犹豫了一下,曲飞已经走远了,寒气再一次包围了上来。风吹树动,水荫害怕地环住了自己的肩膀,她知道,那些东西,就要来了。

“回家吧!”远远地,曲飞的声音传了过来。水荫望望他,加快了几步跟了上去。

树荫里,一双双浑浊而没有聚焦的眼睛,盯着越跑越远的水荫,安静的江边,鬼声渐起。

“可以回那个世界的媒介!”“怎么办?要让她走了吗?”“跟上去吧?”

鬼声渐细,一道道黑色的烟雾,慢慢地融入了周围黑色的空气里。夜,终于是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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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7 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A大厦,这是一栋20层高的楼,棕色的外墙,看上去很高雅。不过在夜里,这里却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周围全是比它矮的建筑,在这个区里,它就像鸡群里的鹤一样。

水荫一个人在自己家的饭厅里吃着泡面。爸爸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他有很多生意上的事要忙,而且就算没什么事,他也不会陪女儿吃饭。

“你回来那么晚,干什么去了啊?饭又不吃,偏要吃什么面,真是浪费。”妈妈嘴里念着,坐在电视机前打毛线,她总是在看播不完的电视剧。

水荫没有说话,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面,她的心思不在这里,她在想回来的时候发生的事:

水荫在大厦门口停下来,抬头望望大厦:“我住这里。”

曲飞的脸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半晌,低声:“我也住这里!”

水荫望了他两眼,曲飞不置可否,水荫不再说话,两人一起走进大厦,电梯正好停在1楼,水荫走进电梯,曲飞跟在后面,两只手伸出,同时按向16,水荫惊讶地望向曲飞:“你也住16楼?”

曲飞有些不可思议地点了点头。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在电梯里蔓延。

“对了,这里有……”曲飞突然想到什么,还没说完,突然电梯猛地一跳,卡地一声,停在12楼。电梯顶上的照明灯忽闪忽闪的,有些什么东西,虽然看不到,却沿着电梯壁缓缓地渗了进来。

“来了。”曲飞有些苦笑地说。水荫看见了,像蒸汽一样,缓缓流进电梯的,然后汇聚成了一个漂浮在空中的物体。慢慢,慢慢,它由透明变得厚实,这是一个老男人的脸,透着苦闷,两眼泛着浑浊的白光。它只有头是清晰的,脖子以下,被淋漓的污血替代,脖根处居然还有肌腱翻在外面,看上去恶心极了。

“它……它……”水荫的牙齿打起了架,她很想问曲飞这是什么东西,可是这几个字哽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这个城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鬼?

“他是电梯工,修电梯的时候被滑下来的电梯切了头,所以只有头比较明显。”曲飞漫不经心地说着,手腕上的佛珠也只发出淡淡的光芒。

鬼头转了个圈,看到曲飞,有些害怕地皱着眉,缓缓地飘到水荫面前,一阵血腥气直冲鼻端,水荫强忍着,憋住气,想闭上眼,却怎么也做不到。

左肩一沉,鬼头落在水荫身上,重压让水荫承受不了,血腥味冲人欲呕。鬼头在水荫面前,苦闷的脸离水荫的眼很近,除了贴在她肩头,没什么别的动作。

“嘿嘿……呀呀……”水荫的眼睛睁大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居然可以听到鬼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曲飞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不是他笑的?她缓缓地,缓缓地转头望向肩上的鬼,他的黄眼睛里有阴森的恨意,这是一个横死的人的嫉妒,它的嘴角居然牵出了一丝笑意:水荫15年来头一次,听到了来自死亡的声音,头一次真正面对了,阴间的讯息。

曲飞的手伸了过来,表情是很不耐烦地:“啧!你很烦啊,再不走我就扔佛珠了!”他的话是对着鬼头说的,话音未落佛珠光芒强烈了起来。

鬼头恨恨地盯了曲飞的佛珠一眼,一转身,化成一股透明的气流,沿着电梯一角慢慢升上了顶,在电梯顶上盘旋了一阵,然后迅速地从顶板的接缝处消失了。

灯突然亮了,电梯重新动了起来。水荫脚一软,全身没一丝力气,直往地板上跌去。曲飞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一伸手,抱住了她。水荫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遇见它们的机率高了很多。”曲飞若有所思地望着鬼头消失的地方,“它很少出来,我在这里住了三年,才见过它两次……可能……”

曲飞住了嘴:可能什么?他也不知道了。水荫咬了咬嘴唇,终于决定把自己能听到鬼声音的事先不告诉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说,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她都说不出理由。

她还记得曲飞走出电梯后跟她说的话:“我住C座,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事,你可以在厨房那儿叫我,我们的厨房是对着的。”

水荫张了张嘴,没有问出声:为什么,你会一个人住?是不是因为,只有你可以看得见,也可以听得见死亡?她没有敢问曲飞,这个男孩的独特和他身上的悲哀——来自死亡的悲哀让她住了口,像她自己一样,她知道这不应该属于他们的力量给自己带来了多少痛苦,不管曲飞是多么坚强,他终究也是个平凡人。

水荫到厨房去洗手,特意看了两眼,对面的厨房里没有人,曲飞现在吃过饭了吗?她不知道。窗是紧闭的,它让她想起了曲飞:这个男孩的心,也是紧闭的!水荫没有办法走近他的心,更别提走进。

不过,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在长年的死亡面对下,见惯了生死和种种险恶,谁又会敞开自己的心,去满怀希望地追求呢?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不管他们如何追求,死了以后不过是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地消磨掉自己曾经存在的痕迹,最后化为空气,消失在这世界上,那么人类还有希望去发展吗?

水荫不敢说,她知道如果说出这真相,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何况,谁会相信一个普通的中学女生?她不想被人当做疯子,她知道自己的悲哀就在这里:她掌握着整个人类最大的秘密,却无法将它告诉任何人,因为,谁也不会相信!

曲飞也是一样吗?他知道多少呢?水荫盯着对面的厨房,发起呆来。

对面厨房里的灯亮了,曲飞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面无表情地走到洗手池边,站住了。水荫回过神来,看着他:他想干什么?喝水吗?

曲飞突然抬头,望着水荫,奇怪地咧开嘴,傻呼呼地笑了起来,他握着杯子的手抬起,缓缓定住,然后突然砸下,杯子碎了,他拿着碎裂的杯子,一直盯着水荫,往自己手腕上割了下去,血,像开了闸一样,轰然流了出来。

水荫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曲飞家门口的,她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总有种不真实感,可是她的脚在发抖,手不停地拍着门,力气越来越大,她渐渐清醒:天啊,曲飞,你千万不能有事!

门被打开了,曲飞站在门口,他穿着运动衫,袖子高高地挽在胳膊上,水荫的眼睛转到他左手腕,那上面除了佛珠,什么都没有!没有伤口,没有血。

“什么事?”曲飞有些莫名其妙,这个女孩,拼了命地敲门,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说,搞什么鬼?

水荫呆住了:曲飞好好地在这里,那在厨房里割腕的那个,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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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7 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喂,你来有事吗?”曲飞伸出手在水荫眼前晃了两晃,水荫从发呆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她推开曲飞的手,猛地冲进他的家。

客厅,饭厅,转身,进厨房,“啪”灯被打开了,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水荫曾经见过的那只玻璃杯依旧放在流理台上,亮亮地反射着光。水荫呆住了。

“参观完了没有?”曲飞抱着手,斜靠在厨房门上,话音里听不出感情。

水荫仍然是呆呆地,她没有办法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大活人,可以跟自己一样,见到来自死亡的信息,却在对面的厨房里当着自己的面自杀;等自己冲过来的时候,这个大活人却好好地来开门,别说受重伤了,连皮都没破!

“你的喜好还真特别,不是厕所,就是厨房!”曲飞抿紧了嘴,现在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他的不悦了。

“你……我……我刚才看到你在这里,拿着杯子碎片自杀!”水荫终于挣扎地说出了一句话,她也知道,这话说出去没人信的。

那一瞬间,水荫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看到曲飞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复杂地凶意,水荫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曲飞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皱起了眉,本来已经放下的手又抱回了胸前,不知道为什么,水荫觉得他是相信自己的,这让她无端地安下心来。可是一想到他刚才的表情,水荫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曲飞没有解释,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向其他方向瞟了过去,他在躲避水荫的眼睛。

“刚才那是什么?是鬼吗?鬼让我产生幻觉?可是鬼怎么可以……”水荫见他不准备回答,只好自己一口气问了出来。

“没有什么,是你太紧张看错了!时间很晚了吧?回去吧!”曲飞拉起了水荫的手,不管她愿不愿意,强制地带着她走到门口,打开门,把她推到门外。

水荫生气了:“我是关心你才来的,你……”她一手叉着门,不让曲飞关上。

曲飞颇有深意地盯着水荫的眼睛,他在审视什么?在观察什么?水荫第一次毫不避让地回视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把曲飞当成了自己的同伴。

曲飞的眼睛低了下来,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拿在手里捏了捏,递到水荫手上:“拿着,有了这个睡得安稳点!”

水荫一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睡不好的呢?

曲飞关上了门,水荫仍呆呆地站在门口:这个手戴佛珠的少年在今天一天之内给水荫带来的震撼已经够多的了,和自己一样能够见到死亡,却比自己更接近死亡,水荫的眼睛属于阴间,而他的眼睛和耳朵都属于那个世界;他究竟知道多少属于死亡世界的秘密?他的佛珠从哪里得来?还有,刚才,他怎么知道水荫睡得不好呢?

水荫躺在床上,手里紧紧地抓着那个小包。她睡不着:从懂事开始,每天晚上她都不能好好睡一觉,因为每次当她睡着的时候,总会做可怕的噩梦,当她好不容易从梦中醒来,往往会更加恐惧地发现,梦中见到的恐惧在身边存在着。那些阴灵围绕在她的床边,用梦中见到的那种盯着猎物的眼神看着她,她总会在梦里梦外两重恐惧的包围下,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对普通人来说,梦醒,是恐惧的结束;对水荫,梦醒,是新的恐惧的开始。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死去的人只愿意在她身边徘徊,现在她终于知道,从梦里到梦外,那些她以为是错觉的恐惧都是真实的,围绕在她身边的鬼,对她的身体都不怀好意,只想夺到它。

可是,曲飞是怎么知道的呢?

睡意一阵阵袭来,水荫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却还时不时挣扎着张张眼皮,她实在是害怕入睡。不管是不是真的会有噩梦,她一样充满恐惧。

“砰”,好大地响声,水荫被从半睡眠中吓醒,来了,自从搬来以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的东西又来了。水荫在薄薄地被子里缩成了一团,屋里一片黑暗,而窗外,透过几乎是透明的窗纱,有比黑暗更黑的东西在凝聚成形。

“啪”,一只手拍在了玻璃上,沉重地声音让窗户都跟着颤抖了起来,接着是另一只,同样变形而带着血污。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声音,就睡在隔壁的妈妈从来没听到过。

水荫发着抖,那张让她如此害怕的脸终于又一次贴在了窗上,这是一张支离破碎的脸,白花花的脑浆和黑乎乎的血在脸上流成了一幅奇怪的画面,她的头奇怪地扭曲着,整个脸部变相得就算知道她是鬼,也会觉得太丑,太恐怖了。

水荫知道,这是一个跳楼摔死的女人。自从第一天她来拜访过水荫后,水荫就在报纸上查到了她的故事。报上说她是因为被情人抛弃而想不开轻生的,不过水荫知道不是这样,因为在她演示的死亡过程中,她在摔下去的瞬间看到了一只手。

就为了这只手,这个死了的女人用极大的怨念支撑着不肯离开凡间,而现在,她找到了水荫。

跟这几天一样,鬼穿透了窗户,像穿过一道静止的瀑布一样,进入了室内,血腥味和寒意随着她一起灌了进来。

女鬼想像平时一样逼近水荫的床,她的眼睛在室内逡巡,带着一份对猎物掌握手中的得意。

水荫的手中突然亮出一道白色的光,水荫觉得自己手中一热,一道气流通过手指,穿过被子,直对着女鬼冲去。女鬼显然没有料到会受到攻击,没有闪开,被打个正着。

水荫抖抖地躲在被子里,看着那女鬼被白光打得委顿在地,然后慢慢地消失。房间终于安静了下来,接着,一声清脆地“嚓”,水荫转过头,女鬼用以进出的玻璃突然碎成了碎片。初夏的熏风,冲破口缓缓地灌了进来。

水荫呆了好半晌,才想到起床,打开书桌灯。女鬼彻底消失在她的房间里,这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水荫就着灯光打开了纸包,一张叠成三角形的符咒纸掉了出来,上面是朱砂画的符。水荫看着符,好久没有说话。

窗外的黑暗里,数声叹息,随即,道道黑烟慢慢散去,不甘心的眼神,最后离去时,落在水荫的身上。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没有谁会错过的。

水荫看着窗外,她听不见声音,但她感觉得到,有很多一直在监视着她的东西,刚才离开了。是什么?她有个感觉,很快,它们还会回来的。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怕了,至少今晚,她能睡个好觉。水荫这么想着,慢慢地走到床边躺下,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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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7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早上出门的时候,水荫特地稍微晚了一点,等到确认曲飞已经出门了,她才放心出去。她并不讨厌曲飞,只是有些害怕,一个谜一样的男孩,虽然他多次救了自己,但在水荫看来,他的无法理解之处太多,还是对他“生人勿近”的好。

公交车站,七点多正是人多的时候,水荫坐在车站棚内,今天的天气应该会很好,因为这时候还有薄薄的雾没有散去,等车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站内,在薄雾中都有些看不真切。

水荫的身边有个人走近,停了下来。水荫稍微抬了抬头,那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小男孩,从水荫这里只能看到他的一个侧面,高高的额头,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看上去挺清秀的。水荫想,这孩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帅哥。

小帅哥好似发现了水荫在偷看他,一只眼睛向水荫瞄了过来,大大的黑色眼珠,盯着水荫,半晌,调皮地眨了眨,嘴角微微一翘,笑了起来。真可爱,水荫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喇叭响,公车来了,水荫站直了身子,看着车来的方向,这趟车总是这样,要进站的时候,就晃晃悠悠地,好象醉汗推车一样,可是车速却是不减的。

水荫身边的小帅哥突然向前几步,一下跨到了车道上。而对面,那趟车还在毫不减速地往站内冲,水荫被吓呆了,连叫都叫不出来。这孩子,是要去送死吗?他怎么还不走开?车马上就要开来了……可恨的是,周围那么多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到惊讶,甚至连一声高声的喝止都没有,这里的人,为什么都这么冷淡,像曲飞一样?水荫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发现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在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小帅哥迈去:不行,她要救他。

小帅哥突然回过头来,冲着水荫一笑,水荫呆住了,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小帅哥另一边的脸已经分不清五官,纯是一片血肉模糊,一只不知是不是眼球的圆形物体挂在脸上,破裂的头骨里流出白色的脑浆,和着沾满了泥沙的污血,从头顶一直淋淋漓漓地流到脚边,半边衣服都被血染成了深色,一只手已经不见了,参差不齐的断口上,骨头、筋肉碎片到处都是。

水荫硬生生地刹住了脚,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发出声音:原来这也是个鬼,原来他早就死了,而自己刚才还对他笑,自己刚才还在想,他以后会是个多么出色的人,可是他的生命却在这个时刻永远地停住,再也不会往前走,再也没有以后,再也没有将来。

公车呼啸地从水荫面前飞驰而过,穿过那男孩的身体,水荫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色物体飞了出去,她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视线从男孩身上回到公车上。虽然只有匆匆地一瞥,水荫却再也忍受不了地捂住了自己的胃:她要吐了。

车上满满的是一车乘客,可是从司机到乘客,再没有一个活人:司机焦黑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他的嘴是张着的,露出里面烧成碳色的舌头,居然还可以看清里面冒出的丝丝热气;乘客个个都是一副车祸后的惨样,血,到处都是红得炫目的血,公交车外壳破烂得不成样子,好几处都是长长的刮痕,浓烈的血腥味冲得水荫昏昏沉沉,天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鬼车冲出一米多远,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翻了个边,然后是一阵发生事故时才会有的动作,奇怪的是,所有的动作都没有一丝声音,完全是安静的,好象在看老式的默片。车子最终停在了路边,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然后,水荫看到那些鬼从车子各个出口——不管是不是正常出口——钻了出来,几十个鬼,都站在车边,转过了头,望着她。

水荫已经不能再动,她只有呆在原地:天啊,她在目睹一场车祸,一场不知在什么时候发生在这里的车祸,几十个人的生命,就在她眼前消失。为什么?它们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演示这场自己无力阻止而又根本不想知道的车祸?难道对它们来说,折磨自己是它们唯一的乐趣吗?或者它们只能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向自己传达某种讯息,然后呢?要自己为它们做什么?自己能为它们做什么?

所有的鬼都已经钻出了车子,几十个血污狼籍的身体,散乱地站在出事的车边,身子朝着车,脸却全部转过来,望着水荫。那些眼睛里没有眼神,没有瞳仁,全是惨白,却死死地盯住了水荫。有些鬼的嘴角扯出了一个狰狞地笑容。

一只手搭在了水荫的肩膀上,寒冷,冷得彻骨。这不是人的手,水荫的头像僵硬了一样,一点一点转过去,那是刚才的小男孩,这次在她面前出现的是碎裂的那半边脸,近开更觉得恐怖,水荫只觉得一阵恶心,赶紧转过头去,甩开鬼手,捂住胃的手更用力了:再看下去一定会吐的。

出事车边的鬼们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朝着水荫的方向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僵硬地,碎裂地步子,有的鬼边走还边掉下污血、肉体碎片……

它们要干什么?现在,这里,这是白天,可是水荫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鬼,不管是夜里还是白天。它们会对自己干什么?会不会死?自己会不会死?会不会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

水荫转过头去,拔脚就跑,才跑了一步,一只有力的手拦腰抱住了她,天啊,是哪只鬼这么快?水荫这时什么也不敢想了,只知道用力挣扎着,自己还不想死,我不要死!不能死!不给死!

“嘟!嘟!”一阵汽车喇叭声,接着一个男人粗鲁地骂声:“靠!想死不要朝我车上撞啊!”水荫慌乱地抬起头,原来是公车司机。他正生气地瞪着水荫,不知什么时候,水荫已经冲到了车头前。

“对不起!”曲飞的声音在水荫身后响起,水荫回过头,曲飞的脸在她面前,真实,是活着的。她再回头看鬼车,已经不见了。

公车司机再骂了几句小鬼,开着车呼地走了。曲飞温暖有力的手仍旧挽在水荫腰上,将她拖回了车站。

雾散了,红红的太阳升到了半空。水荫坐在站台上,却觉得自己仿佛仍旧浸在冰水里:刚才,差一点,自己就会变成和那些鬼一样的东西,只差一步,若不是因为曲飞救了她……水荫想不下去了。

曲飞靠着水荫坐了下来:“今天下午自习课别上了,我带你去隆兴寺。再不给你找点办法,迟早你会被它们害死!”他转过头望着水荫,“水荫,别对它们心软!这是个战场,它们和我们的战争,想活下去,就别对敌人仁慈!它们不死,我们就得死!想活,就只能这样!”

水荫抬起头看着他,曲飞的身影在阳光里显得那么真实,她耳边响起他的话:想活下去,就不能对敌人仁慈!它们不死,我们就得死!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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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7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午的课上了些什么,水荫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曲飞看过去,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呢?听他的话,可以吗?

实际上,水荫只能听曲飞的,甚至,只能看着曲飞,才能保持平静。越来越多的鬼魂像发现了食物的动物一样,聚集在他们周围,各种各样,千奇百怪,它们在离两人大约两米的距离停下,堆堆叠叠,几乎顶到了教室的天花板,每双无光的眼睛里都透出无比的贪婪,甚至,有看上去粘腻的类似口水的东西,不断地滴在地上。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往生的鬼还留恋人世?再生对它们来说,难道就这么重要吗?死亡真的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以至它们这样迫不及待地逃离吗?

水荫强忍着想要吐的感觉,装出镇定的外表,她的脸朝着黑板,可是她的眼睛只能盯着曲飞,因为只有这样,她才看不到那些恶心或吓人的东西。曲飞手上的佛珠发出的光芒前所未有地强烈,镇住了所有想要接近他们的鬼魂,可是奇怪的是,周围的其他人却好象毫不知情,一点也没发现,不管是那些鬼魂,还是曲飞手上强烈的佛光。

“今天好奇怪,外面太阳那么大,教室里好象很冷哦。”课间休息的时候,黄可难得地发表了她的见解。水荫没有说话,她现在甚至不能平静地开口,黄可见她没有说话,呆了一下,转过头去自顾自地吃起东西来,她是零食不离嘴的。顺着她的肩膀,一个脸色蜡黄的老鬼爬上了她的头顶,蹲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水荫和曲飞。

曲飞一如既往地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他一整个上午都没有离开水荫的身旁,佛珠在他的手腕上,一刻不停地发着光,水荫知道,这是很耗精神的,可是曲飞硬是撑了下来。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到了中午的时候,冷汗已经一滴一滴地顺着他好看的额头流了下来。水荫看着,不由得心里一阵紧缩,曲飞,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不用佛光,白天它们也使不出什么来啊?

好不容易挨到午休,曲飞拉着水荫,午饭也不吃,七拐八弯,绕到了学校围墙边。这里是学校小花园一角,因为正夹在教学楼和办公楼的死角里,平时来的人不多。所以连围墙塌了一角也没人发现,水荫在曲飞的帮助下,艰难地翻过了半人高的墙,运动一向不是她的特长。

为数众多的鬼依然跟着他们,两人绕过校园东边,搭上了公车。

中午时间的这趟车人很少,除了司机只有两三个乘客,曲飞让水荫坐在窗边,车窗是关着的,车里开着空调,水荫看着身边的曲飞,想了想,忍住没有问他。刚才明明有一趟也很空的同线路车,为什么曲飞不准她上?难道就因为那趟车没空调吗?

车开了两站路,水荫知道他们为什么上这趟车了。鬼魂们契而不舍地追了上来,各式各样的手,只剩骨头的,血肉模糊的,接二连三地拍在车窗上;破裂得不成样子的脸,因为中毒而变得青黑的脸,被水泡得变了形的脸,一张接一张,叠在了窄窄的车窗上,发着黄色妖异光芒的眼睛,一双双,盯紧了已经被吓得毫无血色的水荫,要不是因为曲飞手腕上佛珠的光芒,它们想必早就穿窗而入。

水荫闭上了眼睛: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你们已经死了,请回到你们的死亡世界去吧,为什么一定要扰乱我的生活?我只是个能见到你们的人,我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借给你们使用的,回到这世界的宝物。我只想好好的过我的生活,如果可以,我宁愿换一副身体,从此再也不要见到任何死亡。

曲飞的佛光抵挡了它们的入侵,这样不分地方的围绕也已经让水荫忍受不住,她环顾车上仅有的几个人,好象都被鬼魂附身了一样,昏昏沉沉,对车外的变化一点都没发现。

曲飞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水荫,慢慢地往车头处走去,离他们两米远的地方,被佛光阻挡的鬼们终于透入了车窗,这辆车,成了一趟名副其实的鬼车。

水荫仍是呆呆的,任曲飞拉着自己往前走: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死亡这样的包围,周围的阴气已经重到连车内的空调都没有了作用,寒气还在一阵一阵地涌过来,渐渐在车内形成了一股水汽,水荫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前的头发,已经沾上了水,变得粘在一起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驾驶室边了。曲飞放开了水荫的手,重重地喘了口气,这一上午耗费的他的精神力简直可以跟以前一年的相比,他也有些吃不消了。佛光变得有些弱了,这不是个好兆头,要是自己撑不到隆兴寺,那就有得倒霉了。

曲飞的手按上了司机的肩膀,现在只能下车了,看看自己和水荫能不能在佛光变得微弱之前到达隆兴寺。曲飞拍了拍司机的肩膀,想和他说停车。

司机的头转了过来,水荫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开着车的司机不再是他们上车时那个胖胖的脸,挂着和气笑容的司机了,他的眼睛没有焦聚,浑浊不堪,青黑色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曲飞倒退了一步,手下意识地搂住了身后的水荫:司机被车外鬼魂的阴气影响,现在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

曲飞猛地回头,车后座那几个乘客也一定被鬼气所影响了,糟了!这样一来,车不知道会被鬼气影响到什么地方去,要是被鬼气影响司机把车往路边撞……

曲飞一把抓过水荫的手:“闭上你的眼睛,用所有的心思去想:南无阿弥陀佛!快!”说完,在水荫身边坐了下来,戴着佛珠的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闭上了眼。

水荫闭上了眼睛,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听他的了。两人静静地坐着,仿佛周围那些奇形怪状的鬼完全不存在一样。

水荫觉得自己很难静下心来,阴气太重,她实在无法去想那几个字。忍了又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一腾身,就要站起来。

曲飞的手适时地伸了过来,温暖,干燥,有力。水荫突然之间就静了下来,心也跟着平静了,一时之间,她仿佛感受到了曲飞的心跳,还有他通过手掌传过来的讯息:不要怕,有我在。

车突然一个急刹,没有防备的曲飞和水荫向前一冲,跌在车厢地板上,水荫张开眼,发现车厢里已经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了,司机正莫名其妙地摸着头:“搞什么啊?怎么开到路边来了?差一点就撞上树了!”

曲飞挣扎着爬了起来,拉住水荫的手直发抖:“刚才合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才勉强逃出来!这里离隆兴寺不远了,我们走着去吧!”

水荫抬头,看着曲飞苍白的脸,点了点头。两人搀扶着下了车。

阴气慢慢重新凝聚,无数双没有瞳仁的眼睛,在常人看不到的阴气里,盯着前方的两个人影:“隆兴寺的法界!就让你们俩先逃过今天这一次吧!”

鬼声憧憧,阴气中慢慢散去,不远出,雕梁画栋的一所古寺,透出阵阵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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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7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隆兴寺是一所古老的寺庙,但奇怪的是,外表却决不过分豪华。外墙甚至还有些破败之相,进了山门,当地是一个大大的香炉,顺着高高的阶梯上去,就是前殿,水荫吃力地扶着曲飞,也没心去看上面供的是什么佛像,转过后门,又是一道长长阶梯,上面一座大殿,想来就是大雄宝殿了。

水荫觉得曲飞的身体越来越沉,自己几乎有些扛不动了。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看曲飞,他的脸色苍白,看样子十分不舒服。

“你坚持一下,千万别在这里倒下啊。”水荫心里暗暗着急,却不敢对他说什么,咬了咬牙,扶着曲飞爬起最后一道阶梯来。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一个修眉大眼的僧人挡在了水荫面前。他见到曲飞,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水荫发觉了,刚想说话,僧人却先打断了她。

“姑娘,请随我来!”僧人说着,身子一侧,单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在前领路。水荫突然身子一颤,连曲飞都发觉了,皱着眉抬眼望了她一下,水荫看看他,最终还是没敢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刚才,她在那僧人的肩膀上,看到一点似有若无的,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那是死亡的信息!这古寺里,也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吗?那究竟代表是好,还是坏呢?

两人随着那僧人,顺边路左一转,右一拐,到了一所小小院子,里面种满修竹,竿竿翠绿,一条石子铺的羊肠小路,蜿蜒伸向台阶,阳光从竹叶间洒下,在地上画成不知名的图画。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进了山门还一直紧张的水荫,在这间小院里,却无端地放松了心情,她有种不知来由的感觉: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到他们。

三人沿着小路,转过竹林,一所小小房间现在面前。僧人神情恭敬地走到房门外站定,低首,双手合什,正欲说话,房内却传出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了凡,是飞儿来了吗?”那叫了凡的僧人头低得更低了,小声地回说是,房内的人沉吟了一下,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了凡轻轻地向水荫点了点算做示意,然后自顾自转身离开了,带起一股冷风,水荫呆了一下,那透明的,代表死亡的东西,似乎比刚才在院外弱了一些,但在经过水荫身边时,却异常地泛了泛奇异的彩光,还没等水荫反应过来,就消失了。

水荫直望着了凡走出了院门,好半晌,才扶着曲飞走上一步,伸出手,却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紫黑色的檀木门。

出乎水荫的意料,房间里光线充足,进门正对着一尊小小的释迦佛像,左进是一张禅床,中间摆着一张小小四方几,上面是一副茶具,右进靠墙摆着几张书架,上面稀稀落落摆了些书,靠窗是一张书桌,桌前坐着一个满面红光的和尚,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把飞儿放在床上吧!”和尚头也不抬,指挥着水荫。等水荫好不容易将曲飞放倒在床上,那和尚才放下笔,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然后站起身来,水荫这才发现,这和尚高大得惊人,总有180多公分吧?长相倒是普通之极,可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光,让人不敢逼视,更特别的是,他的一只眼睛居然是浅褐色的。但是他的外表,又实实在在是个地道的中国人。

和尚走到左进禅床边,水荫又是一惊:这么个体形庞大的人,走起路来居然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和尚先低下头,审视了一下曲飞,皱起鼻子吸了吸,然后又抬起头来,看向水荫。水荫这才慌乱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头转过脸去:“刚才,我们来的路上……”

“我知道了。”和尚打断了她的话,转过头看了看水荫,有些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让飞儿在这里休息休息,你跟我来。”说罢,也不等水荫答应,转身带头走出门去。

水荫不放心地看了看曲飞,他仍是闭着眼睛,看不出有什么不妥。还在犹豫,门外传来和尚的声音:“还不快出来?”

水荫急急地走出房,和尚已经在东厢房门口,他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了看水荫,当先走了进去。水荫跟到门口,发现这一间房真可算得上空无一物了:除了靠墙角摆着的一个小柜子,只有中间地上摆了个打坐用的垫子。和尚也不和水荫搭话,径直走到柜子前,打开门,高大的身子弯在柜前,挡住了水荫的视线,只听见轻轻翻动东西的声音。水荫想:这个大个子和尚,动作倒是很灵活轻巧。

和尚停下了翻东西的动作,一会儿,只见他关上柜门,转过身,手上托着一条链子,悬着一颗小小银球,镂空的球体里,隐隐有东西透出光来。

“这舍利子送你收着吧。你的气息太弱,如果不靠它保护,迟早会出事。”和尚说完,一伸手,链子已经落进水荫手心。水荫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银球里,一颗小小的黄色珠子,虽然只有黄豆大小,却灵光逼人,水荫轻轻地将它放进了口袋。

“飞儿还有一阵子才会醒,趁着这时候,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和尚说着,走出房门,也不回头看水荫,径直走到竹下,看着竹叶,沉默了一会儿。

风吹过,天已将近黄昏,这寂静的寺院里,只有竹叶翻动时发出的声音,水荫有些迷惑了:现在的自己,究竟是否还身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亦或已经回到那暮鼓晨钟的前朝?否则,这心灵上的绝对宁静,究竟从何而来?

“唉……还是算了,各人自有各人福。你和飞儿的相遇,是天意。我已太久不管世间事,只好你们自求多福了……”和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水荫真有些莫名其妙了。半天,她才找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来:“请问大师,法号是……?”

“飞儿没告诉你?”和尚显然没料到水荫会问这样的问题,呆了一下,才有些了然地笑了起来,“你就叫我亦德吧。”

“亦德师傅,我有好多事情不明白,能不能请教你?”水荫看着他的笑脸,大着胆子问。

“……该说的时候我会说的。飞儿现在快醒了,你进去带他回去吧,告诉他,他想求的事暂时还无法解决,一切看他将来是否有缘了。”亦德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水荫,回身走到东厢房,闭上了门。

水荫呆呆地看着亦德离开,她凭知觉知道,这个和尚对她还有曲飞的异常体质肯定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可是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呢?还有,曲飞想要求的,又是什么事呢?

曲飞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想必他已经醒了,水荫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总有弄清楚的一天。她有种感觉,在这个城市里,她会解开所有的谜底。

“曲飞,该回去了!”水荫说着,走进了房间。东厢房里,透过窗户注视着她的亦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唇嗡动着,念起经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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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7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去的路上一路平安。两人坐在仍旧空荡荡的公车上,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水荫不知道该怎么对曲飞说,她在隆兴寺看到和感觉到的东西——死亡;曲飞则似乎在懊恼自己的不支,在水荫的面前,他从来都是强者,从来都不需要她的保护和帮助,他甚至已经习惯了由自己来做主宰,可是公车上的事件让他的软弱不经意在水荫面前展现,他根本毫无准备,也就无法正常地面对这样的失利。

车窗外景致闪过,已经快接近市区了。曲飞这才有些尴尬地低声说:“亦德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这次去找他就是想给你要点东西,不然以你的身体恐怕会承受不了……”

他还想继续说着,却发觉肩头一沉,转脸,水荫已经疲倦地靠在他肩膀上睡去。秀气的脸庞在睡眠里透出一丝丝的天真,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着。曲飞静静地看着身边的睡美人,所有要说和想说的,都憋在心里。半晌,他轻轻地抬起一只手,替水荫拂了拂额头上掉下来的一绺头发,然后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好让水荫靠的更舒服些。一瞬间,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恬静温柔的气息。曲飞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城市,夜色不知不觉间漫上了天空,灯火,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啊……”水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擦拉擦眼睛,突然叫了起来:“完了,书包还放在学校啊!”曲飞跟在她身后,表情不自然,眼睛只瞟着远处:“有什么大不了?明天还省得背呢。”

“切!你不做作业的啊?”水荫的口气也是生硬的,两人之间有种微妙的尴尬。“曲飞,你陪我去学校拿书包吧?看在我下午……”话说到一半,水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已经知道曲飞对今天下午的事不愿意多谈。

“你不怕再遇到那些?”曲飞冷冷地说。水荫犹豫了一下,下午的冒险还心有余悸,她有些后怕了,正想说算了,却触到口袋里的舍利子。水荫一个机灵,觉得有股热气从手指传到身体里,她不再害怕了。

“亦德师傅给了我这个,我想不用怕了。”水荫举起手中的链子,向曲飞示意,口气却仍是不自信的,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低了下去。

曲飞仔细地盯着链子看了半天,突然转身:“那好吧。”说着,也不等水荫,自己向学校走去。

放学后的学校是安静的,教学楼像黑暗中的怪兽,静静地矗在那里。越过办公楼和小花园,隔着大大的操场,教师宿舍的灯光隐隐闪烁,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祥和。水荫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曲飞的衣袖: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喂,别抓那么紧,我衣服都快被你撕破了!”曲飞小声地斥责着,一把抓回了自己的衣服:这个女人,真会装,刚才说不怕的是谁啊?

“凶什么凶?我抓你衣服算给你面子了!”水荫有些委屈地回了一句嘴,一赌气,伸手死死地拉住了曲飞的衣角。曲飞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算了!

“有些不对啊!”曲飞拖着水荫走到二楼自己班的教室门口,停下了步子。两个人静静地站在教室门口,谁也没有提出要去拉开教室门,尽管他们都知道后门是从来不锁的。

是的,很不对,太安静了,静得连对方的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水荫的心突然不受遏制地狂跳起来:平常不管是刻意还是无心,他们总会见到一些死灵,有些对他们置之不理,有些对他们表露出贪婪,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眼睛总会见到无法避免的死亡现象。可是自从由隆兴寺出来以后直到现在,这一路上不但没有见到一只对他们感兴趣的鬼,就连那些无心之间暴露在他们眼前的死亡信息也没有了。太干净了,反而显得不正常,这是为什么?有什么阴谋吗?

“有问题!”“快走!”曲飞和水荫几乎是同时叫了出来。不等话音消失,曲飞一把拉起水荫,两人在黑暗的走廊上狂奔起来。水荫的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这次,我们能逃得掉吗?

曲飞和水荫的教室在走廊的顶端,他们才跑过半个教室的距离,只觉身后铺天盖地的寒气,那种压迫性的寒意侵袭几乎要把水荫击溃在走廊上。曲飞一个劲地拉着水荫,拼了命地往前直跑,左手腕上佛珠的光芒一瞬间亮得耀眼。水荫实在忍不住,跑了几步回头偷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水荫却后悔得要死,如果能倒流时间,打死她也不会回头去看:快3米高的走廊上,从地面直到顶端,像罐头一样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死灵,还不断有新的死灵从窗户,天花板和地下充塞进来,前所未有的阴气和血腥气让这短短的几十米走廊一时间成了人间地狱。

曲飞突然刹住脚步,水荫一时不防竟撞到了他身上:前路已经被大量的死灵堵死了。水荫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现在他们真算是无处可逃了。

曲飞横手挡在胸前,低声吩咐着:“等会儿你看我佛光变强的时候,就赶紧从窗户跳下去,窗户外面有个斜的露台,从最低的那里到地面应该只有一米多高!”“那你呢?”水荫的心不知为什么揪了起来:难道他想一个人抵抗这么多死灵吗?

“现在还管那么多?你有舍利子,它们不敢害你,再说你跑了说不定可以引开它们的注意力,也方便我跑!”曲飞的表情冷了起来,这个女人,这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不要!”水荫直觉地摇头,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如果照曲飞的话去做,她会遗憾终身。

曲飞还要再劝,却突然警觉地转过头,水荫也察觉到寒气大盛,大量的死灵在二人头顶纠结在一起,突然朝他们扑了下来。

曲飞想推开水荫,水荫却固执地抱住了他的手,情势危急也来不及再说什么,曲飞狠狠地瞪了水荫一眼,一伸手抱住了水荫,狼狈地将戴着佛珠的左手举过头顶,右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闭上眼,佛珠的金色光芒越来越强,头顶的死灵被这金光一挡,一时竟冲不下来,只好在左近徘徊着。

曲飞的脸有些变色了:下午耗的体力太多,又没有真正好好地休息,现在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万一时间长了撑不住……

水荫感觉到了曲飞的变化,转脸看着他,从他的脸上,水荫读懂了:这一次,也许真的无法避开了……

佛光暗淡了下来,死灵们面露喜色,突然朝上盘旋着,吸收着更多的死灵,体积变得越来越大,突然,它竟冲破了佛光的保护,直朝二人扑来。水荫不自觉地抱住了曲飞:要死就死吧。

突然,水荫身傍一道紫色光芒蓬勃地发生,和着只是暗淡下去却还未消失的曲飞的金色佛光,金紫两道光华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汇成一道异彩,华光大盛,迎着那巨大的死灵黑影冲了上去。

闭目等死的二人只觉得一阵震动,曲飞仿佛听到了一声凄惨的怪叫。接着一切归于宁静,曲飞张开眼,自己和水荫被一朵泛着金紫奇异光华的莲花包围着,身边的大量死灵已经消失,想必已经被这朵莲花净化了。

水荫也抬起了头,两人不知所措地盯着这朵莲花,突然,光芒收敛,接着,莲花化成两粒光点,一金一紫,悬停空中。曲飞和水荫伸手去接,金珠化成佛珠落进曲飞手里,紫光却变成舍利子,掉在水荫腿上。

两人呆呆地看着各自手中的东西,半天说不出话来。

楼梯转角处,一双泛着奇异黄光的眼睛注视着一切,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响起:“运气真好!”接着,眼睛光芒淡去,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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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7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水荫病了,躺在床上发着高烧,额头烫得吓人,竟然微微发起光来。妈妈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出差了,她是难得有工作上的事的,可是就算是平时,也不见她对女儿又多亲热和关心。水荫有时候觉得,自己只是她和父亲一不小心犯下的错误,出于社会压力和旁人的眼光,他们才不得不养着自己的。她和父亲母亲的关系都不怎么亲热,这样一想,妈妈不在家也没那么难过了。至于父亲,他是常年和公司同化了的。

曲飞在学校没看到水荫,放了学直接到家里来查探,水荫勉强挣扎着给他开了门,就软得只能靠在墙上,曲飞赶紧扶她到床上躺下。

“我没有向学校……请假呢!”水荫气喘嘘嘘地,半天才说完一句话。她的手无力地搭在额头上,那里似乎可以看到些微的热气了。

曲飞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水家,他首先就皱眉,将窗边的窗帘拉上了,他没说原因,水荫却匆匆一瞥看到了:窗前十米远处,飘着一个全身泛着淡淡红光的小鬼,它不像其他死灵,只想着如何冲进来霸占水荫的身体——那在这个时候是极容易的事情,但水荫只看了那么一眼,就禁不住全身发凉,她被那小鬼的眼神震住了,那眼神是寒冷、邪恶而充满仇恨的。水荫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么一个小鬼,她的头昏得厉害,精神根本无法集中。

“舍利子呢?”曲飞回身向着水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小鬼血红的杀意,他不知道水荫已经看见了。水荫费力地从睡衣里的脖根处掏出那条项链,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她已经不敢再让它离开自己身边了。

曲飞赞同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厨房,水荫听见他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好象在开冰箱,翻柜子,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开煤气的声音……水荫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好象在模模糊糊之间,这样的生活琐事发出的声音,在水荫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再次被曲飞唤醒的时候,水荫的鼻子比眼睛早醒,一阵好闻的香味直冲进她的鼻孔,钻进她的大脑,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碗卖相好看,香味浓厚的粥,白色的粥上漂着撕成小块的鸡肉片,盛在红里黑面的碗里,看上去有一点点和风的味道。水荫有些感动地望望曲飞,后者不自在地转过了脸,眼睛望着墙,没有说话。

水荫暗暗地笑了:这个男生,他的关心怎么这么不善表达呢?她接了碗,一口一口吃着,惊讶于食物的好味道,也许这跟他的单独生活有关吧?水荫已经知道他总是一个人住的。她边吃边偷偷看了看曲飞,他也跟自己一样,是孤独的吧?那么那些漫漫长夜里,他是如何去面对那些没有尽头的死亡和威胁?和自己同样的体质,对自己是无尽的痛苦,对他呢?水荫的脸白了,她再偷瞄一眼曲飞,他在客厅里搬了张椅子,坐在水荫床边,看着她吃。

“呃……”水荫吃饱了,正想找话向曲飞表示感谢,曲飞倒先开了口,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你一个人在家,太危险了!晚上要不要找黄可她们来陪你?”曲飞双手抱着胸,他的眼睛在扫描桌上的书本,但他显然没有看清自己在看什么。

“……是因为那个小鬼么?”水荫迟疑了一下,才把话说出来。曲飞略盯了她一下,知道隐瞒已经没用,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它是什么?”水荫轻轻地问,她有种感觉,这个小鬼的出现会让事情最后水落石出。自从她和曲飞相遇以来,自己所遇到的事情都是以前从来不曾发生的。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死灵,也从没见过这么充满攻击性的死灵,更从没遇过像隆兴寺那样充满了谜团的古寺,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是在被动的挨打,她对这样的日子有本能的恐惧和厌倦,她的心里竟然偷偷地希望,能在这里了断这件事情。

“……我不知道。”曲飞看着水荫,突然之间,一种了解在他们之间升起,水荫发现她第一次能够真正看清曲飞的想法:他和自己一样,对这小鬼的出现都有本能的直觉,知道事情离真相大白不远了。

“那……要不要去问问亦德师傅?”水荫继续小声问,昨天晚上的那件事情以后,她把在寺里看到的奇怪事情都告诉了曲飞,曲飞却没有对此发表过意见。

“我想还是不要了,这事我不想麻烦!”半晌,曲飞才犹豫着说出这么一句。他的怀疑太明显,连水荫这对其中关系不甚了了的人也发觉了,她有些奇怪,曲飞曾经是那么信任隆兴寺,现在怎么……

她正要问问清楚,突然曲飞脸色一紧,朝水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站起身走到窗前,哗地一下拉开窗帘,夜色里,白天的那个小鬼近得像贴在窗户上一样漂在窗前。看到曲飞,他的手撑到了窗户上,水荫又是一惊,它居然是可以碰得到实物的。

小鬼的头靠在玻璃上,它的嘴一张一合,显然正在和曲飞说话。水荫听不到,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得全身出汗。

稍后,曲飞有些茫然地转过脸望着水荫:“它说,它叫青丝!”水荫彻底傻了:这是什么意思?从来没碰见过鬼自报家门的,还是这么一个特别的鬼。

一瞬间,水家所有的灯全都灭了,同时,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所有的窗户玻璃都裂成了碎片,黑色的丝状物体铺天盖地地侵袭进房间,无所不在。有几股已经快速地缠上了水荫的手脚,水荫本能地大叫起来,她刹那间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人的头发,又长又厚又密,充满着寒冷的死气,全是从死人头上剪下来的头发。

一向充任保护者角色的曲飞却在这时无神地头一仰,直接往后倒去。显然,刚才那小鬼跟他说话的时候不知动了什么手脚,这时的他已经没有战斗力和保护力了。

水荫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跳了起来,挣脱发丝的缠绕,光着脚连滚带爬地冲到曲飞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脖子上的舍利子:这东西,还能再次保护自己和曲飞吗?

舍利子的光芒升了起来,在水荫和曲飞的头上凝结成紫金色的莲花,但少了曲飞佛珠的帮助,光芒明显地弱了很多。窗外的小鬼不屑地轻笑了一下,手一摆,一股黑丝冲来,水荫只觉得一股大力,冲得自己立身不稳,左右摇晃,再看紫莲,几乎被压得看不见光了。

“砰”水荫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一个人影站在门口,见到室内情形,来不及说话,手一伸,一道长长的金光冲手而出,只往屋内随便一划,只见一阵怪烟起处,满屋的黑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来人奔到窗前,双手合什,朝着青丝做了个奇怪的结印。只见他全身泛起一阵白光,将水荫和曲飞还有自己罩在其内。

窗外的青丝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帮忙,被那金光一打,已经受了伤,再见到这佛家大乘手印,知道今天晚上讨不了好去,头一甩,朝来人丢过一个仇恨的眼光,一眨眼消失了。

“嗡”灯亮了,水荫抬起头,修眉大眼的脸映入眼帘。她吃惊不过地大叫起来:“了凡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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