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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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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之杜十娘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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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4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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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又回来了,
一身白骨,一箱珠玉,站在沙滩上,身边躺着刚刚让我从水中捞起的女子,她已无气息,
我救迟了她。

  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六百年了,我日日在水里将那城窥望,看它日异繁华。

  我是一只鬼,除了夜里看城,白天便在水下打开我的百宝箱,一粒粒的看那些珠宝,
翡翠、玛瑙、猫儿眼……聚敛了我一生的时光。

  我知道鬼要这东西是无有用的,但我舍不得丢了它,那些珠宝里有我一世的历史,阅
人无数,终还是读不懂一个男人,他叫李甲。

  六百年了,华服己蚀,肉体不在,我只是一具白骨,却不肯转世,不肯投胎,不肯开
始另外的一生一世,因为我怕。

  是啊,我怕,为了鬼我仍怕,怕另外的转世的人生,再为女人,再遇到男人如李甲。

  于是我宁肯在水底看着自己的肉体,那曾经迷惑过无数男人的肉体,被鱼虾一点点吞
噬,也不去孟婆那儿喝一口汤。鬼差抓我,苦苦哀求,拿珠玉贿赂他,他大声斥我:杜十
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忙一一应他,他便放了我。

  伸出白骨粼粼的五指,这女子的皮肤好滑,一如当年的我。

  可惜死了,一缕芳魂,在我刚拉她出水面的时候,便离了肉身,我紧唤慢唤叫不住她


  咦,想问她为何投江?可也是男人负了她?却是问不着,那魂儿急着贪恋另一世的浮
华。

  不救也罢。

  月华如舞台的灯光,把我的白骨印在沙上,一根一根,实是丑陋的可怕,还是进水里
罢,水下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宝儿,宝儿,宝儿……

  是男人在唤她。

  唤声如狼嚎,显是受了伤。不禁胸骨一痛,那里无心,但骨头会痛,我坠水时,李甲
不曾这样唤我。

  忙拉那女子尸身至石后匿藏,看看那男人是何等模样。

  剑眉、星目、红唇、肤微黑,身形高大,显然是一个潇洒英武的少年郎。

  宝儿,宝儿,宝儿……

  他身后随了一群的人,也是大声的唤,召魂一样。

  别人声线焦灼,独他忧伤。我在石后看他,可是负了心,做戏给人看,才故意弄得这
等慌张?

  男人的情,不能听言语,看表面,需剥开了心,才能弄得清真假。

  这是李甲送我的课业,六百年了,我反反复复研究它。

  我想看看这男人的忧伤是真是假。

  人群渐远,我看着那女子的肉身,边用十根白骨手指轻轻的揭她的皮,边喃喃的问她
,为什么死呢?过了六百年,你为何还要学我?

  她不回答。

  皮落了下来,月光下好生精致,绢纱一样。我撑起来,抖落,展开,穿衣一般披在身
上,真是一件好皮囊

  我不由的临水照影,现在水波里不再是一具骨架,它己丰满,曲线玲珑,肢体婀娜。

  宝儿、宝儿、宝儿……

  唤的人又回了来。我忙把那无皮的肉身扔下了江,且穿上她的衣裳。

  这衣裳好生奇怪,我穿着不太舒畅。肩紧,领硬,银灰色,是当下世上叫的什么职业
装。那若我那时穿的衣裙,织锦缀花,行时生香,坐时也生香。

  那男人见我立在水边,忙跑了来,一把拥住,宝儿,我可找到了你。

  泪水一粒粒落下,打湿了衣裳,我的骨头也被敲的生痛。难道六百年后男人的眼泪也
增加了份量?

  我不曾拥他,我的怀里抱着百宝箱。

  他又道,宝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原谅他什么?原是不知首尾,怎么原谅?我惟有看他,不说话。

  他说,宝儿,你好凉,我送你回家。

  我站着不动,家?家在什么地方?

  众人过来,一阵劝说,皆劝我与遇春回家。

  遇春?六百年前,李甲倒有个知情知义的朋友,也叫遇春的,可就是他?

  我不出声,默默打量。他看了看我,然后说了几句,令众人散了。自己脱下了身上的
外衣,披我肩上,且伸手取那百般箱,说,宝儿,这个给我,我帮你拿。

  我摇头,这个怎能予他,男人皆是信不得。六百年了,李甲卖我后见到珠宝时的那副
贪婪样子,我至今记得。但我仍一手抱着百宝箱,一手伸出。

  他懂我意思,便马上握着。于是我任他牵着我的手,走往那人世的道路,万家灯火,
千丈红尘,我又踏足归来,虽是一只披了人皮的鬼,但也是一个男人牵回了我。

  前路茫茫。

[ Last edited by peak on 2005-6-4 at 18:09 ]

[ 本帖最后由 peak 于 2006-1-25 11: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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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4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2

  他送我至一栋楼房,
六层B座27,我默默随他。

  房间大而素雅,以粉白为主,四下设施对一只久未临人世的鬼而言,实在奇特的夸张


  他又抱我,且在我耳边说,原谅我,宝儿,我迫不得己。

  呵,一句多么熟悉的话,李甲也讲过的啊,六百年了,负心的男人难道无有进步,只
会说这么一句推搡的话?

  我不回答。

  他看我,咬了咬牙,又说,宝儿,不原谅我也可,只是答应我,不可胡思乱想,做出
什么傻事,好吗?

  我点头,傻事已做,他不知也罢。

  自于你爸爸,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他,你放心好了。他看着我又说,一脸尴尬。

  哦,我还有爸爸?不不,应该是我这张皮囊还有爸爸。我那一生是不知父母的,只叫
那老鸨妈妈。

  然后他走出了房,临出门之际,仍说,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我站在门口,看他背影,却喊出了来到这人世的第一句话,柳遇春。

  他回首看我,表情错杂,好似我不该连名带姓的叫他。我心下明了,我猜的没错,他
就是柳遇春,轮回了六百年,我却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那么李甲在那?

  他看着我,我缓缓的关上门,不再看他。

  六百年前,他与李甲同游教坊司院,二人一样的风流倜傥。李甲恋我,院中姐妹徐素
素爱上了他。谁知他来一次,再也不至,弄得素素枉自牵挂。求李甲牵线,李甲笑说,那
柳遇春是一等一的情圣,自幼与他表妹青梅竹马,不会贪恋这烟花巷。

  他不贪恋这烟花巷,今生却令女人为他自杀。可见男人,永不是女人依靠得柱梁。

  不可为人,一为人便要遇到前世今生的孽障,我还是回到水中,做一只鬼且安生吧。

  墙上四处是画。画里皆是那叫宝儿的女子的模样,或颦或笑,或纯或媚,我不由一路
细细看下去,直至看到一张大床上方一个男人的像。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高额方颐,眼神流光,宛然会说话。哦,这眼光与宝儿极像,难
道这男人是宝儿的爸爸?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响。

  我一阵惊惧,不知是什么东西。忙跑去看,一个方匣子,被震的铃铃响,忙颤惊惊的
拿起,铃声不响了,却有人在里面说话。

  喂,孙宝儿吗?是个男声。

  我忙嗯了一声,看来这个宝儿姓孙。

  明天九点到市体育场,那儿有一场秀要走。

  秀?什么东西?我仍是胡乱的嗯。

  你是不是睡着,只会嗯?那人问,且边问边笑。

  我仍是嗯。

  我还是给遇春打个电话,真怕了你这糊涂虫。那人说完便“咚”的一挂。

  管他。明日我便走了,先还是看看当下人类的生活吧,我在屋里走来走去,终找到洗
澡的地方。脱下了人皮,泡在水中洗刷,江水太咸,别腌脏了宝儿的冰肤雪肌,那端得糟
蹋。

  洗了又洗,我看见了浴镜中自己的那副骨架。

  它无欲无望,因害怕而躲藏尘世的一切。

  它一根一根,白得好像一句句真理一样。

  我已习惯面对它。

  拎起了人皮,抚摸一下,丝绸般光滑。不禁怜爱,拿至妆台上,描细得眉,抹白的粉
,涂淡淡的胭脂粉红,唇轻轻一抿,又是那倾国倾城的一点红。

  画好细看,不由痴了,这样美的人皮衣裳,多找来几件,复至水下,不也可做只繁复
多样花红柳绿的鬼么?

  想至此,不由一凛,鬼差的话又至耳边巨响: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
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己是应了的,不要做妄想。

  穿上人皮,走至阳台,夜风习习,星辰满天,有人向这边眺望。

  我是一只鬼,我能看见一切人类不能看见的。

  那是个男人,在远远的一个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圆筒,向这边眺望。

  看来这个宝儿早已吸引了这男人的眼光。

  我突然想顽皮,对着那圆筒往下脱人皮,一点一点,直至脱的我粼粼的白骨,拿着人
皮向他挥舞。

  “咣铛”一下,那圆筒显然掉至地上。那男人被刺了一刀般尖声喊叫着冲进了他的住
房。

  我不由笑了,这是我六百年来笑的最开心的一次。

  我第一次知道做鬼原来也是有乐趣的。

  我轻轻抚摸着那人皮说,杜十娘啊杜十娘,这些年你太寂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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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4 17:10 | 显示全部楼层
  寂寞尽处是笙歌,
我曾是妓女,知人世惟一的好,便是可以惊喜怨愤颠,百感交加。

  做鬼很无聊,做水鬼更是无聊,只能日日数着鱼虾与水泡渡日,那有这样的男人,可
供我当夜点消遣,白骨绽欢颜啊?

  留下来罢,我对自己说,杜十娘,耍它两日再走,方不亏回来一遭,换取些许记忆留
待日后品尝。

  复走回屋去,拿起百宝箱,四下查看,看可有地方将它躲藏。

  走近衣柜,轻弹木质,回声钝钝,原是上好红木造的。

  “咿呀”一声,打开柜门,映入眼帘的尽是衣裳,尽是黑白灰三种颜色。

  这个宝儿,穿衣原是偏于素淡一类的。

  心虽不喜,但仍一件件试穿,穿着穿着,不由想起十三岁那年,那天,也是这般试衣
。只是衣是红衣,鞋是红鞋,连鬓角的金步摇,嘴里含的也是一粒小小的红玉。

  平常人家的女儿着了红衣,一般是嫁人,图个喜气。我这样的女子,却是图个把自己
买了出去的吉利,从此被人挂了牌号做成生意,只祈流通于市,换回钱币。

  红与红也有不同的含义。

  侍儿画眉帮我细细梳洗,老鸨妈妈则坐在身侧,授我做婊子,诱男人的规矩。

  我细心听取,那一行那一门要出人投地,无需付出努力?

  天然本事也得经人调教,才可日趋完美。

  名妓并非天生,除了美,除了艺,讨好男人,从嘴头到床帷都要流着蜜,方可令他百
般依恋,不得不回,身不由已。

  我永记得第一个男人,五短身材,面目丑陋,如有的选择,第一次,我不会要他进入
我的身体。

  而我却是个妓女,做为妓女,我得谢他,他出手阔绰,黄金一千两,奠定我初出道的
地位。

  对一个新人而言,千两黄金,价格不菲,别的处子破身,最多百两,而我,是她们的
十倍。

  柜里最后的一件衣,咦,不是黑白灰,烟霞般灿烂,薄极,显是我也穿过的叫软烟罗
的纱质内衣。

  忙穿在身上,腰间的带儿一系,镜中人马上显是慵懒娇媚。

  此时一首好听的歌儿响起,忙循着声音寻去,是门,门在唱歌,打开一看,柳遇春立
在门外,身后是一片亮光,天己大亮。

  想不到我试了一夜的衣。

  他眼圈发黑,显是没有睡好,说,我来接你。

  接我干什么?一边摆弄纱衣,一边看他,声音不由放至极娇极媚。

  他看我,突的拥住,眼里隐然含泪,说,宝儿,宝儿,你终于原谅了我。

  原谅了他?不由心底冷笑,负心男人都不可原谅。男人这种东西,给点好颜色,便能
开个大染坊,专门会错意。

  我不过是六百年来未穿华衣,着了一件,便带出了旧时积习。

  但偎他怀里,不舍一推,因我听到了他的心跳,“突突”的,那么有力。伸手摸他胸
腔,画了一个圆,拿眼软软看他,旧戏刹时上演,管不住自己,想只想问一句,李郎,李
郎,这块领地可属于十娘?

  六百年前我常常和李甲做这样的游戏。

  而李甲总情深意绵,低低喃语,十娘的,只是十娘的。

  只这一句,便令我决意洗尽铅华,从良为妻。也是这一句,令我在做鬼的日子里,反
反复复的问自己,李甲,李甲,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是黑的,还是红的?可否有百分
之一的诚意?

  咦,这个男人,心跳如此有力,“突突”的声响,震我十指皮骨和乐般微微舞起。不
似李甲,需俯耳上去,才能听清他心跳的声息。这样铿锵有力的心脏,不知是如何负了宝
儿呢?

  十指微扬,温柔丈量,指尖欲念突然暴长,它想,它要,它希望,看看,只看一下,
这个男人的心脏是什么样?他为何负她?她为何投江?

  用力挖下,指尖已呈刀状,他却俯下了头,寻我的唇,似要吻下,喘息悠长。

  犹如咒语,鬼差的话又在回响,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
,可能应了我?

  皮上沁出一身冷汗,我是一只鬼,回来,便携了杀光。

  急忙停了,使劲推开他,声音变冷,面若冰霜,审判一般问他,接我干什么?

  他失望地看我,以为宝儿仍不肯原谅他,说,包家文没给你打电话?

  我不说话。

  他又说,今天有一场秀要走,你快去穿好衣服,我等你。

  于是进了卧室,脱了软烟罗纱衣,拿它裹住了百宝箱,放进衣柜一个角落。并忙忙穿
了一身黑色套装,跟他身后,去赴那叫秀的勾当。

  满大街都是冒烟的轿子,像绿色的水龟,在路上飞奔,他拉住我的手说,咱们挡的。

  的?这东西叫“的”,好生奇怪的名字。

  一会儿到了市体育场,远远地听见音乐在响,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见我便迎面过来
,说,快,快,孙宝儿,就缺了一个你,快快换衣、上妆。

  我被推进了化妆室。

  那里四处是镜,女人成堆,个个坐在椅里,对着镜子又涂又抹,且嗡嗡声不断。我刚
坐入一张空椅,便有人拍我肩膀。

  是谁?

  回头一看,一张狐狸脸,尖下巴儿,柳叶眉。

  宝儿,给你衣服。她递过一件玫瑰色的衣裳给我。

  我伸手接了,学着别的女人样,换过,随着音乐登场。

  台下黑压压的是人,台上是我刚在后台上看过的女人,一个个身材修长,风骚的走在
一个临时搭建的T形的台上,挺胸、抬头,扭腰、提胯……

  呵,这便是秀?这样的秀没有人走的过杜十娘。

  我踩着乐点,走在了台上。台下各色人等的眼光,齐刷刷集的向了我。没有人能走出
这样的步子,坐唱念打,为这行如风中柳的姿态,老鸨妈妈没少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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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4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男子在呆呆看我。

  呆头鹅一只,杜十娘在六百年前见的太多。但仍是要诱惑他。

  眼风放出,开头、伏笔、高潮、结局,一路起承转合,风行水上,羚羊挂角。杜十娘
的媚眼儿原是一篇好文章,引男人的心从高处跌落,跌落,跌落……

  直线的跌落。

  跌落了却不要他。

  不是我残忍,那是我做为妓女杜十娘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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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4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全场冰凝的静默。

  而我风中金线柳般袅袅而过,
直至走回后台,掌声才从前台化成了水,泼溅而来,不肯歇息。

  他们这才醒了,而我,要的便是这效果。

  那胖男人上下打量我,吃惊地,结结巴巴,你……你还是孙宝儿么?

  柳遇春拿瓶饮料过来递我,并厌恶推开他,说,老包,你要不要看眼科?她不是宝儿
是谁?人明明在这站着,却问这样发神经的话。

  老包?老鸨!包家文。一回人世,冤家尽数遇着。

  我笑,却不说,柳遇春错了,这个老包没发神经,是个精明货色。

  老包也笑,拿胖手掌拍我肩膀,宝儿啊,人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一日不见
,就害的我要看眼科。

  柳遇春也笑,你早该看了,宝儿本来就好,是你自己没有眼色。说着顺势揽住了我的
腰,拉他怀里,令那胖手从肩上滑落。

  咦,他的宝儿别人碰不得,却为何又送至这种声色场合?

  前台有人跑来在老包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包便大喊,徐素素,徐素素……唤狗一样的


  徐素素?!

  我那同院的姐妹也在这?真是一个也不能少。

  一个女人跑来,喘着气儿,尖下巴儿,柳叶眉儿,一张狐狸脸,分明是刚才递我衣服
的女子。

  她个儿小小,只及我嘴角,刚才因我坐着,没注意到。

  她不看我,却巴巴的望着老包,说,什么事?老板。

  你快去拿几件衣服给宝儿换了,前台都等着看宝儿的秀呢。

  徐素素一脸难色,老板,现在好一点的衣服都让别的模特穿上了,我找不来的。

  那老包的脸做开了水陆道场,一脸凶色,去,剥也要从她们身上剥下来,要你是吃干
饭的?

  六百年了,道道轮回,他从老鸨妈妈到包家文包老板,仍是如此死性不改,欺小凌弱


  可人活着谁不若此?强食弱肉,天经地义,他是靠这吃饭的。

  但我不愿素素为难,笑问一句,包老板,你家可有哥哥叫包家武么?

  他回头看我,胖脸愕然。

  柳遇春也在耳边说,宝儿,你怎么了?你知道包家文没有哥哥。

  我拉了素素的手说,包老板,对女孩儿温柔点。要不你即使叫你那会动武的哥哥来,
宝儿我不上台,你又能怎地?

  半笑半胁迫,对这样的人,就得给一碗馄饨汤,加一点酸辣料,我做妓女久矣,深黯
其中决窍。

  六百年前,就常常这样给老鸨妈妈下药。

  那老包看我,突然抚掌大笑,说,宝儿好幽默。只是衣服不好,你还肯上台吗?我也
是为你好。

  是个聪明人,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了。

  我点头,我上,别人是衣饰人,我是人饰衣。杜十娘是谁?肢体的淹然百媚,不用靠
衣裳做形容词打理。

  况我是一只披了人皮的鬼。

  而鬼,鬼是自带三分妖惑人心的魅,这个一看字便可知。

  老包笑,笑的有点谄媚。他怕我不上台,只要我肯,他便适了前台观者的意。

  那笑脸渐渐收拢,收拢如六百年前妓院对门王二酒店的一种食品,嘴角处打起几个好
看的褶子,一如汤包。

  我突的胸口的皮紧了一紧,皮下的骨痛了一痛。

  好在无心。

  忙拉素素的手转身便行,连柳遇春在身后叫都不曾应。

  应不得,不能应。

  一如鬼差来抓,急急如律令,我只能忙忙逃遁。

  杜十娘啊杜十娘,六百年来你还记着王二汤包,为只为了一个负心人。

  这褶子我太过热识,它是王二汤包的徽印,菊瓣一样细细的开着,令我做鬼也不能忘
了它的形。

  为只为那家包子皮薄、馅香、汤勾兑的好,又玲珑巧致,李甲最最爱吃了。

  在从良的前一夜,曾一手执筷轻轻拎着汤包,一手端着盛佐料的洒金碟子,在床头,
一口一口喂给他,问,李郎,李郎,好吃么?

  他点头说好,我笑着喂他,那喂着的是杜十娘滚汤圆润的爱情。

  以为这样便可一生一世,凡凡尘尘的为人妻,过淡定从容的人生,而他不肯。

  他不肯,我错了。婊子不配有爱情。婊子的爱情只是床上的呻吟,离了床,便碎尸万
断,永劫不复,碾化为尘。

  愤愤恨恨,指尖只想抓紧什么,捏碎,捏碎,把记忆也捏碎成烟,断成一节一节,做
鬼从此不惦前生。

  但愿从未有前生。

  可素素似乎着了疼,一脸惶恐,惊异交加的大喊,宝儿快快放我。

  她在求救。

  后台四下人群聚拢。

  忙松开手,素素的掌心已沁出血来,五个指甲挖出的血洞,五弯月亮一般盈着暗红。

  那是我的愤恨,却不该加于素素之身。

  忙变长指甲,举手示众,说,对不起,素素,指甲留的太长了,我一不小心……

  素素惊魂未定,哭着摇头,不,不,你那不是指甲,分明是刀。我痛啊,痛……

  边喊边摇着那只伤手。

  柳遇春与包家文这时跑来,赶开人群。

  包家文看也不看,大喊一声,徐素素,你娇气什么?不就几个指甲印,有那么矫情?

  素素不敢哭了,他是她的衣食父母。

  柳遇春却走过去握住那只伤手,一看,显是吃了一惊,抬头看我,目光严厉,欲言又
止。

  素素,对不起,宝儿这两天有点事,心情不好,不小心伤了你,实在对不起。

  呵,他替我道歉,道的还诚诚恳恳。

  你别哭,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他边说边拉她往外走。

  我也跟着,对于素素,我不想伤她,这一切皆是意外,一只失控的鬼的意外。

  孙宝儿,你去那?是包家文在身后唤我。

  我陪徐素素去医院一趟。我边走边答。

  换衣服,去走场。他说,声调平平,却斩钉截铁,军令如山。

  我不由站住,回身把手轻搭他肩上,指尖软软捏拿,并娇笑问他,如果我不去走场,
包老板,你会怎么样?

  他胖脸一端,表情莫测,声线更平,不肯吃我花花招式。冷冷地说,如果孙宝儿脑子
里没养鱼缸,她会知道我将干什么。

  是个利害角色,利字当头,能软能硬,见风施舵,不肯因色失大。

  我不是孙宝儿,而是杜十娘。我是一只鬼,皮下根本便是一堆白生生的骨,那有脑汁
为鱼做食,何必讽我是个傻瓜?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不怕失业,可徐素素怕。

  看来这次我输,包老板知我软胁在那,一如老鸨妈妈。

  可我不愿输,六百年前太傻,输给了爱情。六百年后,我不想输给一个智力上相若的
人。

  搭他肩上的手,柔腻的蛇般游走,抚他发丝,一根一根,风吹发底是头颅,包家文的
头颅,他有脑,而我没有。

  声音软至发酥,调了蜜油,包老板,让我看看,只看一下,哦,你的脑子里可有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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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4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5

  不要玩了,
快去换衣。包家文用力的推开我,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显见是指尖的冰凉,令他感到不适。

  我在水里呆的太久,己是寒气入骨。

  仍笑看他,怎么?包老板不让我看么?

  包家文脸色一转,堆了一脸的笑,宝儿,你知道我也不容易,咱这模特班子,又不是
正经的名牌班子,还不是人家叫怎么样就怎么样?看我平时待你不错的份上,好好走场子
,再说,这对你说不住是个机会呢。

  惯常的老鸨做派,诱人以利,伏低做小,我才不会上当。

  还不肯?他边推我进更衣室边说,孙宝儿,告诉你,台下有位电影导演,说不住看上
你,你就从此当了电影演员,青云直上了。

  电影演员?什么东西?能令人青云直上?

  这可是个机会。他眨眨眼说。

  机会?

  我最不相信机会,六百年前的那个机会,己令我百身莫赎,追悔有加了。

  但仍进去换衣,他是老板,总得给他方便,以后好予素素方便,她是人,要衣食住行
,活路一条。

  又走在台上,三千青丝,随着身子一步一摇,缠缠绵绵,婀婀娜娜,越发衬出孙宝儿
的好皮囊,杜十娘的好韵致。

  台下那只呆头鹅,看的脖子伸长,眼睛直了。

  不禁想诵首骆宾王的《咏鹅》给他听了,这一招曾和一个京里的官爷玩过。

  那时正是尴尬时刻,李甲在院中居的久了,囊箧空虚,手头拮据,老鸨妈妈时不时给
他脸色。那官爷却来了,仗着银子,进了院子,点名道姓的要杜十娘,而我正和李郎情好
意密,如胶似膝,怎肯接应他了?

  老鸨妈妈急赤白脸,软硬胁迫,在我的房门外指桑骂槐的叫,妓院是风月的场,销金
的窟,谁到老娘这儿谈情,就该备足了银子。没银子,做不起嫖客,就该爽爽落落的走人
。如今却占着大好的人不付钱,以为老娘是万岁爷派来开人肉救济粮的?老娘还靠此讨生
活,过日子,天下那有
这等坏人生意,把脸揣在屁股里死乞白赖的嫖客?

  显是骂李甲的,我气的心若刀割,李甲却面呈灰色。

  我忙用双手揉他英俊的脸,李郎,李郎,不要生气。

  希望把那灰色揉了下去。

  这老东西,贪心不足,李甲给她的不少,她在我身上赚来的银子那真是数也数不着。
如今却蛇心吞象,狗急跳墙,翻脸不认人了。

  她竟骂他!看我怎么收拾。

  我理了理衣裳,叫画眉开了门,走了出来,低笑着说,妈妈,你这是怎么了?有事儿
明说,女儿去接便是,用不着这样扯喉咙,弄嗓子。

  她看我肯出来,立马换了脸色,亲热的拉住手说,女儿,你面薄,这穷小子,让妈妈
替你发落。

  呵,还是为我操心的?可见天下人为己的时候,都打着红艳艳的幌子。

  我下楼见那官爷,他着了一身白衣,皂白靴子,手里还摇着扇,一脸蠢相,看见我活
脱脱成了一只呆头鹅。

  我浅浅一笑,低声嘱画眉,拿我的织锦红帕和红绣鞋来。

  画眉不知何意,却是去了。

  老鸨妈妈忙嘱人布酒菜,我却按住,说,妈妈且慢,还有个事没做呢。

  且边说边媚媚的看那官爷,要我陪你吃酒,有个游戏先要做的,官爷可能应承了?

  那呆头鹅那受的了我的眼风,只剩一味的点头,好的,好的。

  画眉拿着织锦红帕和红绣鞋站我身侧。

  我使了个眼色,画眉,放下绣鞋,还不快过去给官爷的头发修饰修饰?

  画眉走了过去,拿着红帕往那人头顶的髻上包扎着。

  我笑着指点,哦,就这样,很好,画眉,你越来越会打扮人了。

  并娇声对那人说,官爷,十娘喜欢的客人,才让给头上顶红呢。

  那呆头鹅以为得了份外的垂青,更高兴,乐得合不拢嘴了。

  老鸨妈妈似看出了什么不妥,在耳边说,女儿,不要胡闹,客人得罪不得。

  得罪不得?

  我偏要得罪,令她银子得不着,客人也走了,从此知我的李郎才是骂不得。

  我站起,转身对她说,妈妈不让女儿玩,女儿便上楼了,这客人妈妈来陪好么?看他
要你不?

  老鸨妈妈白我一眼,好好好,随你的性子。身子一拧,走了,气走了。

  老鸨妈妈也是女人,是个老女人,老女人最怕人说没男人要她的。我捏她痛处,蛇打
七寸。

  画眉,把官爷的靴子脱了。我又指点着。

  画眉脱了那人的靴,我把红绣鞋一抛,令她接着,说,画眉,给官爷穿上。

  画眉不肯,为难的看我,女人的鞋不能随便给男人穿的,况那是一双人尽可夫的妓女
的鞋子。

  我故意语音糯糯的求他,官爷,十娘就喜欢看官爷穿红绣鞋,官爷可以穿给十娘看么


  那呆鹅忙说,穿,穿,我穿。

  鞋子只挂他脚尖,他的脚大,令红绣鞋打着秋千。

  我立起身子,靠近他说,官爷,十娘还会做诗,官爷要听么?

  要,要。这呆头鹅伸长脖子,头扎红帕,脚穿红鞋,坐在椅里,手舞足蹈,对我的提
议,显是求之不得。

  惯常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如今却要调个个儿,快意恩仇。于是着意提高了嗓子,
声清音朗,大声诵读: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

  没等我诵完,楼下别座陪客吃酒的姐妹们早笑成一团,画眉抱着肚子笑着蹲在地上,
那些客人们笑着喊他,鹅兄,鹅兄……

  人人爱看闹剧,相叫甚欢。

  那呆头鹅脸色由红转白,瞬息五彩斑斓,半天才过神来,愤愤看我,不知拿我如何操
办。

  我仍含笑看他,做天真无邪状,娇声问他,官爷,十娘做的诗可好么?

  他急,你,你,你……

  显是急火攻心,却无奈我何。

  我转身轻移莲步,往楼上走去,画眉还在那儿疯笑。我唤她,傻丫头,上楼罢,好戏
完了。

  便一前一后,一节节的上楼,李郎还在房里等着我呢。

  只听身后那呆头鹅直着嗓子,杜妈妈,杜妈妈……

  老鸨妈妈风一般从别处刮来,且边刮边说,官爷可有什么吩咐,好酒好菜,正等着给
您上呢……

  那呆头鹅此刻不呆,飞快的摘下红绣鞋,双双扔到老鸨妈妈的脸,啪啪两声,音脆声
响,如烙烧饼,如摇快板,如裂锦帕,如撕纸扇,好不赏心,好不悦耳。

  我立在梯上,不由冷笑,现世现报,不到一个时辰,有人立马为李郎报了一箭之仇。

  你这老婊子,大爷来行院里游玩是买风流,弄快活,难道是化银子买气受来……那官
爷边骂骂咧咧,边从头上往下扯着红丝帕,好不燥急。

  老鸨妈妈吃了打,知发生了不快,一边捂脸,一边道歉,官爷,您别生气,是我调教
不好……

  要钱不要脸。

  可妓院本来就是要钱不要脸的勾栏,人人没脸,人人的脸却艳如桃花,开的热闹声喧


  随着乐点,我又走到了后台。包家文过来拍马屁,宝儿,你真的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
,你穿什么都好看、正点、酷,我服了你。

  正点?酷?什么玩意?但听他和好看连在一起,显是夸赞才用的词语。

  但身上的这件衣,实是糟糕之极,浑身缀满了亮晶晶的碎片,鱼粼一般,显我如人鱼
出水。我不喜欢。别的模特不捡它,怕是嫌它太显身躯罢?

  而孙宝儿,身材倒是巧致,穿这衣不丑反美。

  可我,这只叫杜十娘的鬼,六百年了,六百年沉溺水里,看了太多的鱼,它们曾贪婪
的蚕食我肉体,一如妓院里南来北往的客,把我消费。

  急急进更衣室,马上脱了,鬼也有怕的东西。

  出的门来,迎面便和一物撞个满怀。抬眼一看,是那呆头鹅,知他会来,果然是追到
后台。

  孙小姐,我……

  你怎么了?我侧脸看他,故做顽皮。

  他避我视线,咽了口唾沫。喉结缓缓蠕动,似乎刚刚生吞了一只小型乌龟。

  杜十娘的千娇百媚,只露出冰山一角,花圃一隅,他便如此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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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4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我是电影导演白原,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演电影?说着,又咽了一口唾沫,显是因了色,而闹了饥渴。

  杜十娘六百年前是那水性物质,专在烟花巷里为男人解饥解渴,而今却是一只鬼,带
了毒,饮不得。

  演电影?电影是什么东西?我不懂哦。拿桃花眼看他,脸轻相逼,好掩问的天真,使
他不觉唐突。

  孙小姐真会开玩笑。那白原终敢移过眼来正视我,历来都是问傻问题的女人令男人没
有压力。

  包家文过来拍他肩膀,说,嘿嘿,白导,就你那电影,我真怀疑拍出来有没有人看。
并转身对我耳语,宝儿,别信他,整个一三流导演,整天拿着拍电影的幌子,哄骗无知少
女。

  不刚刚说是机会,转眼间又成骗局?真是风水唇齿转,说好是他,说坏也是他,杜十
娘岂能由他播弄了?

  定有蹊跷。

  那白原对包家文却是另一副嘴脸,用眼斜睨着他,白眼仁多过黑眼仁,好似整个眼晴
是围棋摊子,白棋子一下赢尽了黑棋子,说,包老板,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胡说八道,糟
踏艺术。

  包家文冷哼,双手乱摇,得,我是俗人,不懂艺术,但我知道你那艺术没人看,别白
白的费人前程,宝儿还有正经事干。说完,使我眼色,示我快快走了。

  我偏不走,还耍娇憨,白导,你拍什么电影哦?

  那白原巴不得细细解释,亲近于我,实验性的,属于先锋派,国内……

  包家文冷笑着打断,先锋派?我看你们根本便是把观众当SB,又实验又先锋的,半天
也讲不清楚一点事,正经点说卖座赚钱才是真的。

  赚钱?那白原重复了一句,突似被醍醐灌顶,黑白棋子和了局,笑了,包老板,明白
说,你是怕孙小姐一走,你这模特班子就垮了吧?

  包家文看他,也笑了,白导,说白了,模特队好不容易陪养出来个人,就这样走了,
你说亏的慌不?

  原来如此,为他自己哄抬价钱罢了。

  况且宝儿在我这还有一年半的合约,她走,是要陪钱的…… 包家文说到这儿故意停
了,显然等白原问他价码,讨价还价的将我卖了。

  又要被明码标价,碾转为货?

  六百年前,被人卖过三次,一次七岁,一次刚刚过了二十,一次却是被最爱的人卖了


  第一次是强买强卖,第二次却是自己花了银子,暗递李甲,心甘情愿的求他买了。

  而最终,他却不要。

  七岁那年,不谙事世,只晓得饿。饥肠辘辘的跪在人流涌挤的市集,破衣烂衫,一脸
污浊,手捧破碗,是在乞讨银子。

  哭啊,哭!你这傻子!那男人用手在我背后一拧,拧的生痛,本来发呆,也被拧得眼
泪生生流出。

  不由背台词一般,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因娘亲病重,家中贫穷,无钱
看病……

  泪水成河。

  是真心的,因痛与饿。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近,站我面前,却不肯施舍。

  那男人又用手在我背后暗拧一把,忙又重复,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

  那女人俯下身子,从身上淘出一块帕子,蘸着眼泪,擦我的脸,细细打量,从眼到鼻
,并掀开嘴看了,说了声,好货色。

  且边说着,边从身上掏出碎银,扔给那男人,我买了。

  那男人说,大姐,这么点银子少了吧?给她娘看不了病不说,还要我们骨肉分离,您
就行行好,再多给点吧。

  你要还是不要?那女人冷笑,老娘三山五岳什么人没见过,充什么爹?这孩子定是你
拐谁家的,看老娘告了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男人听了,忙拿了银子,转身便跑,钻进了就近的小巷子。

  强盗怕的是强盗头子。

  世事如此。

  心里感激那女人,看她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知是跟了饿不着的。

  饿,是一匹噬虐的兽,对幼年的我来说,它时时跟着,无法摆脱。

  只要不饿,那都是好的。我饿怕了。

  那女人姓杜,是人老珠黄的老妓女了,从良过了年岁,脸上都有了褶子,怕坐吃山空
,为日后生计打算,便拿出贮藏的银子,养了雏儿,镇日调教媚术。

  我到时已有九个女孩子,都叫她妈妈,我也跟着叫。她给我取了名,叫杜媺,排了行
,称为杜十娘。

  从那拐骗的男人手里脱出,我该谢她的。

  她给我好衣好食,请老师教琴棋书画,风流媚态,歌舞行止,就连走一步,也要细细
指点,慢慢筹划,看那个姿势最适合杜十娘。还说女人美不美在其次,媚不媚却至官紧要
。显是要倾心的打造出一代名妓,那般尽心尽力。

  学不好要挨板子,老鸨妈妈会边打边说,要出人头地,吃香喝辣,从男人口袋里掏钱
财,就得时时用心,处处在意,天上不会凭白的掉银子!

  恨铁不成钢。

  可也是当一个好妓女的金科玉律。

  在她手里比拐子那儿,简直是人间天堂,我是欣欣然当了妓女,堕入烟花,猜酒行令
,夜夜歌舞,吃定男人的。

  妓女有什么不好?做妓女也得妓女的快活。从客人那揽得银两,觅得珠宝,买胭脂头
油,和姐妹们比金衣珠钗,那般的喜悦满怀,它们是我挣来的,我值那样的价格。

  可李甲出现了。

  出现在外面纷传日本国侵犯朝鲜国,万岁爷发兵救助的时刻。妓院里的来客把这当新
鲜时事,佐着风月,谈了又谈,妓女们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直盼有别的有趣消息,解闷儿
度日。

  那日我没接客。

  素素在我房里,嗑瓜子,话来客,说到可笑处,推开窗子,想看看那个进来的客,身
上有取笑的话题引子。

  素素依在窗前不说话,我轻唤她,素素。

  她不应声儿。

  我走她身边,想掐她玩儿,看她发呆,也望了出去,自己也便呆了半个。

  谁说女人不贪色?

  李甲和柳遇春双双站在院里,头戴方巾,手摇纸扇,端地英俊洒然,清朗气十足。

  不是惯常的烟花客。

  他红唇星目,带着微笑,一腔儿的浓情蜜意,一身儿的清新俊朗,凝凝地看定了我。

  柳遇春却向四处张望。

  四目相交,有琴音铮铮响出,我突地含羞,粉扑双颊,难以自禁,以前也含羞过,那
是做戏骗客,那比这天然情怀,令我心儿“扑扑”的擂鼓一般乱跳?

  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他,偌多的人声,渐至听不见了。

  整个天地小了。而他,放大、放大、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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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4 17:13 | 显示全部楼层
7

  放大至倾城的墙般普天盖地而来,
渐渐围拢,将我逼迫、挤压、蹂躏,杜十娘失了魂。

  眉目由他牵,心儿由他引。

  这便是爱情,横空出世,击中命门。没一点铺设,没一点前奏,急匆匆遇着,不管对
错,只一味被勾引,无法生逃。

  半天楼下传来悠扬琵琶声,不知那个接客的姐妹在唱艳曲儿,是《正宫·塞鸿秋》:
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 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 一对
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噫,觑了动人心……

  竟似专唱给我和李甲听。

  老鸨妈妈早笑脸相迎,开烂的桃花似的,往他们俩面前一横,二位公子,想必初来乍
到,没见过我院里众女儿的风月情。来,来,来,我这儿的女儿个个花容月貌,要那一个
,尽管随意挑了。

  说着,便帕子一扬,管乐声声,无客的众姐妹们知是来了新主顾,便鱼贯而出,依次
上场,搔首弄姿,摆开接客的样子,待被人选中。

  素素早不知何时下了楼,显是忙着上场,充当职业角色,怕那客选了别人。

  那柳遇春把扇放在手里敲了一敲,逐一的打量,一看便知是来开眼界,长见识,补课
程,花柳巷里游览别样的人生。

  观光客一名。

  素素表错了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妓院里也要说缘份。

  李甲却是不看,尽仰着头,目光与我胶着,如风胶着空气,空气胶着风,彼此难以分
清。

  瞬那间只觉缠绵如丝,一根根由心地生,织了件两心相悦的袍,银白的是爱,金黄的
是情。

  繁华织锦的衣裳,可否赐我穿一生?

  我是妓女,只知用钱财之色来形容我的爱情。

  况黄金白银万世流通,代表永恒。

  老鸨妈妈拍他,哟,这位公子,天上没有仙女,看我的这些女儿是正经。

  老鸨妈妈不知我在楼上开窗,并洞开心门,做了楼下人眼里的夺魂风景。

  李甲仍是看我,纸扇轻轻一点,问,杜妈妈,楼上是谁?我要她陪我可好?

  哟,公子好眼力!老鸨妈妈顺着纸扇的指点,看见了我,对他抚掌大笑,公子一来便
挑我最出色的女儿,看来惯弄风月,真懂红粉。

  我不由眉心挑起,为这话气恼。他眼神干净,如唐宋山水,一片清明,怎能是惯向青
楼买笑的浊人?这老鸨妈妈,胡乱奉称,不外是看他年轻,口袋里钱好哄。

  我本是她痛下血本,载陪的肉身摇钱树,春耕秋收,天下无投资而不收获的傻人。

  从十三岁至十九岁在妓院从业,一直以此为天经地义,收获正常,那一刻却开始嫌她
贪心。

  十娘,十娘,这位公子要你陪他,你可应不应?老鸨妈妈扬了扬帕子,在楼下喊道。

  她巴不得我不应,欲迎还拒,是她和我对新客生客年轻客哄抬价格的不二法门。

  谁不想卖个好价钱?银钱珠宝又不是月月红(红月季),不会扎着手心痛。

  而那时,我却心底啐她,这只老狐狸精。

  杜十娘!杜十娘?

  两个不同的男声,异口同声,却语调不同。

  一个是李甲的,他为自己的慧眼识人高兴。另一个是柳遇春,他是疑问,杜十娘在那
儿,本是相约跑来看名妓杜十娘,杜十娘立于楼上,他竟没有看着。

  那柳遇春边说也边往楼上看来。

  我深情的看李甲一眼,轻轻退出窗子,软声对老鸨妈妈说,妈妈,让这位公子在下面
稍候一会,女儿梳洗一下便下来陪他。

  老鸨妈妈显是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如卡了核桃,为杜十娘自贬身价,轻易面客吃惊


  于是用意修饰,眉重画,香细扑,点点滴滴,从未有过的精心。衣裳令画眉翻了又找
,找了又翻,头一次嫌行头少。最后选了素色花钿织锦袄裙,香云薄纱外套,发上簪了短
短紫金细梳,臂上戴了一双碧玉镯子,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一步三摇的下了楼去。

  李甲坐在位上,双眼望我,一路深情款款的牵引。

  那一段路好长、好短,是一秒,也是一万年。

  杜十娘为爱情一路穿花拂柳,走一个男人眼光的钢丝。

  好似只争朝夕。

  却又求地久天长。

  我好生天真,爱情原本不长寿,况是一个婊子的爱情,只是刹那烟花。

  老鸨妈妈己命人布了上好茶点,他静静坐着,将我等候。

  弱风拂柳般坐定,不敢看他,垂首低问,公子贵姓?

  本人免贵姓李,字子先,名甲。他声色厚重圆润,恁地好听。

  李甲,李公子……

  正神弛千里,六百年纵横,有人从身后拥我入怀,鼻息直吹耳边,那皮囊痒酥酥的震
着我的白骨,令人心曳神摇,情怀激荡。

  是男人的气息。

  我一时回不来。

  李郎,李郎,拥紧十娘……我娇声求他。

  哦,宝儿,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不是李甲,是柳遇春,他从医院回来。

  忙抬眼看,白原和包家文不知去了那,显是俩个人私下里为我商量个价码。转身看柳
遇春,他也看我,一脸紧张,又是摸脸,又是摸耳,自言自语着,没有发烧啊……

  我推开他手,岔他话题,紧张什么?有人找我演电影,你说好么?

  他双眼发亮,那不是你一直盼望的事吗?太好啦!

  哦,这个孙宝儿一直有这样的愿望?

  演电影是什么?我急求答案,故意歪头问他。

  就是演戏啊!宝儿,你真的怎么了?柳遇春抱紧了我,惊骇的看我。

  演戏?

  那是杜十娘的老本行。

  六百年前的虚情假义令我赚足了一个百宝箱。

  六百年前惟一的一次倾情表演,却弄得自己白骨裸露,枉自断肠。

  真情付不得,假戏却恒古的有市场。

  宝儿,我带你去医院。柳遇春摇了摇我,他开始怀疑这只鬼神经不正常?

  可那有鬼是正常?

  我把眼睛稍稍一斜,媚笑着他看,遇春,我没什么,和你开个玩笑,何必这么紧张?

  真的没有事?他又拿掌摸我额头,不相信我。

  心里“咯噔”一下,六百年前李甲也曾这样摸过我。

  那纤长的男性的手指,额前轻轻一覆,一下拂过了六百年时光。

  他也是爱过的,只是不能担当。

  宝儿,都是我不好,害你这俩天太紧张,都伤了素素,唉……

  柳遇春说着叹了一口气。

  他做了什么?如此负疚于宝儿,他可能为女人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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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4 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8

  素素可好?我问柳遇春。

  消了毒,
上过药,我替她挡了车,让她回家了。柳遇春回答。

  这时三三两两的模特御完了妆,走过通道。其中一个瘦长脸条的女人走过身侧,瞟我
一眼,冷哼一声,对身伴同走的女子说,呵呵,我看如今这世道,不要脸要乘早。

  另一个应答,那是,你看看人家,发生了那种事,还气定神闲,在台上拼了命发骚,
换了咱们早羞得跳河自尽。

  显是一应一答的念良家妇女的道德经,唱双簧给我听。

  可发生了什么事该跳河自尽?

  难道世人也认为这孙宝儿该选跳河这一条捷径?

  柳遇春突的大踏步走了过去,浓眉倒竖,脸色发青,语音冷冷,站住,小姐,你有胆
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两个女人一下面面相视,噤了声。

  呵,这男人,好不威风,端地是龙虎精神。

  那瘦长脸条不甘心,半响挑衅的扬起眉毛,我说又怎么了?我不相信,你一个臭人民
警察,还要威胁人?

  我现在不是警察,也不是威胁你。柳遇春一字一句的答,他不为所动。

  我说的是事实,不要脸的人才那样……

  快到我不曾看清,他一拳打出,正中面门。

  哈,那女人一下春风三月,满脸猩色,人面桃花相映“红”。

  血,是血,浓稠的液体,芳香的液体,玛瑙的红,酒般的味,一下将我诱引。

  色香味俱全,上佳的饮品。

  我想,我要,我饿,我的喉头一下干渴的昌着火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是一只鬼,白骨“嗤嗤”呻吟,好生饥渴,它说,我要喝,我
要饮。

  我急匆匆走近,笑着对那女人柔声道,好姐姐,遇春不让你说,你偏说,怪不得他下
了狠手。男人么,你为什么不顺了他,哄他开心?

  说着突的双手暴长,擒她头颅,取水果一般,俯唇下去,将她的鼻子咬住,一番痛饮


  我饿了六百年,正要这样的大补饮品。

  柳遇春大惊,忙拦腰抱我,往后掇着,宝儿,宝儿,你别这样,……

  只听周遭一片惊呼,尖叫声声,高跟鞋马蹄子般得得敲过地面,兵慌马乱,擂鼓助阵


  宝儿,宝儿,别这样,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柳遇春的声音穿过吵杂,带着哭腔,雷声般响我耳中,回声阵阵。

  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我一下子停了,李甲从未这样对我讲。

  好个一切有我,女人的爱情要的便是这句简单的话。

  柳遇春他是真的男儿郎,一切定将有担当?

  我松开手来,那女人“咚”的一下掉在地上,我吸她血不多,不至于昏厥,她是吓的
七魂少了六魄才那样。

  柳遇春速速拥我入怀,他含泪看我,我含笑看他,嘴角还挂着一缕血,好香。

  包家文这时出来打圆场,怎么了?怎么了?没什么大事吧?边叫喊别的模特扶起那女
人,送她去休息。边回首瞪我,孙宝儿,你是狗变的吗?打架怎么咬人啊?

  柳遇春忙说,老包,不怨宝儿,怨我。

  对也罢,错也罢,一切他都要担肩上?

  他肯为孙宝儿这样,李甲却不肯为杜十娘。

  白原随包家文身后,也走了过来,却不跟去,只是站下,看我偎在柳遇春怀里,黑白
眼仁又开始打架。

  他边斜眼看着柳遇春,边奉承我,孙小姐现在这样子,有种冷艳美,最适合演鬼片了
,像什么《倩女幽魂》,如果让孙小姐演一定会红透半边天。

  是吗?真的吗?我边故做无知的问他,边恋恋不舍的伸出娇俏俏的舌尖,把嘴角的血
渍,蛇一样轻轻吸下,它太香,我舍不得浪费它。

  白原一下看呆了,他没有见识过这样娇媚灵犀的香舌吗?偏偏杜十娘拥有它。

  六百年前因情而免费送给李甲。

  六百年后为己吸血它又派上用场。

  半晌白原眼光一亮,眼仁也不再做打仗,显然是艺术家灵感顿现,兴奋莫名,顾不得
鄙视他人了。孙小姐,就要这样,就要这样!!!

  他简直欣喜若狂。

  白导,就要怎样?我问他。

  你刚舔唇那一下太捧。我先不导什么实验性电影,咱们合作演《聊斋志异》里的《画
皮》,你看怎么样?

  画皮?那还用演吗?

  杜十娘原本是一只鬼,因缘凑巧披了张美人皮,回来看人世变迁,想不到却要玩什么
鬼演鬼,简直是紫金九连环,环环相套,套套可玩味。

  白导,这个建议太好,我喜欢演这样的戏,什么时候开始啊?

  你答应啦?

  我点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啪”的一下和他击掌盟约,这时只听一阵刺耳的“呜嘟,呜嘟”的声响,渐渐逼来
,是什么东西,叫的这般难听,一如黑白无常急煞煞来访?

  我突的打了一个寒颤,天网恢恢,难道杜十娘贪一点点血,鬼差知晓,忽忽来抓?

  柳遇春知我害怕,更紧的拥住了我,在耳边说,宝儿,别怕,一切有我,来的不过是
以前的同行。

  说,是谁报的警?包家文从更衣室走了出来,眼睛瞪的铜铃般大,将四周的模特一个
个打量。他妈的,是不是不想混了?不想混就乘早走。打个架都报警,模特队名声坏了,
看以后谁敢请你们这帮大小姐走台做秀?

  个个低着头,混水摸鱼,显示她没有。

  门外进来几个人,大盖帽,铜衣扣,个个表情严肃。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环视
一圈,目光如鹫,说,刚才有人报警,说这儿有人打架,快要弄出人命啦?

  没有,没有,那有那么夸张,小小的一场内部争执,已经解决了,包家文忙双手乱摇
,以示此地小风小浪,安好清良,个个皆属一等一的良民。

  柳遇春却拉着我的手,从人群走出。对那人说,是我,是我打了人。

  那人把柳遇春上下一扫,不由摇了摇头,小柳,你可真会开玩笑。你一个警察,辞了
职,难道为的是与人在这种地方斗殴?

  说着又看我一眼,眼光相恶,眉头一皱,手一挥,几个跟来的人便将我们团团一围,
显然要带他走。

  柳遇春捏了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宝儿,不用担心,我去去就来。说完便要
松开手。

  遇春,我也要去。伏他怀里,抬眼相求,五指纤纤,胶住他手,不想松,也不愿松,
这个男人,他究竟是怎样深入浅出的男人,诱起了杜十娘研究男人的兴头。

  好的,那你也去。他点头,含笑看我,拉紧我手,与那些人一行鱼儿般走出。

  呵,要见官去了,杜十娘这一遭回来,经验倒恁地丰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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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4 17:15 | 显示全部楼层
9

  坐那一路怪叫的车子,
到了警察局。一行人行至一幢楼里,把我一个人孤伶伶的撇至一个小房子,要带柳遇春去
审讯了。

  我不肯,对那中年人娇笑说,官爷,我也打了人,要审一块审,可好么?

  柳遇春一听,不由的笑了,捏了捏我的手心,在耳边轻说,乖宝儿,别顽皮了,王队
最不爱开玩笑的。

  果然那人木石心肠,装聋作哑,视我为无有,只对柳遇春说了一句硬梆梆的话,小柳
,走。

  话短如匕首,却闪着凌厉的寒光,喂了命令的毒。

  柳遇春听了,对我笑笑,宝儿,一会儿,一会儿我就来,你一个人先坐着。说完便跟
那人走了。

  一会儿?

  一会儿杜十娘也等不得。

  六百年前在乌蓬船上的那一会儿,令杜十娘一世的命运繁华落尽,一江飘红,以惨烈
的方式尘埃落定。

  不在场,永是被嘲弄戏耍的命运。

  杜十娘要什么也听听,方能放了心。

  等柳遇春的背影进了那房门,四处无人,白骨一滑,人皮脱落,有皮的鬼不便于穿墙
过壁,于是吹一口阴气令那人皮如同有骨骼般坐着,然后一架白生生的骨,飘过一墙又一
墙,到了那房子,循在壁里,侧耳将一切细细听了。

  小柳,查的怎么样了,可找到藏匿赃款的地了?那中年男人和颜悦色的问,一脸阳光
,扫尽了刚才的阴翳,如刚刚换了一个面具似的,显是急等好消息。

  没有,宝儿这两天情绪不好,我得为她考虑考虑。柳遇春说。

  可上面紧迫着咱们破着案子,我对外说你辞职,也是为了加快破案速度啊,而你,唉
,不要儿女情长好不好?小柳,要记得你的职责,你是个警察,破案是你的工作。

  呵呵,又是一场骗局。

  万艳同悲,千红一哭。

  孙宝儿啊孙宝儿,你跳河,原也是正确的选择。

  我的白骨因冷笑而“格格”的响,铮铮的琵琶弦似的,歌着一首《十面埋伏》。关节
颤动,骨头在长,孙宝儿,你的魂魄只求解脱,杜十娘可要挖负心男人的心来瞧瞧。

  十指己穿破墙壁,利剑似的。

  柳遇春猛的站起,眉头紧锁,王队,我真的请求辞职。

  哦,可是悔了?缩回了手臂,且听他说。

  为什么?王队问

  这样对宝儿不公平。

  你还是不是个警察?

  是,但是现在不想做了,这个案子刚开始就是我的错,遇上宝儿,爱上了她,偏偏又
发觉

  她爸爸是个非法分子……

  柳遇春!那王队气的站起,大喊一声,点名道姓,以声震人,你真令我失望。

  柳遇春低声,却字字清晰,对不起,王队,这事我没法办到,我是真的爱宝儿,她现
在己够可怜了,如果再知道我还在利用她,她还活不活?

  那王队看着柳遇春,突然降低了声音,小柳,这案子影响大局,你知不知道这个案子
破了,

  直接影响你的前程?

  呵,软硬兼使,前程做饵,看只看柳遇春眼里孙宝儿可抵得过未来的一条光明大道?

  我已经不打算做了,还问前程做甚?柳遇春说完,转身便往外走,大步流星,一如行
走的磐石。

  孙宝儿,你为什么要死,不做那缠绕依附的丝萝?

  我突的骨头发涩,酸了开来,李甲,李甲,你为什么不这样对杜十娘?杜十娘的心是
干净的。

  妒嫉如猫的爪子,一节一节的抓过白骨。

  这只鬼急急转身,想回去撕了那张美人皮,一片一片的,她凭什么比杜十娘得到的爱
多,仅仅,仅仅因为她是个模特,而不是婊子?

  却听身后传来声音,是那王队的,一字一顿,字字如千斤,柳遇春,你不干了,自然
有人顶替你办孙富这个案子,那时别人调查孙宝儿就没这么客气了……

  柳遇春的脚步停了。

  我也从墙里转过身子。

  孙富?

  这个千刀万剐的名字,我在水里诅咒了六百年,现在却由一个警察说出。

  我恨不得食其肉,剥其皮,做一只鬼回来,却寄居在他女儿的皮里。

  孙富啊孙富,杜十娘回来看你了,准备好你的肝、胃、心、肠、脑,让杜十娘饱餐一
顿,然后被鬼差抓走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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